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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那四五名僧人听得方丈吩咐,只得又折了回来。光晦道:“不错!冷香仙子还留在咱们手中,看他的样子与冷香仙子关系绝非一般,他定然不敢胡来,况且他一个头大点的孩子又能做些什么呢?”

 光悟瞥了眼李悦,说道:“阿弥陀佛,当初是咱们少林对她不起,如今她来寻仇,也属正常。”光智脸色复杂,说道:“方丈师兄,恕我直言,这位小姑娘恐怕不是冷香仙子。”

 光悟光晦齐声叫道:“什么?”光晦道:“她明明就是冷香仙子,哪里不是了?白衣白裙,白纱遮面,我清清楚楚记得三年前她的容貌打扮,又怎会错?”光悟也说道:“光智师弟,莫不是你看花了吧,这位女施主的确就是当年的冷香仙子啊。”

 光智道:“阿弥陀佛,方丈师兄请仔细回忆一下,当年冷香仙子拜访少林寺时芳龄几许?”光晦沉片刻道:“约莫十八上下。”光智道:“不错,咱们再看这位女施主,她的年纪又为多少呢?”

 光晦凑近李悦,仔细瞅了眼,突然大叫道:“哎呀,上当啦,她、她果真不是冷香仙子。她至多不过十五六岁嘛!”李悦容绝丽,但年纪尚幼,眉宇间隐隐透出稚气。光智又道:“我在寺门前就已经隐隐猜到了,这姑娘若真是冷香仙子,有怎会轻易给罗汉阵困住而身受重伤呢?她容貌虽与冷香仙子酷似,但毕竟还是有区别的。师兄若还是不信,可以找光德师兄来辨上一辨。”

 三年前冷香仙子上少林,除了光相云游未归外,其他四位光字辈的高僧都见过她本人,当时光德光晦二人还与她过手。光德为人不似光晦那么莽撞,如果找他来辨认,应该能得出确切答案来。

 谢君恺听他们三人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早心急了,嘴道:“方丈大师,在下要马上替这位姑娘医治伤势,能否请大师暂借清修庐一用?”光悟哦了一声,回过神道:“救人要紧,少侠请自便就是。”

 谢君恺当下也不及答谢,心急火燎的抱着李悦跑进草庐内。草庐的空间不大,靠左侧贡了一座小小神龛,神龛里端坐着如来佛像,龛前摆了两个旧蒲团,中央摆了张四方木桌,两张矮凳。谢君恺把李悦放到了右侧墙角的一张木板上。光悟等人见他医病救人,不便在旁窥视打扰,纷纷离去。

 谢君恺一搭李悦脉息,只觉似有若无,大吃一惊。待要检查伤势,又不清楚她伤在何处,他是个男人,不便随意解开她的衣服察看,一时大感为难。

 李悦平躺在板上,迷糊糊的呓语道:“郤炀…郤炀,你快跑…”谢君恺听她开口说话,嘴里吐气时出一股幽兰香气,灵光一闪道:“难道她已服用了什么治伤灵药?”用力气闻了闻,喜道:“果然!多亏有这灵药保住了她一口元气,否则她伤得这般重,早没命啦!却不知是谁给她服下的?”忙从囊中掏出颗龙眼大的金色药丸来,捏破了腊衣,给李悦下。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李悦的面颊渐渐转红,呼吸声愈加沉重,时不时还呻几声。谢君恺将她扶起盘坐,自己坐到她身后,这才见她背后衣衫破裂,恍然道:“原来她伤在背部,怪不得受那么重的内伤,这一击可不轻啊!”双手手心抵住她的“大椎”“至”两,缓缓运气给她疗伤。这一路内息径走督脉,过了一柱香时分,谢君恺才收手。

 他双脚刚一踩地,突然间眼前金星舞,气血翻涌,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来。原来他与郤炀手过后,体内真气紊乱,他未运功调息,就强行为李悦疗伤,一时耗损元气,用力过猛,竟硬生生出血来了。

 谢君恺又咳嗽数声,口中的血沫子溅上李悦雪白的裙子,洒下点点梅花般嫣红的血斑。他大大了口气,从囊中摸出治伤调息的药丸,仰头了下去。再去看李悦时,见她虽然仍是面色苍白,但呼吸顺畅,显然服药之后性命已是无忧了。不由心里大感欣慰,就地盘膝而坐,默默运功调息起来。

 行功一周天后,谢君恺感觉身子轻松了许多,这才睁开眼来。回头一看,目光正好对上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子,正是李悦。她其实早就醒了,只是全身无力,躺在板上无力说话而已。谢君恺心欢喜道:“姑娘,你终于醒啦?口闷不闷,你试着稍稍运气,可有哪里不顺畅的?”李悦眨了眨眼,眼波懵。

 谢君恺替她把了把脉,先是一喜,而后又是一皱眉头,诧异道:“她伤势明明有转机啦,怎么脉象还这么虚呢?”李悦深口气,终是按捺不住,低声开口道:“郤…郤炀呢?”谢君恺道:“他已经走啦!”

 李悦急道:“什么?咳咳…”一口气接不上来,猛烈咳嗽起来,谢君恺赶紧扶她半坐起,轻拍她背部,帮她顺过气来。李悦道:“他…他真的走了?他不管我了么?”神情凄然,泪水蓄眼眶,转眼便要落下。谢君恺忙道:“他怎会不管你,只是你伤重必须马上医治,他为了要救你才不得不把你留下。他说啦,等你伤好了,就来接你!”李悦道:“真的么?你不骗我?”

 谢君恺见她绝脸庞上没半点血含泪水的眼睛里是期翼,实在不忍让她失望,说道:“当然是真的,我干嘛要骗你呢?”李悦点点头,像是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终于抵不住虚弱困乏,眼皮合上沉沉睡去。谢君恺一直守在她身边,看着她睡后如婴儿般天真的睡脸,心头说不出的滋味。

 如此休养了四五天后,李悦才慢慢恢复了些许体力,每已能下地走动半个多时辰了。这四五天中,两人的饭菜全由少林寺的明心小和尚从寺里送来。

 到得第六早晨,天空乌的阴沉着,便似要下起雨来。李悦坐在头,取了柄小巧的象牙玉梳子慢慢的梳理一头乌黑如丝的秀发。梳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她左肩受伤,胳膊无法抬高,所以怎么也盘不起云髻来,不由叹了口气,气恼的将玉梳子掷在地上。

 谢君恺见状,拾起梳子,笑问道:“你怎么啦?”李悦道:“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竟会这般没用,连发髻都梳理不好!”她从小到大,穿衣用膳都有一大堆的宫女伺候着,自己从来没动手做过一件琐事。此刻受伤后体虚力乏,越发觉得自己无能。

 谢君恺笑道:“你现在手上没力气,梳不好发髻也是正常的,你又何必责怪自己。”伸手将玉梳子递还给她,道:“这么名贵的梳子,扔了岂不可惜了?”李悦瞅了眼他手里的玉梳子,怏怏接过。这柄梳子是她的随身之物,当初她母后赏赐给她无数珍贵首饰中,她见这把象牙玉梳晶莹剔透,细巧可爱,这才留在了身边。若真要说起这梳子的名贵,李悦倒还没把它放在眼里,于是说道:“现在可怎么办呢?我总不能一直散着头发吧。你会梳发么,不如你来替我梳吧?”谢君恺一愣。

 李悦身边多的是宦官太监伺候,所以让旁人来替她梳头,也不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她就这么随口一说,却吓坏了谢君恺。他愣了半天,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张俊脸是尴尬。李悦奇道:“你怎么还不过来呢?”

 谢君恺脑子里轰地一声,心慌乱道:“她,她在叫我过去!我到底要不要过去呢?”心里着实欢喜过了头,想立即飞奔上去,轻轻抚摩她的秀发,可是身子却像是给施法定住了,双脚一步也迈不开去。

 就在此时,草庐顶上一阵哗啦啦的响声,原来外头突然下起雨来,雨点子噼噼啪啪的砸在房顶上。李悦转头望向窗外,见雨声巨大,天空黑得犹如夜晚般,她忽然叫道:“咦,有人朝这边过来啦。”谢君恺刚好点燃了油灯,听她这么一叫,笑道:“也许是明心送早点来了。”李悦道:“你猜对啦,果然是他。”

 话刚说完,木门推开,走进一漉漉的小孩子来,手里提了一只斋盒,正是明心小和尚。谢君恺见他身上穿着的蓑衣,头上戴了的斗笠上不住的淌下水来,一张小脸冻得发青,赶紧说道:“快把蓑衣下来吧。”

 明心卸去雨具,哆嗦道:“哎哟冻死了,还是屋里暖和啊。”李悦道:“早晨天气冷,今天又下着雨,你大可不必冒雨给我们送饭来的。”明心将斋盒往方桌上一搁,闷声道:“这也没什么,以前大冬天的时候大雪封山,也是我给太师父送饭来的。”李悦眨了眨眼,看似无心的说道:“大雪封山不是无路可走了么?你又是怎么来到这的呢?除非…从少林寺通下这后山的清修庐另有捷径密道。”

 谢君恺听了还没觉怎的,明心却是双手一颤,手里正端着的一碟白馒头,滚落下两只来,掉在了地上。明心更是砰地重重将碗碟往桌上一放,指着李悦叫道:“我就知道你和他一样不是个好人!要不是太师父心肠好,要我给你送饭来,我宁可…我宁可不来。”说到后来,竟语带哭声,下泪来。

 这些天来明心每都来送饭,从没有今天这样的反常之举,谢君恺见事有蹊跷,便柔声安慰道:“明心,我们哪里惹你不痛快啦?”明心一抹眼泪,闷道:“我没说你。”

 谢君恺一怔,李悦含笑道:“那定是我得罪你啦?”明心见她还笑得出来,又气又怒的哭道:“你…你还笑!你们…你们实在坏透啦,我再不要和你说话了。”他说话孩子气极重,但显然句句都是真情

 李悦嗔道:“我哪里坏啦?你一再骂我,我可要生气了。”谢君恺蹲下身子,替明心擦拭眼泪,细语问道:“明心,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干么要哭?干么要怪李姐姐?”明心哽咽道:“太师父不让说,我不能说的。”举起衣袖,胡乱在脸上抹了抹,擦干眼泪,说道:“我走了。”

 李悦一直在上坐着,这时倏地站起,厉声喝道:“站住!”谢君恺回头见她苍白的脸颊上浮出一抹红晕,口起伏不定,显得异常激动。明心倔强道:“脚长在我身上,我要走便走,干你什么事!”

 说完才要跨步,就觉右肩上被重重拍了一记,痛得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但眼泪到底还是不争气的了下来。眼眶里含着热泪,他扭头瞥见一只白皙的玉手摁在自己的肩膀上,耳边听到细微的气声,他心里突然害怕道:“我刚才明明看见她还站在边上的,怎么一眨眼就跑到我身后了?”也不知是了衣服,还是感染到李悦冰冷毫无体温的手,明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愈加心生恐惧。

 谢君恺见他小小孩子,一双眼睛里出惊恐害怕的神色,心软道:“李姑娘,小孩子不懂事说错了话,你不要往心里去。”李悦哼了声,冷冷道:“从小到大,还没人敢冤枉我。”

 她性格原本温和,落江湖月余后遭逢各种变故,使得她的心也跟着发生了变化。此刻手上用力,只听得咯咯地骨头响动,明心痛得大喊大叫起来。她喝道:“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郤炀又回少林寺来了?你们把他怎么了?”她心里猜想原由,定然与郤炀有关,果然明心哭道:“他是坏人!他是坏人!他把我太师父刺伤了,差点就杀死了太师父,我恨死他了!你和他是一伙的,也是个坏人,我讨厌你!”

 李悦大愕,抓住明心的手不觉就松开了,明心趁机跑到谢君恺身后躲了起来。谢君恺见她脸色转瞬又回复到了一片苍白,知道她内心激动最容易伤身,忍不住喊道:“李姑娘…”

 李悦回过神,眼睛眨了下,又转向明心。明心骇怕的蹲在地下,抱住谢君恺的右腿,不住的发抖。她长长的吁了口气,方才逞强运功,早已累得她筋疲力尽,现下要她再往前挪动一步,也难以做到了。谢君恺最清楚她的情况,见她身子晃了晃似要摔倒,忙要冲上前相扶,无奈大腿被明心牢牢抱住,又不能用力甩开他。急切中灵机一动,左脚勾起地上的两块旧蒲团,踢到李悦脚边。李悦身子晃了晃,脚下虚软,一跤摔倒,恰好跌在了蒲团上。明心从谢君恺身后探出头来,一脸诧异,小脸上却仍是挂着两行未干的泪珠。

 李悦侧躺在蒲团上,一头乌黑的秀发散在地上,她了口气,低声问道:“小师傅,麻烦你告诉我,事情的经过到底是怎样的?他、他还好么?”说到后来,语气中充了哀伤。

 明心见她一个极美的少女,微微拧着眉头,一脸哀伤的表情,心里不由一阵发酸,早忘了刚才她对他做过的事,说道:“你…你可别哭啊!我告诉你就是了。那个坏…呃,他、他是从密道里钻出来的,那时侯我正在伺候太师父诵经念佛。他这么突然的从书架后钻了出来,我当时就给吓傻啦。我看他凶霸霸的,手里握了把薄薄的透明的短剑,一步一步向我们近。

 太师父这时突然睁开眼来,冲他微微一笑,说道:‘郤施主别来无恙么?’那郤施主鸷着脸,冷冷道:‘托您的福了,一时还死不了呢。’他把短剑举起来,剑头指在太师父的额头上,说道:‘我说过我会再来的,你该知道我这次来的目的,虽然也许我的武功还不如你,但如果硬拼起来,还不至于杀不了你,最坏不过同归于尽罢了。’他的眼睛刷地转向我,我看他双眼发红,凶恶骇人,吓了一大跳,他又说:‘更何况你还多了这么个累赘在身边,我一命换两命,真值啦。’太师父道:‘阿弥陀佛,施主要的不过是老衲的一条命罢了,又何苦连累了这个无辜的孩子。’郤施主突然厉声道:‘你也知道怜惜无辜的孩子么?三年前你的怜悯之心却又到哪里去了呢?’”

 明心的声音又尖又细,模仿起郤炀的说话,声音虽不一样,但那又怨又恨的语气却学了十足十的像,谢君恺不觉心中一颤,扶起地上的李悦,将她重又抱回到上去,问道:“到底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让郤炀如此记恨,一心要找方丈大师他们报仇?”

 他这句话像是在问明心,又像是在问李悦。李悦眉尖若蹙,缓缓摇了摇头。明心道:“我怎么知道呢,三年前我才四岁,我爹娘还没送我来少林寺出家呢!”李悦道:“后来呢,你接着说下去吧!”

 明心答应一声,默默回想,浑身打了个颤,才颤声说道:“太师父不吭声,脸是沉痛的神情,我看不过去,壮着胆子挡在了太师父面前,说道:‘有本事你就先杀了我吧,你若敢伤害我太师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我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头上给重重的打了一掌,脑袋里嗡地一响便什么也听不到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等我醒来就看见那…那郤…郤…他的一柄剑直直的了太师父的口。太师父了好多血…哇——”

 他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李悦面无血,颤声问道:“那郤炀呢?他被抓了还是逃走了?”明心横了她一眼,呜咽道:“太师叔他们冲进门来的时候,他早从密道里跑掉啦!”李悦这才松了口气。谢君恺道:“这是何时发生的事情?方丈大师现在伤势如何?不如你带我过去瞧瞧好么?”

 明心听太师父说过,知道谢君恺是名医术高超的大夫,不大喜道:“好啊,我这就领你过去。我太师父是昨晚二更时分受的伤,多亏太师叔他们发现得及时,那大坏人一剑又刺得稍稍偏了些,没刺中心脉要害,现在血已经止住了。”谢君恺听他唧唧咯咯说了一大通,便回过头瞅了眼李悦,李悦哪能不懂他的心思,于是说道:“你要去便去,我一个人待在这里不会有事的。”谢君恺点点头,收拾了些随身治疗药品,便随明心一同出了门。

 李悦一个人躺在上,脑子尽是胡思想:“他昨晚上就来了少林,这会子是逃下山去了呢,还是还留在山上?他说要回来接我的,他会不会忘了呢?”

 一会儿喜,一会儿忧,只觉得浑身燥热,很是难受,便挣扎着坐起,发了一阵呆,忍不住跃下来,在草庐内急急的奔走起来。奔了好一会,她愈发觉得燥热难受,心道:“我身上怎么忽然生了许多力气?也好,我不如就自己下山,也许还能找到郤炀。”心念一动,当下也不收拾包袱,打开门,直奔了出去。

 幸好此刻天已转亮,雨势渐小,天空只细细的飘着层雨丝。李悦含住一口真气,在少室山上走了一个多时辰,她原本想凭借着记忆,顺着当初上山的路径再走下山去的,却哪知越走越不对劲,走到后来竟完全找不着方向,了路了。她身上的衣服、头发全被淋了,风一吹,就觉得浑身冷得不行。到后来实在走不动了,给道旁的树杈绊了跤,跌倒在泥地上。她着气,挣扎着爬起,靠在一棵大树杆上,只觉得手脚越来越冷,似要冻僵般,雨什么时候停了她也没察觉,就这样僵坐了一个多时辰。

 当雨后和煦的阳光透过头顶的枝叶,下一缕照耀在她身上时,她才呻声,微微动了一下。耳边似乎听见有人喊了声:“你怎么在这里呀,我可终于找着你了!”她感觉身子腾空给人抱了起来,鼻子里闻到一股男的温暖气息,她把头靠在那人肩膀上,迷糊糊道:“你终于来接我啦,我…我好欢喜呀。”抱住她的人不一呆,唤道:“李姑娘?李姑娘?你醒醒啊,李姑娘!”那人却是谢君恺。

 李悦睁开双眼,盯住他的脸看了好一会,才幽幽道:“怎么是你啊?你不是上少林寺给方丈瞧伤去了吗?”谢君恺道:“我去过了,方丈大师已无大碍。我…我不放心你,就急着赶回来了。佛祖保佑,幸好我有赶回来。”

 李悦眼底有道难以抹去的浓郁失望转瞬即逝,谢君恺惊讶的发现她的手脚冰冷,双颊却滚烫,红若朝霞,角边挂着一缕半干的血迹,他急忙问道:“你又呕血了吗?”李悦一片茫然道:“有吗?我…不记得了。”谢君恺愈加惊心,反手一搭她的脉象,抑制不住“啊”地叫出声来。李悦反倒一脸的平静,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从小身子就弱,吃的药可比吃的饭还多,早习惯了。”

 听她怎么一说,谢君恺恍然道:“怪不得我早些时观她的脉象,总觉得她虚弱异常,与身上的伤毫无干系,却古怪的紧。原来是她的旧疾,看样子这毛病非一朝一夕了,不好便是她自娘胎里就带了来的。”

 李悦红微噘,轻轻道:“给我瞧病的大夫真是多如牛了,他们尽着我吃些大补的药丸,却始终去不了我的病子,我母…妈妈恼了,就把他们一股脑的全砍了头。你也是个大夫,不过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告诉我妈妈的,她…她老爱砍人的头,我…我不喜欢。”

 谢君恺听她声音越说越低,最后终于化作声低喃,再也听不见了。心想:“原来她妈妈喜欢杀人,那她妈妈的武功定是极高的,她一身古古怪怪的武功兴许就是得传于她母亲。嗯,我的武功也是娘亲传授,只不过我妈妈可要比她妈妈温柔多了,她是连只小兔子也不忍去伤害的。”转念又想道:“她妈妈料来也不大喜爱她,否则又怎会舍得让她姊妹吃苦,把她俩都送进宫去当伺候人的宫女呢?”

 见她瘦弱的身躯缩在自己怀里,沉沉睡去,心中顿生怜惜之情,忍不住低下头去,在她秀发上亲了亲,自言自语道:“你放心,不管怎样我都要医好你的病的。”

 抱了李悦才要回草庐,远远就望见草庐门口站了两个身披红衣袈裟的老和尚,花白的胡须在冷风中轻轻飘扬着,正是光智与光晦两位禅师。

 谢君恺赶紧加快脚步上前去,问道:“两位大师可是找在下有事?”光智与光晦一眼就看见他怀里抱着的李悦,都问道:“女施主怎么了?”

 李悦衣服上沾了泥土,一身白衣变成了灰色,衣襟上更是沾了点点鲜红的血迹,看上去更加触目惊心。谢君恺道:“她在山里了路,淋了雨,受了些许风寒,需要好好调理。”光晦快嘴道:“阿弥陀佛,还好没被她跟那凶徒一起跑掉,否则那可真是大大的不妙啦。”光智干咳了一声,解释道:“其实我们来是想找这位女施主询问些事情。这个…”

 谢君恺眉头一皱,道:“李姑娘身子虚弱,恐怕实在无力回答两位大师的问题。更何况她与那行刺方丈大师的郤炀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的朋友,两人相不深,她委实不知郤炀的底细。大师要问的,她是真的一点忙也帮不上的。”

 光智听他的口气,言语中颇为维护怀里的姑娘,便道:“谢少侠又怎么知道他二人的关系呢,恐怕也只是听女施主的片面之词罢啦,又怎可轻信呢?”谢君恺想也不想便道:“我是听她这么说的,她不会撒谎骗我,我相信她说的都是实话。”

 光晦叫道:“你真是老实过了头啦,女人说的话怎么可以轻易相信呢?”正叫嚷着,一个低低的声音讥讽道:“女人说的话不可信,难道和尚说的话就可信了么?”说话的人却原来是李悦,她被嚷嚷声吵醒,迷糊糊间正好听到了他们三人的对话。

 谢君恺冲她微微一笑道:“你醒啦!感觉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我待会儿给你开些补气养血的药方,下山给你抓药吃好么?”李悦道:“谢谢你啦!劳驾你先把我放下来吧。”谢君恺俊脸一红,赶忙把她放下地来,右手扶在她的后,以防她脚下无力摔倒。

 李悦把全身重量都靠在谢君恺口,转头望向光智,冷冷道:“你既然不相信我的片面之词,干嘛又干巴巴的跑来问我?真是多此一举!”眼波转,又道:“莫非你们打算将我抓了去,强行供不成?啊,我早知道你们少林寺的和尚没什么好人,有什么坏事做不出的?”

 光智还未吭声,光晦却跳道:“我们少林寺和尚没一个好人?你居然敢这样污蔑少林寺?你、你简直胡说八道!”李悦冷哼道:“我有没有胡说,你们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啦,何须要我明说。”光晦是个性情率直的人,他哪里受得住李悦的冷嘲热讽,大叫道:“你说,你说,少林寺做什么坏事啦!说不出你就是污蔑!”

 李悦只是随口胡说,倒也真说不出少林寺做过些什么坏事,当下只是冷笑而对,不再说话。光智知道自己这个师弟的秉,大为尴尬道:“师弟,稍安毋躁!”光晦叫道:“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污蔑少林寺的清誉而不吱声!”光智道:“阿弥陀佛,师弟,你难道还领悟不到空即是即是空的道理么?”光晦犹如当头喝,一时傻愣愣的怔住了。

 光智对着李悦合十道:“烦劳女施主了,女施主好生休息吧,老衲等告辞了。”说完便领了光晦大步离去。谢君恺瞥见他二人走路的背影,突然觉得十分眼,心生疑窦,一时看得失了神。待两位禅师走出十余丈后,他才恍然大悟,心道:“原来竟是他们!怎么可能会是他们呢?”越想越觉不可思议。

 李悦站久了早觉乏力,说道:“你扶我进去吧,我好累。”

 谢君恺小心翼翼的扶了她进去,将她安顿好在木上躺下。又见她睡梦中仍是皱紧眉头,显得很不舒服的模样,便点了她的昏睡,让她沉沉睡去。估摸她一时半刻绝不会清醒,又趁隙下山到附近镇上的药铺里抓了十帖药回来。

 如此又修养了两,李悦的病情却未见好转,每总要有一二个时辰昏不醒,而她清醒时除了体虚气弱,心脉不稳之外,倒又与常人无异。谢君恺尝试着换了四五剂药方,也均不见有何效用。

 到得第三正午,忽然换了一位十来岁的小和尚来送斋饭。

 谢君恺奇道:“怎么明心小师傅没来啊,不是又发生什么事了吧?”那小和尚圆头大耳,肥肥胖胖的,举止极为谦恭,行礼道:“小僧定能,明心小师叔跟随知客堂的太师叔、师叔们下山送帖子去啦。打今儿起,施主们的膳食都由小僧接收打理。”他年纪比明心大了许多,却管明心叫“师叔”

 谢君恺问道:“下山送帖子要做什么呢?”定能圆眼一睁,声音提高了许多,道:“施主住在后山这些天怎么都没听说么?当然就是为了邀集武林群雄赶赴少林,召开‘锄魔大会’啦。”

 谢君恺在江湖上混了也有好些年了,但对于这个锄魔大会倒还是头一次听说,不好奇道:“小师傅,这个锄魔大会不知要对付的是什么魔头?”定能行礼道:“师傅这个称号小僧万万不敢当的,小僧是少林寺定字辈的小弟子,听授业师父讲起,施主乃是武林上大有名号的侠士英雄,施主只须唤小僧法名就好。”谢君恺听他罗罗嗦嗦的讲了一大堆,却没一句是回答他的话,心里正要笑那定能小和尚太过迂腐时,就听得噗嗤一声轻笑,原来是身旁的李悦忍俊不住,笑出声来。

 那定能闻声转过头去,一看到李悦的面孔,忽然面上一红,连忙别过了头去。谢君恺心想:“他小小年纪,又是个出家人,倒也知道李姑娘生得貌美好看。”当下微笑道:“那锄魔大会几时召开?”心中已打定主意,这锄魔大会无论如何都是要去瞧一瞧的了。

 定能眼睛望着自己的脚尖,含糊答道:“三月初一。”谢君恺哦了声,又问:“不知贵派都邀了哪些门派参加?”定能道:“小僧也记不清楚了。好象有青城派、金山派、华山派、五湖十三帮…哦,还有那个蜀中的唐门和扬州的南宫世家。”他嘴里说是记不清楚,却一口气报出了十来个门派名称来。

 李悦初时并未太在意他说话,听到最后四个字后,却柳眉一扬道:“那个南宫世家也请了人来么?”定能突然听她说话,语音温柔,声音悦耳,心里莫名的一激动,结巴道:“是…是的。”李悦转头对谢君恺道:“这个南宫世家是什么东西?少林寺为何要请他们?”她记起在福临客栈发生的事来,心中对南宫世家充了不屑。

 谢君恺道:“南宫世家可不是什么东西呀!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厉害门派一向都统分为‘一派、一教、一宫、一谷、一世家’,这排在最末的‘一世家’指的就是扬州的南宫世家。南宫世家门下的弟子广布天下,听说就连朝廷官场里都有他们的门人弟子。南宫世家现如今的当家是三十年前就名动江湖的‘奇剑双侠’南宫百胜夫妇,两人双剑合壁的威力据说当世已罕有人敌。就是他们的独生儿子南宫擎,在后起之辈中也是独领风,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

 一番讲解听得定能敬佩不已,李悦也对他产生些刮目相看的感觉,便又好奇问道:“照你这么说,南宫世家很厉害罗?若你跟那个南宫擎单打独斗,你说是你厉害些还是他厉害些?”谢君恺料不到她竟有此问,哑然笑道:“在下才疏学浅,武功远远及不上医术,江湖上给面子的朋友送我一个‘妙手圣医’的绰号,可没称赞我武功厉害到哪里去。”

 他这几句话句句都是谦恭之词,但李悦天纯真,却都信以为真了。喃喃自语道:“看来还是他的武功高些。”

 谢君恺仰头望向窗外,深深了口气,接着道:“这‘一派、一教、一宫、一谷、一世家’的排名说法其实早过了时了,这‘一派’指的当然还是少林派,那‘一教’么,恐怕就早不存在啦。”定能奇道:“为什么?”

 李悦自入江湖以来,一直与郤炀在一起,却从未听他说起过半点江湖佚事。这时正听得津津有味,也忍不住好奇问道:“为什么呀?”谢君恺呼了口气,才道:“这‘一教’指的原是二十五年前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人见人怕的‘天圣教’。天圣教出自漠北边疆,中原武林的侠士认为天圣教教众行径古怪乖僻,便将它列入了黑道教之列,有些人甚至直呼它为魔教。天圣教中人偶尔也有到中原来活动的…据闻那些人在天圣教中的职位还不是顶高的,但就凭借着这样的身手,当时已打得中原的高手们毫无招架之力。幸好天圣教永居漠北,从未有大举侵犯中原的野心,所以中原各派虽对天圣教防范有加,却还没任何借口赶赴漠北去剿灭它。”

 李悦哼道:“他们不是没有借口,只是不敢去找那个借口罢啦!他们自己无用,打不过人家,当然是不敢的了。”定能小脸涨得通红,说道:“不…不,才不是这样的呢。”李悦存心气他,说道:“你们少林派当然也不敢的,依我说,这‘一派、一教’的排名应该倒过来叫才对。”定能道:“才不是,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

 谢君恺笑道:“现在又何必去计较那无谓的排名呢,少林派乃武林泰斗,这是毋庸质疑的事实,更何况天圣教早在二十五年前销声匿迹了。”李悦问:“怎么?”谢君恺道:“听闻是被人一夜间给挑去了总坛。”李悦奇道:“你不是说天圣教很厉害的吗?怎么一夜间就教人给灭了呢?”

 谢君恺笑道:“二十五年我还没出世呢,这些事情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也作不得准。”李悦微侧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定能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时候不早了,小僧也该回去了。”

 谢君恺送走定能后,脑子里反复思量着那个三月初一要召开的“锄魔大会”李悦却不去理会那许多。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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