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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运筹肃奸
  茅舍共分三间,两明一暗,虽嫌简陋,却十分整洁。

 靠里一间卧室中,放着两张小竹和简单的竹椅本几,其中一张是秀珠与杜三娘轮陪伴梅所用,另一张竹上,正仰面卧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女。

 那少女大约十六七岁,两颊深陷,枯瘦如柴,一双大而无神的眸子,直勾勾望着房顶,呼吸孱弱,神情萎顿。

 桑琼轻轻掀帘走进房中,一眼就认出少女正是服侍自己爱的贴身丫环梅,心里不期泛起无限酸楚,刹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卧龙庄后庄深闺,重睹亡音容,见到那一个个熟悉而亲切的影子。

 他记得梅从十二岁时就进入卧龙庄,最初是服侍父亲,打杂做些活,因为天资聪慧伶俐,甚得父亲喜爱,渐渐才做了大丫头,当他奉父命娶桂氏夫人,始由父亲指派侍候新少,接着,父亡、家毁、桂氏夫人也饮恨而殁,他含泪遣散仆妇,虽然知道梅有些失常,当时只当她是这遭变故,悲伤过度的现象,谁又料到其中可能隐藏着可怕的阴谋呢?

 如果不是就位九灵帮,如果不是那夜铜棺下的惊人之言,桑琼也许永远不会想到梅,爱冤也将永无申雪的可能,如今,梅虽然找到了,究竟能否从她口中间出一线蛛丝马迹,仍然是个难以预测的疑问。

 目睹梅那衰弱痴呆的神情,桑琼几乎提不起勇气开口,缓缓移步走近前,罗天奇顺手搬来一张竹椅,他轻轻坐下,又轻轻叹了一口气,梅动也没动,恍如未见。

 反是秀珠忍不住了,低唤道:“梅!梅!你看看是谁来了?”

 梅木然转过头来,两眼直视,哺哺道:“谁来了?”

 桑琼强抑泪水,凄声道:“梅,还认得我吗?”

 梅呆滞的目光缓缓移往桑琼脸上,突然像被利刃刺中,从上一跃而起,双手紧护着咽喉,全身卷曲颤抖,畏怯地躲向角,同时嘶声叫道:“饶了我吧!求求你饶了我,求求你…”秀珠连忙沉声喝道:“梅!你再仔细看清楚;他是谁?”

 脸惊惶,只顾死命抓牢自己领口,大哭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饶了我吧!”

 秀珠便伸手去捉她,却被桑琼拦住,急痛之下,热泪纷落。

 罗天奇解释道:“她只要见到陌生人,就嚷着人家要杀她,大哥,你看怎么办呢?”

 桑琼叹道:“那是因为她曾被一件极其可怖的事所惊吓,终絮绕脑中,才把陌生人都当作了凶手,这不是病,而是惊惧过度,情绪未能平复。咱们不要惊扰她,有话且到外面细谈吧!”

 三人退出卧室在厅中坐下。罗天奇说道:“杜三娘说,她的疯状是卧龙庄惨变之后才发生的,或许正因庄中惨变的时候,被她看见了什么可怖之事?””

 桑琼点头道:“这已经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了。”

 秀珠口道:“那么,桂氏夫人的死因,岂不”语未毕,望望罗天奇,忙又住口。

 桑琼眼中又飞快闪过一抹泪光,却被他一昂头又强忍了回去,凄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相信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谅那狡诈凶徒.已距现形之期不远了。”接着又正道:

 “梅可能是唯一见过真凶面目的人,眼前虽然问不出什么,将来指认凶手,非她莫属,我料那些狡徒必不会放过她,从现在起,咱们务必要加强戒备,尽力维护她的安全。”

 秀珠忙答道:“大哥放心,我会特别谨慎的。”

 桑琼摇头道:“你一个人力量有限,即使算上杜三娘,仍不足应付突变,最好能把她移到另一更隐密的地方,连帮中同门都不可漏。”

 秀珠骇然道:“大哥是认为帮中也有靠不住的人么?”

 桑琼目注罗天奇道:“咱们来的时候,已经发现有人隐身林中,偷窥此屋…”

 罗天奇口道:“可是,那人也许不是帮中弟兄。”

 桑琼微微一笑,道:“你认为他会是谁?”

 罗天奇道:“小弟没有看清他的面貌,不敢妄测…”

 桑琼晒然道:“愚兄却已经辨认出他的身形衣着。”

 罗天奇和秀珠异口同声问道:“是谁?”

 “鬼偷邢彬。”

 罗杨二人俱都一震,罗天奇立即长身而起,道:“大哥既然已经认出是他,小弟立刻去将他擒来。”

 桑琼笑着挥手道:“我只是认出他的身形衣着,却不能判断他是恶意或是善意?何况,你并未吩咐不许帮中同门到此地来,倘若鲁莽行事,反成了打草惊蛇,大可不必。”

 罗天奇惭愧地道:“都是小弟大意疏忽,早知如此,当初安置梅,就不应该让他们知道。”

 桑琼道:“这不能怪你,本来义属同门兄弟,彼此原不应心存猜忌,但九灵帮创组于仓促之下,内中难免被徒混迹,咱们所对付的敌人,又贯以狡计下手,所以不得不格外警惕,现在,让我们先将帮中同门作一个辨认…”

 说到这里,向二人招招手,示意罗天奇和秀珠移座近前,然后才低了声音继续说道:

 “为了便于解释,我把帮中九位同门分为三种不同的类别。第一类自然是可以推心置腹的忠贞之士,除了我们三人以外,不妨再加上云岭双煞兄弟,这是我此次东海之行的另一收获。

 “第二类差堪咐托,还不能绝对信任的,包括社三娘和霹雳神葛森夫妇,葛森天豪,本无可疑,但杜三娘却是个颇有心计的女人,也许他们夫志在武库藏珍,未必有什么阴谋祸心,仍应稍加防范。

 “余下铁面金钩伍一凡、鬼偷邢彬和头陀郝飞,全属第三类可疑人物,不过,这三人并非都是敌人,其中也可能会有朋友,譬如我初人古墓那一夜,铜棺下有人传音劝告更提及梅,此人显然是友非敌,事后查询,却以头陀郝飞涉嫌最重,难道郝飞故作凶恶狰狞之状,竟是一位深藏不的绝世高人?这一点,实令人百思不解”

 秀珠忽然截口道:“大哥,那家伙绝不是好人!

 桑琼诧问道:“为什么?”

 秀珠顿时红了脸,讷讷半晌,才低声道:“那家伙有事无事总贼眼兮兮盯着人家傻笑;有一天,他还偷偷问我,…说…说!”

 罗天奇急道:“他问你什么?当着大哥,还有什么不能讲的话!”

 秀珠迟疑不肯出口,被罗天奇得急了,竟恨恨白了他一眼,道:“他说的就是你!”

 罗天奇怔道:“他说我什么?

 秀珠突然又“噗味”笑出声来,螓首低垂,窃笑道:“他先问我年龄,接着就说:‘珠妹妹绮年玉貌,应该匹配个像咱们帮主一样的英俊小伙子才对,干嘛却整天跟姓罗的丑八怪在一起,这不是一朵鲜花在牛粪堆上吗!…”话未完,桑琼和罗天奇都笑了起来。

 罗天奇笑道:“这是实话,你错怪他了。”

 秀珠顿足嗔道:“人家没有说完,你就抢着打岔。”

 罗天奇道:“好!算我不对,你说下去吧,他还骂我些什么?”

 秀珠道:“他还骂你丑人多作怪,又讥笑你一心想吃天鹅,一心要跟帮主攀亲戚,若想心愿得偿,除非剥下一层皮!”

 罗天奇猛然一惊,口道:“慢着!这话中有话,莫非他已看出我脸上人皮面具!”

 桑琼也惊道:“从语气推测,正是借题讥讽,此人诈作愚鲁,居心可虑,不能不防。”

 罗天奇埋怨秀珠道:“这些话,你怎不早告诉我?”

 秀珠委屈地道:“我当时气都快气昏了,谁还有心去体味他话内含意,何况,这些讥笑你的话,告诉你又怕你会生气。”

 罗天奇凝容道:“大哥,查内,何不就从他身上着手?”

 桑琼点头道:“但也不可之过急,等先安顿好梅,咱们再彻底清查内部,总要无枉无纵,使他现出原形来。”

 正商议着,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叫道:“帮主在哪儿?咱兄弟们特来接驾啦!”

 桑琼听出是霹雳神葛森的嗓音,剑眉微皱,低声对罗天奇道:“此地万不可再住,必须尽快另觅安全之处。”于是,领着罗杨二人开门了出来。

 茅屋外由杜三娘和葛森夫妇为首,一字儿站着铁面金钩伍一凡,鬼偷邢彬,头陀郝飞,以及云岭双煞梁氏兄弟,九灵帮全帮一个也不少。

 霹雳神葛森抢先大礼拜见,咧嘴笑道:“酒菜都准备好啦,大家磕个头,早些回去喂肚子要紧…”

 杜三娘笑骂道:“真是不长进的东西,帮主大驾回帮,也没问候帮主安好,就知道吃!”

 霹雳神翻着怪眼道:‘咱又没瞎,帮主分明好好的,还问个啥劲?”

 众人都笑了起来,-一见礼完毕,桑琼含笑执着伍一凡和鬼偷邢彬手臂,问道:“二位伤势都已经大愈了?”

 伍一凡和邢彬躬身道:“托帮主洪福,早已痊愈多时。”

 桑琼见梁氏兄弟也在行列中,便问起合肥城中探查结果,双煞回答道:“咱们留城半,并未再遇见那酒楼胖老人,也没听到有关太阳谷的消息,却意外地发现了珍姑娘单骑从城外经过

 桑琼心知双煞所称“珍姑娘”是指的墨燕欧珍,不觉诧异道:“她也看见你们了么?”

 梁金虎道:“珍姑娘行匆忙,并未看见咱们,是二弟出声招呼她才停下来的。”

 桑琼“哦”了一声,道:“她说了些什么?”

 梁金虎道:“欧珍姑娘乍见咱们,十分吃惊,她并不知道咱们已经离开了天寿宫,据她说,在欧天寿去世第三天,便和玉儿姑娘、兰姑娘秘密离开燕京,现在正分途寻找剑魔甘道明和一个名叫琴的丫环!”

 桑琼微微一震,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自从欧天寿回去世之后,一直未再见到欧玉儿,只说她有意疏淡,原来三燕已经悄然离开天寿宫,这么说,倒是自己错怪了她!心念及此,顿生悔恨之感,长叹一声,竟怔怔地没有说话…

 当双煞报告巧遇墨燕经过的时候,伍一凡等人都凝神听着,及至听到欧天寿去世,人人脸上尽皆骇然变

 桑琼叹声方落,伍一凡已迫不及待地问道:“欧天寿一代巨豪,怎么会突然去世呢?”

 桑琼随口掩饰道:“详情不得而知,这是因为我在东海不慎负伤,幸得北宫五燕助疗内伤,所以同往天寿宫,才知有此变故”

 伍一凡诧道:“帮主不是怀疑藏珍图陷阱乃由天寿宫幕后指使吗?此去北宫,岂非涉险?”

 桑琼淡淡一笑道:“当时我正值伤重之际,糊里糊涂竟随她们去了,好在北宫彩燕欧玉儿是我童年旧识,并未受到困搅。住了一天,咱们便匆匆离开了。”

 伍一凡诚挚地道:“帮主千金之体,行止务直谨慎,如今世道险,人心难测,幼时游伴未必便是可靠的朋友,常言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在下为帮主安全,不能不掬诚直言,还望帮主勿以失礼见怪才好。”

 桑琼只微笑点点头,藉着跟霹雳神夫寒暄,巧妙地掩盖过去。

 回到古墓,果然已经酒莱罗列桌,众人恭请桑琼首座,大伙儿依次擎杯敬酒,兴高采烈,开怀畅饮。

 酒至半酣,桑琼唤过云岭双煞,解下刀剑铁匣横置石桌上,然后肃容起身道:“各位且慢喝酒,听我宣布一件好消息。”

 众人循声注视那两只铁匣,都出激动欣喜之,喧哗之声顿止,静静等候桑琼的宣布。

 桑琼目光一扫全室,微笑道:“本座一介寒儒,承各位不弃,拥为帮主,当初组帮之时,本座曾说过要为全帮取得‘逍遥武库’藏珍,其后却遭遇万梅山庄及落凤峡两次变故,藏珍图均未到手,故而不辞千里,与梁氏昆仲泛舟山海,总算未负所期,将逍遥武库觅得,取到了库中藏珍…”

 话未完,霹雳神葛森已大声叫道:“这是帮主英明,全帮之幸,大家快干一大杯!”

 众人哄然同诺,一齐举杯,桑琼却摇手道:“各位暂勿高兴,本座的话,还没有说完,也许待本座把话说完,各位已经没有饮酒的兴致了。”

 霹雳神大笑道:“这是啥话?无论帮主怎么说,九灵帮夺获藏珍总是大喜之事,酒是该喝的,说完,自己先干了一杯。

 桑琼淡淡一笑,道:“逍遥武库中藏宝逾千,但本座所取,只有一刀一剑和四部秘笈,现在都在这两只铁匣内,至于为何身入宝山仅取这区区数件?各位一定会觉得很奇怪,是吗?”

 这句话,问得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霹雳神才耸肩傻笑道:“说真的,咱的确有些不懂!”

 伍一凡接口道:“帮主此举定有深意,何不请帮主明示?”

 杜三娘也笑道:“是呀!帮主一定有原因,要不然,决不会只取一刀一剑,因为咱们全帮有九个人,加上珠妹子,共有十个人,一刀一剑哪里够分配…”

 桑琼正道:“这正是本座宁舍逾千奇珍,仅取一刀一剑的原因,因为本座当时根本未作分配武库藏珍的打算。”

 众人齐齐一怔,果然都收敛了笑容,刹那时,石室中竟然鸦雀无声。除了罗天奇和云岭双煞神色如常,其余五张脸上,表情各个不同,尤其霹雳神葛森夫,国异光,显得最为激动。

 桑琼冷眼瞥过,发现鬼偷邢彬和伍一凡含笑不语,头陀郝飞更低着头自顾啃一条鸡腿.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这情形,倒使他纳闷不已。

 杜三娘忍了许久,终于愤愤地问道:“帮主准备把这东西怎样处置呢?”

 桑琼缓缓说道:“本座取宝之时,并未想到帮中同门分配的困难,事实上,武库奇珍虽多,也难取得九份同样价值的东西,因此随意拿了这一刀一剑和四份秘笈,及至退出武库,封死了人口,才记起帮中同门共有九人,可惜已经无法再进人武库了。”

 “现在藏珍全部在此,无奈分配却感困难,本座筹思无计,只好提请全帮公决,不过,本座有点小小建议。”

 杜三娘忙问道:“帮主有何建议?”

 桑琼道:“武库藏珍由本座取到,实赖全帮之力,理应合理分享才对,但本座并不会武,得之无益,自愿放弃分配权利,秀珠是本座妹子,当初未列九灵之内,应该剔除;此外,云岭双煞兄弟跟随本座取宝,没有想到分配时困难,他们也有责任,所以本座作主,取消他们分宝之权,至于舒凤平(注:即罗天奇化名),不久前已经当面向本座表示放弃竞争。余下共仅五人,应该如何分配?全凭你们五位的意思决定了。”

 霹雳神葛森越听越喜,心难抓,嗤嗤笑道:“帮主这样客气,实在叫咱们太不好意思了,不不不!还是大伙儿都有份才对…”

 杜三娘却半信半疑注视着云岭双煞,轻问道:“二位真的愿意放弃分宝之权?”

 双煞毫无表情,冷冷道:“咱们兄弟听凭帮主吩咐。”

 鬼偷邢彬忽然一耸肩头,晒笑道:“这倒真是怪事,才个把月不见,贤昆仲都变啦?”

 转头用肘撞了郝飞一下,低声又道:“老郝,烤的鸭子硬往嘴里钻,客气不得,该怎么个分法,好歹你也出个主意呀?”

 头陀郝飞皮笑不笑“嘿”了一声,道:“还用出啥乌主意。洒家先申明一句,刀剑秘笈都是好东西,要就全要,分开一件一件的洒家却不答应。”

 霹雳神怒目暴睁道:“听你口气。敢情想独?”

 头陀郝飞一笑,道:“不敢。那还得凭各人手段”

 一句话未完,霹雳神已掳起袖口,厉笑道:“好!这倒对咱的口味,干脆手下见真章,谁行谁拿去!老婆子,咱们卯上了。”

 杜三娘不跃跃动,目光一扫伍一凡,假笑道:“伍老哥的意思怎么样?”

 伍一凡微笑道:“你们四位瞧着办吧,伍某自愿退出。”

 葛森夫都吃了一惊,道:“怎么?你也放弃?”

 伍一凡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伍某自愧略无寸功,岂能存非份之念,再说咱们歃血共誓,义同手足,武库藏珍既由帮主取得,理应属于全帮共有,若坚独占,除非九灵帮从此解散!”

 众人尽皆动容,葛森又道:“伍老哥别忘了,这是帮主的意思!”

 伍一凡正道:“帮主襟磊落,我等却见利忘义,更当愧煞!”

 霹雳神葛森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一双豹眼直楞楞望着杜三娘,显然已失了主意。

 杜三娘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伍老哥说得对,咱们也放弃了吧!”、霹雳神大吼一声,道:“不!咱们不能便宜这两个贼胚!”用手一指邢彬和头陀郝飞,喝道:“武库藏珍本来就该当是全帮的东西,你们竟想占为己有,咱问你们两个还是不是人?”

 鬼偷邢彬混身一抖,忙笑道:“谁说咱们不是人,老哥指教。咱们听着就是了。”

 葛森叱道:“光听着不行,咱要你们也放弃!”

 鬼偷邢彬连声道:“行行行!一定放弃!一定放弃!”

 葛森一扭头道:“假和尚,你呢?”

 头陀郝飞不慌不忙道:“放弃就放弃,洒家也不在乎。’”

 葛森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郝飞肩上,道:“他的,咱就知道你小子嘴硬骨头软,来!喝一杯,谁不干谁是孙子!”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头陀郝飞仍是那付皮笑不笑的神情,默默干了一杯酒,又低头啃他的鸡腿去了。

 桑琼一直全神注视着各人言语变化,此时暗暗跟罗天奇换了一瞥会意的眼色,笑道:

 “既然各位都愿意捐弃私心,肝胆相照,本座自当依从众议,刀剑双匣,仍由梁氏兄弟随身携带保管,四部秘笈则分别全帮同门轮研习,责成伍一凡总督导。”说完,亲自解开剑匣,取出四本秘笈,交给伍一凡。

 伍一凡惶然道:“在下才疏学浅,何堪当此重任?”

 桑琼笑道:“伍兄不须过谦,此四册秘笈,分为刀、剑、拳。掌四部,实则各仅三招变化,&兄先记之后,再分别转授各位同门,拳掌不妨兼习,刀剑可便拣一项,务求纯熟练,帮中同门只有伍兄最为恰当了。”

 伍一凡还想推辞,霹雳神笑道:“接着吧!别学大姑娘啦!这是帮主看重你老哥,咱们还想不到哩!”

 一阵大笑,重又轮杯把盏畅饮起来,直到深夜才尽而散。

 桑琼退人那间停放铜格的小室休息,不多久。罗天奇也悄然跟了进来。桑琼低问道:

 “兄弟们全安歇了吗?”

 罗天奇点头道:“全都醉了。小弟已嘱梁氏兄弟担任警戒之责,今天夜里,大伙儿可说都尽了兴。”

 桑琼笑着又问道:“从席间观察,你认为谁嫌疑较重?”

 罗天奇道:“以神情态度看来,自然是头陀郝飞比较可疑些。”

 桑琼摇头道:“错了!依愚兄看,伍一凡比郝飞涉嫌更重。”

 罗天奇诧然一怔,桑琼又接着道:“郝飞固然心机难测,但伍一凡却内藏险,外作豪义,口堂皇之辞,句句言不由衷,可惜他自作聪明,反而出了马脚。”

 罗天奇道:“大哥既然疑心,为何却把秘笈给他?”

 桑琼微笑道:“正因他涉嫌最重,秘笈由他保管才最合适!”

 罗天奇惆地道:“小弟愚鲁,仍不解大哥的用意。”

 桑琼笑道:“我先为你解释伍一凡可疑之处,然后你就明白我为什么将秘笈交给他保管了。”

 语声微顿,接着说道:“九灵帮中龙蛇混杂,除你我之外,众人当初筹谋组帮,目的就是为了夺取武库藏珍,如今藏珍既得,自不免人人觊觎,各存贪婪之念,这本是顺理成章之事,毫不足怪,偏偏伍一凡竟不为藏珍所动,反而慷慨陈辞,宁愿放弃分配之权,此举逆乎常情,显得矫造作,这是可疑之一。”

 其次,武库藏珍既属人人响往之物,伍一凡纵然心磊落,无意据为己有,至少应该对秘笈内容抱着无限好奇才合正理,可是,我将四册秘笈他保管,如此殊荣,他居然推辞不受,及至收下秘笈,更毫不急于先睹册中神奇武学的内容,不但饮酒如常而且比谁都醉得早,这一点,也是可疑的地方,你认为对吗?’”

 罗天奇点头道:“大哥炯见,的确令人佩服。”

 桑琼忽然喟叹道:“不过,我对伍一凡虽存凝虑,却并不希望这些疑虑真的变成事实,因此特地授以保管秘笈之权,其目的,只是以诚相感,使他知所懊悔,捐弃私心;即使不能,秘笈由他收存,反而便于监视,至少不会因为这四册秘复引起其他意外和不幸。”

 罗天奇惊道:“大哥的意思是”

 桑琼肃容道:“天奇,你应该了解我的意思,世事成败,并不全凭藉武力,想想北宫欧天寿,还不够咱们警惕的吗?”

 罗天奇大感激动,垂首道:“大哥气度襟,实非常人能及,难怪双煞兄弟全像变了两个人…”

 桑琼未待他说完,突然摇手示意,沉声道:“不对!这阵香气是哪儿来的?”

 罗天奇闻言耸鼻细辨,果然嗅到一股微带腥辣的异样香气,心头一惊,便启开室门!

 “且慢!”

 桑琼急声低喝,双手扣住铜棺,猛力一掀,将钢棺移开数尺,棺下一片漆黑,井无异味,显然那香气并非来自地窖,竟是由门外大厅渗进来的。

 桑琼脸色立现凝重,向罗天奇招招手,吹灭灯光,两人先后进人地窖,急急奔向市道。

 刚出两道口,蓦见一条黑影快如狸猫般从石室飞掠而出,一霎眼,已消失在古墓人口。

 桑琼恰好迟了一步,只见石室门业已开,室异香扬溢,情知不妙,身形疾转,蹑踪追了出去。

 那黑影好快的身法,桑琼不过前后一步之差,及待追出古墓,已看不到黑影踪迹,却发现云岭双煞直站在墓外石亭前,梁金豪双掌犹自提举空际,梁金虎右臂反伸,户后“仙人掌”才拔出一半,已经被人制住了道。

 桑琼连忙为他们解开闭。罗天奇也接着追出古墓,问起经过,双煞竟茫然说不出所以然来,仅道:“咱们兄弟在亭中守望,忽然看见人影闪动,有人正启开古墓墓门,刚要喝问,就被身后袭来劲风击中道,以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桑琼皱眉问道:“可曾看出那人影是由墓外启门进去?还是从墓中启门出来?”

 双煞沉道:“好像是从墓中启门出来!”

 桑琼目光一亮,急道:“天奇,你屏住呼吸速去墓中清点人数,暂时不必施救,只查看少了什么人?”

 罗天奇就应声而去,桑琼又询问梁氏兄弟道:‘那人既由墓中启门外出,自然是帮中同门无疑,你们有没有认出那人的身材高矮?衣服颜色或式样?”

 梁金虎想了一会,摇头道:“这却没有注意到。”

 桑琼紧接着又问:“那么你们从何判定那人是由墓中出来呢?”

 梁金豪道:“咱们先听到石碑移动声音,回头查看,只看见墓碑已经移开,碑下口,正有人探出头来,咱们一出声,竟遭了暗算。”

 桑琼度量石亭与古墓人口相距约有十丈,以梁氏双煞修为,应该是在墓碑移动之初便可查觉,照此推断,那人不可能先移开墓碑,却在进人墓门时出声响,双煞猜测人影是由墓中启门外出,应当不会错误的了。

 但是,假如人影果然是古墓中人,既得同掩护,早已远走高飞,刚才那条黑影又会是谁呢?

 正思忖不解,望见罗天奇从墓中急急奔出。便问道:“查过了吗?少了谁?”

 不料罗天奇却回答道:“五个人都被香熏昏在石室中,一个也不少。”

 桑琼骇然一惊,不双眉深锁,大感惑,良久,才吩咐双煞道:“去把他们抬出来吧!墓中闭香一时还不能散失,另外准备清水替他们解毒。”

 双煞刚转身,桑琼忽然沉声道:“等一等,你们先取下铁匣检视一遍。”

 双煞各自解下背后铁匣,启视之下,龙剑凤刀并无异状,桑琼又叮嘱道:“记住,室中物件不可移动,只把人抬出来就行了。”

 接着,又凝容对罗天奇道:“此地自有愚兄处理,你赶快去照顾秀珠和梅,同时快进行迁居的事,万勿迟误。”罗天奇见他语气严肃,不便多问,匆匆答应一声如飞而去。

 罗天奇去未多久,双煞已将霹雳神等人抬出古墓,桑琼细加检视,发觉五人均被香所熏,沉睡如死,毫无虚伪做作,心里暗暗讶诧,便命双煞用冷水-一浸醒。

 五个人清醒之后,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桑琼又将经过大略说了一遍,最后道:“来人不止一个,而且武功极高,但他们既用香侵人古墓,却未伤人,难测企图何在,各位最好检查一下随身物件有无遗失!”

 众人连忙低头检视,突见伍一凡脸色大变,失声道:“不好了!四册秘笈不见了。”

 霹雳神葛森霍地跳了起来,一把扣住伍一凡肩头,厉叱道:“姓伍的!你再说一遍?”

 伍一凡解开衣襟,惶然道:“我是说…帮主交给我的四册秘发,已经被劫走了…”

 话声未落,众人都身跃起,个个怒容脸,杜三娘双手疾扣两柄飞刀,直伍一凡面前,冷笑道:“好呀?伍一凡,光眼里不砂子,你别打错主意,拿咱们全当傻瓜!”

 伍一凡急急分辩道:“这是从何说起?在下也中了香,一步也没有离开过…”

 杜三娘目凶光,嘿嘿冷笑道:“说的是,要不这样,你怎能得去干系呢!”

 鬼偷邢彬也接口道:“难怪你口仁义道德,敢情一肚子男盗女娼?东西早不丢,迟不丢,到你手上就出纰漏,天下哪有这般凑巧的事厂头陀郝飞更是脸狰狞“呛”地了戒刀,喝道:“咱们不吃这一套,秘笈拿出来便罢,否则,洒家就先开杀戒了。”

 四人相垢骂,都认定必是伍一凡监守自盗,故布疑阵,虎视眈眈便想动手,伍一凡有口难辩,急得冷汗直落,大叫道:“秘笈在我怀中,我若有意没,尽可从容设法,何至这样愚蠢…”

 杜三娘哼道:“不给你点颜色,你是不会说实话的,老娘就不信你嘴有多硬。”

 说着,向葛森使了个眼色,葛森手上一运劲,两个拇指深深扣人伍一凡左右肩并中,杜三娘将左手飞刀横含口中,撕开伍一凡衣袖,右手刀对准手臂厚处,手起刀落,狠狠割了下去

 刀锋湛湛及,突然一条手臂疾伸过来,飞快地抓住杜三娘腕脉,沉声喝道:“住手!”

 杜三娘回头一望,竟是桑琼,不觉忿忿道:“帮主还要庇护这种诈不义的小人吗?”

 桑琼面罩寒霜,正说道:“本座以一帮之主的身份,深信伍一凡决未盗藏秘笈,更严你们以暴力相加,现在我命令你们放手退开五步,谁敢不遵就是叛帮抗命,将按帮规重惩。”

 这番话,义正词严,四人一听都骇然变,霹雳神葛森第一个松手退开,郝飞与邢彬互望一眼,也默默退了开去,杜三娘看看不是路,气焰顿敛,终手也跟着低头退后了五步。

 伍一凡惊魂甫定,屈膝跪地,无限感动地道:“伍某失落至宝,难辞其咎,求帮主重罚…”

 桑琼俯身搀起,目光缓缓扫了众人一遍,肃容说道:“组帮结盟,贵在以诚相待,家有家法,帮有帮规,尤须赏罚严明,才能公平服众,有罪的固然该罚,但须证据确实,岂能仅凭臆测就冤曲无辜,伍一凡受命保管秘笈,未能善尽职责,应负疏失之过;你们四人不辨是非,恃强加暴,也该受罚,姑念初犯,本座暂予宽容,俟后如有再犯,决按帮规处置,你们服不服?”

 杜三娘等尽皆羞惭低头,低声道:“愿遵帮主明断,下次决不再犯了。”

 桑琼面色稍霁,接着又道:“今夜变故,纯出疏忽,说起来,连本座也有责任,如今被强敌侵入腹地,盗去四册秘笈,此事显系外敌所为,当前最急要的,是如何全力追查敌踪,夺回失物,同门之间,万不可互相猜忌,抵消了自己的力量,现在一切功罪都不必再提,全帮立即出动,分头搜索百里内可疑人物,明午刻前必须返帮缴令,去吧!”

 霹雳神等人一齐躬身应诺,各展身形,刹时都消失在沉沉夜中。

 伍一凡临去时拱手说道:“今夜若非帮主英明,伍一凡负冤难白,势将饮恨终生,愿求帮主宽限时,誓必追回失宝,以明心迹。”

 桑琼摇头道:“不必了,你只管尽力去做,不可过分急躁,敌人武功高强,决不是一己之力所能奏功的,无论有没有结果,切记要按时回来缴令,大家再从长商议。”伍一凡默然受教,才告退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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