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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灰鼠、黑刀
  (一)

 山烤得又又香,酒也不错,丁谷本来吃得津津有味。

 现在,忽然之间,鸡腿像是变成了蜡块,美酒像是变成了清水,一切味道都没有了。

 他早先即已认定,如今更获得证实关洛道上最可怕的人物,不是什么“十八金鹰帮”“灰鼠帮”或“黑刀帮”而是这位扬州双娇之一魂娘子柳曼的嫡传弟子“狐娘子”胡香娘!

 胡娘子胡香娘临时应变的这一招,实在太高了。

 事实至为明显。

 黑刀帮这位欧堂主语锋锐利如刺,气势咄咄人,即使涵养再好的人,也无法承受得了。

 如果胡娘子承受不了,只有一个结果,两败俱伤。

 但是,现在这位胡娘子只轻轻一句话,便将整个大局扭转到对她绝对有利的位置上去了。

 她表现得百依百顺,自认理亏,不过一切得到明天才能决定是否完全答应对方的要求。

 这一要求并不过分,对方也绝无不答应之理。

 底下呢?

 疙瘩汉子说过了,处理了这件事,才会考虑如何处理丁谷。

 别人也许不太清楚,只有这位胡娘子心底明白,丁谷这个子,绝不是普通的子。

 黑刀帮要想收拾这个子,也许不是一件难事,但付出的代价,必然相当可观。

 只要这样,就尽够了。

 去掉丁谷这个子,于她无损,能令黑刀帮的实力打个折扣,对她胡娘子的益处,可就太多太多了。

 回回口

 如果胡娘子确有这种想法,她的想法可说马上就成了事实。

 疙瘩汉子在跟胡娘子的涉告一段落后,果然转向丁谷冷冷地道:“现在轮到你了,小子。”

 丁谷又端起酒杯,慢慢的喝了一口,才抬头道:“什么事轮到我了?我子孤家寡人一个,既没有向黑刀帮按月领五百两规银,又没有像及时乐这样一份基业,要命有一条,想榨油水,抱歉得很,一滴也没有。”

 疙瘩汉子冷笑道:“少耍咀皮子了,老弟。你既能一掌制服红脸虎,手下想必有两下子。你站起来,离开这张桌子,本座陪你玩玩。”

 丁谷道:“你想陪我玩?算了罢。”

 疙瘩汉子脸色一变道:“你意思是说本座不配?”

 丁谷飞了胡娘子一眼,道:“我意思是说,如果我想玩玩,我会找我们这位温柔多情而又识趣的胡老板。”

 他顿了顿,才接出下一句:“我请她替我找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胡娘子粉腮微微一红,她当然听得出这个子是在故意吃她的“豆腐”

 她这种反应,是表示高兴,一还是表示生气呢?

 无形刀森的脸色却忍不住变了变。

 他忍得住别人对胡娘子咆哮叫嚣,但绝不能容忍有人向胡娘子以言词挑逗。

 丁谷今天即使不死在黑刀帮手里,他早晚无疑也会设法宰了这个子。

 胡娘子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别人不清楚,他可清楚得很。

 这个子除了武功究竟有多高还摸不清楚外,其他的条件,可说样样比他强,这对他实在是个相当严重的威胁。

 疙瘩汉子双目圆瞪道:“你真的不肯站起来?”

 丁谷道:“当然不假。黑刀帮一名堂主,官儿也许不小,但他绝不能希望人人都听他的指挥。”

 他望着疙瘩汉子,微微一笑道:“如果你的武功像你的架势一样好,你可以叫我躺下去,但绝不能叫我站起来。”

 疙瘩汉子点头道:“好,佩服,有种。那你小子就准备躺下去吧!”

 胡娘子眼看无法转圜,已带着那对双胞胎姊妹,跟无形刀森站去一起。

 疙瘩汉子突然一甩头,喝道:“格老子的,宰!”

 他这道命令,是下给身后那四名黑衣汉子的。

 这四名黑衣汉子,像木头人一样站在那里,他们等这样一道命令,已等得很久了。

 如今,命令一下,对他们来说,无疑是解除了一道桎梏。

 所以,四个人拔刀的动作,不仅干脆利落,神色间还仿佛充了一股说不出的兴奋。

 四把钢长刀,顿如蟹螯般,向丁谷包抄过去。

 丁谷朝四人扫了一眼,喃喃道:“你们四个人真命苦,白饶一条性命,连一枚棋子都得不到。”

 他的声音不高,但亭子里却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听得很清楚,也听得很糊涂。

 耳朵清楚,心里糊涂。

 人死了得不到一枚棋子,什么意思?

 这座石亭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四名黑刀杀手只分别向前移动了三四步,便已来到丁谷身旁。

 刀光已在闪动,刀锋即将劈下。

 丁谷突然低低喝了一声:“统统站住,别动!”

 他说出这六个字,手上竟又多了一杯酒。

 似乎一切已告结束。

 奇怪的是,那四名持刀杀手,居然听话得很。

 丁谷叫他们站住别动,他们竟真的于原处站定,未再向前移动半步。

 他们执刀的手,本已高高扬起,如今也已慢慢的垂放下来。

 他们的目光,原是专注在自己的刀尖上,如今则在望着一象牙筷子。

 这牙筷就在他们的咽喉上,在他们的下巴前面,出了短短一截。

 乍看上去,就像孩子们在用麦管吹皂荚水一样;只不过现在从筷尖上冒出的不是皂泡,而是鲜红的血泡。

 四个人都像吓呆了。

 四双眼睛越瞪越大,但眼神却愈来愈暗淡。

 接着,四把刀先后落地。然后,噢的一声,四条身躯也跟着栽倒。

 胡娘子朝无形刀森望了一眼。

 森皱眉喃喃道:“好快的手法!”

 胡娘子轻叹道:“手法快得可怕,也准得可怕。”

 疙瘩汉子也像瞧呆了。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从梦中突然醒来一般,长刀出鞘,一声大吼,蓦地连人带刀朝丁谷飞扑过去。

 这位黑刀堂主姓欧名霸天,绰号“恶刀太岁”一套“五虎追魂”刀法,火候相当老到,是黑道上少数刀法名手之一。

 他这一刀飞砍过去,杀气声势至为惊人。

 连丁谷也不口赞了一声:“像这种刀法,还马马虎虎。”

 他显然已不敢再托大,人随声起,陡地拔身离开座位。

 恶刀太岁挟怒出手,去势极猛,一刀砍在石桌上,只听哗啦一声,两寸厚的石桌竟告四分五裂。

 桌上的酒菜碗盘,顿时洒一地。

 恶刀太岁一击不中,足尖一点,越过石桌,第二刀又跟着电疾挥出。

 胡娘子忍不住又朝无形刀森望了一眼。

 森冷笑道:“这种刀法,放在咱们万花厅唬唬那些乡愚大老还差不多。”

 胡娘子又叹了口气道:“真想不到黑刀帮堂主跟护法长老之间的武功竟差得那么远。”

 听两人交谈的语气,原来他们也并不把这位欧堂主看在眼里,他们惹不起的,是黑刀帮的护法长老。

 黑刀帮的护法长老,又是些什么人物?

 丁谷身轻如燕,既灵捷,又潇洒,他连间两刀,像是要拣出亭外,不意半空中杆一扭,竟像巨鹰侧翼似的,一个回旋,居然落去恶刀太岁身后。

 恶刀太岁眼前一花,人影顿失。

 他心知不妙,正待收势转身之际,右肩上已遭人轻轻拍了一下。

 这一拍看上去并不重,但恶刀太岁却已如千斤顶般匍匐下去。

 丁谷一脚搁在他的脊梁上,笑笑道:“要叫你这位大堂主一命归西,实在太容易了。但今天我决定看在胡老板的情面上,放你一条生路。如果你们接管了及时乐,我子以后光顾时,还望多多照应。”

 胡娘子希望他多去掉几名黑刀帮的重要人物,他如今留下这位欧堂主,也算是一件“回礼”

 他话说完,哈哈一笑,立即纵身向亭外掠去。

 胡娘子高声道:“丁兄弟请留步!”

 丁谷的笑声,愈去愈远:“只要别人不吃醋,我还会来的。”

 (二)

 这是一条又脏又的窄巷。

 一个头发蓬松的破衣老人,正背着一个大包袱,朝小巷中慢慢走去。

 这老人的年纪,看来至少也在六十以上。他的背已经弯曲,如今又背着这么个大包袱,更显得步履维艰,吃力异常。

 老人身后,跟着一名杂货店的小伙计,小伙计挑着一担白米,米担子上放了些油盐醋之类的用品。

 老人走进巷子不远,忽然在一间破木屋前停下,长长嘘了口气道:“到了。”

 木屋里黯淡无光,一名面黄肌瘦的妇人,正坐在一张小板凳上,低头补着一只旧布袜,一边补袜子,一边眼泪。

 她身旁放着一张破草席,席上躺着两个骨瘦如柴,脏得像泥人儿似的大男孩。

 两个孩子一人抓着一只空木碗,小脸蛋上布泪痕,似乎已因哭光了气力,累极睡去。

 老人吩咐店伙将白米和什物挑进屋内,打发伙计退去后,才转向那妇人道:“秀英,你看谁来啦?”

 妇人呆滞地抬起面孔,冷漠地道:“汤二不在,家里没钱。”

 老人轻轻叹了口气,过去摸摸两个大男孩,口中喃喃道:“汤二这个畜生,一天到晚只晓得赌,把我两个宝贝孙子饿成这种样子。唉唉,畜生,畜生,真是个畜生。”

 妇人的神智好像清醒了些,她望着老人,眼中出讶异之道:“这位老人家,您…”

 老人像是气得要昏过去的样子,顿足道:“疯了,疯了,我三叔从八十里外老远赶了来,竟连我一手带大的亲侄女儿,都好像不认得我这个老头子了。天啦,这成个什么世界?”

 他不等那惊慌失措的妇人再开口,突然面孔一沉,指着那包袱道:“三叔替你买来三四匹布,里面还有一点零碎银子,你替我把这个家好好的收拾收拾,孩子照顾得好一点,下次三叔再来,若还是这个样子,那时候可就别怪我老头子冒火了。”

 说完,身子一转,气呼呼的走了。

 这个妇人叫秀英没有错,她的赌鬼丈夫,也叫汤二。只是,这老人是不是她娘家的三叔呢?

 两三天来,这一带的穷苦人家,差不多家家都有亲戚造访。

 来的差不多都是长辈。

 有的是外公,有的是族叔或族伯,还有一位快七十岁的孤苦老人,居然见到了他三十年未通音讯的小舅子。

 只有一件事很奇怪。

 造访的亲戚虽然带来了他们急需的食品衣物和少数金钱,但他们总好像有点记不起他们是否有着这门亲戚?

 他们的确不太容易想起这门亲戚。

 因为所有的外公、族叔、旅伯、大舅子、小舅子,其实都是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有时讨人欢喜,有时又令人讨厌的十二步追魂叟。

 老包!

 老包来洛,已来了三天。

 他来三天,也整整忙了三天。

 他打了一辈子老光,只见过母下蛋,自己则连干儿子也没有半个。

 而这三天,他却做尽了别人的长辈,一会儿公公,一会儿伯伯叔叔,不仅有儿子女儿子便,甚至孙子孙女都有一大堆,真是好不风光,好不过瘾!

 现在,老包正坐在一家小酒店里喝酒。

 他喝的是价钱最便宜的白酒。

 他面前放了三碟小菜,一碟花生,一碟豆干,一碟猪耳朵。

 这三碟莱,也是最便宜的小菜。

 因为他身上的银子,已几乎完全花光,剩余的一点零钱,已只够付这么一顿酒菜钱。

 他老包有个戒条,不论穷到什么程度,绝对不偷不抢,也绝不白吃。

 碰上老朋友,借了不还是例外。

 尤其是来到洛,他更不担心,因为他洛的朋友特别多。

 只管他自己不偷不抢,至于他朋友用什么方法赚钱,他从来不闻不问。

 他只管借。

 见人就借。

 还不还以后再说。

 所以,他现在虽然喝的是最低等的酒,吃的是最廉的菜,他的精神却很好,兴致也很高。

 这也是他一贯的处世态度。

 过了今天算今天,明天是明天的事。

 他绝不会想得太多,也不会想得太远,所以他也很少烦恼。

 他只替自己找快乐,决不替自己找烦恼。

 只是有时烦恼如恶客,并不一定要你邀请,它也会来的。

 老包已喝光一大碗白酒。

 现在他喝的是第二大碗。

 白酒的酒味虽然不佳,但酒总是酒,美酒能醉人,劣酒也一样能醉人。

 也许醉得还要快些。

 老包已有点飘飘然,他原评是比牛好不了多少的白酒,居然渐渐像琼浆玉般可爱起来。

 他忽然想起城里的及时乐。

 他也想起几首已多年没有唱过的老山歌。

 只可惜这时门外忽然走进一个人。

 一个很有男人气概的蓝衣青年人。

 老包一看到这个人,一肚子由牛变成琼浆玉的白酒,突又一下由琼浆玉变成了牛

 这个人在老包对面一副座头坐下。

 他点了两副酱肘子,一盘笋丝炒三鲜,一只烧,一斤醉虾,两笼汤包,四斤百花

 这些酒菜的价格差不多是老包这顿酒菜的八十五倍,而这个人的价值,老包认为决抵不上他老包的八百五十分之一。

 这个人便是花酒堂的三总管花邓小闲。也有人喊他花小邓。

 一个小人中的小人。

 以花酒堂三总管的身份,怎么会光顾这种小酒店?又为什么一下点了这许多一个人说什么也吃不完的酒菜?

 老包头脑似乎还很清醒,所以他一下就想出了原因。

 小子在等人。

 花酒堂三总管要等的人,当然不会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而他们选在这家小酒店见面,无疑也是为避人耳目。

 老包慢慢地又有点高兴起来。

 他高兴这位花三总管显然没有认出他这个老头子是谁。他更高兴能亲眼看看这位好话说尽坏事做尽的花三总管,今天又想玩些什么“花

 不一会儿,花邓小闲等的人来了。

 老包非常意外。

 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到,花邓小闲要等的人,竟是个气质高雅,姿脱俗的紫衣少女。

 花邓小闲含笑起身恭,状极卑躬,就像孝子看到了老祖母。

 紫衣少女却落落大方的一摆手,便在对面坐下。

 老包暗暗叹息。

 花邓小闲凭仪表也算得上是个美男子,但如加以仔细观察,你便不难发现,这个家伙几乎每一个孔里都充诈和狡猾。

 而紫衣少女,一眼便可以看出是个纯朴善良的女孩子;虽然看起来有点野野的,但也正由于如此,反更显得坦率可爱。

 如此不同的两个人,怎么会走在一起的?

 花小邓为紫衣少女敬酒,紫衣少女居然没有推辞。

 老包又忍不住暗暗叹息。

 年纪轻轻的女娃儿家,初入江湖,涉世未深,任意结陌生人已属不该,若连酒荤也不忌口,后果怎堪设想?

 花小邓斟了酒,也让过了几道菜,这才低声赔笑道:“姑娘昨夜的那一手,我们罗老太爷万分钦佩。他老人家认为,花酒堂几十位院师父的武功,几乎没有一个能赶得上你宫瑶姑娘。”

 宫瑶淡淡一笑道:“我看他们大概也没有一个能赶得上‘战公子’或是‘无名小卒’。”

 花小邓赔笑道:“当然,当然,说到‘战公子’…”

 他突然一呆,像股上突然被虫子叮了一口似的,瞪大了眼睛道:“还有个人,你说谁?”

 “无名小卒。”

 “就是那个去年七月在长安以‘卒’字棋镖打碎天水‘血鹰七杀手’咽喉骨,今年二月又在临潼凭双掌力毙大漠‘天地双残’的蒙面怪客?”

 “我说的就是这个人,他虽然只在关洛道上出现过两次,现在他在关洛道上的名气,只怕已比罗老太爷小不多少。”

 “姑娘是否认为‘战公子’就是那位自称‘无名小卒’的蒙面怪客?”

 “不!‘战公子’是‘战公子’,‘无名小卒’是‘无名小卒’。”

 “不是同一个人?”

 “不是同一个人,但两人却是一对要好的朋友。”

 “他们是朋友?”

 宫瑶微微一笑,道:“这正是我要提醒你们那位罗老太爷一下的原因。这两个人分开来已经够可怕的了,如果竟是一对好朋友,这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很大的威胁。”

 花小邓的脸色有点不自然,想了一下,才道:“姑娘认识这位‘无名小卒’?”

 宫瑶点头微笑道:“是的,认识。认识他的人很多很多,包括你们那位罗老太爷在内。”

 花小邓一怔道:“在下怎么一直没听他老人家提起过?”

 宫瑶微笑道:“我是说很多人都见过这位‘无名小卒’的本来面目,只是大众都不知道‘无名小卒’就是他的化身而已。”

 她笑了笑,又道:“不过,从你们那位罗老太爷这两天四处忙着找人看来,他心里也大概已经有点数了。”

 花小邓张大嘴巴,久久合不拢来,隔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道:“姑娘意思是说:

 是说子…子丁谷…那小子…”

 宫瑶微笑道:“我劝你今后最好还是少喊他几声小子。”

 花小邓脸色一白,忙道:“是,是,姑娘说得是。”

 宫瑶道:“所以我说你们那位罗老太爷今后若还想有好日子过,这几眼中钉,就必须设法拔除。关于这一点,本姑娘倒随时可以效劳。”

 花小邓倾身向前,低低地道:“姑娘的条件,他老人家不是不愿答应,而是实实在在有困难。”

 宫瑶道:“什么困难?舍不得?”

 花小邓道:“姑娘您可是完全误会了。”

 宫瑶道:“哦?”花小邓慨叹道:“如今江湖上沸沸扬扬,都以为传说中灰鼠帮要运出洛的宝物,必然来自花酒堂,事实上只有天晓得,我们老太爷活了大半辈子,根本就没见过这批宝物生做什么样子。”

 宫瑶道:“是你们老太爷没见过这批宝物?还是你们没有见过?”

 花小邓道:“事情早晚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在下有几个脑袋,敢在姑娘面前撒谎?”

 宫瑶沉道:“这一点倒实在出乎本姑娘意料之外。”

 花小邓道:“这一点请宫姑娘务必相信,我们老太爷目前也在注意这件事,只要能有办法取得那把无名刀,他会立刻把宝刀双手送给姑娘。”

 宫瑶道:“你也可以这样回复你们老太爷,只要无名刀到手,本姑娘一定会在三天之内,送上‘战公子’或是‘无名小卒’的脑袋。如果他老人家愿意加点奖励,一次送上两颗脑袋,亦无不可。”

 “在下回去后,一定照姑娘意思向他老人家禀报。”

 “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是,是!”花小邓果然乖乖的马上就离开了小酒店。

 他并不是不想多留一会儿。

 能跟这样一个女孩子在一起喝酒,肯舍得中途离开的男人,只怕一万个之中,也找不出一个。

 要真能找出一个来,这家伙若不是又瞎又聋又哑,也必然是个超级大白痴。

 花小邓之所以走得这么爽快,是因为他想到这妞儿连“战公子”和“无名小卒”的脑袋都能说砍就砍,而他的脖子,至少要比这两人脆弱五十倍,他还有什么想头?

 他还不收心息念,找着机会能开溜就开溜?

 花小邓走了,紫衣少女宫瑶忽然走来老包桌前,俯下身子,眯起一双凤目道:“怎么样?偷听得过瘾不过瘾”

 老包故意打了个酒嗝,眯起眼装醉道:“嗯,你说什么?老汉耳朵有点背,拜托姑娘重说一遍好不好?”

 宫瑶道:“你这个老家伙少装蒜,你一定晓得什么地方可以找到‘战公子’和‘无名小卒’,快去告诉他们,无名刀最好由他们找出来交给本姑娘,若是被七星金罗老头儿先取到手,他们的两颗脑袋就保不住了。”

 她话一说完,转身便走。

 老包哼了一声道:“没大没小的,一点规矩不懂,要是我有这个孙女儿,嘿嘿…”宫瑶已走出四五步,闻言止步回身道:“你要有这么个孙女儿,怎么样?”

 老包嘻嘻一笑道:“不怎么样,不怎么样,老汉意思是说,要是老汉有这么个孙女儿,那可就真是太有太有福气了,嘻嘻。”

 宫瑶呸了一声,慢慢转过身去道:“老包!”

 老包闭着眼皮,一声不响。

 直到宫瑶不见了人影子,才恨恨不绝地道:“难道我堂堂‘十二步追魂’,还会怕你一个丫头?笑话!哼,我老包要有这么个孙女儿,不等你他妈的出娘胎,我就捏死你了!”

 身后忽然有人扑哧一笑道:“你孙女儿如果没有出世,那就还在你儿媳妇肚皮里,你怎么个捏法?”

 老包吓了一大跳,转过身去,看清发话者只是个黑脸大汉,一腔无名火,不又冒了起来。

 当下两眼一瞪道:“混账,你他的这是什么话?”

 大汉笑道:“这种话是谁先说的?究竟是谁混账?”

 老然大怒道:“这种话老夫说得,你可说不得。你可知道老夫是何许人?”

 大汉笑道:“你是鼎鼎大名的十二步追魂叟包老前辈。”

 老包抹了胡子道:“不错。那么,你呢?你又是什么东西?”

 大汉笑道:“我不是什么东西,我是人。一个随时准备把银子借给别人,而又不希望别人偿还的好人。”

 老包一下呆住了:“是你小子?”

 大汉低声笑着道:“别小子小子的穷嚷嚷好不好?‘无名小卒’已名关洛,你难道不怕不怕以后没地方借银子?”

 两人同时伸出手来,同时拍在对方的肩头上,同时哈哈大笑。

 (三)

 葫芦巷怪道人配的补药,价钱虽然贵得吓人,药效则神奇得没有话说。

 罗老太爷很满意怪道人这次经过“加强”处理的“内廷秘方”

 怪道人索价五百两,结果他给了一个整数儿。

 一千。

 这些地方,他一向很大方。

 因为他大方得起。

 他在关洛道上,共有廿一家赌场,四十七家院,六家银号,八座酒楼,每以万计,千把两银子,算什么?

 今天早上,罗老太爷从五姨太太房里走出来时,脸上虽然出些许疲累之,但杆却得很直,步伐也显得特别轻快,那神气就像一只刚打了一场胜仗,振翅呜的蟋蟀。

 跟在后面作搀扶状的五姨太太,美眸惺松,彩腮泛霞,也足而愉快得像个新娘子。

 罗老太爷已决定今天暂时不去花园里修剪花草。

 他认为今天的活动已经够了。

 他决定找唐老夫子去书房里谈谈。

 最近的几件大事,情况已愈来愈严重,他不能不空处理一下。

 罗老太爷走进书房时,书房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

 唐老夫子倚靠在一张大皮椅上旱烟,微合着眼皮,像在打瞌睡。

 他对面坐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

 女的一身素装,面目姣好;男的浓眉目,体躯壮硕,在腋下则挟着一铁拐杖。

 这一男一女,正是罗老太爷入息最丰的两大事业的主持人。

 胡娘子。

 贾拐子。

 唐老夫子眼皮微睁,点点头,坐着没动。

 胡娘子和贾拐子则双双起立,双双躬身向罗老太爷请安问好。

 罗老太爷右手不住虚虚下按,一叠声道:“坐,坐。”

 罗老太爷一坐下,立即过来两名眉清目秀的小丫头。一个燃纸媒子点水烟,一个捏起粉拳轻轻捶背。

 胡娘子先开口道:“回老爷子,黑刀帮已将及时乐接受过去。说今天开始,一切收入和支出,将全由该帮索管。奴家遵照老爷子的吩咐,始终没有跟他们争吵。”

 罗老太爷点头道:“好。”

 贾拐子接着道:“‘灰鼠帮’昨晚派人通知,要我拐子今天午前出赌坊账目和财产,拐子遵老爷子吩咐,已一口答应他们。不悉老爷子可还有什么指示?”

 罗老太爷点头道:“好。”

 他还是只说了一个好字,并没有发出任何指示。

 然后,书房里就静了下来。

 唐老夫子慢慢坐直身子,慢慢磕掉烟灰,慢慢装上烟丝,慢慢点上火,再一口一口的从客了起来。

 书房里仍然没人说一句话。

 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集会,惊人的财富,无穷尽的厮杀,不完的鲜血,都可能由于在座任何一个人的任何一句话,而带来深远而可怕的影响。

 唐老夫子轻咳了两声,缓缓道:“老夫没有料错,谣言果然是假的。”

 这两句话虽然不太切题,但听的人却都正襟危坐,好像对这位夫子的话,一个字也不敢轻易错过。

 连罗老太爷也不例外。

 他说完这两句话,书房里仿佛又静了些。

 唐老夫子又咳了一声,道:“无优老人有过这批宝物,没有错。后来这批宝物遭人窃走,也没有错。但是,这批宝物藏在洛的可能却不大。就算这批宝物真的辗转到了洛,它的主人也绝不可能交给发鼠帮转运出去。”

 罗老太爷点头,胡娘子和贾拐子也跟着点头。

 这道理至为浅显。

 这世上绝没有人因为害怕强盗抢劫,而将一批贵重的物品由另一批强盗保护。

 但这道理虽然浅显,在说穿之前,却似乎很少有人想到这一点。

 唐老夫子又缓缓了两口烟,缓缓接着道:“所以,老朽认为这是一个阴谋。一个可怕而设计周密的阴谋。”

 罗老太爷道:“夫子的意思也就是说,对方的目的,只是为了找个借口,以便大举移师洛,而不致引起别人的注意?”

 唐老夫子道:“对!”

 胡娘子忽然口道:“夫子认为此一计划究竟属何人所主谋?”

 唐老夫子道:“老朽原以为这是‘灰鼠帮’和‘十八金鹰帮’事先勾串好了,一唱一和的鬼花样,现在才进一步发现,‘灰鼠帮’勾结的原来是‘黑刀帮’,而不是‘十八金鹰帮’。”

 胡娘子道:“换句话说,主谋者应是‘灰鼠帮’?”

 唐老夫子道:“应该是。”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我们老太爷这次应付的方法,总是值得喝彩的。”

 胡娘子和贾拐子脸上都出一脸惑之

 罗老太爷悠然微笑。

 唐老夫子道:“以‘花酒堂’今天的实力,我们并不在乎一个‘灰鼠帮’,当然更不会在乎什么‘黑刀帮’。但是,俗语说得好:‘双拳难敌上掌,好汉抵不住人多’。如果在‘灰鼠帮’和‘黑刀帮’已有联手一拼的默契下,仍想逞强硬干,就不够聪明了。”

 胡娘子和贾拐子同时点头。

 他们一直怀疑罗老太爷这一次为什么表现得如此软弱,如今经唐老夫子这一解释,两人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罗老太爷事事都有周详的计划。

 时机不到,绝不轻举妄动,一旦展开反击,就绝不容敌人有还手余地。

 贾拐子想了想,忽然道:“有一件事,我拐子还是不明白。”

 唐老夫子点点头,点头的意思,就是他可以发问。

 贾拐子道:“跟‘灰鼠帮’勾结的既是‘黑刀帮’,‘灰鼠帮’又为什么要故意放出消息,将‘十八金鹰帮’也同时引来洛?”

 唐老夫子微笑道:“你问问老太爷,看是为了什么?”

 罗老太爷道:“笨蛋!这就叫做‘一石两鸟’。你不懂?”

 贾拐子眨着眼皮,好像并不十分懂。

 罗老太爷道:“他们既能放出谣言,让‘十八金鹰帮’上当,难道就不能再放一个谣言,说这批宝物为‘花酒堂’所有?”

 唐老夫子缓缓道:“这个谣言其实已经放出来了,那个姓宫的丫头,前夜找上门来,便是个最好的证明。”

 胡娘子道:“奴家有件事情不太明白。”

 唐老夫子点头。

 胡娘子道:“‘灰鼠帮’人多势众,‘黑刀帮’的厉害的人物,除了帮主‘流星刀’厉闪之外,便全靠了四位护法长老。他们难道就没有想到,跟‘灰鼠帮’合作,早晚难逃被并的危险?”

 唐老夫子微笑道:“这个问题问得好,关于这一点,你也可以问问老太爷。””

 胡娘子的一双妙目,果然转向罗老太爷。

 罗老太爷接触到这位胡娘子投过来的眼光,心中忽然泛起一种很不是滋味的感受。

 他这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便是现有的七位姨太太之中,竟然没有包括这位胡娘子。

 他时常想,他付七个姨太太,实在太多了。

 他实在只该讨两个才对,一位五姨太,加上这位胡娘子。两个,一个媚,一个,既实际,又可以省去很多噜嗦,那该多好?

 也许有人要问,以他罗老太爷今天的权势,过去的不谈,现在再这样做,又有什么不可以?

 回答是:不可以。

 不可以的原因只有一个,七姨太太方面绝对通不过。

 他讨七姨太太的时候,不晓得怎么一时昏了头,居然迷糊糊的对七姨太太当众起了一个毒誓:“我罗某人以后如果不知足,还想再娶第八房,将来一定不得好死。”

 后来见到这位胡娘子,他悔恨的不得了,好几次都想拼个不得好死,也要把这个女人上手。

 但后来再想想,还是算了。

 因为那位七姨太太除了有两位武功极高的哥哥不说,她本身的武功,就至少要比他这位七星金强三倍。

 如果他想“不得好死”那真是太容易太容易了。

 而他也绝对相信,只要他有这份决心,那位七姨太太一定随时都会帮助他完成这份“愿望”

 因为凡是见过那位七姨太太的人,都知道她正是那种不在乎男人“好死”“坏死”的女人。

 这种女人一旦吃起醋来,真是连皇帝老儿也挡不住。

 唐老夫子像是烟呛了喉咙,忽然大声咳嗽起来。

 罗老太爷立即警觉。

 好在他别的功夫不行,对控制面部表情的变化,一向都运用得很灵活。

 所以,他一点也不急,抹抹胡子,沉有声,马上就将刚才的一段“胡思想”转变为“此话不知从何说起”

 他模仿唐老夫子那种慢的语气,缓缓地道:“这是个很大的秘密,照理老夫是不该说出来的。”

 不该说的秘密,居然准备说出来,这等于是很明显的表示了他对这两位部属的倚重和信任。

 胡娘子和贾拐子果然都深受感动。

 两人立刻坐正身子,出一脸惶恐和感激之

 唐老夫子开始填装第三袋烟丝。他的饮食量少,烟瘾却大得惊人,不知这是否是他骨瘦如柴的原因?

 “这是老夫昨晚刚刚接到的密报,咳咳。‘黑刀帮’其所以不甘寂寞,敢跟‘灰鼠帮’联合起来,企图染指关洛道,是因为他们最近新增加了两位副帮主。”

 胡娘子道:“这两位副帮主是何许人物?”

 罗老太爷道:“这两人目前被黑刀帮上下称为‘蓝衣副帮主’和‘黄衣副帮主’。每次出现时,都戴着面罩,武功高不可测,身份相当诡秘。至于这两人的来历,咳咳,唐老夫子已经保证,一个月之内,一定可以查个明白。”

 贾拐子眨眨眼皮,忽又问道:“依老爷子看来,灰鼠帮第二个谣言放出后,十八金鹰帮会不会受了谣言的影响,跟花酒堂为难?”

 这位贾记赌坊的主持人,似乎对十八金鹰帮的动态,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关心。

 事实上,十八金鹰帮在江湖上也确实是个不可掉以轻心的帮派。

 “十八金鹰”这一名称的由来,是指这一帮派原由十八个结义兄弟所发起。

 经过若干年来的发展,该帮虽然仍维持着原来的名称,实质上则已有了很大的变化。

 该帮如今除了仍以当初的十八弟兄为骨干外,已另增加“鹰王”“鹰杀手”“鹰死土”

 之设置。

 “灰鼠帮”和“黑刀帮”如果想在江湖上发展霸业“十八金鹰帮”无疑是个最大的心腹之患。

 这当然也正是十八金鹰帮这次被引来洛的主要原因。

 实力不容轻视的“十八金鹰帮”既被“灰鼠帮”和“黑刀帮”当做心腹之患,倘若一旦误信了谣言,当然也就可能立即转变为“花酒堂”的心腹大患。

 贾拐子虽然是个人,他这个问题倒并非全是多余的顾虑,可见人也有心细的时候。

 唐老夫子这次竟然抢在罗老太爷前面回答了贾拐子的这个问题。

 他的回答只有三个字:“绝不会!”

 贾拐子顺口接着道:“何以见得?”

 唐老夫子忽然闭眼皮,旱烟拍得呼呼响,就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贾拐子这句话。

 唐老夫子就是这样一个人。

 一个怪人。

 在花酒堂,这位唐老夫子不仅是个怪人,同时也是个身份很特殊的人。

 很多人曾经花了很大的功夫,仔细推敲这位唐老夫子在花酒堂究竟是一种什么身份,结果是谁也无法找出结论来。

 他既不是总管,也不是教头,更不是一名杀手。罗老太爷虽然口口声声喊他“夫子”实际他也并不是花酒堂的“夫子”

 花酒堂掌管各种文案的夫子,均另有其人。

 如果一定要给这位唐老夫子按上一个名义,大概只能说他是个吃闲饭的人。

 这种说法,当然很不公平。

 第一个罗老太爷就不会答应,这种话若是被罗老太爷听到了,准会给这个人一个大耳刮子。

 至于这位唐老夫子究竟会不会武功,也始终是个谜。

 有人说这位唐老夫子不仅不会武功,而且有一身重病,能活多久,都是问题。

 但也有人说这位唐老夫子不仅会武功,而且高得吓人。

 真相如何,谁也无法证实。

 谁也不敢去设法证实。

 不过,无论如何,有一件事,绝错不了。

 那便是这位唐老夫子对江湖事物之熟悉,以及推断事理之精确,均非一般人所能望其项背。

 罗老太爷处理任何重大事件时,都少不了要有这位唐老夫子在场。

 只要有这位唐老夫子在场,罗老太爷就会显得像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这时的罗老太爷,就会表现得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而绝不会为任何难题难倒。

 因为唐老夫子总会酌量情形,在适当的时候,发出适当的暗示,务必让他们这位老东家表现好像比他这位精明的夫子还要精明。

 像现在回答贾拐子的问题,便是一个例子。

 罗老太爷眩惑于胡娘子的美之余,显然没提防到贾拐子会有此一问;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一时当然不知从何答起。

 于是,这位唐老夫子便抢在前面回答了一句。

 罗老太爷经过揭示后,自然继续回答下去。

 唐老夫子就是这样一个怪人。

 一个谜样的怪人。

 罗老太爷悠然微笑。

 对着贾拐子微笑。

 就好像他一直都在等着对方发问,一直都在等候着回答这个问题。

 他微笑着道:“想知道为什么不会,是吗?告诉你,那是因为他们的没有一位像我们唐老夫子这样的军师爷。他们只知道见口水,太轻浮急躁,太沉不住气。”

 贾拐子眼珠子转了几转,忽然一拍大腿道:“对,对,对,我拐子懂这意思了!他们火烧股似的,一来就霸占了我们的‘及时乐’和‘贾记赌坊’,这等于告诉别人,我们来洛,就是为了这个,什么熊宝物不宝物,不过是骗骗你们罢了。”

 罗老太爷很满意地点点头:“嗯,你总算多多少少还有点头脑。”

 唐老夫子忽然微微睁开一丝眼皮道:“老东家第一步棋完全下对了,现在似乎可以再代下去,最近这段期间,有几位特殊人物,叫大家最好以不去招慧为妙。”

 罗老太爷微笑道:“夫子指的可是宫瑶姑娘、战公子、老包,以及子丁谷这几个人?”

 唐老夫子又闭上了眼皮,缓缓道:“是的,我们犯不着跟‘灰鼠帮’和“黑刀帮’他们赶着这个当口抢生意。”

 (四)

 唐老夫子是个怪人,老包也是个怪人。

 唐老夫子怪得阴沉可怕。

 老包则怪得兀突可爱。

 这两位怪人除了性格通然不同外,还有一个最明显的分别便是,在某种情况之下,你可以想像唐老夫子可能会有什么举动,而老包,你就办不到。

 没有人能完全预测出老包在下一瞬间,会说什么话,会做什么事。

 他说的话,做的事,有时会令你拍案叫绝,但有时也会叫你啼笑皆非。

 昨天在小酒店里,他便了一手。

 那位泼辣辣的宫瑶姑娘离去,他遇上子丁谷。丁谷建议他换个地方,继续喝个痛快,他便招手喊来店伙计。

 他一本正经地问店伙计:“我孙女儿的酒账付了没有?”

 店伙一怔,道:“您孙女儿?”

 老包道:“就是刚才那个穿紫衣服,最后被我痛骂了一顿的大丫头。”

 店伙道:“噢,就是那位姑娘?付清了,付清了。”

 老包道:“刚才她走过来,你可知道她跟我这个老爷子吵什么?”

 店伙道:“不知道。”

 老包道:“她说,她跟表哥点的酒菜还没有动几筷子,要我包包起来带回去,我听了好不光火,你说这成什么话?”

 店伙道:“不是小的放肆,您老火气也未免太旺了些,花银子点的酒菜,吃不完带着走,也不算是什么罪过啊!”老包叹了口气道:“既然大家都这么说,就只好听她丫头的了。”

 于是,他们就带着包好的两只酱肘子,一盘笋丝炒三鲜,一只风,一片醉虾,两笼汤包,四瓶百花,回到丁谷那间破屋,重新开怀畅饮起来。

 五钱银子一斤的百花,当然要比三枚大钱一大碗的白酒好喝得多。

 老包一面大喝百花,一面连呼过瘾不止。

 四瓶百花,转眼之间便去掉了一大半。

 丁谷笑着道:“喝慢一点,老哥哥没人跟你抢着喝。”

 老包两眼一瞪道:“酒菜都是我孙子孙女儿付的银子,喝快喝慢,干你事?”

 他捧起酒坛子,又倒了一大碗,坛子里忽忽秃秃地响,显然已只剩下不到一小碗。

 他大概担心丁谷抢过去掉,干脆以口就坛,仰起颈子咕嘟嘟一口气全灌进了肚皮。

 他拍拍肚皮,得意地笑笑道:“姜是老的辣。嘻嘻,这一招你小子大概还没学会吧?”

 丁谷笑道:“你别喝醉就好。”

 老包头一伸,指着鼻尖道:“像我老人家这种酒量,这点酒会醉?笑话!”

 他打了个酒嗝,眼皮,忽然睁大眼睛道:“不妙,老子恐怕真的醉了。”

 丁谷道:“哦?”老包道:“院子里明明没有人,现在我竟看到一个人站在那里。”

 丁谷道:“有这种事?”

 老包忽然大叫道:“这下真的不妙了。”

 丁谷道:“怎么啦?”

 老包道:“本来老子只看到一个人,想不到一下子就变成了三个。”

 丁谷转身朝院子里望了一眼,笑道:“别紧张,你还妙得很。”

 老包道:“这话什么意思?”

 丁谷笑笑道:“院子里的确有人站在那里。”

 “几个?”

 “三个。”

 老包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想不到你小子竟醉得比老子还厉害。”

 丁谷道:“我醉了?”

 老包笑得前后晃道:“老子根本就是骗你的,院子里根本就一个人也没有。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倒下去,不久就发出了震人耳膜的鼾声。

 丁谷则已快步走了出去。

 老包是最后眼前忽然变成一片空,才醉倒的。

 他原先并没有花眼。

 院子里的确是先来了一个人,然后又来了两个,一共是三个。

 三名身材差不多的灰衣汉子。

 带头的一名灰衣汉子,正是那位已来过这里一次的第十四号金鹰余飞。

 跟在余飞身后的两名灰衣汉子,目光锐利,举止沉稳,大概是两名“鹰杀手”或是“鹰死士”

 这两人面前放着一个长方形的大竹筐,竹筐上面覆盖着一幅黑布,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十四鹰余飞只不过一天没见面,竟似憔悴了很多,他勉强出一丝带着歉意的笑容道:

 “这时候来打扰你丁兄,实在很不好意思。”

 丁谷道:“没有关系。”

 余飞道:“小弟带来一样东西,想请你丁兄过目。如果光凭口讲,恐怕无法解说清楚。”

 丁谷望着那个长方形竹筐,点点头,没有开口。

 余飞退后两步,俯身掀起黑布。丁谷目光一掠,马上看到了竹筐里装的东西。

 竹筐里装的不是“东西”

 是一个人。

 死人!

 死者似乎还不到三十岁,五官相当端正,神态也很安详。

 他死的时候,好像并没有承受多大的痛苦。

 他的心窝上一柄锋利的匕首,血得不多,血迹已干。

 丁谷道:“这人是谁?”

 余飞木然地道:“他叫余聪明,是本帮一名优秀的鹰死士,也是我余飞的亲侄儿。”

 丁谷道:“这是什么人下的毒手?”

 余飞道:“他自己。”

 丁谷一呆道:“他是自杀身亡?”

 余飞道:“是。

 丁谷道:“他为什么要自杀?”

 余飞道:“他是上了别人的当,取得一个假消息,而他没打听清楚,竟将假消息当做真消息给传送回来。”

 丁谷一噢道:“他便是贵帮派在灰鼠帮卧底的那个人?”

 余飞道:“是。

 丁谷皱眉道:“消息真假,本来就很难判定,这既非有心之错,又何必一定要走绝路?”

 余飞道:“他虽属无心之错,但本帮受的损害却极惨重。他这种下场,并不值得同情。

 一个肩挑重任的人,玩忽愚昧,便是罪过!”

 丁谷轻轻叹了口气,道:“有关宝物的消息,既属子虚乌有,我那六千两银子,也该退还贵帮才是。”

 余飞道:“丁兄误会了。”

 丁谷道:“哦?”余飞道:“丁兄收下订金,既未毁约,亦未违约,本帮凭什么要求丁兄退还订金?”

 他顿了一下道:“小弟今天前来,只是想让丁兄明白,如果‘十八金鹰帮’跟‘灰鼠帮’发生火并,实有着不得已的苦衷。本帮虽不敢奢望能上丁兄这样一个朋友,但也绝不愿因误会而树立一个像丁兄这样的敌人。”

 丁谷微笑道:“余兄请放心,不干瞎心事的人,永远都不会成为我子的敌人。”

 余飞道:“谢谢!”

 他一说完这两个字,便指挥那两名金鹰弟子抬起竹筐走了。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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