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八方风雨会中州
(一)
江湖上的消息,往往要比任何其他的消息传播得广,也传播得更快。
尤其是有人故意散布消息。
如今,江湖上几乎到处都在传说:雄霸关洛道上数十年的罗老太爷,因为年事已高,已决心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他在关洛道上的“事业”已决定分为两大部分,分别让与“灰鼠帮”和“黑刀帮”掌管经营。
罗老太爷本人,则将于近
携同一
七妾,以及平
收集的一批珍藏古玩,前往巫山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优游林泉,颐养天年。
上面提到的珍藏古玩中,当然包括了无忧老人的那四件宝物。
这种传言当然很快的就传入罗老太爷耳中。
罗老太爷听了,只是微笑。
因为这至少证明了一件事:“灰鼠帮”虽已与“黑刀帮”沆瀣一气,但无疑还不敢跟“花酒堂”正面
锋。
他们显然还不敢轻估“花酒堂”的实力。
还不敢一鼓作气,作赶尽杀绝之想。
这是一种僵持待变的局面。
这种僵局又能维持多久?
落西山。
暮鸦投林。
在城市里,这正是大部分行业开始打烊关店门,少数几种行业正准备开始营业的时候。
金记赌坊的营业已经开始。
金记赌坊,就是易手之前的贾拐子赌坊。
赌坊换了新主人,一切还是老样子。
它惟一令人感觉不同的地方,便是赌坊大门口另换了一块新的金漆招牌,以及赌场子里不见了贾拐子和他的那些保镖。
今晚的金记赌坊里,不仅未受更换东家的影响,反而还好像显得更热闹了些。
贾拐子在这一行业里固然很吃得开,而新换来的金胡子似乎也有他的一套办法。
这座赌坊占地极广,建筑方面则有点近似一及时乐”
进门是个大院子,两边是两排厢房。
再过去是一座大敞厅。
营业部分,到此为止。
大厅后面,另有三进院落;以前是贾拐子和部属们的起居之处,如今无疑已成了灰鼠帮的洛
分舵。
大厅前的两排厢房,东西各四大间。是玩大小,单双骰子,及叶子戏等杂耍的地方。
只有大厅正中的一桌牌九,才是“主战场”
赌牌九的桌子是特制的,长两丈五,宽一丈五,比普通的饭桌几乎要大上四五倍之多。
这张长方形的大桌子上,成马蹄形漆着三个长方形的框框,代表“天门”和“上门”
“下门”
赌注下在框框内,一眼便可看出押的哪一“门”
押在框框外面,也可以从地区上看出是“上挂角”“下挂角”或是“川堂”
普通推牌九的庄家,只有一名助手,这里则有四名。
一名跟着庄家收骰子,报点子,吆喝助威。另三名则分配三门,负责理注、吃注、赌注。
人手增加,可以使赌局进行得更快。
赌得快,进出多,赌坊方面的入息,当然也就跟着增加。
大厅两边,各放着两只大缸。
一只茶缸。
一只酒缸。
喊点子喊哑了喉咙,或是手风不顺想解解烦闷,你随时可以去舀一碗茶,或一碗酒喝喝。
四仙桌上,也经常盛放着几盘瓜子、
干之类的东西,以佐茶酒。
赌坊里的牌九,通常分为两种。
一种是客人当庄,由客人跟客人赌,赌坊方面只管
头钱。
另一种则是客人跟赌场赌,由赌坊派人当庄。
在赌坊方面来说,前一种经营方式较为稳当,但入息不丰。后一种则比较有赚头,但也很冒险,尤其需要拥有足够的财力。
过去的贾拐子赌坊系兼采两种方式,如今金记赌坊也一样。
那就是若有客人愿意当庄,即让客人当庄,否则即由赌坊派人上场。
换句话说,只要你的体力跟荷包支持得住,你便可以一直赌下去。
今晚第一庄是客庄。
庄家是战公子。
当今武林八大名公子,排名第三的战公子。
这位战公子人品俊逸,衣饰入时,举止大方,花钱阔气,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都是一位地地道道的世家公子。
惟一美中不足的地方,便是这位战公子的脾气和他使用的武器。
战公子使用的武器是一把金戈。
戈,这种武器,当初不知道是什么人发明的。
当初发明这种武器的人,想像中除了勇猛有力之外。智力方面显然有点问题。
因为这种武器无论就哪一方面来说,都很难令人恭维。
它可说是武器中的武大郎。既丑陋,又沉重,活似一把大砍刀断成短短一截,再加以粹磨而戌。
一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竟会选上这种武器,真是匪夷所思。
其次,便是这位公子怪脾气。
如果你第一次见到这位战公子,而没有留意到他
带上的那把金戈,你很可能会误以为就是吐口口水在他脸上,这位公子哥儿大概都不会生气。
事实上,你如果这样做了,他的确不会生气。
他人不生气,他的金戈会生气。
战公子的金戈如果生了气,这个人就差不多可以跟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这种脾气、当然算不上什么怪脾气。
修养再好的人,也无法容忍别人把口水吐在自己脸上。
这位战公子怪就怪在并不须要别人有这么
烈的举动,只要别人有什么不顺眼的动作,或是他认为对方的动作不顺眼,他的金戈也照样会生气。
两年前,熊耳山七雄兄弟,在朱山镇一家酒楼上喝酒点唱,七雄老三百足蜈蚣蓝无忌一时听得兴起,只不过无意中摸了那个卖唱的小姑娘一把,这位战公子的金戈,立即认为那是个很不顺眼的动作。
他走上前去,金光一闪,百足蜈蚣蓝无忌一条右臂便跟身躯分了家。
其余六雄纷纷亮出兵刃,杀机毕现,吆喝之间,迅即将这位战公子团团围定。
战公子当时冷冷一哼道:“各位如想多活几天,就替本公子坐回原位去!”
六雄心头一凛,这才认出对方原来就是武林八大名公子中的战公子。
六兄弟眼色互递,最后果然一个个的乖乖的坐回原位。
战公子见命令完全生效,这才返戈人鞘,从容下楼而去。
像这一类行径,虽然有点过分,似乎还不算太离谱。
最怪的还是今晚这场牌九。
这位战公子今晚一共推了八副牌,八副牌推完,他便骰子一扔,吩咐跟班的结账,自己则跑去大厅一边,端起酒来猛喝。
他喝的酒,是只比豆浆贵不多少的白酒。
平常时候,若是有人端这样一碗白酒叫他喝,他准会连碗带酒,一齐向对方的脑袋砸过去。
而现在,他居然一喝就是三大碗。
很多人都清楚,战公子只有在非常生气,而又找不到发
的对象时,才会有这种近乎疯狂的举动。
说实在的,今晚这场牌九,也的确叫他生气。
他当庄推了八副牌,几乎把把通杀,结果居然只赢了八千多两银子。
你说吧!这气人不气人?
洛
城中,最有名的赌坊,便数这家金记赌坊。
而这家赔坊,赌客看起来那么多,而赌注却零碎得可怜,他连杀八副牌,才只赢了这么点银子,这算什么赌坊?
所以,他认为这种牌九实在没有什么玩头,与其赌得窝窝囊囊的,反不如喝几碗劣酒来得痛快。
八千多两银子。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输了这么多银子发发脾气那是应该的。如果赢了这么多银子,居然会气得像要砸破自己脑袋似的,这种人你见过没有?
战公子便是这样一位公子。
战公子离开赌台,赌坊方面,依照惯例,立即派人上场补位。
今晚像是走定了红庄运,新庄一上场,竟又是大杀四方。
下家人人失
,注子也越来越稀。
庄家身旁的助手,是贾拐子赌坊的老人,名叫
雷老吕。
雷老吕见庄家连番杀进,精神大振,嗓门也愈吼愈顺,愈吼愈高。
这时只见他袖子一掳,不断吆喝着:“押金赔金,押银赔银,押啥赔啥,快快快,快快快,有押有赔,不押不赔!”
他吼得愈猛,下家愈是犹豫不前。
庄家见场面冷落,只好骰子一放,拱起双袖,静静等待。
这时,天门上一个短衣汉子,忽然道:“金记赌坊是新招牌,老字号,说话可要算数才好。”
雷老吕道:“当然!”
短衣汉子道:“押什么,赔什么?”
雷老
内行眼光,一眼便看透对方不是一位豪客,所以很不客气的嘿嘿了一声道:
“笑话!只要赢了点子,你老哥就是押个人头,我们也照赔不误。”
短衣汉子道:“好。”
他话一说完,立即取出一只小黑布袋,押在天门上。
今晚当庄的人,正是大前天在彭麻子茶楼里,被另一名灰鼠帮徒“黑皮”喊作“胖子二哥”的那名短胖汉子。
这位胖子二哥,是灰鼠帮“瘟”“斗”“啮”“运”“巡”五个等级中,次于“瘟鼠”
“斗鼠’而高于“运鼠”“巡鼠”的“啮鼠二号”不仅身份不低,武功也很出色,尤其江湖经验方面,更是丰富而老到。
他见短衣汉子言词有异,押的又是暗注,立即吩咐天门的助手道:“验注”
所谓验注,就是看不出注子是多少,先加以查点查点的意思。
天门助手不敢怠慢,马上去解开黑布袋,将袋里的注子抖了出来。
众人尚未瞧清抖出来的是什么珍宝,那助手已哇啊一声,吓得跳了起来道:“
个熊,这他妈的啥玩艺儿?”
众人瞧清之后,不
哈哈大笑。
原来从布袋里抖出来的,竟是只灰
大老鼠!
转,却硬是蹲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
啮鼠二号脸色遽变。
雷老吕怒声道:“你老乡这算什么意思?”
短衣汉子道:“你看不出这是一只老鼠?”
雷老吕厉声道:“我眼睛又没有瞎,要你告诉我?我他妈的是问你,押只老鼠,算什么名堂?”
短衣汉子道:“这还不简单?天门输了,你们吃进去,天门赢了,你们就赔我一只老鼠。”
雷老吕气得
脸通红道:“我们如果输了,到哪里去找只老鼠来赔你?”
短衣汉子道:“金记赌坊真的这么干净,连一只老鼠也找不出来?”
雷老吕桌子一拍,正待发作之际,啮鼠二号忽然一扬手,挡住了没有让他开口。
他转向身后远处两名巡鼠级的汉子道:“这位老乡亲大概输多了,欠点盘川,你们两人陪他去后面谈谈。”
两个汉子快步走过来,一边一个,齐声道:“请!”
短衣汉子只当没有听到,仍然望着
雷老吕道:“你们不是谈过人头都可以下注么?押一只老鼠为什么不可以?”
如果换了平常时候,赌场里只要有这种人物出现,别说是一个,就是十个八个,也早给架出去了。
今晚这位啮鼠二号所以一再容忍,显然是为了这是金记赌坊开业的第一天,想留给大家一个好印象,只要事情能解决,就尽量不让它扩大。
短衣汉子见
雷老吕别过头去不理他,又接着道:“是不是你们金记赌坊的老鼠身价不同,舍不得?没有关系,我来替你们想办法。”
然后,他就像变戏法似的,又从座位底下拿出一个大布袋。
只见他手一抖,一片吱吱声中,几十只大小老鼠,顿如滚球般没命四下奔窜。
一张特大号的赌台上,突然爬
了大大小小的老鼠,也是一幕奇观。
四周围的赌客,虽说个个都是昂藏七尺之躯的大男人,没想到竟也像女人似的,骇然呼叫纷纷后退,避之惟恐不及。
短衣汉子大声道:“抓呀!你们这么怕老鼠?”
话发声中,点点乌光
出。
只见那些尚在赌台上游转找出路的老鼠,一只只应声飞起,一只只凌空摔落,全给打得肚破肠
,血
模糊,无复鼠形。
两名巡鼠忍无可忍,当下也不待啮鼠二号发出命令,双双一声大喝,同时出手。
两人曲指如钧,疾跨一步,突向短衣汉子双肩猛然抓落。
这两人在灰鼠帮中地位虽然不高,一股蛮狠之劲,倒也不可轻视。
短衣汉子嘿嘿一笑道:“你们也想尝尝老子的打鼠功?”
只见他双肩一抖一摇,两名巡鼠立即被他的两记肘拐,顶得倒飞出去。
这两记肘拐,拿捏得恰到好处,既准又狠。
两名巡鼠身形飞起,又落下,同时哇的一声,弯
张口,
出两道血泉。
他们被顶中的部位是心脏。
两人
血如注,血
完了,人也慢慢倒下。
倒下去就没有再站起来。
啮鼠二号视如不见,很沉稳地走过去看:“鹰杀手?”
短衣汉子道:“是。”
啮鼠二号道:“身手高明,佩服,佩服。”
短衣汉子冷冷道:“杀鼠小技,何足挂齿?”
这时大厅中的近百名赌徒,均已看出这是怎么回事。胆子小的,一走了之。而其中大部分,都怀着好奇心,想留下来瞧个究竟。
有些懂得享受的,更过去舀起一碗白酒,抓一把茴香豆,一边以豆配酒,一边静候好戏登场。
战公子也是观众之一。
他如今手上捧的是第五碗白酒。从他愉快的神情看来,他的火气好像已经平复。
牌九虽然赌得不痛快,白酒品质虽然低劣,如今赌场突然变作战场,一切就好像全盘改观了。
他喜欢这种场面。
不论谁是谁非,要杀就杀一个痛快。
啮鼠二号又迫前一步,道:“贵帮今晚一共来了多少人?”
短衣汉子道:“这句话你问了也是白问。”
啮鼠二号道:“怎么说?”
短衣汉子道:“等本帮第二批人出现时,你已经看不到了。”
啮鼠二号冷笑道:“那也没有多大关系,只要能看到你伙计躺下去就可以了。”
他没等最后一句话说完,突然一拳对准短衣汉子鼻尖打了过去。
别瞧这位啮鼠二号人长得又短又胖,这一记直拳打出去,竟快得令人难以置信。
短衣汉子上身一闪,左臂横格来拳,右手并指如刀,蓦向对方小腹
去。
以拳脚功夫来说,这只是一种拆解上的变化。
啮鼠二号只须脚下稍稍移动,他随时可以变换方位,改攻短衣汉子的其他部位。
但是,他没有这样做。
因为他练的是铁沙掌,他首先攻出一记直拳,等待的便是对方这种反应。
他右臂跟短衣汉子硬接硬碰,容得短衣汉子右手排指
至,左手突然立掌一沉,砍向短衣汉子右腕!
没想到,短衣汉子竟好像只会这么一招似的,居然也没有变更招式。
右手排指去势不变,仍然括向啮鼠二号的小腹。
只听卜的一声,短衣汉子的右手腕,竟遭啮鼠二号一拳砍折。
短衣汉子纵身后退,脸色惨白,但却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短衣汉子哈哈大笑,大厅两边观战的赌徒,全不
为之微微一呆。
他有什么好笑的?
但只不过眨眼工夫,大家便明白了短衣汉子大笑的原因。
不错,他右手腕筋骨被砍折了。但是,他垂悬的右手,五指指
间,却血淋淋的沾
了碎
块。
啮鼠二号的碎
块。
先例下去的,是啮鼠二号。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却没料到对方竟然比他还要狠,还要辣。
他只是对敌人狠辣。而短衣汉子,不仅对敌人狠辣,对自己也很狠辣。
直到对方五指
进了自己的肚皮,啮鼠二号才突然惊觉对方练的原来是鹰爪功。
如果他早晓得这一点,他一定会改变打法。
倘若他改变打法,他相信决不会不是这位鹰杀手的对手。
可是,后悔已经太迟了。
他只能在绝气之前安慰自己:若是他有机会再碰上同样情形,他将绝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啮鼠二号一倒下去,大厅后门口立即出现四名灰衣人。
四名斗鼠。
“斗鼠”相当于一般帮派中的香主或堂主。
“瘟鼠”地位最高,等于是一般帮派中长老护法级的领导人物。
以瘟、斗、啮、运、巡五个字分等级,贸然听来,似乎有点不伦不类。
但如果你记住他们是以老鼠帮号,然后你再细细玩味这五个字,你就会发觉这五个字实在用得十分妥贴而传神。
尤其是长老护法级人物取号“瘟鼠”更称得上是“神来之笔”
瘟,诚然不是一个好字眼。
但这里的“瘟”字,它的意义,是“瘟”别人。而不是“瘟”他们自己。
鼠瘟、鼠瘟,想想该是多可怕的一种传染病?
然而,鼠瘟是为人类带来灾祸?还是为鼠类自己带来灾祸?
所以“瘟鼠”也者,跟一般江湖人物号为“天毒一“地煞”“人魔”等取义完全相同。
换句话也就是说,谁碰上这一级人物,谁就要倒大楣。
跟染上鼠瘟同样无药可救。
灰鼠帮虽然处处标新立异,但有一件事,却无法免俗。
他们也有他们识别身份的标记。
他们的标记,是在他们的左掌心里。
那是一种特殊的鼠形刺青。
从一只鼠形刺青的巡鼠开始,每升一级,就加刺一只。
帮主地位最高,刺鼠七只。
副帮主六只。
啮鼠级以上的帮徒,他们在加入灰鼠帮以前,大都是江湖黑道上的知名人物。
不过,只要你一加入灰鼠帮,你就得放弃以前的一切,包括你的姓名和混号,而改以字号代替:如“瘟鼠×号”“斗鼠×号”“啮鼠×号”等等。
因为他们这个帮派组织庞大,雄心也大,而且尚在不断的扩大之中,他们无法接受一般帮派传统上对长老护法,或者堂主有限度的编制。
传统编制是有一定限度的,号码数字则可无限度的运用。
普通帮派的香堂主最高不会超过八人,他们的“斗鼠”则可以编到“八十号”甚至“八百号”
利弊优劣,不辩自明。
如今从大厅后面走出来的这老少四人,便是斗鼠三号、七号、八号以及廿五号。
斗鼠七号和八号,是一高一矮的两个中年汉子。
个头高的一个高而
壮,浓眉大眼,两手横握着一
六尺长的
铜
,人如铁塔,神态威猛。
个子矮的一个矮而瘦,从侧面看上去,就像一个十二三岁的大孩子。
他的兵刃是一对小而微的狼牙
。
这对狼牙
拿在他的手里,也极像是一般孩子们的玩具。
廿五号斗鼠是个白发老人,目光锐利,神色阴沉,他手上托着一
黑黝黝的旱烟筒。
这
旱烟筒,也许就是他的兵器。
相反的,身份最高的三号斗鼠,竟是一个才不过二十出头的俊秀青年。
这位年轻的三号斗鼠,不必介绍,就单瞧他那副冷傲的态度,也不难猜忖出他的身份一定超过其他的三名斗鼠。
他不但身份高,年纪轻,而且也是惟一穿长衫,同时手上未带兵刀的一个。
几乎就在这四名斗鼠出现的同时,大厅门口,也跟着出现两名黑衣汉子。
这两名黑衣汉子,正是十八金鹰帮中的灵魂人物,五号金鹰和十四号金鹰。
十四号金鹰普通身材,相貌平凡,如不是在这种场合
面,准会被人误以为是个初次进城乡巴佬。
五号金鹰则一眼便可以看出是个房字号的人物。
他目光如鹰,神情剽悍如鹰,肌
结实,步伐矫健,每向前踏出一步,都似乎带动着一股说不出的威严。
他人一进入大厅,便引起了厅中每一个人的注意,双方人物升级,战斗升级,大厅中也跟着弥漫起一片无形的杀气。
五号金鹰入厅的第一个动作,便是朝那名断腕的鹰杀手一挥手道:“你退下去,这里已没有你的事情了。”
然后,他大跨一步,望着四名斗鼠道:“这一场轮到哪一位?”
名列斗鼠廿五号的白发老人,扭头朝三号斗鼠长衫青年望去,长衫青年微微点头,白发老人立即走上一步,抱拳道:“兄台若是早来一步,就不难发现,今晚这场纠纷,完全出于误会。”
五鹰道:“误会?”
白发老人道:“可不是么?既属误会,就该设法化解。”
五鹰道:“如何化解?”
白发老人道:“惹祸的
雷老吕,只是本坊一名帮闲人物,并非本帮弟子。他在赌台上说错了话,本帮当会按规矩加以处置。”
他顿了一下,又道:“目下在场的朋友,全都瞧得清清楚楚,就为了
雷老吕一句话说得不得当,本帮已先后丧亡三名弟子。不过,本帮虽吃了大亏,但为了这是营业场所,应以顾客为第一,本帮纵然受到损害,亦不便斤斤计较。所以,本席的意思,只要贵帮愿意歇手,本帮也愿意就此拉倒。”
他娓娓道来,始终只说赌坊方面的理短之处,而对短衣汉子的藉题发挥,完全略而不提。
灰鼠帮的人会有这份雅量,实在出人意料之外。
难道因为他是上了年纪的人,涵养比较深厚?
五鹰静静听完,忽然道:“如果赵某人两眼未花,老哥大概就是过去荆襄道上的瞎心诸葛常怀诡常老前辈吧?”
白发老人脸色微微一变,但仍保持镇定,低低道:“今
之事,跟老夫昔日名号有何牵连?”
五鹰道:“因为一想起你老哥昔日的大名,赵某人心头就止不住浮起一片疑云。”
白发老人道:“这话怎么说?”
五鹰道:“这次灰鼠帮设计将本帮主力引来洛
,为的就是要伺机将本帮一举歼灭,今晚本帮弟子大闹金记赌坊,而且连毙贵帮三名部属,贵帮居然忍气
声,不咎既往,以示宽宏,请问灰鼠帮这种惊人的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厅东边,忽然有人大声喝彩道:“好!这几句话问得好!”白发老人循声扭头望去,眉宇间本已涌起一股杀气,但于一瞬间,忽又消逝于无形,因为他已看清喝彩的人竟是武林八大名公子中的战公子。
既然喝彩的人是战公子,他就只好装作没有听到了。
他继续转向五鹰,仍以一副低声下气地腔态道:“常某人品德如何?为人如何?那是个人私事。今晚本帮为顾及同道义气,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却是一片诚意。”
五鹰道:“这种话骗骗孩子,还差不多。”
白发老人道:“赵见不相信?”
五鹰道:“我只相信这是一种权宜之计。”
白发老人道:“什么叫权宜之计?”
五鹰冷冷一笑道:“这意思就是说,你们今晚其所以委曲求全,显然是为了一时人手不够。”
白发老人脸色又是一变,突然沉下面孔道:“朋友你说这种话,就不怎么中听了。”
五鹰道:“凡是老实话,都不怎么中听。”
白发老人道:“今晚贵帮别说只来了两个人,就是再多三个五个,”你以为我们应付不了?”
五鹰道:“所以我说大家心里明白,根本就不必来这套江湖口令。”
斗鼠七号突然声如洪钟般大喝道:“常见退下,待俺先来会会这个‘杠子头’!”(北方硬面饼,喻人强项。)
五号金鹰已称得上是个大个儿,他这一站出来,竟比五号金鹰还要高出半个头。
五鹰凝眸悠然道:“‘霹雳
’易平山?”
斗鼠七号道:“斗鼠七爷!”
五鹰冷冷一哼道:“平常江湖人物只要听人骂一声鼠辈,便比听说他娘跟和尚睡觉还要难过几十倍,想不到世风如江河
下,居然有人以鼠辈为荣。”
斗鼠七号大吼道:“俺人你祖宗十八代!”
黄光一闪,一
突向五鹰拦
扫去。
五号一个虎跳式,身形离地,半空轮翻,绕
转了一圈,竟然人立原地,脚下未移分毫。
大厅东边,又有人大声喝彩道:“好身手!”
喝彩的人。当然又是那位战公子。
这一次,斗鼠七号也没有理睬。斗鼠七号不理睬,并非如斗鼠廿五号那样故意推马虎,而是因为无暇计较。
这位霹雳
自出道以来,
下从无三合之敌,如今对方竟然轻轻巧巧的便避开了他雷霆万钧的一
,以他过去在黑道上的威望来说,这无疑是一种莫大的
辱,他哪还有闲情去注意别人的呼唤吆喝?
霍霍。
霍霍。
铜
如狂风骤雨,一连又是四招一十六式。
五鹰口中不断大喝:“好,好,来得好!”他身形前俯后仰,或跃或伏,只见人影闪晃溜转,动作之快,姿势之美,令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
一轮
战过去,斗鼠七号突然大吼一声:“再瞧俺老子这一招。”
叭的一声,铜
蓦然一折为二,分持两手。
铜
折断处,机簧一响,突然分别冒出尺许长的两截锋利刀尖。
接着,一招双龙出海,两股刀尖便如毒蟒吐信般对准五鹰双肋刺去。
五鹰哈哈大笑道:“霹雳
,毒如枭,
中藏双刀。你爷爷早就防着你这一招了。”
笑声中,人向后仰,双足前滑,双手朝上一
,竟于间不容发间,双手抄住
身。
斗鼠七号大喝道:“你找死!”
他力聚两臂,双
一
,迫使五鹰无法动弹,然后,
身一沉,一脚向前踹去。
他足尖中踹去之处,正是五鹰的下
要害。
大厅中百余名赌徒,睹状之余,无不觉失声惊呼。因为这一招实在太快,太险,也太绝。五鹰双手握
,身躯悬空,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开这一招。
这时只有一个战公子,镇定如故,如此惨烈凶险的战斗,在他眼中看来,似乎只是一场儿戏。
金鹰五号,也似乎把这场血战当做儿戏。
把他自己的生命当儿戏。
霹雳
一脚向前踹出,他竟然不闪不避,反而
杆一
,张开双腿,以很不雅的一式
了上去。
就好像那是他全身最坚强的部分,根本不在乎对方这一脚。
霹雳
脸上掠过一丝
毒的笑意。
他知道一般人都有一种牢不可破的想法和看法,凡体躯壮硬高大的人,不认男人或女人,都必属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型,只有
瘦矮小的人,才工于心计。
而他,也就利用一般人这种心理上的成见,每于对敌之际,故意洪声大笑,狂吼
骂,让对方把他看做一个徒具匹夫之勇的莽汉大老
。
实际上他心眼儿比谁都多,比谁都细。
过去很多人败在他手底下,甚至送命,都是吃了这种成见的了。
如今,他微笑,是因为他晓得又有一条大鱼上钩了。
他凭多年来的江湖经验,一眼便识破金鹰五号这一招的用意何在。
他知道金鹰五号无疑是想用双腿夹住他的足踝,以蒙占人的摔跤招术,全身猛翻,将他绊倒,先解燃眉之急,另谋胜算。
这正是他感到得意的地方。
因为对方显然不清楚他这一脚踹出去,随时都可以加强力道,加快速度,由普通招式,而变为致命的一击。
他在弹腿方面,至少已下过十年功夫,这是他私人在武功方面的一大秘密。
对自己是个救命的秘密,对敌人则是个可怕的秘密。
就算敌人能将他如愿绊倒,敌人也绝不会还有站起来的机会。
果然不出所料,五鹰双腿如剪,一下便将他踢出去的足踝夹住,然后,吆喝声中,一声惨呼,两人双双翻倒。
再接着,一人打
起立,一人则躺在地上无法动弹。
站起来的是金鹰五号。
躺着不动的是霹雳
。
霹雳
只断了一条小腿,并未死去。
这位七号斗鼠这次所犯的错误,跟方才二号啮鼠犯的错误完全一样。
他对自己了解得太多,对敌人了解得太少。
他以为自己的速度够快,没想到敌人速度更快。直到他听到自己腿骨折断的声音,他才像啮鼠二号一样蓦然想起对方原来练的是金刚腿,以腿对腿,正好是弹腿的克星!
断腿的霹雳
迅即被拖去一边,五鹰并未追杀。
廿五号斗鼠白发老人瞎心诸葛常怀诡,再度落场。
五鹰身子一偏,十四鹰上前道:“这一场由不才来领教常前辈几手高招。”
瞎心诸葛道:“阁下未带兵刃?”
十四鹰道:“兵刃带了,只是一时好像还用不着。”
瞎心诸葛
然大怒道:“好狂!”
脚下一动,手上那
大旱烟筒,突向十四鹰
口点去。
十四鹰侧身扬袖一扫,一股无形劲气,立将旱烟筒
开。
他身形随着一转,人已到了瞎心诸葛身后,出指如风,疾点瞎心诸葛背后七大要
。
瞎心诸葛暗暗惊奇,他没想到这个像乡巴佬的家伙,身手竟然如此灵活,功力竟是如此深厚。
齿鼠二号和斗鼠七号方才都是吃了轻敌的大亏,他这次可不能重蹈覆辙。
江湖人物于刀光剑影中拼生死,最忌狂妄躁进,但如过分谨慎,似乎也不是好事。
如今,瞎心诸葛便犯了这个毛病。
他因为一起手便将十四鹰估价过高,处处都在提防着对方也许会有什么绝招杀出来,心理上受到无形的拘束,本身的功力也因而大打折扣。
十余招过去,秋
平分。
十四鹰忽然间
身一矮,一腿如风扫出。
瞎心诸葛心头一凛,暗忖道:“
的,金刚腿果然又来了。”
他不暇深思,立即拔起身形,想以最简单的化解方式避开这一腿。
十四鹰忽然微微一笑,道:“现在用得上兵刃了。”
原来他这一腿根本就不是什么金刚腿,他的原意就是想对方身形离地拔起。
瞎心诸葛身形一起,他立即窜上前去,挥掌疾拍对方
杆。
掌劲未到,一枝突从衣袖中冒出的狼牙刀尖,已全部刺入对方
眼里。
瞎心诸葛又惊又怒,骇然厉呼道:“这不是真功夫,太不光明…”
十四鹰笑道:“什么样的手段对付什么样的人,这叫做货卖识家。”
瞎心诸葛嘶吼道:“混账!”
一句话没有骂完,人已啪的一声摔了下去。
这是他最后一次骂人。
骂人混账。
他混账了几十年,别人只不过混账了一次,他就忍不住破口大骂。
他的年纪确实不小了,涵养却好像并不见如何深厚。
大厅两边的赌徒,一个个全瞧得如醉如痴。
他们似乎已全忘了这是两帮黑道人物的舍死忘生之战,一个
不好,他们随时都会遭到池鱼之殃。
他们甚至希望这种场面能继续下去,最好能更
烈一点,才更过瘾。
人之初,
本善?
那个又瘦又小,像个大孩子似的斗鼠八号,这时忽然撼着玩具似的一双狼牙
,慢慢的向十四鹰走了过去。
他的面孔上布
了皱纹,眼光阴冷深沉,完全不像个大孩子,但他的声音却又尖又
,不仅像个大孩子,而且像个大女孩子。
他望着十四鹰道:“你的袖刀玩得精彩极了,再玩两手给我瞧瞧好不好?”
他说出来的话,竟也充
了一股娘娘腔。
大厅两边的赌徒,好多人都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
看到这样一位怪人出场,自然又是一种新的刺
。
不过替他担心的人也不少。看他那么瘦瘦小小的,大家几乎都有一种感觉,就是他们之中随便挑个人出去,显然都不难把这个三寸了一拳捶个稀烂。
捧着酒碗的战公子,忽又发出一声大喝。
这一次,他不是喝彩助威,而是喝的一声:“慢一点!”
战公子叫慢一点,谁敢不听?
瘦小的斗鼠八号,果然停止一切动作,转向战公子望去。
战公子忽然从人群中撤出一个黑脸汉子,大声地问道:“你欠不欠本公子的银子?”
黑脸汉子道:“欠。”
战公子道:“欠多少?”
黑脸汉子道:“欠得太多,已经记不清了。”
战公子道:“前天找你要账时,你怎么说?”
黑脸汉子道:“我说还不起,只要公子不追前账,无论叫我干什么都可以。”
战公子用力一推道:“好,现在我命令你,去替下十四号金鹰,跟那位拿狼牙
的小仙童,去逗逗乐子。”
黑脸汉子果然快步走去大厅中央,将十四鹰一推道:“战公子
代:你滚远一点,这一场该轮到老子出出风头了。”
十四鹰不知所措,愣愣然退到五鹰身边,低声道:“五哥,这怎么回事?”
五鹰轻叹道:“你这条生命,是战公子替你捡回来的。”
十四鹰一呆道:“五哥是说”
五鹰道:“本来我也不知道,经战公子适才一提,我才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十四鹰脸色一变道:“西藏伊占奇湖的夺魂童子塔塔哈?”
五鹰神情凝重戚然道:“灰鼠帮斗鼠中就有这等人物,实在令人心忧。”
十四鹰也
出一脸愁容道:“这位黑脸朋友,以前从未见过,他上去替下这一阵,岂不也是白饶?”
五鹰道:“这是战公子的安排,说不定另有用意亦未可知。”
十四鹰道:“无故连累别人,实在说不过去,小弟真想上去再把这位朋友换下来。”
五鹰道:“且看看情形再说。”
大厅中央,黑脸汉子一把将十四鹰推开之后,随即转向瘦小的斗鼠八号道:“这是战公子的命令,要老子来陪你老弟玩玩。”
这位夺魂童子塔塔哈,四十年前即已名
康藏高原,如今少说点,也在六十以上。而黑脸汉子不知天高地厚,竟冲着对方的体形,称对方为老弟,你想这位夺魂童子如何忍受得了?
好在这位夺魂童子前来中原已久,早就风闻中原武林的八大名公子,是当今江湖上最难招慧的人物,所以他还能忍住没有即时发作。
他瞪着黑脸汉子道:“这是灰鼠帮和十八金鹰帮之间的梁子,朋友外人,何苦
手?”
黑脸汉子傻傻的道:“谁叫我好赌又好嫖,欠了人家公子那么多银子?你老弟若是担心打老子不过,你该去跟公子求情。”
夺魂童子知道跟这种浑人就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出什么名堂来。
而最好也是最简单的办法,便是尽快打发这种混球上路。
于是,他改变口气,
一笑道:“你老哥练过武功?”
黑脸汉子道:“老子不懂什么叫武功,俺只练过拳头。俺这双拳头,揍过不少乌
王八蛋。每一次都是…揍得…揍得…”
战公子大声代接道:“揍得对方落花
水。”
黑脸汉子道:“对,每一次都揍得对方落花
‘血’。”
战公子大声道:“落花
水,不是‘
血’。”
黑脸汉子连忙跟着更正道:“你老弟听清楚了没有?是‘
血’,不是‘
水’。”
夺魂童子不
轻轻叹了口气道:“既然你这样欢喜
血,你就等着
血吧!”
他身子一弓一弹,突然像个圆球似的,朝黑脸汉子飞扑过去。
由于去势太快,根本看不清他双手双足,以及那对小小狼牙
采取的是何种攻势。
黑脸汉子见夺魂童子飞扑过来,忽然大叫道:“这小子招呼也不打一个,说干就干,俺不来了。”
他果然一抹头,转身便跑。
他脚底下还真不慢。
这几句话刚刚说完,人已跑出大厅。
夺魂童子身形如弹丸似的,顿而复起,也跟着往厅外追去。
只听厅外院子里传来几声叫骂吆喝后,一切便告寂然。
大厅中人人感觉意外,也感觉有点遗憾。
他们原以为这一战一定非常火爆精彩,没想到双方尚未正式
手,就一逃一追,一前一后,溜得不见了人影子,真他妈的差劲。
大厅中仿佛突然冷落了下来。
大家一时都好像不晓得如何来处理这个突然冷落下来的场面。
幸好被冷落的这一群,全是赌徒,赌徒跟赌徒聚在一起,是永远不愁没法子打发时间的。
隔不多久,窃议四起,大部分都是在猜测黑脸汉子和夺魂童子这一战的胜负。
有的人已经掏出银票,准备下注。
就在这时候,大厅门口灯光一暗,先后进来了四个人。
领头走进来的,是个年约五十余岁,身材适中,神情严肃,有着一部金色胡须的蓝衫老人。
金须蓝衫老人身后,是两名高大的灰衣汉子。
第四个人,是抬进来的。
抬人的人,便是那两名高大的灰衣汉子。
而被抬进来的人,赫然竟是那位八号斗鼠夺魂童子塔塔哈!
金须蓝衫老人一直走到斗鼠三号面前,才吩咐两名灰衣汉子放下夺魂童子的尸体。
他注视着斗鼠三号,道:“今晚这里究竟发生什么事?”
斗鼠三号看清楚夺魂童子已经绝气,脸色大变,他顾不得回话,急忙上去查看夺魂童子的死因。
他将尸身迅速检视了一遍,忽然抬头道:“瘟八老,您老过来瞧瞧!”
金须蓝衫老人走前一步,朝斗鼠三号手指之处望去。
斗鼠三号指着的地方,是夺魂童子的咽喉。
夺魂童子的喉结骨已经完全碎裂,整个颈子上,除了咽喉骨散碎,而呈现一片点点瘀紫之外,仅有一个细小如豆,颈皮向里倒卷的伤口,几乎看不到一丝丝血渍。
斗鼠三号目光闪动,突然并起右手食中二指,从伤口处使劲
入。
只见他双指微微勾探,便从夺魂童子喉管中取出一样东西。
金须蓝衫老人接过去略一审视,讶然失声道:“卒字镖?”
他将那颗像棋子似的暗器反复瞧了几遍,抬头四顾道:“那小子人在哪里?”
斗鼠三号凑上去不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话,金须蓝衫老人缓缓点头道:“好,好,我懂了。”
他接着游目四扫,目光掠过五鹰和十四鹰,最后落在战公子脸上,似笑非笑地道:“阿戈,你好。”
狂放不羁的战公子,居然放下酒碗,恭恭敬敬的回答道:“金叔叔,您好。”
金须蓝衫老人不觉的一愣道:“你说什么?”
战公子道:“我说金叔叔您好。”
金须蓝衫老人道:“金叔叔?”
战公子道:“阿戈以前都喊您钱叔叔,不过现在不同了,如今您已投入灰鼠帮,根据灰鼠帮的规定,一旦身为灰鼠帮弟子,便须抛却以前的姓名和称呼,而另行编列字号和等级。
阿戈不清楚钱叔叔目前在灰鼠帮是几等几级,只晓得钱叔叔正以金须子的别号主持这家赌坊,所以人乡随俗,只能喊您一声金叔叔。”
金须蓝衫老人脸色气得发青,沉脸道:“无名小卒那小子是你的朋友?”
战公子道:“不是。”
金须蓝衫老人道:“不是?”
战公子道:“他不是我的朋友,因为我不会有他这种朋友。”
金须蓝衫老人脸色一缓道:“然则你跟那小子是什么关系?”
战公子道:“我是他的朋友。”
金须蓝衫老人一张面孔不
又沉了下来道:“这有什么差别?”
战公子道:“这就是说,以我的身份,我还不够资格有他这种朋友,幸亏他还不太计较,总算还把我当成一个朋友。”
这笔账你算得清楚吗?
有人说你不是他的朋友,却说你把他当朋友,而他也以你认他作朋友为荣,碰上这种情形,究竟谁是谁的朋友?
金须蓝衫老人道:“好,很好。”
众人均不难听出或看出金须蓝衫老人连说两声好的心情。
有人甚至担心,老家伙说完这两声好,会不会突然口
鲜血,倒地不起?
事实证明这全是杞人忧天,金须蓝衫老人除了脸色由浅青变为深青之外,并未再有其他表示。
他重新发问时,声音听起来反好像更柔和了许多:“那么,今晚撮
无名小卒那小子出来收拾本帮八号斗鼠,是谁的主意?”
战公子坦然承认道:“是我。”
金须蓝衫老人道:“因为你已看出这位夺魂童子塔塔哈武功奇高,十八金鹰帮今晚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会是他的敌手?”
战公子道:“不错。”
金须蓝衫老人道:“而你认为十八金鹰帮今晚这一战应该大获全胜,一场也输不得?”
战公子道:“不对。”
金须蓝衫老人道:“哪点不对?”
战公子道:“阿戈自行走江湖以来,向来只帮有理的一边,这一点谅你金叔叔也该有个耳闻。”
金须蓝衫老人道:“嗯。”战公子道:“今晚这场纠纷,理亏的是灰鼠帮,先动手的也是灰鼠帮,所以阿戈认为灰鼠帮应该多多少少受点教训。”
今晚这场纠纷之缘起,究竟哪一方理亏?哪一方先行动手?金须蓝衫老人并不清楚。
战公子说的,只能算一面之词。
金须蓝衫老人如想
个明白,应该先向斗鼠三号查问。
但是,金须蓝衫老人并没有这样做。
他是战公子的父执辈,在投入灰鼠辈以前,他是晋北道上大名鼎鼎的“金髯绝刀”钱公玄。
他跟战公子金戈的父亲“金戈绝斩”并称“晋北双绝”
他是眼看着这位战公子长大的,虽然他晚节不保投入
帮,但有一项事实,他绝无法抹杀。
金戈这小子虽然玩世不恭,到处惹是生非,但这小子却从不歪曲事实,混淆黑白。如果他真的追究起来,当着这许多赔客,到时候反而更难下台。
所以,他只好转换语气道:“就算一切错在本帮,那也是因为老夫不在的关系。如今纠纷已成过去,老夫也已经回来了,你们还有什么打算?”
吃大亏的一方既认为纠纷已成过去,谁还有什么打算?战公子道:“阿戈只希望双方早点罢手,免得闹得不可收拾,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金须蓝衫老人面孔一沉道:“那你们为什么还不走?”
既然主人已下逐客令,谁能不走?
人都走了。
该走的人,全部走了;不该走的人,也都走得一个不剩。
而且走得都很快。
刚才他们当时不走,并非他们胆子特别大,而是他们忘记了害怕。
而现在,当他们冷静下来之后,他们才突然发觉,一个人要想离开这个世界,原来竟是这么容易,这么简单。
他们还不想离开这个世界,所以他们只有赶快离开这座大厅。
这是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
没有人事先能想像得到,位高权重的八号瘟鼠金胡子,竟会在这种情况之下偃旗息鼓,呜金收兵。
以灰鼠帮今天浩
的声势,以他金胡子在灰鼠帮中的身分地位,他今晚这种表现,是不是太懦弱了一点?
人走光了,坊门也上了铁闩。
大厅中冷冷清清的,只剩下最后一盏灯,两个人。
金胡子忽然转身点头道:“今天晚上,你处理得太好太好了。”
斗鼠三号谦虚地道:“这应该归功八老您计划周详,计算准确。”
金胡子轻轻叹了口气道:“他们几个其实也很忠心。他们几个的武功,也都还过得去。”
斗鼠三号微笑道:“只可惜他们选错了忠心的对象。”
金胡子忽然轻咳了一声,道:“他们今晚被杀,应该归罪于谁?”
斗鼠三号道:“十八金鹰帮的五鹰、十四鹰、战公子、无名小卒。”
金胡子又叹息着道:“说起来老夫也有责任。”
斗鼠三号道:“为什么?”
金胡子道:“因为老夫回来迟了一步。”
斗鼠三号道:“本席却认为八老您回来得恰是时候。”
金胡子道:“为什么?”
斗鼠三号道:“因为您回来,才保住了这座金记赌坊。”
金胡子忽然
低声音道:“你对胡娘子是不是还有兴趣?”
斗鼠三号道:“想得快疯了。”
金胡子道:“别急,你这种病病,老夫治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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