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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春风轻拂,鸟儿歌唱。

 华美大宅的一角,谷雨阁外百花齐放,是府里最惬意之处。

 一名丫鬟步伐轻稳地穿过拱门,走过小径,端了一方木盘入阁,推开细雕花门;阁内香气一片,源自大木盆中一把摘自园中的花草。丫鬟奉上茶点后随即退了出去,留下主厅大圆桌前那总是带着微微笑意的男孩,与他对面坐着的一个女孩。

 两人年岁相仿,约莫七岁,此刻正经交谈着。

 “阿声,我是来与你道别的,你我今就解除婚约了,从此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关道,再不相干了。”

 “…喔。”

 “我只想亲口告诉你,我与你解除婚约,绝不是因你…眼不能见物。”

 “那是因何?”

 “是因…是因…因我移情别恋了。”

 “这样啊…”

 “所以,这个还给你。”

 “妳留着吧,此物于我无用。”

 “是吗…你还记得我喜欢这等华丽珍贵的东西呀。”

 “…”“那就此别过吧。”

 “嗯,再会了,清扬。”

 男孩的笑意没有淡去,笑时总会弯起的眼始终望着对面的女孩。

 或者该说,是望着那与自己对话声音的方向。

 改明儿问问娘亲可否换张小点的桌子给他吧。桌子大,来人坐得远,只有模糊不清的影,他瞧不真切。

 心知男孩便是如此的个性,谁看中了这谷雨阁里的什么东西,只消说一声,任什么都能带走,从不见他留恋。还坐在原位,女孩瞅着那双微瞇而失焦的双眼,柳眉轻拢,不再说话。

 雕花木窗外,春风依旧人,鸟儿还在歌唱。透过窗棂偷看的两双眼睛从那句“移情别恋”开始便瞠得有如铜铃般那么大,眼见两人对话结束,默默地下沉,消失在窗边。

 *

 “煦声。”看见儿子一人在花园中闲晃,妇人扬声唤道。

 男孩闻声回过头,“娘。”他应着,随即朝她步来。

 不过十多步的距离,他先是撞着了水桶,泼洒一地的水,沾了袍子,随后撞着了拱门,接着狠狠摔了个狗吃屎。

 后来,娘亲小心地将他扶起,吩咐在凉亭备好茶点,才屏退下人,牵着他的手上凉亭说话。

 “煦声,会不会怨娘生你没生好?”看他悠悠喝着茶,眉间不轻拧,妇人温声问着,“生得你有此眼疾…”

 他不假思索,摇头道:“看不见,便用倾听的,天不塌便成了。”

 “听?”妇人对于这回答似乎有些意外,愣了半晌,失笑。“很多事光用听的,是无法抓清事物始末跟背后意义的呀。”

 言语,太过表面…若双眼能见物,至少还能察言观。煦声年幼而视物不便,未曾出过府,府中上下全都让着他,是这原因吧,才令他太不知人心亦有险恶的一面。

 “那便让它不清不楚吧,事事得太清楚,也颇累的是不?”他放下茶杯,记得刚才娘亲说放在左方的是绿豆糕…他伸手取了一块,凑近眼前看了看、闻了闻,似乎是放错边的桂花糕。耸耸肩,无所谓,送入口。

 妇人没有接话,却暗暗垂下眼。

 “娘想跟我说的,是今单伯伯上门退亲的事吗?”感觉到娘亲的迟疑,他便直说了。

 “…煦声,你自小没有出过庄门一步,只有大哥、二哥和清扬陪你玩,如今你少了个朋友,不会伤心吗?”清扬与煦声是指腹为婚,自小便一同玩耍,感情应当很好才是;方才单家人来退婚,怎么说他也表现得太过平静了,不恼不闹的…煦声的年岁该懂退婚代表清扬此后都不会出现在府里、不会如以往那般同他玩耍了;而煦声因眼疾所累,估计一生也不会踏出庄门、踏出奉陵,两人后多半没机会再相见。

 妇人心中浓浓的担忧全写在脸上。单家人离开之后,大儿子跟二儿子跑来找她,说听见清扬跟煦声告别的事;孩子们尚年幼,童言童语说了些什么不是重点,重点是煦声一句挽留、一句追究都没有,笑笑地送走了清扬。事后煦声在做什么?一如往常地在花园种花玩鸟呢…

 煦声不该是个一无所谓的孩子。

 看着娘亲的方向,在眼里还是糊成一片。他侧着头想了想,道:“朝夕相处,如今一别,不舍总是有的。”

 “你不说出来,清扬又怎么懂得你在想些什么?”妇人接着问道。事事往心底,这不是好现象。

 …说出了,又能改变什么吗?没真将这话问出口。他虽眼看不清,可听力极好,二哥老说他是顺风耳。

 所以,就算见不到娘亲说话的表情,也听得出那话语中的心疼与内疚。在他的想法里,患得眼疾是上天意思,不关娘亲的事;可爹爹说,孩子是娘亲心头的一块,怀胎十月的每一,她只盼耗尽身心将最好的给了这骨,倘若孩子有缺陷,千错万错她都会揽上身…为娘的便是如此了。

 片刻,他换了张近一点的石椅,将娘亲美丽却忧心的容颜看个详细。“娘,煦声很好,从只见得着距离五指以内之物,到如今已是大有进展。娘因担心我而生的皱纹我在这儿都看得见,妳这么愁眉苦脸的,瞧,一条、两条、三条…好好,不数不数,别打我…”

 真是被这孩子得啼笑皆非,又无比心疼着。弓起的指节在他额前轻敲,妇人轻轻叹着气,无法不怨天让她的孩子有此缺陷。停顿了会,她似是不经意问:“当初订下婚约时,你爹与单伯伯换了信物…煦声,你让清扬将玉礽剑带走,可知轻重?”

 男孩抚抚间系着的短剑,与清扬带走的原是一双,自懂事以来他便依爹爹所言贴身带着。爹爹说,祖宗传下来之物,他兄弟三人与么妹跪领一人双剑--一把祭剑,一把福剑;而此代双剑,福剑当传。男孩望着娘亲,点头应道:“自是明白。”

 “是吗…”虽然孩子的爹早有代双剑传子媳,可剑已传,唯有剑主人能决定剑的去向。这孩子…是心中认定清扬,还是根本不将那剑当一回事?妇人轻拢蛾眉,“那,单家留下的祖传鞭谱,该当如何处置?”剑未归还,单家人未问起,做为信物换来的单家鞭谱也还留在府里。

 “烧了吧。”他笑笑的,抓了一块绿豆糕送入口,也递出一块给娘亲。

 “烧了…”煦声不似个心狭窄的孩子,将单家祖传之物烧了又是因何?妇人望着他一如往常的笑,有些迷糊了。“娘不知你是真不在意清扬,还是故作潇洒不想娘挂心,但愿你不是在骗自己就好。”接过他递出的绿豆糕,提到嘴边,却迟迟没咬下。

 若是烧了一册书能让他心里舒坦些,那么,便烧吧。终于稍稍舒了眉,妇人爱怜地摸摸儿子的脸,抹去他嘴边沾上的糕点碎屑。

 男孩但笑不语。绿豆糕化在口中很甜很绵…如同方才临别前将清扬看清时,她的笑颜。所以,送清扬离去,他不会遗憾。

 不会遗憾。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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