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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灯做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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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罢了罢了

 夏天,我在一家音乐电台做排行榜节目的DJ。有一位来自京城的美丽女子来到了我们的城市,准备召开她的歌见面会,承办这会的是经济电台,当然那帮鸟人是干不出什么好事来的,我盼望着他们把一切都搞砸。果然,一切都如我愿,在那个下三烂的歌舞厅,见面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美丽女子与她的忠实歌们就被赶了出来,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了,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作为承制全部事件的经济电台著名热档节目主持人,这样的事情是不应该发生的,但是当时的情形有些混乱,名牌和非名牌的各人等都在混乱中被一并哄了出来,我摇头,叹息,即使只是衔接上的事故,这个错误也实在是太大了,我猜测从此以后经济电台要与京城,与所有的原创音乐网决裂,我不有些欣喜,我打算尽快回台里打长途电话,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散布开来。

 小妖喜欢在电话里与其他的DJ们聊天,与歌手聊天,我不喜欢,即使他们都认可了我的那档原创音乐排行榜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们认可了我是他们中间的一分子,我们互寄榜单,交流思想感情,在事过境迁的张驰事件上我们站到了一起,小妖的情绪更加扬一些:我们是不是应该把全部的责任都推卸给传媒而忽略了归结底的问题是出在表里不一的艺人身上?无论如何,我仍然认为我与他们中间隔了很长的一大段,我不是一个十分投入的DJ,我与调音台与所有一切与音乐有关的东西都格格不入,有时候我坐在调音台前面会头晕,而且我厌恶所有从人的嘴里发出来的声音,我始终认为那是世界上最难听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我并不想一直这样下去,我们只有两条出路,一是做播音一直做下去,起初是热档,然后是去播新闻,播天气预告,最后去做导播。二是与某个前景看好的歌手及公司拉好关系,由于他(她)的非常赏识,义无反顾地跟随着他(她)去做企宣,然后是制作人,最后是赚很多很多的钱。

 我与小妖多少次谈过这个问题,小妖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她以后是要做音乐人的,现在的做电台DJ只是因为每个音乐人都必须走过这条路罢了。而我却迟疑,犹豫不决,我在两条船之间徘徊,很快地,在小妖去广州的第二天,我就栽到水里去了,我没有在电台一直呆到老,也没有追随上某个歌手,两条船分别启动,我毫无防备,一头栽到了水里,差一点淹死。

 我并不会因为小妖与我是多年的老朋友而对经济电台的看法有所改变,尽管小妖隶属于经济电台,我仍然无比歧视他们,我知道小妖的节目受到很多压制,很多她想说的话却不能说出来,于是她往往在直播节目中语无伦次,她的节目和说话显得颠倒是非支离破碎,我想小妖后来的远走他乡一定是被这样恶劣的环境迫所致。

 小妖诚邀我去观看他们组织的那场歌见面会,我去了。我看见京城的美丽女子抱着一把木吉他,她是这么唱的:“小小子,坐门坎,想什么,想媳妇,想媳妇做什么呀?”唱到这里的时候,她把话筒伸向离她最近的一个年轻男人,她微微地笑,向他欠着娇小身子。他坐在台阶上,英气人,说:“点灯说话,熄灯做伴。”哄堂大笑。他的名字叫景鹏,每个人都知道他与小妖谈恋爱,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回忆往事让我心碎不已。紫灯光,环境优雅,充了温柔和浪漫。

 但是有一个胆大包天的老家伙率先叫了起来,我们来不是要听你们唱歌的,我们要跳舞我们要跳舞,老家伙和老女人们都挥舞着拳头向我们年轻的DJ和歌手示威,我看见那个娇小女人妆下的憔悴,黑眼袋从厚重的粉后面显出来了,她无助地望着她的音乐总监,那是个看上去忠厚的中年男子,鼻子很富贵,他皱着眉,望着这一切,而小妖正在四处寻找这家舞厅的老板,小妖一直在嘟哝为什么还要卖票为什么还要卖舞票出去,明知道我们这个活动的。但舞厅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大家都落荒而去,我无地自容,我们的城市总是给我丢脸,如果要解释现在我为什么总有这样的念头:我要走,要永远离开这个地方。念头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因为这个城市总是给我们丢脸。

 乘电梯,舞客们大吵大闹的声音盘旋而下,充了电梯的窄小空间,没有一个人说话,我与他们带过来的另外两个歌手挤在一起,他们都有一米九吧,站在他们的旁边,他们看着我,很温柔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们在别处是不是也一样呢,还是只有我们这个城市,我们的电台给了他们难以忘怀的这次经历。

 直到两年以后,我与景鹏不期而遇,那是在一家名字叫做老房子的酒吧里,事隔多年,舞厅和卡拉OK成为了过去式,酒吧和广场象啤酒花一样冒了出来。老房子是一个地下室,里面除了霉陈气什么也没有,虽然他们做的披萨和乡下浓汤味道很不错我仍然这么说。我背对着舞台,歌手上台,寥寥落落地鼓掌,然后他开始唱,他唱的是《罢了》,在吉他的间歇中我听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声音,在那个瞬间,我转过头去,我看见了一个长发男人,他蓄了长发他仍然是景鹏。

 我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个晚上,我,景鹏,小妖,歌手小雷,小雷的女朋友,还有若干男人,女人,我们都聚集在一起,景鹏扛了一箱啤酒坐到了青年广场的上面,有人弹琵琶,是个女人,长直发,手指修长,然后每个人都唱那首歌,小妖说,这是景鹏为我写的歌,我便斜了头听,景鹏一直在嘟哝,我只是清晰地听见在歌的最后,单调的拨弦的声音后面,大家一起合声,他们是这么唱的:罢了罢了。罢了罢了。罢了,罢了,罢了。我看小雨的脸,那是一张幸福的脸,光滑、年轻,象一朵被灌溉的花。

 人在水中

 在新一轮的争夺编制战事以后,我被电台辞退了,在这之前,电台一直没有编制,要等着定编的文件下来,要等着那帮老家伙们全身以退后才有空闲的编制,我并不想在做节目的同时再去花费心思忙别的什么事情,事实证明我实在是个蠢货。我真后悔,在我离开电台的前一个星期我还为它无偿干了两件事情。

 一是三八妇女节的大合唱,电台组织我们排成了一支庞大的队伍,去参加什么合唱比赛,我深切地记住了那首歌曲:向前进,向前进,向前进。四次排练我去了,彩排我也去了,正式演出的时候我也去了,我低声下气地顺从着,但最后我什么也没有了。然后是创建全国卫生城市,我们被指派清理广电中心四周的那片荒地,我站在茂密的草丛中拔草,一额汗。我所以要牢固地记得这两个日子,是因为我认为这是电台欠我的,他们并不把我当做一个优秀的节目主持人,他们把我当做体力劳动者来使唤,他们的态度使我元气大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没有恢复过来。

 这是我的一贯作派,每一次我都表现得与众不同,但不会是因为你的节目受听众的,你就能捧着这个饭碗稳稳当当地一直这样下去,更多的还需要些别的原因。我为领导着想,领导总有领导的理由:那么一个不长进的女人,一个从来都不把指标放在眼里,厚着脸皮来来去去的女人,整天只知道上节目,不想着出去拉广告,还留着她干什么?

 我与我们稳重的女领导之间的裂痕已经明明白白呈现过多少回了,就象神话一样,我就从电台里出来了。当然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小妖不也从经济电台里出来了,她的档案和人事关系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在哪儿了。

 一封信

 到广州了,一切安好。

 任唱片六部企宣,负责歌手×××的一切事宜。

 广州的天空很蓝,你来吗?

 雨季即将来临,又是不堪憔悴的一季。

 我住一室一厅,500元,有厨房。

 谢谢你来送我。

 想念你。

 小妖

 96.3.2

 房子没有了

 我从来也没有想过有那么一天,我会一无所有。我站在大街上,身无分文,除了包裹我身体的那一层薄布我什么也没有。我从小到大就住在这幢房子里,我根本就不会想有一天它居然不再是我的了。我是父亲的独女,他的所有一切都是我的。恐惧从四面袭来,侵蚀到我的骨子里去了。我一直就很放心,我没有为自己存下一分钱,我很自在地胡乱花钱,就象一只漏斗,无数钱从我的手里过了一遍,最后象水一样,都消失不见了。

 现在我的父亲坐在沙发上,恶狠狠地瞪着我:“你知道吗,你不能让我失望,总之,你要结婚。”我不知道,我只有二十二岁,但我的父亲好象已经知道了我的将来一样。“总之,你要结婚,你明白吗,你一定要结婚,不管他是谁,即使他是苏北人,当然我们居住在苏南,我们歧视苏北,但是他们很聪明,我发现现在有很大一部分精英都是苏北人,你这么看我干什么,你最好正常地找一个可以结婚的男朋友。”

 我看着父亲的眼睛,那是一双布了忧愁和翳的眼睛,那双眼睛了父亲的真正心事,他烦恼、怯弱、担心、怨恨、他面无表情,但他的眼神却忐忑不安地注视着我。

 “如果你不好好地过下去的话,我什么也不会给你的,嫁妆,家具,首饰,电器,房子…”在听到“房子”那两个字的时候我明显地颤抖了一下,我沉默,忍气声,我知道没有地方住意味着什么,虽然我并不想结婚。

 准确地说我并没有谈过恋爱,但我已经固执地认为男人是没有一个靠得住的,在我以后的撰稿生涯中,我写出了无数以女自立为主题的系列文章,它们分别刊登在了《女天地》《女大世界》《女友》《女人》《少女》《妇女博览》《妇女文摘》《妇女之友》《今》等时尚刊物上面,在一家名叫《服饰导报》的报纸诚约的命题作文《女人永远少一件衣裳》中,我作了以下的陈述:女人穿什么都是为着他会怎么想,只是男人的口味天天在变,今天喜欢你穿旗袍了明儿又喜欢你穿皮短裙了,他喜欢你就得不断地更衣,于是就永远地少一件衣裳穿,但女人幸福不已,骨子里是憎恨那裙的,身不由己地要去穿它,只是因为他喜欢呀,他说漂亮呀。

 女人终还是要自立的好。不爱抽烟便不要去,何苦捡支烟夹在指间作出青涩的风尘让男人玩味呢。终是女人的不长进,不爱喝酒,并且坚持着不喝酒下去,也没有什么男人硬迫着你喝下去,就象衣裳一样,外面流行那种青绿的古怪颜色了,男人们都叫好,你也巴巴地去买了穿,就是最大的不长进。

 没有爱的男人,也没有男人来爱你,那是最轻松不过的生活方式了,单身女子,过着优雅的生活,化精致的妆,穿戴美的服饰。这样的衣裳永远少一件只是为着太喜欢自己的身体罢了,要不断地更换,让自己永远裹在时尚和制作良的织物里面。单身女子总是走在了的前面,没有男人来牵制她,让她作不了自己的主。这种永远少一件衣裳与那种永远少一件衣裳是绝然不同的,看那女子也一般地平实,贵族气却从她的骨子里面渗出来了。

 女人终还是太善良了,还没有见过哪个家庭主妇苛求过自己的衣服的,难得地要找一件衣服穿出去见人,看看衣柜里都是结婚时的陈旧货了,不由悲从心来。虽然每个女人都怀着浪漫的梦想,都时常埋怨着永远没有一件可穿的衣服,结了婚年纪大起来了,钱都费在米油的去处了,哪里还腾得出闲钱去把玩什么时鲜的衣服呢,美不美总归都是给自己的先生看嘛,这样想着,便这样忍气声地过下去,一直这样下去。

 其实,标榜只爱惜自己身子的单身女子,那样频频地更换衣裳,是最简单的一种勾引男人的方式了。

 谁都看得出来最后一句是那么急切地要把上面走得有些远的意思拉回来,我是走得有些远了,我太投入了,投入的时候我就会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恍然大悟以后想尽量衔接它们,以便于合读者,我想把这篇写了有半个小时的文章顺利地发出去,它意味着五十元人民币以上的现金,虽然我的立场已经全然改变了。那又怎么样。

 父亲把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屋子里,房子很干净,纤尘不染,而且很富丽,他带了很多名贵东西回来,把它们藏在了这个房子的角角落落,房子已经远远超过了它本身的价值。

 父亲暂时还掌管着他们单位的电脑房和复印机,老头子退居二线了,什么实权也没有,度过心理承受适应期后,他不再频繁地到处走,发表意见了。他开始耐心地把报纸放在复印机上复印,随便什么报纸,随便那张报纸上有着什么内容,然后把那些花一一剪下来,他每天晚上都到我的书房里来转一圈,然后询问我,有什么要复印的吗?于是我不得不每天都写点什么出来,好让我的父亲第二天充实地带到电脑房里去复印,当然我的父亲从来不看我的东西,他始终固执地认为,那是一团糟,不看比看了好,看了会把脑子搞得一团糟。

 父亲的态度让我成为了一个自由撰稿人,我每天都写点什么,即使我的脑子里空空,我还是坚持着每天要写的数量。在我写作(写作?)的同时,我的父亲坐在我的后面,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他的手指紧张地悬在墨打印机上空,等待着它把涂了黑色字迹的纸吐出来。

 在我从事新职业的三个月以后,有很多人都来告诉我,著名的某某某说你的散文写得很狗,当然写小说要牛B得多。请原谅我动用这些词汇时的直接和笨拙,这些是很流行的N市语言,我不知道为什么,有几个月他们都在说“滋润”这个词,我还没有来得及把它说得顺嘴,居然现在他们又都在说“暧昧”了,天啊,暖昧,我决不会追随,如果它在我的小说中出现,即使只出现一次,我就把它吃下去。

 著名的某某某大概忘记了他下的定义,他的注意力还没有完全集中到我的身上,但我记着,我抓紧了每一次开会的机会,我知道只要有这种会,他就会出现,他一出现,我马上就贴近了他,我直奔主题,我问他,你不是不说过我的散文写得很糟?他说,是的是的…然后他什么也没有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飞快地离开我,大概是因为我的鞋跟太高了,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或者是他还没有喝点酒。

 你不要再写散文了好吧。

 写小说是生孩子,写诗是做,写散文只是手罢了。我不知道这是谁对我说的这句话,总之我把它记下来了,我想也许是某个作家发明了,然后及时地运用在他的小说里,或者还没有及时地运用在他的小说里,那么我就先借来用用了,当然这不是我的想法,我没有那么辟和老道的见解。它只是作为一句名言从无数人嘴里传诵开来,当然我也会称职地把它又重新地在我们的小城市里传扬开来,直到我们都认可它已经过时了为止。

 好了好了,让我们生孩子吧,孩子会长大,而且很健康,她长得象我,我耐心地看着她,她实现了我无法实现的愿望,我就很足。孩子红润的脸,丰厚的嘴,当我老得不成样子了,我在暮夜里凝视着我的孩子,用最温柔的眼神,她们存在,白纸黑字,天真并且单纯,我会很足。

 长了一张我们城市的脸

 我站在N城的闹市口,用盛气凌人的外地人的口气说,你们这个城市所有的都有鸭的味道,当然我指的是纯粹的和鸭,我厌倦现在普遍的把人物语化,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人和动物,他们经常会搅和在一起。

 我很熟悉N城的商业街,因为我每次到N城,我都要沿着街走,我象N城的女人一样,熟练地用手指在各种各样的东西游走一遍,当然我并不想买它们,我不需要。但我长了一张我们城市的脸,也许你没有来过我的城市,但是我们的女人,我们的脸都一样,真的。我起先是不知道的,我想我们怎么可能一样呢,我们不一样,她的脸我的脸怎么可能,鼻子不一样,身也不一样,但是事实摆在眼前,我碰到了我们城市出去的女子,我们一起开会,但是开会的第二天早晨,我无所事事,我出去闲逛,我发现一个面目慈祥地老太太向我招手,我吃惊,但我顺从地走了过去,她问我:“你先生呢?”我不知道。我说,我还没有结婚。

 啊!她吃惊地盯着我的脸看,然后很及时地,旁边有人提醒她,她不是,你搞错了。我单身一人,来到了N城,我什么人也不认识,所以吃饭的时候有很多人和我打招呼,我都很受宠若惊,我猜想我的同乡一定很烦恼,因为她比我漂亮一些,而且她的先生很著名,我没有先生,即使将来有了,一定没有她的著名。

 写歌

 在广州的小妖写了无数首歌词,每一次她都告诉我那歌是要给周泓唱的,于是我始终关注着周泓,从《又见茉莉花》到《红顶屋的故事》,我没有找到小妖的名字,我猜测小妖大概出于秘不示人的原因运用了笔名。

 至今为止她只寄给了我一首她亲笔写的歌词。

 今天早上/炎热/我读一首诗,诗里有一句/这世上有一个孩子,我特别地想念她/我泣不成声/一个疯老头/从街那头走过来,笑嘻嘻地/一条胳臂动/另一条胳臂不动/一条伤感的狗/夹着尾巴跑/拐了个弯/不见了

 我回信,告诉小妖,即使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也不得不说实话,小妖其实那是一首诗,那不是歌词,但即使它是一首诗,它也实在是太烂了,我很难肯定周泓会唱这首歌。

 与N城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看着父亲,他的头顶闪闪发亮,父亲已经五十四岁了,他的头发渐稀疏,即使他只用温水拍打头部,用最昂贵的洗发水,头发仍然在减少。我亲眼目睹了这个英俊的有着茂密黑发的年轻男子在短暂的二十年里变成了一个着小肚子并且有点秃的中年男人。整个过程,我无比失望。

 在我的少女时代我曾经爱慕过一个男人,并且特意跑到N市去,只为着见他一面,与此同时另一个男人对我说,那有什么好看,他是一个秃头。但他在骗我,我终于见到了他,那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头自然是不秃的,而且有着极黑极长的头发,头发束起来,在他的漂亮脑袋后面扎成了一个小辫子。他身材高大,风度翩翩,面对着他我万分沮丧,我从没有这么失策过,我在一个要好女友的窜掇下买了一件闪光的碧绿的短上衣,我就穿着那件难看衣服见到了我爱慕的男人,我穿戴得灯红酒绿,就象小野店的老板娘一样。我懊恼、皱眉,我的脸皱起来就会很不美,但什么也无法改变了。

 这是N城给我留下的唯一印象,面对着它我永远就象一块透明的立体玻璃,在华横溢的同时,每个人都一眼看明白了藏在角角落落里的污垢,我无法再去爱N城的任何一个男人,这是注定了的事情。

 我经常出入N城,参加各种各样的会议,即使没有会议我也经常呆在N城,我认为总有那么一天我会永远地呆在那个城市,就象小妖去了广州一样。我们无法爱我们的城市,它就象一个怪僻的老男人,任何一个女人都只在它的身上走一遭,然后消失。无关紧要,城市里总会有新鲜美丽的年轻天真的女孩子出现,她们心甘情愿,把贞放心地交给这个爱慕已久的城市,然后大哭一场,然后成,每天都出现,无穷无尽。

 我眼睛不大好,当然我可以戴眼镜,但是我不戴,和所有的近视眼不同,我因为看不清楚而睁大了眼睛,我不明白为什么近视眼看不清楚就要把眼睛起来,不清楚就是不清楚,并不会因为眼睛起来了就能清楚。一个站在大街上眼睛的女人是很丑陋的,如果你看电视,你就会记得那个广告片。(约会,女子与男子含情脉脉,铁板端上来,一阵雾气,女子慌乱,拭镜片,一脸蠢笨,第二次约会,女子衣裳光鲜,不再戴眼镜,模样俏丽,对方被她美貌惊倾,女子羞涩,眼波转道,嗨,怎么了?)就象广告片演绎的一样,戴眼镜的女人一脸蠢笨,我不戴,什么也不戴我才会显得很美,眼神离,在无数张脸上游动。我只是看见他穿着不知道什么质料的衣服,现在那件可怜的衣服正被一双纤细的手扯动着,拉出去很远,又反弹了回去,一遍又一遍,在他们的对面,我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我目瞪口呆,我的心隐隐作痛,我是那么地尊敬他,仰慕他,现在那个我尊敬并且仰慕的男人已经喝下去了四两白酒,他脸色红润,魅力四,但他的上衣正在被一个女人扯动着,那个女人戴了一副最拙劣的眼镜。

 已经十一点钟了,尽管我经常呆在N市,但事实上在这个城市我谁也不认识,谁也不认识我,我只能对着司机说,载我到N大旁边的小酒吧去吧。我们知道在一个陌生城市当我们没有地方可去,我们就应该回到我们的学校,它们以城市名为校名,但我没有想到他会问我,你N大的前门还是后门,还是其它的什么门。我镇静地回答,当然哪个门最近就去哪个门好了。

 我来到了那个酒吧,只有我一个人,我坐着,叫了一杯菊花茶,我从夜晚的十一点坐到了第二天的凌晨五点,我续了一回水,了一整包名字叫做绿叶的淡烟,我想投入进去,但是N城从骨子里排斥了我。

 茧居时代

 小妖在广州的事业开始如鱼得水,那一段时间我每天都接到她的电话,收到她寄来的信件和由她主编的名字叫做《每月报告》的画报,《每月报告》由电脑制作,配图和字体惊无比,这份自称非商业动机的地下刊物代表了岭南音乐界的真实想法,那是一份权威的刊物,然而它的主编是我昔时好友,一个月前的晚上我们还坐在肯德基的天餐座一种名字叫做皮尔卡丹的薄荷香烟。

 我嫉恨小妖,她的那种生活,虽然我知道,在那里,她孤身一人,她经常地打电话回来就是因为她寂寞,但我嫉妒她。

 小妖是一个坚强的女。我如果要走,那意味着我与父亲的决裂。在我们这样的年龄,我们这个时代,我们不知道兄弟和姐妹是什么,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感情,我不知道,我们都小到大都是孤身一人,我们冷漠,但那不是我们的错,那是政策问题,我们无法亲身体味到那种姐妹般的情感,我们不知道什么才是象姐妹那样亲密无间地去爱别人,每个人都不相干,我们彼此都是皮隔离的个体,我们互相漠视,在必要的时候才互相需要和互相仇视,但是那样的接触也是异常短暂的。

 父亲和母亲是维系我们与人类的唯一途径,对于我和小妖来说,我们的亲人就是父亲和母亲,再也没有其他人了。所以决裂是一种比死还要痛苦的折磨。小妖是一个坚强的女,我们走上了两条绝然不同的道路,她一咬牙离家出走,在那个瞬间她的血丰涌而出,象瀑布那样一泻千里,但很快地她的伤口愈合结了疤,伤痕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痛,时间久远的伤痕就再也不会痛了。而我直到现在还在这里,吃在这里,睡在这里,最后死在这里,永远在这里,我的血一滴一滴地尽,但我麻木不仁,直到枯竭。我与小妖还是完全不同的两类女人,虽然我们都有着丰富的内心,但她是一个真正自主的女人,虽然那样的自主需要深重的代价,比如和父亲决裂。

 送小妖走是在一个再凄凉不过的夜,她的黑色塑料袋里装着几十袋康师傅方便面,庞大的一个塑料袋,她孤身一人,从她走,到广州去,到了广州她还是孤身一人,我们执手无语,夜是那样的黑,我们都知道这是生离死别,我的懦弱注定了我将一直在这里,死在这里,而小妖就要走出去了,与我相比她的生活问题金钱问题以及恋爱问题都是那么的出神入化,在这一点上我嫉恨她,而在我的恋爱问题上,我也将象每个人都预知的那样,在一棵树上吊死,我知道,所以我并不想结婚,一丝一点的念头都没有,与其要吊死,还不如就这么过着,单身一人。

 小妖提着她的大塑料袋,而我提着她的皮箱,我们凝视着对方,眼波转。她迟迟不上车,她还在等什么呢?在某个时刻,小妖的眼眸里甚至闪出了耀眼的光芒,但什么也没有发生,那眸子又黯淡下来。那个小妖假想中的人终是没有出现,我不知道那个人会是谁?我一度猜测他可能是景鹏,但是第二天景鹏的消失让我取消了这种想法,那个小妖始终企盼着的男人是她的父亲。小妖就那样挣扎着上了火车,她靠近着窗口朝远处张望,她的父亲终于没有出现,车厢的黑色夹中间,黑色塑料袋的袋口,康师傅丰富的商标纸在夜幕下闪闪发亮。

 可以这么说,小妖抛弃了她的父亲,生她养她的父亲,为了养育这个唯一的女儿父亲花费了全部心血,她就那样轻松地甩手而去,父亲花费的钱和情就象扔进了水里,响也没有的,沉到了底,消失不见了。而小妖始终认为是父亲抛弃了她,让她无路可去,就象一个身无分文的村姑那样狼狈不堪地落在广州的街头。事实并不是这样,在小妖到达广州的一个小时以后,小妖成为了岭南音乐界最活泼的企宣,她并不是一个没有头脑的女人,她在电台的岗位上已经把她的退路以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我的境遇要坏得多,现在我没有出路,没有一条路可以给我走,我什么地方也不能出去,我只能呆在家里,直到我意识到我还可以做点别的什么。与此同时,我的父亲时时刻刻都让我感受着我是在他庇荫下吃闲饭的一个废物。

 我还是可以干点别的什么的。但是由于母亲的溺爱,我什么也不干不了,做饭,洗衣服…母亲不让我动手,她爱惜我超过了爱惜她自己,于是我就成为了一个废物。父亲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骂骂咧咧,让我尽快改头换脸。

 在某一个清晨,我醒来的时候,我又听见他们在他们的房间里窃窃私语,这是他们的方式,在我面前他们装着互相很冷漠,他们谁也懒得和对方说话,这个家就象所有的中国家庭一样,平实但是健康。在我睡着了以后,他们才开始交谈,他们的声音就象年轻男女那样娇柔和动听。这个发现是在我的初中二年级,那个晚上情窦初开的少女第一次失眠,她爱上了来自香港的一个歌手,为他朝思暮想,想入非非,七年以后,谁也没有想到只是短暂的七年时间,我做音乐节目DJ的第一年,在一个合适的机会里,我电话采访了那位已是昨黄花的歌手,在我的节目中他就象一个老太婆那样絮絮叨叨,他妄想再次以小生的作派征服听众,就象小妖事隔多年陈述她对张学友的爱一样:那终究是一段尘缘,歌还是继续听,演唱会还会继续去看,但我已以一种平常心,去送这无迹可寻的缘起缘灭。

 我无法想象我会爱上这个男人,在我十四岁的那年夏天,我为他失眠。

 那个夜晚,失眠的十四岁少女听到父母房间里断断续续传来了讲话的声音,每天我去睡的时候,我看一眼他们的房间,房间里面他们虽然在一张上,但是背对着背,母亲专注在她的编织手艺上,父亲痴并且动情地望着电视机,他们互不相干,互不干扰。但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开始交流,用语言交流。父亲与母亲的谈话是一本书,内容丰富多采,单位,某领导,职称问题,还有关系我的教育问题。每天晚上,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就静静地躺在上,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她屏住呼吸竖着耳朵,仔细倾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声音,由于夜,那隐秘的声音听来清晰无比,他们是一对知识渊博的男女,他们什么都谈,在我父亲四十四岁那年,他为我四十二岁的母亲写了一首诗,某一个晚上他把那首诗背诵了出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那么做,在他们都不在家的时候,我翻他们的头柜,我发现了一札缎带捆绑的旧信封,旁边是他们的结婚证书,下面是独生子女证,照片上的我是个卷,我的脑袋埋在一大束塑料的马蹄莲中间,甜蜜地微笑。我没有找到那首诗。整个柜子里都散发出了纸张霉烂的气味,所有的纸张都在、发黄。

 但是在我睡着了,房门就关上了,上了保险,所有的一切我都不知道,如果不是我十四岁的那次失眠,直到现在我仍然不知道。

 我害怕黑暗和孤独,我需要爱抚,我离不开母亲,在黑暗中我仍然会准确地找到她的胳臂、腿,然后爬上她的,偎依在她的旁边。

 直到现在,我二十一岁了,我仍然这么渴望着,但我一如既往地害怕。凌晨三时我醒来,我照例在房间里走一遍,客厅、厨房、书房、餐厅、洗手间、阳台,每一个房间,我都走一遍。我始终没有走进过父母的房间,他们的房门紧锁,铜把手闪闪发亮。我已经习以为常。从十四岁到现在,我总是被恶梦绕,我睁眼,醒来时我的房间里漂游着幽灵和鬼魅,我从上滚到了地板上,然后爬到父母的房间门口,我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房门关上了,我旋铜把手,我嘴里叫唤着妈妈,妈妈。房门没有开,里面没有丝毫声音,我焦虑、声音发颤,妈妈妈妈。我急促地轻声尖叫,我不敢大声,我的头和脖子紧紧贴在门上面,我睁大着眼睛,不敢看我的背后。

 在第二天的晚上,在我用心地旋那个铜把手的时候,门突然开了,父亲站在我的面前,他高大,脸怒气。我仰着头,望着父亲,父亲抬起手来,很响亮的一个耳光“啪”的一声。

 从我十四岁到二十一岁,我始终被失眠和鬼魅困扰,我不敢再去找母亲,那记耳光,刻骨铭心。我在被子的后面,嗦嗦发抖,想象中的鬼魅伸出血红的长舌头我披散在枕间的长发,那是我拥有的最漂亮的东西,乌黑茂密的长直发,鬼魅每天晚上都着它。有时候我的魂也会跑出来,和它们交谈。我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我的牙咬住了柔软的嘴,很用力地嘶咬,鲜血却从牙间涌出来,源源不断。

 我寂寞,我再也不想独自一人睡在上了,但我并不要结婚,象父亲和母亲那样,夜半交谈,白天又装做互相漠视。

 这种观念在我的脑子里生发芽,我始终处于一种边缘的状况,尤其是在对待男人的态度上面,我时刻标榜我是要过单身生活的,即使我还没有恋爱过,生活还没有开始。当我的心象季节一样萌动的时候,我的魂就从身子里跑出来,与另一个魂交谈,我看不见她的模样,但我们很默契,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经常在一起交谈,夜凉如水的时候,我们都是那样的孤单。

 这是一个繁华的世界,时尚是一个穿着晚礼服的半老徐娘,她每天都换一副新行头,风韵犹存,但她发出了浓烈的臭,脂粉后面、衣服里面已经全部腐蚀掉了。所有的东西都在惑我们,同时我们心底里的望也时刻勾引着我们,让我们不得安宁。

 我看到一间房子,一灯如豆,与我爱的男人躺在上,静静地看书,讲讲话,什么都不做,只是感受着他在旁边,抚摸着他的身子,心若止水,什么都不做,只要这样。

 如果你想笑,你就笑吧。其实很美,不是所有女人都能这么想,这是一种优雅的生活方式,太会享受的物质女人需要的只是每天都要,要,要,很普遍,但她们代表不了全部,所有的,全部。

 这是我的秘密,我知道在什么时候他们会交谈,爱情需要交谈,这是在我从事撰稿事业以后,我开始专注文本实验,在一本名字叫做《爱情中的交谈》的书中我得到了证实。

 错过这个时候他们就会象白天一样,冷酷,面无表情。有时候他们会谈论到我,我上上下下的考试成绩,我不爱说话,我斜着眼睛看所有的人,我渐圆润的手臂和腿,各种各样,我仔细地听着,我有了心理准备,才可以从容地对付他们,但是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招数早已经被我识破,他们仍然每天在固定的时间交谈,商讨关于我的问题。

 我听见父亲对母亲说,这是你的责任,你要好好地教导她,她必须在半年之内学会做菜和收拾房间。父亲重重地叹息,这么多年了,她什么也不会,再这样下去,她就嫁不出去了。母亲唯唯诺诺,他们一直在算计我,从小到大,都是父亲做的主,母亲是个应声虫。

 我尝试与母亲沟通,我想让她明白,她是一个独立的女人。我真是一个蠢货,习惯已经形成了,并且深蒂固了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我又怎么能改变的了呢?男人父亲已经完全征服了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所有的一切,全部。母亲是一个美女,但她是一个怯懦的美女,就象我一样,我发牢,但我在父亲面前总是低眉顺眼。母亲自信地说,作为一个女人,那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是最低劣的,我知道怎么对付男人,那就是沉默和撒娇。我看着母亲的脸,那张脸和我一模一样,惨白,空空,并且愚蠢,但是我们自己并不知道。

 摘自每月报告(作者:小妖)

 NO.4落英缤纷

 曾经最爱喝的红茶,在广州已品不出当初的闲情和醇美。这是你的异乡,我不断地告诉自己。然而,我知道,草坪那边的超市里,可以买到家乡的萝卜干,北京南的那条小巷里,卖着全城最好吃的牛腩粉,从广东音像出版社出来,过天桥,穿过一条大马路,就是广东电视台,普利的川菜又比以前贵了一些,那里的担担面很难下咽…

 是的,这是我向往的城市,虽然它让我没有归属感;这里有我的事业虽然它让我举步艰难;这里给予我海阔天空,虽然它让我归心似箭。

 这个七月,认识了很多新朋友,他们飘在四面八方,为着同一个目标默默无闻地奋斗,大多生活得不太如意。他们之中,有的是DJ,有的是歌手,有的是企宣,有的是音乐人。不论是成名的或是未成名的,他们都曾为大陆流行音乐的起步和发展做出过并继续在做着不可磨灭的贡献。一棵大树,枝繁叶茂,他们只是一斜枝或是一片叶,他们为花开努力伸展,为结果遮风挡雨。当花美果硕的时候,他们一无所获也一无所有地断去老去,无人怜惜也无人在乎。

 也有怨言,也有后悔,也有人放弃了。可是,仍然有更多的人执着不移。我常常扪心自问:是否,我也能一如他们?但我相信,我们的心愿如初,果实归你,落叶归己。

 在这一期的《每月报告》中,小妖还写下了如下的文字。

 我想起了一个远方的好友,她的节目在我们的城市拥有最响亮的知名度,可是,很少会有人知道她曾经受过的伤害,直到今天,虽然她已成为电台的一个不可缺少的人,但是,她仍然没有正式的编制,仍然拿着一个月为数不多的稿费,笑里带泪地生活。这是机制和观念,我们弱小,我们改变不了它,我只想对她说,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你总会得到你所想要的,只要你执着。

 我捧着这份《每月报告》,我泣不成声。我写了一封信给小妖。她再也不会笑里带泪地生活了,永远也不会了,她没有执着下去,但她终于可以蔑视机制和观念。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失眠,一直睁大着眼,睡也睡不着,心绪却是静的,只是睡不着,看着天色暗了又亮了,然后阳光出来了,又要去上班了。

 很奇怪,整幢楼里没有一个人,门一关上,一片漆黑,死一样的寂静。我怎么又回来了?我早已经不做那档节目了呀,那是一段短暂的时光,夜间十一时到十二时的谈心节目,领导把我们换来换去,我们需要经常地变幻风格,适应各类迥异的情调,我们适应。我怎么又要做呢?上个月我不是已经调到专题部了吗?我怎么又回来了?

 空调坏了,炎热,我在狭长的走廊上缓慢地走,我的长裙飘扬着,象一只丰厚的手掌,抚摸两边墙壁的脸,我走着,但是总也走不到头,前面有水的声音,环形楼梯的中间就是泉,那是泉的声音,但我只是听见声音,我看不见它。

 恐惧从四周围涌现出来,我走着,前面有走近来的脚步声,后面有走近来的脚步声,不分明的声音从各处向我近来,缓慢但森,恐惧渗进了我的骨头里,我已经脸冷汗。我不敢回头,我怕吹灭了灯它就能跳上我的肩头,它温柔地对我说:我们一起走吧。我发现那是一张老女人的脸,轮廓分明。她移动起来很迅速,我望着她,我发现她的长袍子下面是一片空白,但她移动得很快。

 那是已经过去了的事情,我不知道我的领导为什么要安排我做这档节目,我是一个懦弱的女人,她知道,她也是女人,她怎么不知道女人晚上一个人走夜路的恐怖呢?她怎么不知道呢?但她要我去做,小组例会上她只要坚决地挥一挥手,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我取出上面一档节目的盒带,他们是录播,他们只需要花费几个小时就可以把一个星期的节目都做完,我却要直播,在深夜十一点的时候,我的节目是直播。我把广告带进卡座,配乐放进CD机,话筒要下来些,桉叶总是喜欢仰着头说话,每次我都要调下来些。我怎么想到桉叶了?这是怎么回事?桉叶住在医院里啊?她怎么又来做节目了?

 导播象往常一样已经睡去了,他躺在旁边的小房间里,房间里有一台旧电视,他总是盯着电视看,其他的他什么也不想管,自从我做这档节目,我取消了热线,我不想听那些夜晚时分还亢奋无比的人胡言语,我不想和他们对话,任何人。我不知道别人的谈心节目是什么,那是经济电台的名牌节目,我的谈心节目就是自言自语,我一个人,美文,音乐,我一个人。

 我按下键,推上话筒。没有声音,什么声音也没有。我定了定话筒的头。仍然没有声音,怎么了,怎么会没有声音?这是事故,在我的节目中出现了事故,对面的电子钟跳动着,已经过去五分钟了,我不安,焦虑,这是要受处分的事故,我想避免错误,但我不知道怎么做。调音台沉默着,话筒沉默着,没有任何声音,死一样的寂静。透过玻璃窗我看见外面的导播间多了一个陌生女人,她的脸贴在透明玻璃上,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她是走廊里的那个女人,她径直来到了播音房。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孤单单的一个人,我要直面她,她有一双绿色的眼睛,眼睛闪闪发亮。

 我做了一个梦,象往常一样,我做了一个噩梦。

 肌开始松驰,我在上,我现在是一个自由撰稿人,我再也不用赶时间赶节目,我再也不用在夜半时分去做那档狗的谈心节目。

 我走的那天辛晓琪的《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已经连续蝉联三周了,那是一首一下子爬升六格的歌,在小妖的金曲雅韵榜上它永远只在前三甲的位置上徘徊,这是一个引导的问题,我喜欢这首歌的歌名,听众会因为主持人的明确引导寄来榜单。

 男人靠不住,女人也是靠不住的,没有谁可以靠得住,连你自己也靠不住,你不知道多少次欺骗了你自己,有时候一个人的彻底崩溃只是因为自己的欺骗。

 我又想起桉叶来了。每个人都知道她为什么会在医院里,在我们中间自杀早已经不是一个新名词了,当然桉叶并不是自杀,那是最明白不过的迫害所致,为了避免对号入座,请原谅我不能复述这件事情。那是由于过度的受恐吓,桉叶是一个高中生,与我们相比她是一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女孩儿,但这是一个公平的世界,并不会因为你年纪小你就可以例外,所以她受到了惊吓。人的神经是一纤细的弦,过度的松懈会使它逐渐痴呆,但过度的紧绷会使它有压力,有时候这弦就没有任何预示地绷断了。我只记得领导带领我们节目部的全体同事一起去探望她,她坐在病上,她认得我们,她激动万分,伸出手,十指尖尖,她指着我们的脸,发出了重的吭吭的声音,但她说不了一个完整的词。

 歌手小雷的样带

 看见景鹏的脸我很惊奇,小妖去广州的第二天他也同时失踪了,我们都猜测他去了星海音乐学院,景鹏需要正规的进修和磨练,他一直在等待。现在他们都在同一个城市里,那是一个陌生城市,谁也没见过他们的脸,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过去,那是一件好事情。

 然后我在半坡村酒吧又一次见到了景鹏,那不是著名陈染那篇著名《私人生活》里的半坡村,也不是N城的半坡村,这是我们城市的半坡村,那是一个抢手的名字,但它们是截然不同的三个地方。

 九七年一月小妖已经到达了北京,她打电话来,她的声音嘶哑并且疲备,她问我:“你喜欢天地人这个名字,还是喜欢新星生产社这个名字?”

 “天地人。”我说。

 “好吧,我就去天地人。”小妖说。

 这是小妖与我最后的联系,从此她再也没有出现过,已经是六月了,小妖就象从这个地球上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

 直到现在,我看见了景鹏,我问他:“有小妖的消息吗?”

 “没有。”景鹏说:“我们在两年前就分手了,小妖没跟你说吗?”

 景鹏看着我,那是一张幸福的脸,没有因为受伤而留下痕迹,他提到了以前恋人的名字,但他神情自若,于是我怀疑他所说的话。

 “没有,小妖只告诉我她在发展的事业,别的她什么也不说。”

 “我下个月去北京,我的背包里有一盘小雷的小样,你要听吗?”

 “小雷?小雷是谁?”我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但我想不起来了,自从我离开电台,我始终在过一种深居简出的生活,我的电话和传呼都成为了摆设,我没有再去结什么新朋友,同时我的老朋友都在一个个地消失,成为灰尘和粉末。

 景鹏微笑。“我将和小雷一起去,小雷带着他的小样,我们一起走,你真的不想听吗,那歌的名字叫做《罢了罢了》,你听过的,你还记得吗?那是我为小妖写的一首歌。”

 “哦不了,我不再听歌了,我的意思是我再也不用听歌了,对不起景鹏,我要先走了。哦,对了,要不要送你们,我知道那班车很晚,真的,我可以来送你们,你们路上吃什么,带些康师傅碗面吧,我来送你们。”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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