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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南枝(14)
  南枝(14)

 隔,天色暗了些,初夏的温度却陡然提了上来。不等何知渺关店,对门卖馄饨的刘老三就差使自家书包垂在股蛋上,走路一闪一动的小虎头去讨人情。

 虎头名叫刘顶天,起名的村长原是好意——

 想着既然老刘家生了个大胖小子,那就祝福后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为南枝镇挣脸。

 结果顶天,顶天,到了刘老三嘴里就变了味,一到下雨天生意不好或是他滥赌输了钱、被老婆抓破脸,就会借故抄起脚下踏平脚跟的拖鞋,大声呵斥虎头——

 “要不是你这臭小子顶破天,了你老子的财运,我昨晚那一把上手就听牌的天胡,怎么可能白白打了水漂!

 书也不好好念,你老子没赶上好时候,你他娘的也不给我老刘家争口气!白长了一个大头大耳!

 算命的都扯你福气厚,是要赚大钱的面相。老子辛辛苦苦把你这个小崽子养大,以后我要是两腿一伸,还不知道你要孝敬哪个鬼去!

 …”

 起初虎头他妈还会不高兴的跟刘老三掰扯几句,久而久之,也就同铺子前蹲着五块钱一包烟的老婆子一样,一笑了之了。

 不过这虎头长得倒是讨喜,脑后留着细长的小辫子,用红绳绑得齐齐的,说是可以保平安。每次一进何知渺的面包店,眼珠子就乌溜溜的四处转。

 看到卖相上佳的,总要先跟何知渺赞扬一番,再扯扯自己近来在学校的良好表现,以顺利求得何知渺亲手做好的小蛋糕。

 今却例外,虎头在学校跟高年级的男孩子打了架,吃了小亏,被他妈心疼得数落了好半天,还没来及赶去洗澡,又被刘老三差使。

 于是没好气的站在何知渺店门口,扯着嗓子喊:“知渺叔!我家老头让你关店别关门口的灯,他晚上约了陈婶子他们打牌,说外边风大,凉快。”

 何知渺擦干净桌面,嘴里含着烟,眯起眼睛冲虎头招手。虎头蹭了蹭额头的汗,不情愿的拖着步子走进去。

 “叫我干啥啊叔?我老子抠门又想偷你家电用,你要是不高兴,你找他去。我可打不过你。”

 何知渺无奈的扯了扯嘴角,从柜子里拿出一块油蛋糕,还缀着颗巧的樱桃,说:“我打你干嘛,这么点电能花多少钱。让你爸尽管用去。”

 “得,忘了你是有钱人。”虎头也不客气,坐下就自顾自的吃起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说叔,你今天怎么这么好,不念我学习也不问我最近有没有闯祸。”

 “干啥?你有事求我啊?”

 何知渺苦笑道:“说得我平时对你不好一样。”

 “好归好啊,没今天这么诡异。”人小鬼大,虎头笑得不怀好意:“哟,叔你这是要我帮你递情书泡姑娘?”

 “吃你的吧,我还用你帮忙。”何知渺了外套,拉了拉印着蓝色麋鹿的短袖,问:“虎头,你看我这件衣服好看吗?还是大学穿的,会不会太年轻了?”

 虎头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番,嫌弃的瞟他一眼:“黑色不过时,也不挑人,你瞎纠结啥啊?真相亲去啊?”

 何知渺挑眉:“我用相亲?”

 虎头:“那倒是,我看南枝镇最大的隐患就是你。”

 “还知道隐患,长出息了。”何知渺揶揄。

 虎头装没听见歪着头,半天才说:“小到门口坐着看太阳的娃娃,老到眼睛都看不清人的婆婆,谁不喜欢你?”

 何知渺闻言,心情大好,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短袖配深牛仔长的打扮,觉得顺眼多了。

 绕过吧台,拍了拍虎头的肩膀,说:“等下帮我把门关了,以后想吃蛋糕就来,随便吃。就一个条件,以后不许叫我叔叔了,要叫我哥哥。”

 虎头一愣,咦了一声懒得理他,看着何知渺出门,才冷幽幽的吐了句:“一看就是春天来了,嘴角都快咧到耳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二哈哈哈。”

 ***

 何知渺到医院门口时,恰好赶上饭点,杨梅提着保温瓶从他身边点头而过。刚走到楼梯口,抬脚就看见陈若愚下楼——

 脚上还穿了双新买的亮红色高邦篮球鞋,头发也修得更短了些,整个人看起来很清

 “哥——你怎么在这儿啊?”陈若愚三步并作两步,跳到何知渺跟前。扬了扬手上的新表:“谢谢哥,老爹说你特意托人给我从国外买回来的,看着真高级!”

 “不客气,给你当毕业礼物。”

 何知渺避而不答头一句,但陈若愚不傻,拧着这个话头死活不肯放,又问:“你来医院…看朋友?”

 何知渺反问:“你呢?来看夏秋?”

 问完两人只是沉沉的对视着,既不尴尬,也不膈应人。但心思各异,陈若愚只当南枝太小,藏不住事,所以何知渺关心夏秋家的事也无可厚非。

 陈若愚抿,轻啧一声,明知何知渺会误解他的意思,却还是情不自问出口:“哥,我跟夏秋是三年的同班同学,来看她也是天经地义的。”

 何知渺:“我知道。”

 “那你呢?你为什么来?”

 何知渺看出他眼底要刨问底的架势,也不住问自己——为什么要来呢?

 想见夏秋。可以当作理由吗?

 可以的吧,是的而且却的理由,但却恰好不足以称之为立场。加之陈若愚对夏秋超过同学的关心,何知渺犹豫了。尤其是直视陈若愚殷切的眼眸时。

 何知渺的心猛地扎进冰窟窿里,沉不到边,望不到底。沉沦过冰冷,游走过黑暗,却没能遇见破晓的霞光。

 他摸出烟,淡淡的说:“我帮铭子来找林慧说事。”

 陈若愚闻言出轻松的笑意,呼出一口气,上前搭着何知渺的肩膀说:“原来是找林慧姐来的,那你吐吐的干嘛,你俩又没啥好误会的。”

 何知渺不应了,神色淡漠,冲楼下摆摆手,自己抬脚上楼。几步路的功夫,还能听见声后陈若愚哼着的小曲。

 刚踏上最后一级楼梯,转身就看见贴墙而立,见他来却倏然转身上楼的夏秋,她穿着条青色带碎花的长裙,脚踝时隐时现,走起路来很飘逸。

 何知渺看得痴了,才想起她刚刚怕是什么都听见了。

 ***

 一整晚夏秋都没再开过口,杨梅见她脸色发白也不敢找她聊天,憋不住了想多嘴问问时,夏秋也已经转过头看着窗外的槐树发呆。

 将近十一点,夏秋才想着该回酒店睡觉了,不管能不能安心入睡,明天都得跟杨梅换班照顾外婆。

 夜风还是凉的,槐花还是什么不知名的树香味弥漫,甚至有些恼人,夏秋不愿意浓重的呼吸,却被靠着槐树抽烟的人吸引了脚步。

 夏秋明知故问:“你怎么在这?”

 何知渺丢了手里的烟,踮脚踩灭:“等你。”

 “等我?不是该去找林护士么?”

 “我来找你的。”

 夏秋扁嘴,踢开脚边的小石子:“谁知道你找谁。”

 何知渺弯了弯嘴角,拉起夏秋的手,不顾她想离出去,放在自己的心口上,着嗓子说:“不生气了好不好?我最近想得多,年纪大了。”

 夏秋绷着脸却耐不住何知渺难得撒娇的软话,轻轻松了嘴角:“可不是,还不如我们小姑娘活得坦。”

 夜柔和,盛夏前的日子是最舒服的。

 不纠结将来要漂去哪儿,三餐合口,路边随便捞着谁都再叫上三五个人,男孩们打球嬉闹,笑得张扬。女孩子们在树荫下私语谈天,分享着心底的小秘密。

 蝉鸣不聒噪,顶在头上也没事。

 何知渺握着夏秋的手,一路漫步到琴湖边。指着湖面上含苞的荷花说:“小时候这里还有船,老爷子心情好就载我们这些小孩去湖中心菜菱角。”

 “你小时候啊——”夏秋嬉笑“那我还没出生呢!”

 何知渺闻言,默不作声的拦住夏秋,用力帮湖边一带,两人半个身子都倾了出去。夏秋惊得大喊:“别别别,我不会游泳!到时候没淹死就先吓死了!”

 退了几步,何知渺笑出声,比了比自己的口:“我们小时候老下去游泳,现在估计也就游泳池深。”

 “现在还游得动么?”夏秋挑衅。

 因为除了笑话他年纪大,认识这么久,夏秋对何知渺的印象竟然都是的赞赏。她咬觉得脸上有些微热,手遮在上面,看向湖面。

 “夏秋。”何知渺叫她。

 “嗯?”

 何知渺的眸子亮,嘴角扬起的弧度讳莫如深“到我这个年纪,很难轻易说爱。我知道你也不需要我说,但我一定要先开口的,我们不能一直不明不白的相处。”

 夏秋笑着与他对视,静静听着这个男人变扭、带着一点大男子主义,却很动人的告白。

 何知渺:“夏秋,我一直顾虑很多,没你勇敢,想了千万种在一起的理由。却独独怕你后悔。”

 “那你现在不怕了?”夏秋走上前一步,扬着脸看他。

 何知渺双手搭在她肩上:“我怕,比什么都怕。但我更怕委屈了你,你还小,我不能让你被别人说闲话。”

 “你这样年纪的女孩,可能身边接触的都是同龄的男孩子,跟你们比,他们显得更幼稚,更狂妄。所以你遇到我时,才会觉得不一样。”

 “但是其实没什么不一样的,我也是这样过来的。等你读大学,去了更大的城市,结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就会慢慢忘了我,就会觉得何知渺这个人,很平凡。”

 夏秋心里盈感动,她没想到一向少言的何知渺会对她吐这么深的心迹,头抵在他口蹭来蹭去,一霎那鼻子发酸。

 她觉得自己被拒绝了。

 却又有一种爱情才真正开始的意味。

 表心迹,却不是表白。夏秋苦笑,却心满意足。开口问得哽咽:“那我要是不会忘了你呢?”

 何知渺搂紧她,安慰的拍拍她的背,笑道:“那我就把你丢到水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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