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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两广新茶
  心底乌鸦鸦的戾气冒上来,他想推开门,把冯玉殊拉出来,好好教训一顿那秃驴。

 “杀掉他…”不过是卦而已,也能让您这样害怕么?杀掉他…“咯咯咯咯…”幼年的记忆深处,父母在寝殿中的窃窃私语,好似催命的小鬼,一遍遍,响在耳边,那厢玄音仍在继续:“此子命中带煞,克人克己,将犯下弑亲、杀人、夺三宗重罪,死后永不如轮回!”

 弑亲、杀人、夺。冯玉殊心下巨震,茫茫地消化了片刻,才道:“大师,这可是出了什么差错?孟景他并非…”

 “老衲观冯小姐命格,前半生或有坎坷,却吉人自有天相,皆能化险为夷,后得享福泽绵绵,切不可因为此子,坏了小姐命格…玄音后面说了什么,却听不清了,因为房门蓦然打开,耀目的刀光一闪,黑色的身影闯了进来。

 “不要!”冯玉殊惊站起来,惊恐的视线对上从数十步之外的孟景。孟景薄微抿,眼神与她相碰,好似十分恼怒,蓦地扬起了手腕,刀光直追玄音的面门。玄音踉跄地急退,直避到避无可避,佛台的边缘狠狠撞上了后,碰落一地香烛。

 他的长刀抵上玄音的脖颈。附近的沙弥听到动静,纷纷抄了家伙,如水一般涌进来,见此情状,又纷纷退后了一步,生怕触动了少年手中的刀。

 “孟景,不可以。”冯玉殊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在剑拔弩张中,一步步走到两人面前,她的脚步有些虚浮,掌心也沁出了些许冷汗。

 他现在这副杀神样子,她未曾见过,却并非因此就怕了他,只是生怕他行差做错半步,一切就无可挽回,他是惯活在暗处的人,或许有法子身,她却还肖想着有一天,能与他坦地并肩站在阳光下。

 孟景却显然不是这么理解的,冰冷的视线扫过她微微发颤的指尖,眼底带上了一点讥诮,他以为她在害怕。比常人瞳更深的、凶悍的、狼崽一样的眼神,如此陌生。

 “让开。”他吐出一句。冯玉殊的手轻轻搭在了刀背上。纤细的,柔软的一只手,平时他稍微用的力大了些,她就要喊疼,如今却搭在锋利冰冷的刀身上,那样不相称。

 “放过他”她眼底尽是恳求之。少年终于出些许残酷的本来,冷冷地瞧了她一眼:“你以为我一定不会杀你么,冯玉殊?”冯玉殊抿了抿,有点不高兴、又有点受伤的样子:“不会。”话音未落,雪白的刀光至眼前,她有一瞬被晃了眼,下意识地眯了眼。

 而后便看见自己鬓边一抹青丝打着旋儿,慢慢飘落在地。闻讯赶来的云锦还未迈进门槛,看到这一幕,简直肝胆俱裂。

 “小…”她惊叫出声,却被其他的沙弥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孟景起眼皮,比寻常人更深的黑眸盯着冯玉殊,暴戾之气难掩,叫旁人看得心惊跳:“你没听那老秃驴说么?我是天煞孤星,克、己、克、人。”听了他这话。

 在这一触即发的局势中,冯玉殊抬眼静静地打量了他一番,才道:“刚才你明明可以在他解卦前便进来,可是你没有,为什么?”她甚至还开了会儿小差。

 思索了一会儿,她神色平静,心中却一片清明:“因为你想让我听到,对不对?”孟景紧抿着,不肯答话。

 他想起了自己的过往,却因少年人微妙的自尊或自卑作祟,到头来都不肯说一句来路残忍。这卦相所说,一件一件应验,他也信了自己是天煞孤星,连父母都会背弃,何况是金尊玉贵的冯玉殊。

 但冯玉殊说得对,他确实不会杀她,她向来对他很好,她害怕他,或背弃他,他都决定原谅。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他希望能福泽绵绵。静默中,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某个瞬间,佛堂中的戾气忽地消散了。大开的窗棂在风中轻晃着,漆黑的墨透进来,半颗星子也没有。

 孟景走了。***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冯玉殊追了出去。云锦望着她提着裙裾奔出去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她如何能追上一个执意离去、又身若飘萍的江湖人呢?冯玉殊追出佛堂时,孟景就已经没影儿了。外面是兜夜风、空空的回形庭院,好似把此间的人都困住了,却困不住她最想留下的一个。

 云锦阻冯玉殊不得,剜一眼屋子面面相觑的光头,咬牙切齿道:“和尚,你这倒底是渡人还是害人?”一咬牙,也跟在冯玉殊后面,追了上去。回答她的,是一句低沉、意味不明的“阿弥陀佛”冯玉殊执意要下山。

 云锦在她身后苦劝道:“小姐,夜里没有轿夫,山路又难行,何不等明天亮了…”冯玉殊死死抿着有些发白:“明…怕是见不到他了…我们执灯下山。”真是奇怪,平在孟景面前。

 她动辄便掉眼泪,如今人不在了,这样漫长漆黑的山路,一颗泪珠儿也没掉。主仆在山路上互相扶持着下山,身后几步远之处,跟了几个护送的沙弥,那几个沙弥,有几个是听闻了玄音住持卜出凶卦之事的,因此此时并不愿意帮忙寻人,只几个年纪小的,见冯玉殊这样哀戚,才装作天黑了看不见师兄警告、阻拦的眼神,打着灯留心着,时不时还开口唤几声“孟施主”

 冯玉殊心中有一点渺茫的希望,希望他未曾走远:“为什么要走呢,你救了我,又何来克我一说呢?这不就证明了玄音大师说得不对?”云锦听得不忍,刚想出声再劝,冯玉殊又道:“那你带我出门,我也很感激,沧州真是个不错的地方。

 说起来,我还昧下了你三百两银子呢!你也不来找我讨要…”她说着,鼻中一酸,忙鼻子,好歹忍下涩意,却也说不下去了,如此折腾了一夜。白天光放亮了,又遣着东院的下人,到集市上,任何一个孟景可能出现的地方去寻。

 冯玉殊去了他一手置办下的宅子,里面的陈设都是崭新的,和她从前在江南的家中有些相似的书房和闺房,明显不是北地的装陈。

 烟绿的笼纱窗,蜀州的锦被,湖州的笔墨,两广的新茶,也难为他,自己没用过什么好东西,却知道为她搜罗来这些,只是宅子里没有一件属于他的东西,好似他一早便已预知离别。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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