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公主不起裑
她无处可逃,广大的秦宫,有高广深远的殿堂,有割裂晴空的屋檐,有曲折幽暗的宫巷,数百间辉煌灿烂的宫室占据着西京的高处,俯瞰着这座城市古老拥挤的坊巷,这样广大。
她依旧无处可逃。所有宫眷都躲藏在她母亲的宫中,皇后的这间高敞的宫室此时变得无比狭小。宫中明德寺的钟声滚滚传来,那是她父亲已经罹难的信号。
皇后的宫殿中也响起哀哀哭声。叛军将至,皇后和妃嫔们已有觉悟,皆预先身穿大殓服饰。
“小鸾,稍待片刻,泉下相见。”崔皇后并没有哭,只是回头微微颔首与女儿告别。所有宫眷以她的母亲崔皇后为首,以白麻覆面,开始依序自经。
泥金彩画的梁上,是宫嫔悬挂着的尸体。萧贵嫔被内侍拖着吊在梁上时,还哭泣着不肯就死。萧氏只比她年长一二岁,是她的父亲新近宠爱的妃子。
“母亲,母亲!阿娘…”她呼喊着母亲,为她尽命的内侍已经将帛带系在她的颈子里。
“殿下无需害怕,这是不疼的。只一会儿功夫,殿下就还与圣人和大家相见了。”阉人以沙哑苍老的声音安慰着她。“中贵人呢?”她睁大眼睛“你们可会同我一道去吗?阿姐呢?太子阿兄呢?”萧贵嫔的哭声骤然中断。
她忽然用尽了全身力气推开那个为了她尽命的内侍,盲目地向着大殿深处奔逃。“殿下…殿下啊!千金之体,不可为贼所污!”阉人们尖叫着捕捉不肯就死的公主。
她在拥挤的宫室中茫然奔逃,在她身后,十二扇青绿山水屏风轰然倒地,梅瓶和观音摔得粉碎,泥金的香炉滚在金砖地上打转。
殿外已经传来宫娥摧心断肠的哭叫和叛军放肆的高笑。宫苑中的古树被伐倒作为破城的武器,大殿紧闭的门扇骤然被冲破,刺目的天光和清冽的空气一道涌入。
当最后一名捕捉她的内侍倒在叛军的刀下时,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殿下不可辜负国恩!”内侍
出一口乌血,以凄厉的声音警告她。累累尸身悬挂在梁间。她跪坐在尸身和血里,已是这殿堂中唯一的活人。
“没有?”“没有。”持锐披甲的兵士并不在乎她的存在,似乎还在殿中四处搜索着什么,却一无所获。
“君侯!”叛军的队列忽然向两边退让。有个陌生的男人提着剑走到她面前,她看得到那霜雪一般的剑身上还滴落着暗红的血珠。“敢问娘子尊号?”他轻声开口问她,她低垂着面容,并不回答,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问话。
“汝有夫否?”那人又笑问,以剑挑起她的下颏,叛军中发出刺耳的哄笑,她被迫抬起头来注视陌生的男人,他的面容端直光洁得不真切,并不像是踏破皇城的逆臣,让她一时有些意外。
他杀死了她的父亲,
死了她的母亲,想必如今是来取她的性命,那人面上的笑容凝固,谑笑变成冷厉的审视。“小公主。”他竟然认出了她。嘉国公主元氏洛华。洛水之华,拈在洛神手中、凡人无从得见的花朵。
宗室玉牒和她的金册玉印中都记着这个无人使用的名字,她在嫔妃们口中是“十一公主”在宫人和内侍口中是“殿下”在母亲和
母口中是她们的女儿“小鸾”
在西京的士庶口中,是宫中唯一还未下降的“小公主”“殿下可还记得臣?”他问她,她提醒自己,一位公主不应当在逆臣面前张皇失措。
可是她贴里的衫子已经被冷汗濡
,她忽然有些后悔没有随着母亲一道赴死。梁间白绫,总比逆臣的剑要仁慈些。
“请见谅,我此前不曾见过将军。”她轻声回答,为他的问话困惑,她生在内宫之中十五年,除了算不得男
的阉人,她的世界里从没有亲属之外的异
,自然也不会有这位逆臣。
“可臣见过公主。”那位男子面上掠过一丝冷厉的微笑,语带讥诮“那时,殿下是臣此生所见最为尊贵美丽的女子。”他沉默地盯着她,似乎正在将她和印象中那位“尊贵美丽”的女子相对照,她茫然地回望着他。
他有一双冷湛的眼睛,这样的叛臣对她而言太过陌生,一时间她甚至忘记了恐惧。叛军已将狼藉于殿中的尸身纷纷拖离,周遭安静下来。
她不知过了多久,殿外渐渐昏暗下来,萧萧晚风吹进冷寂的殿内,她只听得到计时的铜漏滴答的水声。
“公主可顺从我吗?”那男子忽然开口,剑从她的下颏移开,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处于何等危险的境地。罗裙慢束、衣轻带缓,此时宫廷女子繁复华美的妆束全成了她的负累,她尝试着起身,他却以手中剑捺住她的裙裾,她本能地背过身去。
他忽然自后
锢住她的身体,抛下手中剑,以方才持剑的手解落她的裙带,那剑落在平展如镜的金砖地上,还在兀自震鸣不休。“放开我!”她徒劳地命令他。泥银织锦披帛和她的衣带一道飘落在地上。
“不。”那陌生男子轻声拒绝“公主布施恩泽于臣,如天上明月照于市井沟渠。”她脑海中回响起方才阉人凄厉的警告。“不可辜负国恩”这难道就是宫眷们赴死的原因?她们是父亲的妃嫔。
她是父亲的女儿,女子为了逃避侮辱,一定需要以性命为代价?可她仍旧背叛了母亲,背叛了女子的道德,苟且偷生了。于是逆臣的侮辱便成了她的代价。
许多冷酷的眼目见证她的屈辱,并无人伸出援手。莹白如月下聚雪的肌肤被清凉的风和陌生的碰触
起一层栗皮。
有些人安静,有些人发出轻浮的笑声,远处有森列的甲胄反
着银色的光,她因自己的懦弱,背叛了双亲选择了生,而母亲还在黄泉之下等待着她。
她沉浸在惶恐和负疚中,甚至忘记了反抗。***“公主可醒了?”帷帐之外有晃动的人影。她并没有回答,人影晃动着等待片刻,终于将帷帐掀起,卷在一旁金帐钩上。
“公主,”来人是两位手捧巾栉的侍女“奴婢来为公主梳洗。”她背对着来人不做声。但那二人似是十分坚持,仍是在
前观望,她忍耐了许久,只好回道:“下去,”
“这…”两人相对踌躇,似有些为难“公主不起身,将军定是要责罚奴婢的。”其中一个人嗫嚅道。
诸宫人都知晓嘉国公主是最心软恤下的,然而她仍是并不开口,两人在焦灼中等待许久,才听得她答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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