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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毕竟父亲捞出
  甚至有次把烂醉如泥的周永贵放屋外晾了一夜。宋雅兰不忍心,想为周永贵求情,被周从嘉强硬拒绝后,只好拿件衣服披上,不至于冻死。

 每次收拾完父亲,周从嘉就会在第二天周永贵酒醒后找他聊上二十来分钟。有时晓之以理,讲家里这样闹他不放心离家读书,干脆书不读了就在村里种地,不读书了自然也没机会出人头地了。吓得周永贵连说不要。有时动之以情,追忆祖父祖母,细说天伦之乐,希望活着的人好好过日子。

 周从嘉时常说着说着双眼通红、把周永贵说得泣不成声。胡萝卜加大果然效果非凡。几番折腾,周永贵再也不敢过量饮酒,再也不敢在家动手,从此老老实实按周从嘉定的规矩生活。父慈子孝的局面恢复了,只是一家之主的权柄完完全全落入周从嘉的手里,他成了家中说一不二的角色。

 尤其在对父亲的管束上,周从嘉从不手软。得亏周从嘉的雷霆手段,周永贵躲过了村里泛滥的黄赌毒,一心一意与宋雅兰挣钱养家。

 每当又听说谁谁谁家破人亡,夫俩不住唏嘘,还好家里儿子有见识,关把得严,没让他们误入歧途。见自己“齐家”的成果显著,周从嘉便放心大胆地跑外地读初中,期间宋雅兰的精神状况不好。

 他还以为周永贵又作妖了。结果发现应该是被拐卖的精神创伤迟迟未愈,在儿子离家后爆发了。周永贵没嫌弃宋雅兰,反而小心翼翼伺候着,任劳任怨。周从嘉一放假就回来照顾母亲,带着她四处求医。

 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周从嘉萌生替母寻亲的念头,奈何力量弱小没有门路,这事便一直搁置在他心底。

 这种情况持续至高中,直到陈佳辰的“多管闲事”扯掉了整个家、或者说整个村的遮羞布,一段段建立在买卖之上的孽缘才被拉至阳光下检视。

 周永贵被稀里糊涂关在里面这么久,是不是报应,还是正义的制裁,周从嘉不想评判也懒的评判,就算辩论出花儿来又能怎么样呢?

 剩下的人得继续生活,不是吗?服侍着沉默的父亲,周从嘉手握一小节老丝瓜瓤子,自上而下着周永贵的后背和手臂。凝固的角质、脏污被打散,遇水混合成乌浊的体,顺而下。

 盘旋于孔内的腐烂的、的体臭,在一下又一下的刮中四散开来。周从嘉面不改,难闻的味道他闻得多了:泔水、茅厕、沤肥…早就习以为常。

 好闻的味道嘛,周从嘉在心里盘点着:麦子与青草被太阳炙烤的清香、宋雅兰脸上擦着的集市买来的面霜、泛黄书页自带的墨香、周永贵烤的大饼子…还有某人耳后的味道。

 木质调的发香与花果调的体香,搅拌着上下颠簸左右晃动而溢出的汗,发酵成一阵阵幻的香气。

 “嘶…”周永贵的后背被走神儿的周从嘉得狠了。他扭个身拿过丝瓜络,摆摆手示意儿子回避下,他要掉内股蛋子。周从嘉见有小板凳支撑,父亲的行动不受阻碍,说了句“有情况叫我”便去院子里洗衣服了。

 再次扶着父亲躺回上时,周永贵终于开口了:“我啊…对不起你妈!一开始就是错的,要不是拐子,我这辈子不可能娶到你妈这样的人。我更对不起你,让你生在这种家庭,我…想赎罪,可惜你妈走了。我只能补偿到你身上了…你说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到头来还是要打光儿…”

 “那不见得,我妈还是要回来的。”周从嘉坐在父亲边,拿出药膏涂抹。周永贵的音量陡然增高:“啥意思?你是说,你要去求你妈回来?”“我去求什么,我去求了她就愿意回来吗?”“那你刚刚啥子意思?你不是说她要回来吗?”

 “唉,久病前无孝子,反过来也一样,”周从嘉叹了口气,手里的捏并未停下:“外公外婆年纪大了。不像能长期照顾我妈的样子。”

 “那不见得,多一口饭的事。你妈好养活得很,她家不缺钱,大不了请个人照顾呗?”“你觉得我妈那几个兄弟姐妹能同意?长时间分离,早没感情了。”

 “那可是他们亲闺女呢,认回去了还不对她好?”“爸,村里这么多扯皮的事儿你还看不明白吗?人心就是这样,热乎劲儿持续不了多久的,照顾病人很累的。”

 “那。那万一你妈回去治好了呢?”“治好了当然好啊…问题是她在那边过得惯吗?没工作没技能,其他子女愿意接受我妈赖在他们父母家好吃好喝吗?他们就不惦记财产了?”

 “那你说咋个办?我去接你妈回来?”周永贵越听越迷糊。周从嘉为周永贵涂完药,直视着父亲的双眼:“不用。你身体恢复了继续找个工、挣了钱攒起来。

 别心我。高考各种奖励,进大学了我也努力拿奖学金,咱爷俩一起攒钱,等外公外婆哪天护不住我妈了,就把她接回来,带她看病。要是一直好不了,就养着。”

 “她爹妈能撑多久?”“我们都是照顾过她的人,估摸着,要不了一年半载,几个月他们都受不了吧。开学前去我一趟外公家,看看我妈过的怎么样。”

 “你说的对,无论如何我都得出去挣钱。哪怕你妈不回来了。我也能寄钱补偿她。是啊…我儿这么优秀,我必不能给你丢脸,你放心,你说的我听进去了。”周永贵说完闭上了眼。

 他又困又饿,只想睡一觉。“嗯…你好好休息,我去外面走走。”周从嘉替父亲几下被角儿,随后离开了屋子。

 月温柔,周从嘉的脸上呈现出少有的放松,毕竟父亲捞出来了,虽然遭了不少罪。周从嘉从不否认自己的家庭是带有原罪的,但他无意用简单的是非对错来看待整件事,他更不认为解救妇女的那一刻,一切都将回到正轨。

 准确来说,周从嘉在意的是更务实的东西:与母亲分离的“孽种”们何去何从,堕落吗?重回光儿生活的男人们怎么做,继续买下一个老婆吗?

 融不进原生家庭的妇女们怎么办,再次回到买家身边吗?周从嘉甚至无法对周永贵产生恨意,倒不是说亲情上偏袒,而是一种基于逻辑的无奈。

 周永贵处在愚昧落后的环境里,做出一些行为是“正常的”否则试想一下,没读过书的周永贵在周围都买老婆求儿子的氛围下,竟滋生出“尊重女”、“自由恋爱、“生男生女都一样”的想法,这才“不正常”吧。

 故而周从嘉从不苛责父亲,更不怨恨父亲。归罪于个体意义不大,还不如多想想怎么改善大环境“仓廪实而知礼节”资源丰富了。人员动了。

 自然不必干拐卖的勾当。周从嘉酷爱哲学,唯独不怎么喜欢尼采,尤其反对他的超人哲学,然而现实中的周从嘉偏偏与他不甚喜爱的学说之契合。命运最爱捉弄苦命的人儿。

 稍微有几分本事的人,多自带一股“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气。周从嘉很不凑巧便是其中之一,当然他从出生起便与“顺遂”这类美好的词语绝缘了。

 小的时候,周从嘉面对烂泥一般的生活,时常感到困惑。为什么家里这么穷?收获那么多粮食为什么就卖这么点儿钱?为什么妈妈总是偷偷哭?为什么爸爸爱喝酒?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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