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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美丽家乡

 八月十五,中秋的午后,莫鸿带着翠萝绕过后山,回到枫林山庄的后院墙外,果然是山遍野的红叶,一如往年的热闹与鲜亮。

 可是,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心痛,更让他们愤怒。原是一排红瓦白墙的屋子,已被拆得七零八落,剩下断垣残壁和地摔坏的器物。瓦破了,门倒了,家具损了,触目所及,只有一个惨字能形容。

 更往里头瞧,数名官府兵丁爬到另一幢屋子上,将瓦片一块块往下丢,破裂的声响此起彼落,片片都撕碎翠萝的心。而在左边屋子内,佩带刀剑的江湖人物进进出出,有的搬出箱子大肆搜刮,有的捣毁桌子,还有的割开棉被,任棉絮院子飘飞。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妄想找出最后一截雷霆断剑。

 大黄狗汪汪地叫着,好像也在为山庄的命运悲呜。

 莫鸿拉着翠萝!退到后山林子内,心里跟翠萝同样的激动。原以为沿途所听的传言太夸张,没想到一切都是事实。曾几何时,枫林山庄竟成了寻宝之地?他们所熟悉的家完全变了样!而这群贪得无厌的人们,凭什么破坏他们最美丽的家园,难道只为了沾血腥的断剑吗?得了雷霆剑又如何?诚如无有和尚所说,又是一场杀戮罢了!

 翠萝痛心疾首,“这还有王法吗?枫林山庄两百年的产业就让他们这帮人给毁了,而我们却只能躲在暗处,天理何在啊?”

 “是尹耕学执法者带头犯法,他们人那么多,唉!我们也不能贸然闯进去送死。”

 “我不怕死。”

 “小萝,冷静点,我们先去看墓园和断剑祠。”

 来到墓园,幸而一切无恙,墓草转黄,松柏仍青,想来恶人虽坏,但不至于公然毁墓,做出对死者大不敬的作为。

 两人迅速地跪拜行礼后,又相偕来到断剑祠。

 青苔苍冷,古木肃然,断剑祠也是完好如初,两人放心地舒了一口气,进到祠内,一同虔心向观世音菩萨石像膜拜祈福。

 翠萝道:“毕竟神鬼忌多,他们不敢恣意毁损。”

 “是的,我方才便求菩萨让他们良心发现,不要再制造业障了。”

 “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若菩萨能普度众生,人间为何还有苦难?”

 “小萝,你不信神?”

 “不,我信,只是我不懂,为什么神总让好人受折磨,让坏人为非作歹?”

 “可是,如果我们所受的苦难是为了终结更多的苦难呢?你愿不愿意受苦?”

 翠萝低下头,又抬眼望向慈悲的观音像,慢慢地道:“莫哥哥,我终于了解你被诬为凶手,又回来要我杀你的心情了。我也了解娘临死前的苦心,还有始终遵行娘遗愿的爹。蝼蚁撼天,力量虽微,但都是以一己绵薄之力,力挽江湖狂澜,也许是赔上自己一条命,却能换得后代的平安。”

 莫鸿欣慰地抚她的发,“你懂了。”

 原先他们一心赶回山庄,不但是要确定断剑安全无虞,也要与枫林山庄共存亡。见了山庄的惨状,更加深他们玉石俱焚的决心。可是一来到断剑祠,见过菩萨的慈眉善目后,两人的心境忽然得到点化,皆愿以自身的力量,终止这场永无止境的争夺。即使是死,也是死得其所,无愧天地。

 翠萝又道:“为了江湖的平静,也为了后代子孙的幸福,我们只能尽快毁掉断剑。”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恻恻的笑声,“哈…断剑果然还在你们身上。”

 一回头,翠萝不由得怒道:“朱誉,你还有脸待在山庄?”

 朱誉还是干笑着,“怎么没脸?我得帮师父收拾善后啊!倒是师妹你跟杀父凶手在一起,这好像不太对吧!”

 “你才是杀人凶手!莫哥哥都跟我说了。朱誉,我爹辛苦指点你好几年的剑法,娘也待你如子,你竟然以下犯上,盗墓弑师。你还有没有良心?”

 “良心?我真正的师父是川北毒王,他从来没有教我良心这两个字,他只教我野心,野心越大,享有的权力富贵也越多。”

 莫鸿道:“师父不只教我们习武,还教我们念书,明白道理,没想到你的心竟是如此顽劣。”

 “程冈嘴的仁义道德,谁受得了?谁又一辈子只学一种功夫,窝在一处偏僻的小山庄?放着天下武功第一的机会,任雷霆剑在地下生锈,可惜呀!可惜!幸亏我去挖了出来…”

 一听至此,翠萝又是怒道:“你坏了我娘的墓,不怕遭天谴吗?”

 “天谴?天在哪里?”朱誉翻着白眼,从鼻子哼了一口气。“现在外面那群人找得翻天覆地,我就不信他们能找到断剑,山庄上上下下,早就在这几年让我和三师兄偷偷翻遍了。嘿嘿!还没找过的就是断剑祠和墓园,上回在师娘墓园有所斩获,眼见今夜就是中秋血祭之夜,不赶快找出断剑是不行了,所以想先来拆断剑祠,没想到就这么巧,碰到二位回来送死。”

 翠萝道:“你敢亵渎神佛?”

 “哼!神佛不过是泥菩萨,自身难保!我看二位也是一样,要报仇,差得远哩!”朱誉间佩剑,“出断剑,我就饶你们不死。”

 莫鸿护住翠萝,喝道:“朱誉,别再造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咦?得到师父的真传了?说文解字的,还真难懂。”朱誉长剑使出,丝毫不留情。

 一个小小的断剑祠,闪躲空间有限,朱誉击毁供桌,砍裂砖墙,震得断剑祠摇摇坠,莫鸿拉着翠萝,往门外闪去。

 谁知朱誉不追他们,反而在断剑祠内疯狂砍了起来,大叫道:“最后一截断剑一定在这里,不然,你们不会一回来就往这里跑!”

 飞身削掉“大慈悲”的横匾,扫倒观音大士的石像,劈烂所有的桌椅,朱誉继续吼道:“我一定会找出来,上回我辛辛苦苦挖出来的断剑,竟让水中仙给夺去了,我再找出最后一截,不怕她不把其余断剑还给我,看谁最厉害?哈哈…”

 翠萝顾虑断剑,又冲进断剑祠,强抑下报仇雪恨的念头,“朱誉,剑断了,没有秘密了,就算你找出来,也是废铁一块。”

 “胡说,凑齐五截断剑,一定可以让我武功大进。我潜卧山庄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今天。”朱誉砍红了眼,长剑挥,指向翠萝,“你这么紧张,看来断剑一定在这里面。”

 莫鸿赶紧拉出翠萝,以免她被剑所伤。

 朱誉在一堆残破的事物中移动脚步,一眼看到观音大士石像横躺地上,周身犹是完整无缺,他心念一动,掌上使力,抛起石像,用力击碎。

 在翠萝一声惊叫中,一柄亮晃晃的断剑已然躺在朱誉的手中。

 “哈哈!两个小儿还真不会藏东西,小时候怎么玩捉藏的呀?”朱誉已掩不住得意狂妄的笑。

 莫鸿上前夺剑,突觉脖子一片冰凉,瞬间已被架上四、五把钢刀。身边的翠萝则被章纶扯开。

 可恶!他了心只注意朱誉,竟忽略了身后的动静!

 “放开我,放开莫哥哥。”翠萝拼命挣扎,眼光一直放在莫鸿身上。

 章纶好言劝着,“娘子,他是官府通缉的对象,让我们的二师兄县令抓走他吧!”

 这时莫鸿才发现,原来他是被衙门壮的捕快所制,钢刀紧抵,他稍一扭动,脖子立刻出现一道血痕,根本不容他说话。

 此外,水中仙、雪香、尹耕学等人也纷纷来到现场,后面还跟着一群不怀好意的江湖人士。

 翠萝见莫鸿被制,心神慌乱,“他不是凶手,是朱誉,你们放人啊!”

 尹耕学笑道:“奇怪了,师妹,师父遇害那晚你是亲眼目睹的,如今怎为杀父凶手喊冤?”

 翠萝再也不怕敌众我寡,力争道:“你们污蔑莫鸿,他不是凶手,你们这些披羊皮的豺狼、人面兽心的禽兽,才是害死我爹的凶手!”

 尹耕学望向章纶,仍是盈盈笑意的说:“三师弟呀!你的娘子太离谱了吧?相公在身边,还一心护着情郎,要不要为兄的判莫鸿一个拐良家妇女的罪名呢?”

 章纶放开翠萝,双手深深拜揖道:“小弟正有此意,还请二师兄主持公道。”

 翠萝趁他放手,想要跳开,雪香的长剑却立刻横在她前,不让她前进。

 翠萝无助又无奈的望着莫鸿,焦虑不已。

 身着华服、珠光宝气的水中仙不忘最重要的正经事,她娣向站在断剑祠外默然冷笑的朱誉,“拿来。”

 朱誉发飘散,目带凶光,活像个鬼魅,他亦是不甘示弱,“我还想跟你拿回我的断剑呢!”

 “江湖前辈,理当由我来接合断剑。”

 “你是江湖前辈?”朱誉又是习惯地嗤笑,“呵!若非我挖出断剑,又被莫鸿所伤,怎么会轻易将断剑交给你保管呢?”

 水中仙强硬而冰冷的道:“断剑二十年前毁我面容,伤我一目,至今那枚剑尖仍由我保存,你看是谁最有资格拿到完整的雷霆剑?”

 “佚失的断剑全由我寻回,你也想抢功?”

 “我参研二十年的断剑,最明白雷霆剑的属…”

 “你们谁都没有资格拿,雷霆剑是我程家三百年前所造,理当回到我程家,不容你们外人夺取。”翠萝听着他们的对话,终于嚷了出来,愤恨的目光直向水中仙。

 “你是在恨我杀了你娘吧?”水中仙的独眼锐利,又冷又酷,“早知道你这么麻烦,就应该让你死在娘胎里,现在既然你没有利用价值了…雪香,替表姨妈杀死她!”

 雪香心喜,立刻大声道:“是,表姨妈!”长剑一提,就要直翠萝的咽喉,看得莫鸿一颗心就要跳出来。

 章纶眼明手快,打掉雪香的长剑,“别、别杀!”

 雪香怒道:“章纶,你做什么?”

 “她是我的娘子,你不能杀她!”

 水中仙斥道:“纶儿,你忘了你爹是怎么死的吗?你忘了娘是因谁而伤吗?如今你还在护着仇家!”

 章纶垂首道:“是的,娘,我…”他还是不敢在母亲面前说出他已爱上翠萝的事实。

 水中仙又道:“大丈夫何患无?今天血祭雷霆剑之后,赶明儿就让你和雪香拜堂,了却娘的一桩心事。”

 “是、是。”章纶留恋地望向翠萝,而雪香则又抡起长剑…

 此时,莫鸿目光转,注意到右边的捕快目不转睛地注意场中好戏,剑身稍稍离开他的脖子,他当下不再考虑,心系伊人的安危,不顾可能的危险,右脚一踢,身子由钢刀阵中滑出,颈项立即划出一道伤口,鲜血溅向其他错愕的捕快脸上,而那名被踢出的捕快则飞身落向章雪香。

 莫鸿一个箭步跃到翠萝身边,大手一伸!抱住了她。抬眼寻退路,章纶已一剑刺来,间不容发,两人顺势退了几步,靠上断剑祠的外壁。

 其余捕快也围拢过来,章纶作势阻止,向着翠萝道:“娘子,咱俩总算是夫,你让开,出莫鸿,我保你一命。”

 翠萝握住莫鸿的手,“章纶,我和你已经恩断情绝,如今我与莫哥哥同生共死,与你再无瓜葛。”

 水中仙冷笑道:“好个同生共死,戏台上扮演的不过如此,纶儿、雪香,给我杀。”

 “娘…”

 尹耕学跳了出来,“我说东方夫人,本官代表王法,请你不要在本官面前杀人,这要是传出去的话,说不过去嘛!”水中仙冷眼瞧着,“尹老爷还记得王法呵!那你还不快闪开,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是!是!”平尹耕学仗势欺人,作威作福,可一旦碰上水中仙这种狠毒的江湖人物,还是不得不退让三分。

 正待闪人,他的一名手下火速奔来,悄悄附在他的耳畔嘀咕。

 尹耕学叫了出来,“你说什么?巡抚大人这会儿在衙里?”

 “是啊!小的没料到他今天就到,听说他一早到市集微服查访,也不知道听了什么,下午就绷着一张脸来了,我借口说您正陪家眷到城外游河哩!”

 “笨蛋!不是叫你们监视他的行踪吗?人都来了才跟本官报告?”

 骂了几句,正收兵,一眼看到莫鸿,“这小子…狱中人为患,巡抚大人初来,少不得翻阅卷宗,问问案情,还是先把这小子托在这里,免得节外生枝。东方夫人、三师弟,拜托你们看好莫鸿,改天我再带他回去审理。”

 水中仙道:“呵!放心,就算他死了,我们也会把尸体送过去。”

 尹耕学唯诺的答应了,边走边喃喃道:“五师弟啊!不是二师兄不多留你几天,实在是三师弟的娘太强悍了,我堂堂县太爷,在她面前都矮了一截。”

 见到尹耕学偃旗息鼓离去,水中仙低声骂道:“碍事的人走了。”回头看到紧紧相拥的一对小儿女,心中就有气,“来人啊!叫铸剑师过来,接合雷霆剑之后,在今天三十年一度的中秋月圆之夜,我以程翠萝和莫鸿来血祭雷霆剑,看看他们程家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在里面!”

 ☆☆☆

 火光熊熊,在皓月当空下,不过是萤光之渺罢了。

 翠萝着莫鸿颈部的伤口,一条手绢染红了鲜血,她的双掌也黏着干涸的血渍,而泪水也干了。

 莫鸿靠在断剑祠的墙壁上,因为失血过多,人显得昏沉无力,却又强打起精神安慰翠萝,“不要怕,莫哥哥在这里。”

 “血不了,莫哥哥,你不能老是受伤让我害怕啊!我不要你救我,我不要再担心受怕了。”说着又红了眼眶。

 “不会…我不会再让你受怕,乖,不哭!”他拨了拨她的秀发,深情凝睇。

 “我们回来这里,一点帮助也没有,既拿不走断剑,还要赔上一条命。”翠萝自怨自艾地说着。

 “就算我们不回来,照他们这种找法,早晚也会找出断剑,我们赶回来阻止,还是逃不了宿命的捉弄。也许,你们家的祖先真的太门了。”

 “可是,无有大师不是说,的是人心吗?是人们的杀戮之气啊!”翠萝此时又恢复平静,思索无有和尚的开示。

 “可叹我不能停止这场杀戮,有负师父的嘱托,唉,当初把最后一截断剑丢到山谷就好了。”

 “莫哥哥,讲这此一已经没用了,就算将断剑藏得天衣无,水中仙那批人也会追杀我们到海角天涯,问断剑去处,永无宁。”

 莫鸿无语,在这场断剑争夺中,他丧母丧师,南北奔波,多灾多难。但在这段艰苦历程中,他也寻得所爱。如今,苦难将息,或许在这最后一刻,能与翠萝独处,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小萝,你怕死吗?”

 “早说不怕了,不然我为什么要回来?”

 “为的就是再看一眼枫树林?”

 “嗯,”翠萝靠在莫鸿怀里,感受他的呼息和心跳。外头再有什么喧扰,都打扰不了他们。

 章纶怏怏地看了他们一眼,往发出嘈杂声响的火光处走去。

 众人砍了断剑祠旁几棵老树,就近捡了石块泥砖,为老铸剑师搭起一个炼剑炉,又七手八脚抬来铸剑师各式的沉重工具,煽风点火,如此卖力拼命,为的就是不肯错过雷霆剑重出江湖的时机。

 秘密呵!三百年的秘密啊!不看一眼真是白搅和一场了,更何况还有可能抢到藏宝图之类的东西,管他水中仙狠可怕,荣华富贵才重要呀!

 这时,铸剑师已将水中仙手上的四截断剑接合起来,虽然样子扭曲,活像一条爬行的蛇,但是众人已能感受剑锋所散发出的锐利杀气。

 众人瞠目结舌,惊见雷霆剑的复活威力。

 水中仙则是难得含笑,“是了,还是三十年前初见的模样。”她不舍地看了又看,再转向一直不言不动的朱誉,“朱誉,该拿出来了。”

 朱誉手中紧握断剑剑柄,一步也不肯离开,全是为了水中仙手上的四截断剑。

 他心不甘情不愿的亮出断剑,可若不接合,又怎能知晓断剑的秘密?他越过水中仙,直接把断剑交给铸剑师,目光丝毫不放松。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一柄通红弯曲的雷霆剑在烈火中重生。

 水中仙向铸剑师叫道:“好了,拿出来,不要再烧了。”

 谁知铸剑师像听不见似地,继续夹着雷霆剑在高温大火中熔铸,眼看剑身又要弯曲变形。

 水中仙五指箕张,往铸剑师背上抓去,谁知铸剑师虽耳背,背后却似长了眼,身子向前一缩,仍让雷霆剑在火中熔炼。

 “给我灭火!”水中仙大叫,乌合之众又手忙脚,拿起预备冷却的溪水到处洒。

 火灭了,在一团灰蒙烟雾中,只见水中仙、朱誉一起围攻铸剑师。刀剑无情,江湖人物一哄而散,决定暂退一旁,伺机坐收渔翁之利。

 莫鸿和翠萝也发现场面的不对劲,莫鸿拉起翠萝,逃,但在看到掀开头巾的铸剑师时,两人不约而同叫道:“无有大师!”

 众人看到铸剑师摇身一变,成了点有戒疤的光头老和尚,又见他将头巾一抖,往身上一技,正是一袭灰色袈裟,而在这转变间,他犹能手持雷霆剑,与水中仙和朱誉周旋,众人不啧啧称奇。

 无有和尚似乎有意折损雷霆剑,一再以剑身向地面重击,而剑身高热柔软,渐被折成圆弧型,水中仙和朱誉左右夹攻,仍是抢救不及,手上招式由保守转为凌厉,心情更加愤骇。

 无有出声道:“莫鸿,生火。”

 莫鸿左顾右盼,见炼剑炉已浸水,柴火,无法使用,于是拿出火折子,可他不知向何处升火,正踌躇时,翠萝拉着他往断剑祠走进去,“这里!”

 祠内散了木屑破桌,都是早些时候被朱誉所破坏的。莫鸿立刻以火折子引燃木屑,架上几只椅脚,瞬间便烧起火花。

 两人又闪身出去,面而来的是章雪香的森森剑光。

 “你们两个还真是命大,尚未血祭,就想逃?”

 每当翠萝看到她,便想到屈死的镯儿,此刻有莫鸿在身边壮胆,便大着声音道:“这里是枫林山庄,是我们的家,我为什么要逃?该逃的是你们这些目无法纪的禽兽!”

 章纶赶了过来,“雪香,你莫管,让我来解决他们。”

 “不!你又会对程翠萝心软,我亲自来杀她!”

 “你这几奔波,动了胎气…”

 “怕什么?孩子有你这种不守诺言的花心爹爹,我才不要生下他跟我一起受苦。”

 受苦?翠萝忽然觉悟了,平常看雪香颐指气使,生残暴,总以为她天生如此。原来,她也是被雷霆剑摆布的一颗棋子,为了夺剑计划,她始终枯等着终身大事,一直到忍无可忍,才有如此凶恶个性。其实,她想紧紧抓住的,不过是章纶对她的情爱罢了。

 火光已从断剑祠的门口冒出,莫鸿护着翠萝避开。

 雪香见状又上前,章纶尾随其后,突然,一股浓烟窜出,顿时席卷住章纶。

 章纶猛然进浓烟,立即呛得咳嗽起来,双手用力挥着,却是看不见东西,只叫着雪香。

 雪香忘了追杀,回头在黑烟中抓着了章纶,急着问道:“表哥,怎么啦!”

 “我看不见,被热气所伤了…”

 “走,我带你走!”雪香拉着他走出了浓烟地带,忽然一股刺鼻的腥味传来,耳边已听到莫鸿叫道:“朱誉施毒,小心!”

 原来朱誉无法抢到雷霆剑,再度使出看家本领,漫天放了毒粉,莫鸿见过他使毒的方法,大声警告后便闭住气息,掩了翠萝的口鼻,往上风处跑去。

 水中仙和无有立即闭气,远远跳开,可是章纶和雪香无此机反应,两人倒在地上,不断搐,几个准备偷袭无有和尚的江湖三脚猫也倒地不起。

 “纶儿!”水中仙忘了追索雷霆剑,往章纶跑去,“纶儿,娘的宝啊!你怎么了?”她语声激动哽咽,生怕唯一的儿子就此魂归离恨天。

 “直到如今,你才发现儿子是你的宝贝而不是雷霆剑?”无有和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不用你管!”水中仙凄厉地骂道。

 “阿弥陀佛,水仙清灵伴孤羽,相对一世滴月明。”

 水中仙震骇莫名,他…这个老和尚,怎会知道她和丈夫东方羽三十年前的闺中小诗?

 一边的朱誉身形暴起,趁无有和水中仙纠不清时,举剑攻向无有。

 莫鸿见无有危险,不顾身上的伤,立即冲出去,“朱誉,你欠我师父和娘亲两条人命,今天我要看到你自食恶果。”朱誉又放毒,伸手一探,这才发现方才顾虑人多,已把全部毒粉一洒而空,不得已,只好以长剑与莫鸿搏斗,一面还得顾及手持雷霆剑的无有。

 无有又向水中仙道:“他们没救了,双倍的夺命追风散,一个时辰内便会让人死去,你看过程冈中毒而死的惨状吧!”

 “你还在说什么风凉话?我要向朱誉讨解药!”说完便起身。

 “没用了,毒气瞬时攻心,此时五脏六腑正慢慢腐烂。”

 水中仙激动的发抖,“你…你到底是谁?啊!我的儿啊!”

 章纶拉住水中仙,“娘!孩儿很痛苦,求娘一剑杀了我吧!”

 “不!怎么可以?”

 雪香爬到章纶身边,吃力地道:“表姨妈,我…不行了,求你成全我和章纶表哥,生不能结为连理,死愿同椁。”双手攀在章纶身上,依偎不去。

 无有将弯曲通红的雷霆剑交给水中仙,“拿去吧!为他们减轻痛苦。”

 水中仙抢了过来,一只眼里充泪水,“你为何这般狠毒?”

 “你的狠毒胜过我万倍。三十年来,你为了雷霆剑,心怀仇恨,自己个性大变不说,还把孩儿教养成不择手段的狠角色,总算有雪香姑娘爱着他,识得人间情爱后,他又对翠萝姑娘动情,这才不致丧失心,只是孽障已深,终究逃不过一劫。”

 “我这么做全是为了我的夫君,你管得着吗?”水中仙以掌运行章纶的经脉,企图出毒气。

 “你的夫君要你夺雷霆剑吗?”

 水中仙一愣,眼神空,“他…他没有…”

 遥想三十年前,她初与剑神东方羽结为连理,他原是她心目中崇拜的偶像,婚后却发现他只想坐拥宝剑美人,无心江湖事务,于是她广结豪侠,一心鼓励他称雄江湖。因缘际会,他得了雷霆剑,也曾细细参详,苦心钻研其中奥秘,后来雷霆剑为程杰夺回,他苦战三天三夜不敌后,如释重负,镇高睡冶游,可她却急了,夜唠叨,要他追回雷霆剑。然而在断剑大会夺剑不成之后,他就失踪了,直到外传来他的死讯,遗下一屋子的宝剑…

 她气他、怨他、恨他,既然爱她,又为何抛弃她们母子?奇剑难得,为何不再追回雷霆剑?她嫁的男人不应是镇赏剑品酒的公子哥儿,而是要拔剑立功的武林巨擘啊!

 好,他不追雷霆剑,她自己追!

 悠悠三十载岁月,她早已忘了自己为什么要追雷霆剑,始终萦绕她脑际的,就是要报仇雪恨!

 只是找到了又如何?

 无有又说话了,“只不过是一件任铁匠弯曲变形的兵器,三百年来,却让人们发狂,纷纷争夺醉梦里呵!”

 水中仙明白了,她高举雷霆剑,用力往自己心窝刺去,再拔出,望看血淋淋的剑身,她惨笑道:“血祭啊,只有三百年不尽的鲜血啊!哪有什么秘密?”

 无有向前,出水中仙手中的雷霆剑,含笑柔声道:“仙妹,我对不起你,这是我们的劫数,注定要向老天偿债,你等等,我随后就来。”

 水中仙眼皮轻颤,滑下三十年来的第一滴泪,再也不动了。

 无有抱起水中仙,与手上的雷霆剑一起走进燃着熊熊大火的断剑祠。

 正与莫鸿厮斗的朱誉见情况不对,往后跳开,再也不理会莫鸿,飞身往火焰冲天的断剑祠跑去。

 “朱誉,你别走!”莫鸿追着。

 朱誉心里只有那把陷入火光的雷霆剑,不顾扑面烈焰,一头便纵身火海。

 翠萝赶了过来,她看到火光中,朱誉不断向无有出招,表情因火灼而扭曲,而无有则抱着水中仙盘坐地上,高举雷霆剑,神情安详自在,所有的人都可以清楚看到,在炙焰烈火中,雷霆剑正在慢慢熔化变形。

 朱誉在火中嗥叫,两手一铲,抢过几不成形的雷霆剑,奔出门外。

 众人见到一团火球抱出来,莫不惊叫走避,而朱誉则在地上滚了滚,血模糊,通红的雷霆剑犹与他的手掌黏在一起,发出一股恶臭。

 无有在火中高叫,“莫兄弟,助贫僧完成心愿。”

 莫鸿知道他所指为何,立即往朱誉手上一踢,连手掌带着雷霆剑,飞进了大火之中。

 朱誉震惊,不顾疼痛,弹跳而起,回身便向莫鸿部拍上一掌,然后大叫道:“是我的雷霆剑!”然后,头也不回地又冲进断剑祠。

 莫鸿不料朱誉重伤之余,竟有此最后一击,他来不及还手,人就被击到数丈之外!狂吐鲜血不止。

 翠萝奔到他身边,哭喊道:“莫哥哥,你不能死啊!谁来救救莫哥哥啊!”

 “小萝,我没事…”

 她吃力地扶起他的身子,“我背你去看大夫。”

 “傻瓜,我太重了…”眼前的翠萝幻化成好几个影子,每个都是他想攫住珍藏的。

 轰隆一声巨响,断剑祠不堪高热燃烧,屋梁瓦片垮了下来,住里头三个人影,还有熔成铁汁的雷霆剑。

 火焰冲飞上天,似要向明月一争锋芒。

 翠萝望着火光,拂去飘在莫鸿脸上的红叶,以纤弱的身躯顶起他,咬牙道:“莫哥哥,撑着点!”

 “别怕,我…我作鬼也会保护你。”莫鸿带着微笑,昏厥了过去。

 ☆☆☆

 一个月后,暖洋洋的秋

 枫林山庄处处传来敲打声、锯木声,着阳光,人们进进出出,神色兴奋,间或尘泥飞扬,蒙了一头一脸,亦是高声谈笑着。

 有人立起梁柱,有人爬到屋顶上补瓦,有人粉刷石壁,有人跪在地上换砖,力气小的丫环也没闲着,帮忙糊窗纸、送茶水,每个人都是忙得不亦乐乎。

 翠萝扶着莫鸿走出房门,站在廊下观看,她贴着他,心神都放在他的身上。

 “还在看我呀?”莫鸿捏捏她软柔的掌心,“我躺了快一个月,被你看得还不够吗?”

 “不够。你看了我十九年,我才看一个月,还没抵回来呢!”她娇嗔的笑说。

 “好吧!再让你看十九年,可不要越看越没趣喔!”

 “不,我要看你一辈子。”

 “好,我们就你看我、我看你,看到白发苍苍吧!”他顺顺她飘到颊上的发丝,“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又要照顾我、又要重建山庄,我什么事都不能做,只能躺在上养伤。”

 “不,你做得最多。”她仰慕地望着他,“如果没有你的拼命,我们怎能保住山庄?更不提重建了。”

 “这是我们的家呀,”莫鸿目光移向几位和他打招呼的家丁,举起手跟他们致意,转头跟翠萝道:“你真是神通广大,把离开的人全找回来了。”

 “不,他们很多人听说山庄出事了,都赶回来看,听我说要重整山庄,全自愿留下来,他们说,我爹待人很好,他们愿意再为山庄做事。”

 莫鸿感叹道:“师父仁心,造福后世啊!希望我也能学得他老人家的风范,继续帮助他人。”

 翠萝一阵感伤,“总算了结雷霆剑三百年的恩怨,那天无有大师当众熔剑,以身说法,江湖人物亲眼目睹,再也没有人会找一把不存在的剑了。”

 “我很想念无有大师,没想到他就是东方羽。”

 “不愧是剑神,其实他早就看出雷霆剑的气了,若是他早点现身,也许水中仙就不会一心寻剑了。”

 “水中仙不找,别人也会找,这一变故,毕竟是枫林山庄避不了的劫难。”莫鸿又问道:“章纶他们都安葬好了吗?”“从北广城传来消息,章家把章纶和雪香合葬一,唉!雪香总算长伴在他身边了。”

 “你不是说,其实雪香也是爱他,所以才会充暴戾之气,到处找你麻烦吗?我们为她念经吧!愿她早超渡。”“只是镯儿死得冤啊!”翠萝炫然。

 “仇恨结束了,你收镯儿为妹,以女儿之礼改葬程家墓园,她会很开心的。”莫鸿安慰着。

 “我想重建断剑祠,仍是供奉观世音菩萨,只是不要再叫断剑祠了,名字太肃杀。”

 “我帮你想好了,就叫平安祠,永保大家平安。”

 翠萝擦干眼泪,“莫哥哥,你何时懂得这么多,讲这些道理?”

 “我躺在上没事,成天想着想着,似乎对人生有了新的认知。”

 “你躺着倒舒服,我可是帮你跑了好几趟衙门,总算巡抚大人明察秋毫,撤了你的案子。”翠萝噘起了嘴。

 莫鸿笑着要吻她的,却让她给闪掉了,他身子不稳,差点跌倒,慌得她又回身过来扶他,正好上他的一啄。

 “讨厌啦!人家在跟你谈正经事。”翠萝笑靥如花,全为莫鸿绽放。

 “好、好,回到正经事,那尹耕学呢?上回你说巡抚大人把他下到大牢,然后呢?”

 “巡抚大人前几清完各项冤讼后,押解上京了,听说不是判死罪,就是放充军,永不得归籍。”

 莫鸿叹道:“总算恶有恶报。”

 他抬头望向蓝天,虽是深秋风寒,但晴朗朗,今年又是个丰收年,衣暖食足,大家都可以过个平静快乐的新年了。

 翠萝拉着他,“莫哥哥,你在想什么?”

 他拍拍她的手,“没什么,想到我们平平安安的,就很足了。富贵如浮云,只要能陪你守着枫林山庄,我这一生就足够了。”

 翠萝欢喜地扯扯莫鸿的衣角,“莫哥哥,我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

 从没见过她这般语还休的娇柔模样,他心神一,也不顾身边走过的脸堆笑的家丁,亲了亲她的额,“小萝!什么事?”

 “我说,山庄这么大,人多事多,总要有一个庄主来统筹…”

 他知道她要说什么了,逗着她,“这可糟了,要去哪儿找个德高望重的人来当庄主呢?还是帮你相个才学兼备的年轻书生?”

 翠萝跺着脚,“你…你在胡说什么呀!”

 “帮你想庄主人选啊!”

 “人家…人家…”她粉颈低垂,嗫嚅地道:“现在你伤好了,周大叔他们说…说要叫你当庄主,我们…我们尽早择完婚。”

 原来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莫鸿搂紧了翠萝,“我不要当庄主。”

 翠萝惊讶地抬起头,有些失望,“你不当…那我…”他不当庄主,她总不能把枫林山庄的产业交给外人掌管吧?

 “谁说庄主一定要男人来当?你当庄主,我来当管家。庄主命令属下何时成婚,属下自当遵命。”

 翠萝被他一摆,心情忽上忽下,忍不住又捶他,“讨厌啦!你这样玩我,我又不懂得当庄主。”

 “庄主不必管事,管家能干就好,你忘了师父有意培养我当管家吗?过去几年我可学了不少。”莫鸿可是自信的。

 “哇!莫哥哥真是真人不相!”翠萝开心极了,管他是庄主还是管家,只要和莫鸿在一起,守着家园便好,“那你可要当心,如果你做不好,我这个庄主可不留情,会骂人的哟!”

 “咦?夫吵架也要给别人看吗?回到闺房再骂吧!”

 “你又油嘴滑舌了,不正经!”翠萝笑得溢出眼泪。

 “不正经才能生娃娃呀,”莫鸿送上深情一吻,“你这个庄主负责生娃娃就好,我们让枫林山庄人丁兴盛,热闹非凡,好不好?”

 “对了,我们还要带娃娃去练剑玩耍…”她似乎看到了昔日未嫁前的无忧翠萝。

 “好耶,好耶!”突然听到一阵拍掌叫好声,原来身后早已聚拢一堆人,偷听了不少绵绵情话,听到最后,忍不住蹦掌叫好。

 “不得了,以后有管家管人!”

 “还不快上工?赶明儿盖好庄主和管家的新房,他们就不用在大庭广众下卿卿我我了。”

 “是呀!快盖房子,再不走人,管家就要骂人了!”

 大家笑闹着一哄而散,留下一对璧人,四目望,在彼此的眼里,他们看到了深情,也看到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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