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上午10点以后才是探视时间,但是我的工作证起了作用,值班的主任亲自陪我去探视。钱副主任居然记得我。她是个絮絮叨叨的肥胖的中年妇女,一双红肥圆实的手不断地在
前相互磨擦着。
“啊呀呀,我怎么不记得你!那时候不是我在入院登记处问你要不要去看你妈吗?你说不要呢!我又问了你一遍,你还是说不要。人很小,主意倒是很大的样子。时间过得真快呀,你都长得这么大了。怪不得我老了呢…”
“她现在怎么样?”“现在安静多了。和另外两个老太太住在一起。喏,就是这里。”踏进房门前我犹豫了一下。走廊里送饭的推车隆隆而过。
远处不知什么地方有人哀号,有人尖叫,有人无缘无故地大笑。相比之下这间房间反而显得安静。淡淡的阳光穿过铁窗栏,细碎地洒在地上。
她穿着绿色条纹的衣
,
上
出系
布的绳头。她的头发几乎全白,剪得很短,低着头安静地坐在
边,面前放着乘热水的脸盆,等着忙碌的外来妹给另两个明显是老年痴呆症卧
不起的老太太洗漱完毕,再来给她洗脸。
我放下苹果和蛋糕,慢慢地在她面前蹲下,仔细地看她的脸。消瘦,皱褶,空
,陌生。假如加上一点眼神的生气,倒不失为一个清癯健朗的老人。我搅了一把
巾,轻轻地擦拭她的手背。
纠结的静脉在消瘦的筋骨间蚯蚓般穿行。在
巾掠过她右手失去的手指时,钱主任慌忙解释道:“那是她自己去拿烧着开水的水壶…几个人也拉不住…这件事很久以前就同你讲过…”
我摆手表示不用在意。我重新搅过
巾,给她擦脸。钱主任在旁边起劲地说:“阿婆,你儿子来看你啦。儿子在给你洗脸呐!你笑一笑呀!”那张脸仍然一如既往,消瘦,皱褶,空
,陌生。公务员端来豆浆和包子放在每个人
头柜上。
我放下
巾,由外来妹给她漱口,然后喂她吃饭。钱主任跑前跑后地张罗水果刀削苹果,打开蛋糕的袋子给她当早饭,忙得一阵小
。我们走出那间屋子的时候,她笑着说:“你看,我们这里的修养员都照顾得好好的。你就放心吧。”
我说:“谢谢你。我很放心。恩,有件事,是私人的事,想麻烦你一下。”“是要介绍什么人住进来吗?现在
位很紧张呀,不过呢,”她笑得眉眼眯在一起“是你介绍过来的,我们总归要尽量想办法…”
“不是那种事情。”我说“你以前是入院登记处做的,是吗?能帮我查一个人吗?他叫季泰雅,是91年6月住进来的。一个男的,现在…大约有30来岁的样子。”
一阵惊慌掠过她的胖脸。很快又堆起笑容:“啊呀呀,最近怎么那么多人找他呢?这个人么…住进来没几天就死掉了。”“死掉了?”“死掉了!”“怎么死的?生什么病?到医院看过吗?还是这里的保健医生看的?死亡证明呢?”
“呃…我找找档案才能知道,不过钥匙也不在我这里…找他有什么事情吗?是不是有人找他?不过他好象是孤儿,没有亲属的。”
“你见过他吗?”“怎么会没见过!这里进进出出的每一个人我都见过。我记
很好不会忘记的。”我抬头看看院子远处,做了个手势,接着说:“你记得他长得什么样吗?”
“我记得的!一个很文气的男孩子,瘦瘦的,眼睛大大的。很老实相。连问他几声,一句话也不说。看上去…”
“就是那个样子,对吗?”我指指花园的葡萄架下坐在小张身边的泰安。他的头发没有扎,柔顺地披在的肩头,右手紧挨着小张的左手,上面搭着一件外套,掩盖下面的手铐。
他听到我的声音,正好抬起头来,愠怒的眼神无声地追讨着他的清白和自由。钱主任半张着嘴眯着眼睛望向葡萄架下,看了好半天,突然惊叫一声直往后退:“妈呀!妈呀!不是我!不要找我!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我一把抓住她:“别怕,那是人不是鬼。到底什么事情说说清楚。”
在办公室里,当着我和小张的面,钱主任哼哼唧唧地哭着,翻出了陈年的旧记录。关于泰雅的资料,仅仅是登记入院的证明和本院保健医生开具的死亡证明。
死亡时间写着91年7月4
中午12点,死因是急
循环衰竭。但是钱主任坦承死亡证明是假的。她记得泰雅是在老院址收入的,但是搬家停当以后,再也不见他的人影。
一连找了十几天音讯全无。大家急得团团转。当时这里附近非常荒凉,有不少废弃的鱼塘和水井。后来打听到他在本市没有其他家属,估计不会有人追查,于是就让医生出具了死亡证明。
钱主任一再强调主意是退休的老院长出的。开始大家胆子小,甚至不敢把假的死亡证明放进他的档案袋里。
直到好几年后,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声息,当时参与的每个人才逐渐说服自己,季泰雅此人确实已经从地球上消失了。我们采取了钱主任的证词,然后驱车回803。泰安依然咬着牙独自坐在后座上。
我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行道树和电线杆,疲劳一点一点地渗透进来。小张很开心。这是他第一次作为唯一的警官完成一项任务。他不停地和泰安说话,甚至把他们是同一所小学的校友这件事也抖出来了:“哈哈,你还记得那个四眼的大嗓门教导主任吗?听说她老住在银锄公园旁边的,所以每年
游、秋游她总是提议去银锄公园,这样她可以早点回家。
我去过不下4次,哪里可以打游戏机、哪里有卖风筝,闭着眼睛都可以摸过去。你去过几次?你们那时候玩什么?‘官兵捉强盗’?嘿嘿,说两句话嘛。
你现在说的话没有人会拿去做证据。”泰安闭上了眼睛。“算了,让他安静一会儿吧,”我说“要进市区了,开车当心。”
在网络时代,虽然因为信息的传递大大加速而带来许多垃圾,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伟大的进步。下午,深圳警方发来回复,有证人证实季泰安90年起一直在那里工作,从未离开所有同事的视线超过1天以上。
***3月30
,夜“但是,动机呢?”傍晚的第二次吹风会上,蔡副局长拍着桌子问“谁能解释这两个案子为什么是同一个人干的?就算照什么犯罪剖析的理论,3。18案和3。29案也完全不是同一回事情。”
在胡大一开口以前,他果断地把手一挥“不要告诉我什么变态杀人狂之类的东西。这里是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不是美国,哪里有那么多变态的人到处杀人?”屋里一片沉寂。
“还有,谁让你们花那么多时间去搞什么十几年前的伤害案?无端的怀疑,是最大的浪费!”倪主任咳嗽了一声:“那个案子,其实我记得。当时我参加了调查和现场堪验。印象非常深刻。”
我本来一直闭着眼睛,努力保持清醒,听到这句话,陡地醒过来。他接着说:“当时占主导地位的意见认为是反动
教组织的封建迷信活动,怀疑这个男孩和
教有关系。
当时在这方面的调查花了很多力气。但后来没有进一步的线索。”怪不得泰雅的父亲永远丧失了晋升的机会。哪个单位会用可能和
教组织有关联、还随时可能戴上“反革命分子”的帽子的人呢?“说不定
教组织又在活动了。”李警官补充道。“这两个案子确实有很多相关的地方…”胡大一说。
但马上被李警官打断:“这些所谓相关的地方都可能是巧合。谋杀案件最重要的因素都不同:作案手法,作案对象…”
“作案对象其实是相同的,就是相貌漂亮的少年!”“一个好好的家庭出来的中学生和一个男
是相同的?笑话!手法呢?”“也是相似的,特点都是不同寻常的杀人方法…”“用刀杀人也可以叫做不同寻常吗?”
他们两人
舌剑地吵起来。其实我比他们更有资格评述杀人动机,因为我知道得更多。不过谁会听我的呢?我捧着发烧的脑袋,强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脑子里一堆
哄哄的念头飞奔来飞奔去。
我可以肯定一点,杀人犯不仅仅是要从
体上消灭这两个孩子,或者说3个,如果把沈强也算上的话。
他(她?)是在表达强烈的情感。而且他(她?)的情绪游移不定,从力图撕碎别人而后快到只是随随便便把别人往冷冻车里一
。
谁?谁有那么多情感要表达?他(她?)要表达什么?马南嘉?不。他会在任何人面前毫无遮拦地表现他对泰雅的占有。
如果他知道泰雅有任何不忠就会威胁要杀死他。当然他会直接地去杀死他,就象他直接地表达对他的占有一样。如果他要那么做,他多半会公开地有目的地做。
而且他也有的是别的方法可以发
别的怒气,例如威胁、敲诈那几个贪官。所以他的可能
很小。泰安?不。我不愿意他是杀人犯…该死!我已经开始犯错误!什么叫“不愿意”?这是最最讲不得愿意和不愿意的。在我讲“不愿意”的时候,已经让他站在了嫌疑犯的圈子外面。这对别人太不公平。拿点实际的理由来吧。理由…见鬼!我手头有一堆他杀人的理由:他恨泰雅,却又亏待了泰雅,因此不能对泰雅下手,就找长得象泰雅或者和泰雅一样是男
的男孩出气。
而且,他有的是杀人的条件。他有一份自由的工作。他是一个身高1米75的成年男
,可以轻易制服对方,杀死对方。85%以上的谋杀犯是成年的男
…不过,我好象在哪个关键的地方错了…
杀死那些男孩不必非得是有着有力双臂的男
。只要找个机会接近沈强,和气地问他几句话,趁他不备把他推下去…然后指示陈天青探查一个树
,在他视线不及之处突然掏出小刀割开他的喉咙…接着从地上扶起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SHINJI,摇摇晃晃地登上冷冻车,再绑起来…天!
她才是最有动机的人:她最恨夺去她丈夫和她婚姻的尊严的人。这三个案例她都在场,而且都有一个非常有力的旁观的位置。她没有把握杀死泰雅,所以挑容易得手的男孩动手。她看上去最不象杀人犯。林彤啊!这勇气非凡的女人!不过无论她多么值得同情,也没有理由杀死无辜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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