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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那是一种很深的蓝,不知道用什么颜料调画出来的。做画的风格很凌乱,但是很深邃,猜不出是天空或是海洋,也偶尔让人错觉成梦的色彩。下方没有落款,不知道作画的人是谁。

 那幅画挂在一家小店的橱窗外,小店座落在大学旁边那条长长的樱花道上。樱道女中就位在樱花大道上;可以看得见海的山坡上。

 学期才刚开始。可是长长一个夏天,罗沙每天爬着陡缓的樱花道都会经过那家店,就看见它挂在那里。

 第一次看见那张画、那种蓝时,她急急地停住了脚步,灵魂被吸引住了她伫足在橱窗外不动。那是着了精灵之翼的冷的蓝颜色,却让她的心情烧了起来,心头不断涌起一股热,化作眼眶外的两行泪。

 怎么会突然下了眼泪?罗沙自己也不明白。她想那种情绪也许是感动,但还是不知道因为什么。

 她爱上了那幅画,那种蓝。

 但是,新学期开始,那张画不见了;罗沙站在往当惯挂着那张画的位置,透着自己的窗影拼命往里头张望,希望能发现那张画。

 没有。它穿了翅膀飞走了。

 “小姐,你在我什么?我可以帮忙吗?”里头有个小姐亲切地推门出来问。

 由敞开的门往里头看。罗沙才注意到这是一家艺术用品的专卖店。它不只供应颜料、工具,也陈设了相关的画册书籍,还有许多小号的油画作品,以及水彩、素描、雕塑、设计等美丽成品。

 可是,没有那张画。

 罗沙指着惯常挂着那幅画的位置说:

 “能不能请你告诉我,那张画到那里去了?”

 “那张画?”

 “就是那张──一直挂在那里,构图都是蓝色的那幅。”

 小姐的脸上出了抱歉的神色。

 “对不起,小姐,我才刚来,所以不晓得你指的是什么。你要不要进来看看别的作品?有很多很不错的…”

 “不用了!谢谢!麻烦你了。”罗沙掩住失望的表情,鞠躬离开。

 这对她是个不小的冲击。她没有想到,那幅画会那样的不见。少了那幅画,樱花坡道走起来竟变得那么漫长。

 她拖着脚步走进校门,礼堂外已聚集各路好汉,典礼即将开始。

 “各位同学,我是宋校长。

 今天是你们人生的转捩点。从今天开始,展现在你们面前的,将是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日子:亮丽、积极,而且充活力。

 高中三年是人生的黄金时刻,你们要把握这青春岁月,好好用功,学习做人的道理,各项社团活动也要积极的参加,培养正当的兴趣。建设健全的心理,和锻炼强健的体魄。

 要知道,青年是国家的栋梁,你们要…”

 又开始了!

 第一天,老宋就磨牙飞沫,重颁去年、前年,再去年、又前年的那一番老套,连词儿都没改,似乎很陶醉他自己那一套“老宋说”的金科玉律。

 阳光普照,礼堂上空却莫名地笼罩着一股灰彩。缺乏空调设备的礼堂里,因为人气鼎旺,麦克风又不断传着催眠的靡音,成了睡神肆的沙场。

 罗沙夹在一群表情老实、似懂非懂、认真庄严的菜鸟当中,勉强忍住呵欠,将手掌当扇子。不断地扇着风。站在她身边的马琪对她扮了个鬼脸,滑稽透了。

 难怪她要做鬼脸;罗沙在心里笑了。老宋每次遇到这种“大场合”,只要是全校师生聚集在一块,什么“开始”与“终结”的“纪念大典”时,他就喜欢颁布这套金科玉律,据说是为了“鼓励新人,勉励旧人”

 两年前的这个时候,大概她们也是像周旁那一群菜鸟的那一副蠢样吧?

 真是不可思议!小斑一时的生涩就那么过去了。

 刚刚祝艾波看到她,就猛学多长了舌头的八哥,不断唱着:我看见了一只驼鸟,哦!我看见了一只驼鸟…

 盖驼鸟也,驼背的老鸟──小斑一刚入学时,她总是讥笑她是“忍者菜鸟”,现在升格了,变成“驼背的老鸟”

 该死!这只三八乌鸦。罗沙想着咒骂了一声。

 祝艾波拥有傲人的选美标准身材,和让人受不了的自信心;似乎以为身材好就代表了一切,特别喜欢取笑人。马琪常撇着嘴说:

 “波霸那个人啊,套句二胡说的,除了油与脂肪外,其它全都是白面包发酵的。”

 “波霸”指的是祝艾波;“二胡”则是说“女秀才”胡书玮。

 本来,她还觉得胡书玮太刻薄了,现在她百分之百同意;波霸除了有三围可以浪费制服的布料外,完全是浪费粮食的存在。

 猪八戒!地想着又咒骂一声。破坏她一天的心情。

 其实她心里还在挂念的,还是那张画。为了那张画,她不管自己有没有绘画天份,参加了校外的私人画室,想投考美术大学,想画出那种蓝。可是现在,那张画不见了,这一切显得失了意义。

 “唉!”她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声,继续先前的无打采。

 “…加油,”麦克风继续在昂地散播着口沫。“为了鼓励同学多参加社团活动,这学期我们特别从隔壁‘樱道大学’新聘三位优秀的人才,分别担任你们的体育、家政、艺术等社团活动的指导。现在让我们鼓掌他们三位上台。”

 新旧两区分别爆出了明显分歧的热烈和寥落的掌声。

 体育指导是个五短身材的家伙,看起来结实的,像小一号的“阿诺史瓦辛格”

 家政指导长得很水,软趴趴的吴侬腔,听着就让人骨头先酥了半截。不忍心拒绝。

 艺术指导果然就很“艺术”他没有作自我介绍,只是说些“请多多指教”之类的混话。长得很高,很漂亮,很有点混血儿的味道。

 耳语四传,嗡嗡的叽叽喳喳死人了。

 他一上台,马琪就用手肘撞撞罗沙,对她暧昧地眨眼说:

 “他好酷!你喜欢的那一型!”

 “酷?喜欢?”罗沙摇摇头。“不要用这种字眼跟我说话,那是没受过教育、次级文化的人在用的字眼。”

 马琪白了她一眼。

 “次级文化?”马琪眼皮往上吊。“好吧!你这个糟老头,告诉我,在你的‘主文化’里,‘酷’这个字,怎么解释?”“冷漠吧!我喜欢这个形容。”罗沙耸耸肩。

 前头,那个波霸,噘嘴嘟的,一副对他崇拜至死的表情。

 马琪看好戏地瞧着罗沙一眼,罗沙不说话。

 祝艾波看男孩──唔,应该说是男人──的眼光有问题。她喜欢成型的,尤其是那种“白斩”──那种皮肤白白的、没晒过几天太阳;没有肌,走不到二哩路就会头晕目眩、呼吸困难、心脏衰竭;身穿名牌进口衬衫、西装,脚蹬真皮名鞋,外加领带、饰抑,各种装备一应齐全,看起来——的文弱白领。

 除此之外,她也喜欢“来亨”最好是纯种的,杂的也无所谓,“土”回销伪装的“来亨”也可以。总之,只要口吐“硬给你死”,展现出“异国风情”或者“都市丛林”文化的,她都看得上眼。

 这一点;秀才胡书玮跟她完全相反。

 胡书玮欣赏“土产雉”,戴金边眼镜还有方帽子的那种。

 学术型的,她们这么说。

 她常讥讽祝艾波崇尚“皮相主义”──哦,不!是“表皮崇拜”,而且虚荣、肤浅、不注重内涵…

 可是这一回,她非但没有反驳祝艾波,尚且出附和的神色。

 马琪又以眼神挑了罗沙;罗沙还是不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老天都会有时睛光有时雨了,她干嘛费神去揣测尚未发生的事!

 回到课室,她立刻趴在桌上。说是累,也不尽然,只是想到下午的模拟大考,就让她头昏脑、天昏地暗。

 说起来,她虽然处于前程重要时期的关卡,却总是没什么自觉,又实在没什么大志向。这种蒙混的混沌,遇上今天这么令人佣懒的天气,更是让她除了睡觉以外,什么事也提不起劲。

 大概学校也担心她们这样腐败下去,所以学期才刚开始,就对她们大刑伺候,让她们有所警惕。

 尽管这样,这个天气,闷和热织成的一天,还是让人精神振奋不起来。

 “啊!一只鸭昏倒在烤箱上了!”随后进来的祝艾波夸张地叫起来。

 马琪给了祝艾波一个卫生眼,提起罗沙沈重的脑袋,把一杯茶顶在她下巴说:

 “喝杯茶提提神吧!看你这个样子,我都跟着没精神。”

 罗沙把下巴稍微移开,连手部懒得动,就那样就着杯口啜了一口。

 “呸!好苦!”入口不到三秒钟,她就把茶吐出来。

 “我猜得没错,她果然把它吐出来了!”胡书玮放下书本,俨然神机妙算的姿态。

 “哦?你的‘八卦’事先告诉你了?”祝艾波讥刺说。

 她们两个一向不合,讲话难得没有火药味,却又极其耐人寻味地同属一个死圈。

 马琪摆了个非战手势,挡在中间,转出了另一杯茶在罗沙桌上。

 “试试这杯吧!新品的包种,不晓得我妈从那里拐来的,听说滋味很甘醇。”

 “是吗?”罗沙犹豫地喝了一口。“嗯,味道还不错,不太苦。”

 她是最痛恨苦滋味了。她的肚子原本是很中国的,然而。只要一碰上这种“艺术品味”的,她的胃就有那么一点受不了,难以接受;她宁愿喝白开水。

 “好啊!”马琪说:“连这点‘小苦’都‘吃不了’。看你以后怎么担当重责大任。”她顿了一下又说:“你是不是也不吃苦瓜?”

 罗沙点了点头。

 “难怪你一脸菜。这样不行的!”

 “没有办法啊!我妈也总是说我太难养了,挑嘴得不得了。其实,我只是不像你们食那么好罢了!”

 不过,话虽这么说,罗沙瞥了胡书玮一眼;她想,她约莫真是如二胡常批评的,他妈的没什么文化。

 根据胡书玮的演绎,茶道茶道,茶乃属道,道乃一种思想,一种义理,一种信仰;然后恰如百川纳诸海,归诸文化之大统。

 狗屎!胡书玮就会堆砌一些让人听不懂的名词,让人觉得很伟大,听起来肃然起敬。

 罗沙甩了甩头,又重新趴回桌上。

 “别这样!你这个姿态实在很难看,振作一点!”马琪又把她从桌上提了起来。

 “没办法!今天实在太闷太热了。”

 “罗沙!”祝艾波拉张椅子坐在她的对面。“你真的很不浪漫咄!看看外面,今天的天空这么地中海,你居然达一点感动都没有!”

 罗沙探头出窗瞧了瞧。天空的确很蓝,可是不是那张画里让她无名流泪的那种蓝。

 她不是个性温柔的女孩,也不具悲剧的美少女气质,所以并不会动不动就为落花细雨叹息流泪。她有的,只是一点任倔强。还有被画室老师评语没有什么艺术天份,一气之下踢了架上石膏一脚的鲁莽撞。

 只有那张画例外,她爱上了那种蓝。

 “还好啦!”她把头从窗外缩回来。“很适合睡觉打呼的天气。”

 “你的调调跟耶鲁还真像!”

 耶鲁教地理。夏天有次上外国地理时,耶鲁不晓得发什么颠,讲着讲着讲到哈佛去,然后又讲到教育界、教师去,然后突然冒出一句话:这里的xx很没格。

 那时她躲在马琪背后,没听清楚那句话,便探了探头,想根据他脸上采的表情自行绎练这句话。结果,拐到了脖子。差劲透了!

 耶鲁一直就是那么狂妄、臭极了。可是想想,一个人要学会像他那样,学会骄傲,其实还是不容易的。起码,他要有先决条件上凌人的气势、优秀的意识,或是某种没道理的贵族心态。

 这是罗沙所欠缺的。她摇头说:

 “差多了!我没有他那种自信。其实我倒是一直盼望能跟他一样,下巴和脖子成仰角四十五度,抬得高高的。”

 “那叫臭,不叫自信!”马琪说。

 大概只有她欣赏耶鲁。死圈里,包括最温驯的林子倩,都对耶鲁缺乏正面赞赏的评价。

 “对了,罗沙。”马琪问:“你现在外头那美术课上得怎么样了!你还想考美术大学吗?”

 “不,砸了。”

 “砸了?怎么会?你不是一直兴冲冲的…”

 “已经失去意义了。”

 “失去意义?…”马琪显然不了解。

 “你们两个,”胡书玮推开书说:“如果有时间在这里讨论无聊的事,不如多用点心看书,离下午模拟考只剩两小时三十七分…。”她看了下表:“…呃,四十一秒。”.

 胡书玮的话很有力量,话匣子的螺丝旋钉全都紧了。

 用功了半小时,肿了两小时,外带被马琪吵醒七分钟半,罗沙仍然精神无采地趴在桌上,英文课本被搁在她的下巴下,上头还有一摊可疑的、干掉的水渍。

 铃响了,她勉强正坐,余光瞧见一个人从前门口进来,抬头一看──哎!哎!哎!

 艾维特。

 她原是顶讨厌他的,因为他居然对她发脾气。

 这事,要回溯到夏天刚开始的时候。她在课堂偷吃便当时被他抓到,他好凶,对她。所以每次看到他,她都没什么表情,就当是没瞧见一样。可是祝艾波每次看到他,都说他好帅好人;马琪、胡书玮、林子倩也都喜欢他。讲久了,她在一旁听多了。心里也跟着发酵。

 祝艾波说他身材好。像汤姆谢立克,结实又感;而且俊美如鲁佰艾维特。

 马琪听了,问她不是喜欢“白斩”吗?岂料她波霸杏眼儿一瞪,不屑地说:

 “什么‘白斩’!你们搞清楚,我喜欢的是感、结实、温柔、体贴、斯文、幽默、风趣、有教养、有品德…”

 “卡!”马琪大声打断她。

 善变的波霸。

 胡书玮看上的,倒是他文学硕士的金沙帽。一直夸他头脑好,有学问,看起来就是有读书人的样子,有书生气质。

 小林子倩别说他像是居家型的男人,有安全感,而且一定很疼老婆,当丈夫最好。

 只有马琪最干脆,感觉对就是了,用那么多形容词堆砌做什么!

 女人女人!不可理喻的动物。每次听她们肆无忌惮地评天判地,罗沙就支着头不予置评。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原是顶讨厌艾维特的,他太不给人情面。听说上回毕业班有个女的,在毕业当天向他告白,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给人之难堪的──老天!她要是那个女的,不上吊才怪!

 总而言之,她还是不喜欢他…

 “书本该收起来了吧?”人跟声音一起到,就站在罗沙面前。

 罗沙眼睛,收起课本。刚刚想得太出神了,忘了还有东西没收拾好。

 整个空间很安静,只有笔的磨擦声刷刷地响。

 铃过三响,“大刑”总算结束。

 缴了卷,走出校门,刚好赶上街车。

 一开始,罗沙就是搭乘街车上学的。樱花坡道虽然平缓,但是要由坡下爬到坡上,也是很费体力的事,所以她都选择节省力气的事。可是夏天偶然经过那家店,看到那张画后,长长一个夏天,她就都搭车到山坡下,再慢慢爬坡上去,只为了看那张画一眼。

 现在那张画不见了,她也就没有徒步的必要。

 “运气真好!”马琪呼叫一声,扑上那一排空座位。

 五个人恰好把座位填,就剩下几道隙。

 “你们谁要跟我去看电影?”马琪问。

 祝艾波把头转向窗外;胡书玮拿出小说;林子倩津津有味地吃着蛋糕──总之,就是“说不”的讯息代号。

 “哼!这就是女人的情!”马琪抱怨一句,把目标转向罗沙。“罗沙…”

 罗沙看苗头不对,举手想阻挡。车子靠站,上来了一个超级吨位的女人,一上车就直她和马琪而来,**一边扭一边说“挤一下,挤一下”,硬生生地入她们当中的隙,将她和马琪挤到河西走廊,再踢到喀拉哈里沙漠。

 马琪趁机把罗沙拉开座位,绑架列车门附近栏杆,按铃下车。

 “我们先下车了!”她对车上另外三人招手说。

 “你──马琪?我不要看电影啦!”罗沙虽然频频抗议,还是被马琪拖下车去。

 马琪拽紧了她,确定她逃不了后,拍拍她被夹在她臂下的手说:

 “你不去也不行了!”

 山坡下离大学不远处有一家电影院,专门演些叫得出导演字号,或者演员声势不弱的影片,通常是首轮强档,是附近各级学校学生的集散地。

 罗沙一路手抵脚挡,还是被马琪胁迫看了一场文艺爱情大悲剧。

 整部片子爱来爱去,哭来哭去,不晓得在放什么,害得她差点就断气。听说还得了什么年度铜马奖铁马奖的,海报上烫金的文宣这么说。

 那实在是使人呼吸困难的东西;可是马琪哭得浠沥晔啦,手帕擦了好几条,一直着鼻说好感人。

 “烂、透、了──”罗沙不耐烦地推开马琪,她找不到其它手帕了,把她的衣袖当手帕拿去擦鼻涕。“我还是喜欢看喜剧,哈哈大笑就过去。看看你的红蒜鼻,拜-哦!掉眼泪也是要花力气的,你怎么都不觉得累?”

 “你真的是铁石心肠!”马琪着鼻说。

 “算了吧!那种婆婆妈妈的东西!”

 “难到你一点幻想都没有?”

 “幻想?什么?”

 “爱情啊!笨!”

 罗沙肩膀一耸,极其无所谓的表情。

 “算了!苞你说这个简直是对牛弹琴。在这里分手了,拜!”

 马琪挥手再见,先拦到街车离开。

 街道的风景,一式的单调,罗沙没有多作逗留,很快地回了家。

 “我回来了!”她朝屋里大声喊,在桌上看见她的信。

 她放下东西,拆开信。

 “谁寄来的?”她母亲从厨房里出来。

 “阿潘。”阿潘是她的青梅竹马。“他说他已经通过转学考,顺利办好转学手续。”

 这个夏天以前,阿潘一家一直和罗沙他们比邻而居;后来潘家夫妇因故离婚,潘先生申请调职,就带着阿潘搬走了。

 “真是的!潘伯伯跟潘妈妈如果不离婚,阿潘就不用千里迢迢跑到南部念书了。”罗沙封起信。“他们为什么要离婚呢?神仙眷属了那么多年,每个人都羡慕他们,没来由的、莫名其妙就离婚,害得阿潘整个人都消沈许多。我实在真不懂他们的想法!”

 “小孩子懂什么?别说!快洗洗手准备吃饭了。”罗母离开客厅重回厨房。

 罗沙继续屯在沙发里,手中着信吐大气。

 自从阿潘搬走后,“干坏事”都不再觉得那么起劲。她爸爸说她变得文静多了,家里的玻璃窗也免遭劫难好久了。

 以前她和阿潘老是在屋里打球。阿潘老是暴投,她又擅长漏接,结果,玻璃们就倒楣了。她妈总是扯着嗓子骂她和阿潘,还罚他们不准吃饭。

 可是最近收到他的信,聊的都是些空颓沈的事。让她突然觉得生命变得很没意义,怀疑存在与虚无之间,间隔了什么秘密。

 如果“知觉”不存在了,轮回这回事,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动?太空间的陨石,飘浮的广冥,这一切,这一切,又有什么关连、什么意义在其中呢?

 “唉!无聊啊!人生!”

 她又重重吐了一口气,丢开椅垫,洗手准备吃饭。

 ☆★☆

 黑板上小画了几图抽象的几何线条花样,变化乍看万千,远远瞧着很美丽。

 这是周三小周末的社团活动时间,比平常久些,从下午第三节课就开始。她们一星期有三天的社团活动时间。

 这里是艺术社的社团部室──贴切的说,应该是美术,偶尔也许参杂摄影或其它文艺指导。

 罗沙躲在角落里,整个脑袋哄哄的,一直安静不下来。维纳斯颈部的线条她已经连续修改了好几次了,还是无法画得顺手;整个构图糟糕透了,版面也搞得脏兮兮的。

 本来她并不想参加这个社团,马琪耍了小手段,骗到她的签名同意申请书,她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加入了;另外加入的还有祝艾波。

 林子倩和胡书玮则分别游到家政和哲学社。

 艺术社的成员不少,多数是为了瞻仰艺术指导的丰采。第一次社团活动,他简单地介绍了自己──速水真澄,他有一半东洋血统;山坡下樱道大学艺术部,日本上野美术大学研究院毕业。拥有自己的画室,现在是自由艺术工作者,兼任私立樱道女中艺术活动的指导。

 他站在那里,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惑的惊叹号,让人称赞造物主的神奇。左手无名指上的一轮戒指也耀眼。

 他似乎特别偏爱罗沙旁边的那块白墙,老是钉在那个位置上,间接促成了她烦躁不安的原因。

 天气热也是重要原因。大概因为这些缘故,让罗沙觉得浑身不自在,不敢随意转头。

 真是折磨人!维纳斯石膏像看起来那么漂亮,素描起来却那么困难,她怎么就是画不出来。

 大概。她真的没有那个细胞。

 速水真澄走到罗沙的画架旁,瞧了一会儿,突然说了一句话,她没听清楚。他把她的二B笔拿去,二三下就勾勒出完美的轮廓,完全是“希腊”般的立体,连明暗阴影都帮她刷好。然后,他又轻轻说了一句话。

 这次她听清楚了,是个问句。

 她不敢相信她听到的,惊讶地抬头看他,他却宛若没事人般地走开。她看看四周,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没有人听到那句话,除了她。

 那不是句什么好话,甚至可以说很恶毒。他说的是:

 “你是个‘画盲’吗?”

 这句话让罗沙大大地气,垂头看着手中的二B笔,想一头撞死。

 本来她还觉得,这个速水真澄越看越像另一个速水真澄──她最爱的男主角。她还一本正经地对马琪说,连水真澄是她的最爱,她认为他是所有男最美好的象征。马琪骂她有病,漫画的男主角也拿来当偶像崇拜。

 现在,这个印象要大打折扣了。他怎么可以说那种话伤害她的自尊!

 “混蛋!”她越想越生气。

 不过,不愉快的事也就那么一桩。冒充艺术大师,挥着彩笔装腔作势一番还是很有意思的。当然,罗沙心里也偷偷渴望着,有朝一能画出“那种蓝”

 社团活动结束后,五个女人聚在一起,马琪强拉她们到舞厅去探险。二胡兴趣缺缺,被打鸭子上架。林子倩嚷着也要跟去,祝艾波笑她说:

 “那不是小孩子该去的地方。”

 她换穿了一身彩绘紧身装束,夸大的耳环,脸上涂得五颜七彩。尤其上身大圆领,出酥白的,看来骇人极了。

 林子倩看祝艾波一身劲装,吐了吐舌头。

 “少土了!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敝!”祝艾波说。

 胡书玮瞥了她一眼,神气古怪地说:

 “算了!她既然敢穿,你们就要有勇气欣赏。”

 罗沙有感而发:“你们会不会有时觉得自己很清纯、很无、很天真;有时又觉得自己很浊、很世故,很老气?”

 “当然不会!”祝艾波夸张地摆动着耳环。“谁像你这么无聊!我看你这大概是‘青春期症候期’,想学大人,又舍不得小孩的天真。”

 什么疑难,到祝艾波嘴里都不会有好的解释。

 只有马琪处变不惊。

 那家舞厅真是个奇怪的地方,房间特别多,七拐八弯的,才到正厅跳舞的地方。

 厅里幽暗昏渺,又乌烟瘴气,音乐且奏得松松懒懒的,让人跳得很不起劲。那调调儿,说真的,倒比较适合嗑药或哈草。一言以蔽之,整个气氛,堕落透了。

 有个胖子,一直朝罗沙黏过来,很烦人。她甩掉胖子,抓住马琪说:

 “我要走了。”

 “干嘛!才来一会儿。”

 “反正我要走了。这算什么探险嘛!一点都比不上我在乡下爬山涉水,抓鱼采芒花有趣。”

 “再待一会儿。”

 “不了!没意思。”

 她说走就走了,不理她们在背后叫喊。

 最近她觉得有点儿累。中午休息的时候,正在看“玻璃假面”,思绪的速水真澄,赫然变成了面像模糊的另一个速水真澄──那个艺术指导。

 她一惊,撞翻了马琪的便当。

 马琪二话不说,收拾好便当盒,再取走她的钱包,挑去一张红色的国父,到福利社买了一盒鸡腿便当。

 “这是给你的一点小教训,漫画不能当饭吃,该吃饭的时候就吃饭,胃才不会痉挛,神经也才不会打结。”

 她只好摸摸鼻子自认倒楣。

 后来,就发生了那件事。那个速水真澄,竟敢否定她的艺术天份,用话刺伤她。

 还有的是,她的“机率”考了零分。

 培尧兄一直盯着她笑,只有皮在笑、不在笑的那种笑。他说:

 “罗沙小姐,我不知道你那么喜欢吃蛋,请你偶尔也吃点蔬菜好吗?”

 屋漏偏逢连夜雨。那个英文──唉!艾维特整堂课都没有给过她好脸色。

 总之,她今天实在死得有够难看,像是喝了淡淡的一杯酒,却苦苦的滋味喉。

 她很想说些取笑自己、觉得自己无聊、自找无趣的话,起码自我解嘲心情会好过一点,可是她却不知怎么说才好。

 总之,她今天实在有够背了。一整天心神不宁不说,喝水烫到舌头,吃东西噎到喉咙,连走路──她突然绊了一脚──平地耶!都拐到脚跟!

 回到家后,她为了治疗心情,偷偷喝了一些酒。酒发酵,让她把弦月看作满月,对着天空郑重地发誓。其实,她也不是认真要求什么,只是觉得那个气氛很适合发誓。

 风有点冷,无星伴月,她抬头想找“广寒宫”,薄云就将月亮遮盖住,终宵就那样赐给诗人一个好题材,月蒙胧眼檬拢,广寒月当中。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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