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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人的感情是十分复杂的。

 有的时侯,你以为你搞懂了,其实你从没懂过。

 你以为你爱一个人,但其实你恨他。

 那么她对安娜,到底是爱还是恨呢?

 或许她从没懂过,从没…

 每一天,太阳都尽责地升起、落下;每一刻,时光悄俏地挪移,没有留下任何足迹,每都有一些琐碎的小事发生,就像昨天、前天、大前天一样,生命如果用力地压缩起来、认真地计较起来,就会发现充斥着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若你狠心地把这部分给掉,那么人生铁定支离破碎,严重一点甚至面目全非。

 这些你不想记得的、不愿记得的碎屑像一条轨道一样铺你蜿蜒的人生轨道,有点像是无法食用的厨余菜渣,总有一点不可磨灭的存在,但却没有什么实用价值。

 那么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如此深刻地记得那天下午发生的事,而不是当天的傍晚,她心焦如焚在树林寻找的小事?

 是她从来没留心自己周遭的事物吗?还是…因为事故的关系,连带的所有细琐的小事都能被记忆得一清二楚,没有丝毫遗漏?

 白色绣花蕾丝裙、及踝的白色绣花蕾丝裙,裙摆还是锯齿状的花边,白底浅蓝色小碎花细肩背心,有着一圈同系的蓝滚边,宽边草帽的左侧别着趣味的手工制香蕉橘子别针,还绑着皱折白色丝带和复古的罗马式藤编凉鞋。

 尽管时隔六年,她还是能清楚地记得安娜那天下午的模样。

 清楚的…就像她此刻便在眼前。

 午后四点,夏日的减低了它的热力。外头的绿树映着蓝天,随着微风摇曳起舞,知了的叫声响彻天际,透过落地窗望去,这片山谷竟泛着奇异的金色光彩。

 安娜一向喜欢这栋避暑小屋,几乎每年,她俩会来神田家位于地中海边的别墅。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安娜会站在落地窗边,静静地欣赏过这片奇景后,戴上草帽、出去走走。

 “你要去吗?”无论何时,安娜总能散发一股静谧的气质。

 那是最后一次,她那如此安详的模样、温婉的笑…是啊!最后一次…

 是她把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还是这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是永远?

 如果她知道那是最后一次,她会怎么做?是否会不顾一切地阻止她出去?还是和她一同出门,共同接命运?

 又或是…垂手看着惨事发生?

 “不了。”她摇头。“我挤柠檬汁等你回来喝。”

 “我要加蜂喔。”安娜出甜甜的酒窝,拿起草帽套上她那头金色的卷发。“走喽。”

 为什么没注意到,安娜的发就像可口浓郁的蜂一般。她的脸蛋像白瓷般洁净,眼中的平静安详,一如圣堂中的圣母一般,慈悲温柔得不像个凡人,任何人站在她身旁都要自惭形秽、相形失

 包括她——神田理惠。

 有些人天生就是贵族,既便裹着破布;有人即便身着华服,却始终成不了贵族。

 这点她很清楚。如同安娜天生是个公主,而她则是女仆装成的公主,其中的差别是明显且一夕可见。

 那个下午,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差别,并且觉得很不舒服。

 她们之间一直是不平等的。

 就算安娜待她一直很和善、尊重、公平,但她们之间永远都不是平等的。

 起码在爱人面前,她俩没有平等过。

 这就是现实。

 雷恩不会用和她说话的态度对她…

 这就是现实。

 雷恩不曾用那样专注火热的眼眸望她…

 这就是现实。

 雷恩更不会对她爱不释手、像对珍宝一般拥抱她、亲吻她…

 这就是现实。

 雷恩更不会开口求婚、只想一生一世守着她、爱着她…

 这就是现实。

 这样多的现实教她失望、要她绝望。有那么一刻,她真希望这世上没有安娜,如果没有她…

 雷恩或许会把视线投注在她身上。

 如果没有…安娜…多美好哇!

 天哪!她怎么可以…

 怎么可有这种想法,太可怕了!安娜…安娜可是你最最要好的朋友,她是你孤立无援时唯一站在你这边的盟友,你怎么可以…

 一瞬间,罪恶感充心房。

 好讨厌!好讨厌这样的自己。

 她“应该”祝福自己的好友,是啊!应该…

 可是好难!真的好难!

 一时间思绪纷,她懊恼的在家里踱来走去,心底仿佛是恶魔与天使在战着。等她回过神来的时侯,天已经黑了。

 安娜还没回来。

 她突然有个不祥的预感。

 老天爷不会把她心底的胡言语给当真吧?

 “来人,快来人!”她慌张地喊叫。

 “快!所有的人,放下手边的工作,到附近找安娜!快!快!”

 她知道,安娜一定出事了。安娜平常不会出去这么久,她早该回来了。

 柠檬汁早按照她的意思加了蜂,她该在五点半左右回家,然后灌下一大口,拿草帽当扇子煽风,脸上会泛着晒过光后的红晕…她会出一张面纸擦汗,她会…

 为什么她没回来…

 为什么?

 “理惠——你急急忙忙的要去哪?”她在门口碰上甫进门的大哥神田刚。

 他拉住她,拧着眉头,一脸关心,搭在肩上的双手,阻止了她的急忙与慌乱。

 她白着一张脸,眼神涣散,口中不住喃喃地说:“我要去找安娜,我要去找安娜…”

 她推开他,朝门口走。“安娜出事了,我知道…我要去找她。”

 踉踉跄跄地,她驱使着自己的步伐前进,手里拿着手电筒,遇草拨草、遇树枝拨树枝,丝毫不在乎它们打在皮肤上是否会痛。

 她的周围不断地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喀拉一声,她的神经绷紧,低头一看,原来是细树枝被踩断了。

 唧唧…

 知了的节庆锣鼓喧天。

 唧唧唧…

 也许…也许安娜只是迷路。她现在已经回到家了…

 也许…安娜只是和她玩游戏,某种愚人节的笨游戏…

 她会很高兴她上当了。

 也许…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她做了一个恶梦。只要醒了…只要醒来就没事了。

 “找到了——”

 找到了吗?

 她立在原地呆住。“找到了…”无意识地重复语句。

 凄厉的叫声响起,动摇了整个树林,有几只鸟儿不忍听见地惊走。

 “安娜…”她反地拔足狂奔,似火箭般的往声音来源快速奔去。

 安娜…

 她的肺似火烧地灼热,仍没敢停下来口气。

 “让开——让开——”

 拨开人群,她努力朝前迈进,却被哥哥宽大的身影挡住。

 “走开——”她不客气地推他。

 “小妹…”神田刚的面色十分凝重。“你要有心理准备,她的状况…不大好。”

 她皱眉,接着心焦地推开他。

 就算她的情况不好,她也会…

 天哪!

 天哪…

 她不知道所谓的情况不好是…

 她以为安娜或许受伤了、骨折、跌断腿之类,她没有想到会是…

 一时间,全身寒直立,所有的血冲上脑门,心里有弦承受不了这种压力,啪一声地断了。

 深一气,她缓缓地朝安娜蜷缩的身子前进。

 “安娜…是我,理惠。”她用轻柔的浯调唤道。

 安娜仍蜷着,把头微微抬起,偏向她,一双眼神写着恐惧与空

 她很难不去注意地上被撕裂的白纱裙、扯破的碎花背心,以及小心翼翼跨过的内衣;当然,还有那截沾了血的绳子,和…一撮撮被绞断的秀发。

 “安娜…”她向她靠近。

 一块块丑陋的青紫映在她凝脂般的皮肤上,一道道的擦伤与脏污,显示她曾遭遇过的暴力与反抗。她的手腕、脚踝上有着捆绑的痕迹、大腿上血渍斑斑,嘴角破了、肿了,凌乱的头发下掩着憔悴的脸,双手用力抓着神田刚给她的衬衫,血全无、不断地颤抖,眼睛直视着地面出神,却又同时戒备着,不敢让任何人靠近,随时打算逃跑。

 听到她的呼唤,她慢慢地把头抬起,像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家一般,没有任何的活力。

 她忍不住倒一口气。

 他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她的左半边脸全肿了,眼睛眯成一条线,困难地眨眼,眼上错布泪痕。连脖子上都有明显勒过的痕迹…

 她再也管不住自己的泪水,哽咽地跪在她面前,一把抱住她,安娜瑟缩了一下,没有推开她。

 “安娜…噢!安娜…”忍不住痛哭失声。“对不起…对不起…”

 面对涕泗纵横的理惠,安娜依旧面无表情,眼神空茫,像一尊洋娃娃一般,没有灵魂、没有思想、感情…

 她是背叛者,无疑的。

 她是背叛者…

 “我要他们付出代价!”

 “理惠——”

 “他们凭什么——”她狂吼,她对向来尊敬的哥哥狂吼。“安娜是我的朋友——”

 “我们需要叔叔的帮忙…”

 “所以你要我忍?”她忿怒地握拳。“安娜被发现时是什么模样?你亲眼见到的…他们怎么对她的,你要我忍?”

 “那你告诉我,我们告了堂哥那伙人,得罪叔叔后,我们会有什么下场?”

 她气恨难平地着气。

 “安娜对我而言,就像另一个妹妹一样,她发生那样的事…你以为我不想帮她伸冤报仇吗?”神田冈劝道。“但目前我们有筹码吗?在事事都仰赖叔叔的情况下…”

 “所以你打算息事宁人?”她的语调冷硬。

 好恨!真的好恨!

 “你很清楚,我们目前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是叔叔在背后支持,如果他现在手,我们家一定会垮;你也知道,父亲留下的是个烂摊子,当年若没有叔叔出手,我们早就不知到哪里喝西北风…”

 “所以你要我出卖朋友…”手握成拳,真想打墙恨。“安娜她…被堂哥带人轮暴,他是有预谋的…”她呐喊着。“他是——有预谋的,因为他料定我们不敢怎样。”

 “好——”神田冈点点头。“就算你告他,你斗得过他吗?”

 “我…”她仍倔强地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字句。

 的确,她的叔叔神田则夫是个玩的高手,标准的狐狸,她见过和他作对的人的下场。玩权力斗争的游戏,她大概只有小学生的段数,和叔叔这名教授级的比,她绝对只有输的分。

 可是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难道…就眼睁睁看安娜被欺负,没有别的办法吗?”

 “而且,你要清楚,自家人关起门来好说话。但安娜的家人、更棘手的是安娜的未婚夫雷恩,你认为这两帮人马会放过任何一个神田家的人?””但…这…”雷恩会恨她吗?

 她忽然觉得好冷。她不想看见雷恩那张俊美的脸上出现任何增恶之,尤其是对她,不…不…

 那会令她如下地狱般地难过。

 “你想说这不干我们的事吗?”神田刚的语调转硬。“谁会在乎我们的下场?你该很清楚自从父母离婚、父亲去世后,谁理过我们两兄妹。”

 安娜理过…安娜理过我啊!她在心中叫喊着。

 安娜在我最无助的时侯伸手给她温暖,她的友情是她处在晦涩日子里最大的支柱,在所有的人都不在乎时,安娜在乎她,确实地在乎啊!

 好无力,她觉得自己正一点一点地缩小。原来在现实这位巨人面前,她渺小得连石头都举不起来,遑论推倒它。

 “理惠,犯错的是堂哥,并不是叔叔。叔叔只有这个独子,你想…”

 “叔叔…”她怆然地牵动了嘴角。“我们就这么可悲吗?没有叔叔可依附,我们就只能灭亡吗?”

 神田刚双手叉。“就算我们先撇开叔叔不讲,一旦这件事公开了,我们两人是腹背受敌。安娜的家人、雷恩不会顾忌我们朋友的身份,而我们呢?被认为是神田家的叛徒,被两帮人马夹杀,这就是你要的下场吗?”

 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跌坐在沙发里,沉默中以双手掩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事情会成这样?

 为什么…

 太可悲!这一切都太可悲了,她除了有身没有用的傲气之外,什么也没有;连和现实对抗的勇气,都一点点地消失殆尽。

 神田刚站在她面前,言又止地叹一口气。“你自己想一想吧,这样做值不偿得。”拍拍她的肩膀离去。

 而她…她坐在沙发上,对着一室的沉静,从黑夜到天明,最后选择来到安娜的房间。

 天已经亮了。

 早晨五点半,外头的小鸟儿正啁啾着,嬉笑于光明的到来。

 她顺手把安娜头的台灯熄掉,坐在沿,静默地看着沉睡的挚友。

 人是自私的。人为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不惜伤害、牺牲别人…

 自从惨剧发生之后,她便没有办法关灯睡。正确的说,她接连着几天无法闭上眼。

 她不懂她心里的恐惧,但那双时时警戒、慌张的眼眸让她心痛。

 几乎二十四小时,她守着、寸步不离地抱着她,抱着在她怀中抖得如十二月寒风中柔弱小花的安娜。

 她没有哭、没有叫,只是一径地张着大眼,恐惧戒慎地望着四周,就像是随时都有恶鬼会出现,而她随时准备好逃跑。

 她抱着她还有一个原因,怕她又跑去洗澡。

 一个小时里安娜洗两次澡,她心里发慌冲进浴室,只见到在浴白里的安娜拿着浮石拼命地着皮肤,到破皮血,还不罢手,点点鲜红色的血滴在水里晕开了,将透明的水沾染颜色。

 而安娜就像毫无痛觉的机器人般,浑然无觉地着,她的上臂红肿,两三处皮开绽,教人看了触目心惊。”安娜…”她不由分说一把夺下浮石,斥吓着:“你干什么!?”

 安娜像个小女孩瑟缩了一下,怯生生的眼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嗫嚅地说道:“脏脏…脏脏的…”

 “噢!安娜…”不顾是否会沾衣裳,她一把抱住她,忍不住哭出来。“你不脏…你一点都不脏…安娜!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怎么变成这样?”

 美丽静谧的安娜,总是笑脸人的安娜…不见了。

 要怎样让你恢复过来呢?安娜。

 抱着安娜,有生来第一次,她觉得无助。面对安娜的痛苦,她无能为力,什么忙都帮不上…

 他们火速地请心理医生自伦敦赶来做治疗,经过两个星期密集地观察与疗程后,安娜似有起,生活饮食恢复正常,吃了医生开的药也能入睡,尽管她仍常为梦魇所苦,但一切都在变好…一切…

 安娜剪短的发铺在枕上,也许是因为短发的关系吧,她看来特别幼弱,苍白的脸上娥眉轻蹙,显示她睡得不大安稳,小小的双手紧握成拳状地摆在口,像是防备着敌人的突然来袭。

 她的身体随着她轻浅的呼吸微微起伏着,模样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白兔。

 能开口吗?

 能无、自私地开这种口吗?她心底有一道声音回着。

 一瞬间,她犹疑了。

 是眼前这个女人陪着她走过辛酸,给她支援与鼓励啊!

 但不由得的,她想起白雷恩…想起他那张爱笑的脸…那双湛蓝的眼…

 不要、不要、不要啊!

 她没有办法承受,她没有办法忍受白雷恩鄙夷的目光,那对于她煎熬的爱恋之心,是一种碎裂的打击。

 “理惠…”

 这个家里唯一靠近她,不会让她惊慌逃走的,便只有你,她相信你

 相信你啊!

 只有你能帮她、支持她,她需要你…她是这样的需要你、信任你…你能打碎她的信任吗?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可信,她都还信你。你怎么可以开口要求她这件事…就为了自己的生存。

 “理惠…”安娜不知在何时醒了。“你怎么了?”

 怎么了?

 是啊!怎么了?

 人若有了一点点自私的想法,它便像传染病般的急速扩张。

 “不舒服吗?”她怯怯地问。自从那件事之后,她似乎很怕和人有肌肤之亲。

 只见她试探地伸手,轻触她额头一下,马上便收回手。理惠知道,要做到这样,对她而言极不容易。

 “我没有不舒服。”她握着她的手。垂下眼睑,她没有勇气看她。

 她是个自私的小人…

 “安娜…”她因难地开着口。“我…求你,我可以请求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安娜信任的眼神令她罪恶万分。

 “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把一切都忘掉…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空气一下子像被光了,室内呈现真空状态,她觉得自己无法呼吸,在安娜面前…她不配呼吸。

 不言不语,安娜似在瞬间冻结了。明明是盛夏,她的躯体为什么会急速地降愠呢?

 “你不希望你家的人怪我吧…是不是?而且…而且…”她结结巴巴地说明。“雷恩…雷恩会恨我的…”

 她用力抓紧安娜的手,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救生的浮木。“安娜,你也不会希望…雷恩知道这件事吧!你…也不希望他因此而…”

 她开始挣扎着想把手收回,理惠转而抱住她。“我不希望雷恩恨我…求求你…

 她哭了,怀中的安娜也停止挣扎。“你也不希望雷恩知道…对不对?你也不想赌上那不可知的机会…,对不对?”

 “让我们忘了这件事…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安娜深不可测的双眸a丁着她,态度疏远,那副模样像今天才见到她,陌生且冷淡。

 “安娜…”

 “好,我答应你。”她的回答如雾般轻柔。

 “谢谢…谢谢…”她高与地抱住她。

 她没有注意到,血正自她脸颊退去…存在于她们两人间的某样东西,瞬间碎裂…

 她没有发觉,她眼中好不容易寻回的生命之火,再度被吹熄…她现在怀中所抱的只是具冰冻的躯体…

 她…浑然不觉。

 旧的安娜,彻底——消失了。

 ***

 “为什么要走?”她拉着安娜的臂膀,这是她今早第十次发问了。“你在气我吗?安娜!”

 又来了,这样不言不语地瞅着她,教她好难受。

 “我要走了。”安娜的回答仍然轻柔,对她而言却是莫大的重

 “安娜,你在气我对不对?你气我…”

 “安娜——我来接你喽!”

 两天后,安娜打电话回家,请二哥来接她,没有知会神田家的任何一个人,她的沉默与绝决,令理惠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停止不了的心焦。

 安娜的二哥毫不知情,他单纯地认为只是朋友间的吵架。安娜是他妹妹,他清楚她的子,即便生气也不至于太久。

 所以,他拍拍理惠的肩,对她眨眨眼。“放心!安娜很快就气消了。”

 他轻快地向前,准备给亲爱的妹妹一个热情的拥抱,不料却得到她迅速地后退,令他尴尬地立在原地。

 “嘿,怎么连哥哥也一并牵怒呢?”他干笑两声。

 安娜则侧低着头,依旧不言不语。

 安娜,还没准备好。她还没准备好…面对其他人。

 那么她为什么执意要走?执意要离她?

 不肯…不肯让她成为她的支柱。

 “不过,小妹啊…”二哥低头,怜爱地问。“怎么舍得把宝贝头发剪短啦?”

 伸手摸摸她的头,安娜闭上眼皱着眉,似乎是拼命地忍耐,要自己停在原地,以防止自己尖叫跑开。

 她还没准备好啊!、

 “安娜…你真的,不多住几天吗?”她走上前,小心翼翼地问,眼底有着乞求。

 别再勉强自己,留下吧!安娜。

 摇头。

 “那…”二哥拎起她的皮箱。“我先把行李搬上车。”

 “安娜,你在心底怨我…”

 摇头。

 “那么多留下来几天…”

 摇头。

 “求求你,你说说话好不好?”理惠急得要哭了。“你明明就还没准备好…”

 推开她拥抱的双手,安娜缓缓地朝门口行去。

 她失去她了。她最最要好的朋友。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她略微黯淡的眸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室外。

 她追到门口,伫立在屋檐下,站在阳光晒不进的阴影下。那道地上形成的明显痕迹,就像楚河汉界般地分明,分割了两端的世界,让阴暗与光明无法相互跨越的藩篱,同时也划开了她与安娜的感情。

 明明是阳光灿烂的日子、风光明媚的时空下,她却只能僵在原地,无法跟随她进入在一片光亮中,连个声都吭不出,唯一能做的,便是用眼睛跟随着目送她离开。

 原来,早在那天早晨,她们两人的感情,被她用剑砍碎了。她却不知道,自欺地相信它是完好如初。

 碰,车门关上的声音变得响亮,像某种尖锐的利刃刺着她的耳膜,让她不觉一震。安娜没有回头。

 车子缓缓地滑出了这座庄园,消失在远端的地平线。

 ***

 “你知道安娜是怎么了吗?”

 两个月后,安娜的二哥打电话给她,语调里透着烦忧。

 “安娜,她…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自从回来之后就镇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尊石头一样。吃得愈来愈少,整个人瘦一大圈,都快成仙了,想找你来陪她,她也不肯。”他叹气。“还有,你知道她和雷恩是怎么了吗?她一直不肯见他,而且…她怀孕了,却不肯让我告诉雷恩…”

 “她怀孕了?”她惊呼,心急速下沉。

 “是啊!”

 怎么会…安娜连自己的情绪都还未能适应过来,要她再面临另一个打击,确实太残忍了。

 “你能不能帮我劝劝她啊!”二哥请求道。

 “好、好…”

 便是这么一通电话,让她匆匆忙忙地赶到诺克家,没想甫进门就听见雷恩和安娜的二哥吵得不可开

 “姓白的…你不要欺人太甚!”二哥的吼声穿过整个厅堂。

 “你才欺人太甚——”雷恩忿忿不平地喊。“你今天要我来的目的就是这个吗?硬一个不属于我的孩子。”

 “白雷恩,够了厂安娜的二哥也脸红脖子起来。“你在指涉什么?我妹妹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女人,她和你订婚了…”

 “孩子不是我的厂雷恩怒吼,他的模样活是只气愤成狂的猛狮,随时预备伸出利爪把惹怒他的人撕碎。“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

 站在在一旁的安娜低着头,齐肩的发半掩半遮了她的面目,让人难以猜测她的想法,只见她微微瑟缩了一下,眼睛无神地望着前方。

 雷恩一个箭步到她面前,她不觉出惊慌的表情,反往后退一步。然而雷恩显然是误会她的动作,以为她是作贼心虚。

 气头上,他再无法温柔以待,像老鹰捉小般的揪住她细如骨柴的肩,用力地摇晃着。“你说,你肚子里的小孩是谁的?当着大家的面,说啊!”

 她像被打了一巴掌似的震了一下,无助地皱眉望着他,眼中有着太多的克制、无奈、恐惧,接着梭巡了在场所有的人,目光停在站在门边的理惠,再顺着理惠的视线来到眼前的雷恩。

 沉默了一会儿,那粉的樱桃小口张开言,随即闭上,她的眼看着理惠,看尽她心里的忧惧、看清她忧的、恐的真正事物,才又回到雷恩脸上。

 可惜处于盛怒中的雷恩,没有注意到她眼底变换了许多次的情绪,与最后呈现在她眼中的凄楚决定。

 “对不起…”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眼眶一红,豆大的泪珠一串串地滚下来。

 “对不起…”雷恩心痛地重复这句话,用力地闭上眼,缓缓地松开手。“对不起…”

 他脸上的肌绷紧,像承受针戳时的微微战栗,深重的呼吸显示他的理智努力地克制他目前的情绪,仿佛不如此,他便会狂忿地把眼前的一切毁坏。

 “小妹——”二哥焦急地喊道。“你倒是说啊!哥哥会帮你作主,不必怕他。

 过了一会儿,雷恩睁开眼,写痛心,双手紧握,用力地盯着天花板,深气数次。“我以为…我们…我们是相爱的。”他的眼底闪着泪光,语调是悲伤。“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对不起…”安娜喃喃地重复,她的眼仍固执看着前方,泪水如泉涌般,不断地从眼潭出。

 “我们的婚约…你到底把它当成什么?”他呐喊出心里的痛,不死心地说。“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对不起…”除了对不起,她不肯多说半句。

 “为什么背叛我?!”雷恩心碎的吼叫声,回在整个客厅。

 “喂!你凶什么凶——”安娜的二哥拉开他,一面对她说:“不怕,哥哥在这儿,别因他吼就低头,哥哥给你撑…”

 “既然你不重视婚约,那它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他的声音转眼间变得冰冷。

 雷恩决绝地拔下手上的戒指,用力地放人她的掌心。“我们解除婚约吧!”

 说完,立刻头也不回地走出诺克家。

 他没有看见那双自送他离去的眼,写不舍与痛楚。

 安娜原本的木然表情在瞬间崩溃,只见她白着一张脸,全身颤抖地紧握着那只戒指地跌坐在地上。

 “这个混蛋…”二哥朝门口挥舞着拳头,接着不放心地回到她身边,把坐在地上的安娜拉起。

 “安娜,你放心,我绝不会让这小于逃掉的,你…你…你干什么?”

 安娜不知哪来的力量,一把甩开二哥,直直地便往墙上撞去。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同时惊呼一声,纷纷上前拉住她。

 “干什么…”

 安娜挣扎着,用力地推开众人,眼看着又要往墙上撞去。”安娜…””理惠见状挡住了墙,免得她伤了自己。

 抛在认出理惠后,停了下来,脸是泪的息着。”安娜…”理惠开口。“我来看你了,是我啊!”

 看她恢复了理智,众人才慢慢放开她,仍站在她身旁不敢走,怕她又突然想不开。

 众人环绕中,安娜出神地盯着她。“理惠…”她似在嘴中玩味着这个名字。

 “我来看你了。”理惠缓缓地接近她,在与她一步之距站定。”理惠…”喃喃地地重复着,她的眼中映着理惠微笑的脸,然而焦距却不在前方。

 “是啊!理惠很担心你,特地赶来看你…”二哥也在旁帮腔。

 她看看二哥,再看看理惠,突然出一丝笑容,充嘲讽与凄凉。“理惠…”

 理惠的笑僵在脸上,连同二哥变得铁青的面孔下,她转过身,一言不发地离开,留下一肚子的疑问与面面相觑。

 “理惠啊…安娜的心情不好…”二哥试图打圆场。“你不要怪她啊!”

 她忍住难堪地摇摇头。“不…我想我…改天再来看她好了。”

 ***

 她万万想不到,几天之后,在整个伦敦都笼罩在雨层、四处漉漉的日子,安娜居然来访。

 “安娜…”她看着衣服全黏在身上,仍滴着水的安娜,有丝惊讶。“你怎么…你是自己来的吗?”

 安娜笑了。

 自从出事后,她再不曾那样对她笑过。一瞬间,仿佛回到过去,不曾发生任何事,她仍是那个散发着光彩与温柔的安娜。

 但是,不知怎么搞的。安娜掩饰不了的苍白与憔悴、眼底深刻的阴影、瘦骨如柴的模样,加上这一身的白衣,只让她联想到一个飘在街边的一缕芳魂。

 “下雨也不带伞,不然让司机送你来也好啊!”她急急地上前,说着递给她一条巾,顺手端来一杯热茶。

 “你记得吗?”安娜用巾擦着头发,望着她的眼底充趣意。“三年前我们去泛舟,我不小心掉进河里,你伸手要拉我,结果自己也掉进河里…”

 “还好是同行的教练救了我们。”

 “我们两个那时就像落水狗一样,可怜怜兮兮的,哈哈…”清脆的笑声在客厅飘着,一切像做梦般的不真实。

 她是很高兴安娜恢复了,可是却有一种不祥之感,挥之不去。而且,她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安娜,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但说不出怪异在哪里,虽然她是和善而可人的,但她不能,她无论如何就是无能在她面前坦然自若地说话。

 “你的衣服要不要换下来,会着凉的。”理惠问。

 “不了。”安娜摇头。“我来看你一下就走。”

 “外头正在下雨呢!”她提醒道。

 “最近闷得慌,所以出来走走。”她说着,举步便往门口走。

 不知怎地,她有一种心慌。“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安娜回头,笑容不变。“我知道…”

 “我是你的好朋友啊!”

 “是啊。”她轻轻地回答,脸上的笑容未变。“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理惠点头。

 “你喜欢雷恩对吧?”

 “我…”她困窘地绞着手。

 “我早该猜到了。”她的笑凭添几许凄凉。“或许是我不想去猜…”这几句低语似乎是在对自己说。

 平静再度回到她脸上。“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喔。”轻柔的语句像叹息似的飘在空中。

 理惠想叫住她,梗住的喉头却出不了任何声音。

 拉开门,她给她一抹淡淡的笑。“走喽!你保重。”

 她知道了…

 只觉得自己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起来。

 她知道了…

 她听见自己雷鸣似的心跳。身体就像灌了水泥一般地固着在原地。

 那…等等!她说的那些话…她为什么对她说这些话?

 那听来简直就像是诀别啊!

 你保重…

 安娜,该不会想做傻事吧?

 一把抓起门边的伞,她冲进雨里,在白蒙蒙的街上左右张望找寻着。一张张陌生的脸孔隐蔽在各式的雨伞里,从她身边一排排地走过,没有回头,偶尔一两点雨水溅上了她的衣摆,一两辆车喧嚣地经过,也有一两个相似的身影吸引她停留、伫足,她就这样在穿梭在人中,一如逆而上的小鱼一般,但却始终到不了彼岸。

 十分钟过去…

 半个钟头…一个钟头…

 两个钟头过去…

 她仍不愿停下酸软无力的双足,让有些吃力运转的肺部得到一点休息。

 黑色的伞下,有着她无比的心焦与忧虑。她的脸因散热而红遍,呼吸因疲惫而显得沉重许多,细瘦的肩因沮丧而有些下垂,穿着凉鞋的脚早被打,脚步也因体力消耗变得蹒跚。

 多么希望在下一个转角、或者哪个不知名的小咖啡馆里看到安娜。这样,她或许就可以嘲笑自己的多虑,并邀她一道去喝杯咖啡。

 这雨…下得令人心焦,像是想把一切洗去,把她和安娜之间所有的感情痕迹,用来自于天上,没肯停歇的泪,将它全数抹去、毫不留下。

 哗哔…警察的吹哨声,吸引了她的注意,信步过了马路,往吸引行人围观的事物走去。

 “退后点,请站在这条线以外。”警察大声地宣布。

 “…听说是个年轻的女孩跳河…”

 “知道她的身份吗?”

 “不知道…她好像什么证件都没带…”

 理惠听着这些耳语,心里愈是不住地发慌。收下伞,不顾雨水将她淋,她挤进一圈圈的人群中,跟着脚、伸长脖子地着窥着前方。

 白色的裙摆…令人刺目惊心…

 安娜…

 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不是最后…让我有机会,让我有机会再成为你的好友,不要用这种方式罚我,不要…

 血在瞬间涌上脑门,她更加不顾一切地往前钻。“对不起…”

 骗人!这怎么可能发生!怎么可以发生…

 “安娜——”她听见自己悲凉地喊叫声。

 雨打了她的脸,泪水和雨水,她分不出来…

 她在众人的错愕中,一把拉开阻隔人群的警戒带,甩掉警察急拦阻的手,冲上前,抱住安娜早已冰冷、毫无生气的躯体。

 冷的没有任何温度,如她白得发青、近乎透明的脸颊,粉如今只剩一片冰紫。雨和泪自她的脸颊滑下,落在安娜被纤长睫保护的眼,她紧闭着不肯张开,没有留恋、决绝地把她与这个教她心碎的世界分离。

 是心寒的吗?让你宁可投身沉人冰的世界。

 这就是你的感觉吗?

 无止境的永远与冰冷…

 即使是紧紧地拥抱,也不能传递一丝温暖。

 你必定是伤透了心,彻底对我失望了,是吧?

 背叛者——她今生注定要烙下这个罪名。

 “安娜…”她抱着她不肯放。“安娜…”

 这是你对我的抗议与处罚吗?我宁可你恨我,也不要用这种方式…

 “小姐,请你放手…”旁边的警察拉扯着她。

 “不、不…”她紧紧地抓着,仿佛这是她最后请求原谅的机会,不容错失。拉扯中一项物品的掉落,引起了两边人马的注意力。

 一只银色的指环,自安娜身上落下,滚到地上,转了两、三个圈圈后静止。

 她蹲下,将戒指拾起细细检视。即便经过雨水的冲刷,它仍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这…这是…

 她怎么可能忘记这个戒指呢?

 那样盛大的订婚典礼、周围所有人的祝福,以及互许诺言、穿戴戒指时两人的甜蜜,都曾起她莫大的嫉妒,让她在心底默默幻想安娜的消失。

 她怎么可能忘记…

 背叛者,她是背叛者。

 这是雷恩退还的婚戒,是她和雷恩曾经有过的幸福,也是她的爱与憧憬。

 她一直握着不放,至死…

 天哪!她做了什么…一直都忽略了安娜的感受,她只在乎自己…

 安娜…

 安娜…

 ***

 背叛者人恒背叛之。

 背叛者人恒背叛之…

 背叛…

 唯心的手用力地挥舞着,脸蛋半是使力、半是被制地红,膛努力地起伏着,以争取难以得到的氧气,颈部的脉搏似紧铃般重重敲击,急推开颈上的施者,无奈双手被缚,挣扎有限…

 喀喀喀…好难受…无法呼吸了…视线开始模糊、耳朵开始呜叫…

 难道她得就此命丧黄泉吗?

 雷恩与凯凯的身影跃入脑际。那相似的笑容…不!不!她还想多看两眼…

 明明上一秒才朝她伸手,她还在想着对方下一步的打算哩,谁知道突然地变脸,掐住她脖子置她死地的模样。

 咦…怎么下雨了!咸咸的泪直扑上她的脸。

 一滴、两滴…怎么回事?

 颈上的压力渐渐消失,她贪婪地呼吸得来不易的空气,等头昏耳鸣过去,才定睛一看,咦…怎么…回事?

 神田理惠,这名突然掐她脖子的凶手竟出非常悲伤的表情,脸的泪水,像背负着千万担痛苦。

 差点被杀的人是她,行凶的人还哭,有天理吗?

 但…这样悲恸的表情,她从没见过…一个好强的女人会止不住的哭泣,必定是遭遇极大的挫折。瞬间,她感到罪恶。

 若不是因雷恩的抛弃,她也不至于如此伤心。那样悲戚的表情,是因为被伤透了心吧!

 她不由想起曾誓诚。有过被抛弃的经验,使她格外能体验那种痛苦,也令她深深地同情起眼前的女人。

 想想,她企图杀自己的心态也不难理解。原先有的那点敌视与讨厌,也随之消散了。眼前的这个女人比她惨多了,她毕竟没和曾誓诚订婚,程度上也有轻重之差,而且她得到雷恩对她的爱,这是理惠渴望许久仍得不到的,说来…她简直占尽优势哩。

 尽管双手被缚,她仍想办法自口袋掏出手帕,递给眼前的泪人儿。

 “哪!给你擦眼泪…”

 理惠诧异地抬眼望她,眨着眼仿佛看到某种外星生物。

 她看她的眼神,令她联想到安娜。虽然她们根本没有任何相同之处,但她却难以忽略,她身上同样散发一股强大的安定力量,虽然眼前的女人并没有安娜静谧的公主气质。

 不…

 她随即厌恶地皱眉。杨唯心怎能跟安娜比…她不配!

 她是该讨厌她、唾弃她,毕竟她抢走心爱的雷恩,但她就是无法恨她。

 究竟为什么?她反而在她面前出她在人前人后苦苦压抑的心绪。

 她的所有感情与疑问在接收到她同情的眸子时,嘎然停止。

 太丢人!竟在敌人面前示弱,真真丢人哪!

 她在搞什么?竟在唯心面前哭…

 眼泪一抹,她迅速回复原来的冷酷模样,板起脸迅速地站起离开,像怕得到某种传染病似的。

 干嘛!拍《变脸》吗?怎么有人一下子说变就变的?

 理惠后退,颔首示意,两三个黑衣男人上前,拿着白森森的针便往她手臂上戳。

 “干什么…”还来不及反应,唯心便被住,施展不出反抗之力。“好痛!”针戳进皮的痛楚,令她不轻呼。

 不到几秒,疼痛过去,取而带之的是绵长的倦意,她很快就感到头昏目眩,眼皮沉重地往下垂。“你到底…”

 “为了怕你做蠢事,只有请你好好地睡上一觉了。”

 “我不…”她才不睡…不睡…

 尽管不断地眨眼保持清醒,仍克制不住体内高涨的睡意,四周的景物逐渐模糊…黑暗朝她袭来,尽管她不愿意,仍坠入无梦的黑暗中。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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