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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当言今还在小厨房里脚的忙着时,古和齐已经将侍从的存在遗忘了;而等到言今终于将清粥小菜装进食盘,要拿进屋里去时,古和齐又将双手拢在袖里,神色愉快而微带红润的告诉他,晚饭他不用了,要言今烧了热水来,他洗洗要睡了。

 于是言今惑而委屈的回头给二少爷烧热水,然后一个人寂寞的在小厨房里把晚饭吃了。等他梳洗完再回到屋子,却发现内屋的烛火早就熄了,他呆呆看了片刻,困惑不已的在外间睡下。

 隔醒来,进到内屋伺候的言今只看见二少爷一人坐在沿,正用一手拨着一个玉瓶,见他来了,才状似随意的将瓶子到枕边去。

 “不用整了。”二少爷吩咐了这么一句。

 言今郁闷的少掉一件工作。

 之后便是迟至今早天刚亮时,才终于归家的大少爷来到小院里,与二少爷共用早点。至此,言今大受打击的遭到驱赶。二少爷居然不让他跟在一旁服侍!

 言今泪奔。

 “大哥今年送的生辰礼,满意吗?”古家大少笑得意有所指,目光在内屋里不住的转来转去,然后古家大少皱了一下眉。“礼物呢?”

 古和齐很困惑,“什么礼物?”

 “你的生辰礼啊!大哥可是涉了很久,整整一年每个月都书信不断的!”古家大少转回头瞪着自家幼弟,“她没来吗?”

 “谁?”古和齐一愣,心里隐隐觉得自己也许错了什么。

 “就是你两年来一直心心念念的妖女娃啊!”古家大少一脸狐疑。

 古和齐漫不经心道:“大哥不是说那是我在做梦吗?那时烧坏脑子了?大哥可一直都说那女娃娃不存在的。”

 古家大少咂了舌,轻声道:“你那时候莫名失踪,整个宅子的人都在搜山了,老太爷彻夜不睡的等消息,到天亮了才有消息传来,说你给人救下了。老太爷那时候累得不行,是大哥去接你的,到了那里,才知道救你命的是出游的青楼阁——谁知道你和那女娃娃怎么走到一道去的,你这小子,才十来岁就知道找小妞儿吗?”

 古和齐被逗笑了。

 “我是想把那女娃娃带回来给你的,可老太爷后来赶到,坚持说是那女娃娃把你勾走的,差点就一拐杖下去——”他看见幼弟脸色一白,赶紧道:“大哥挡着呢,那女娃娃没事的。你给我们带回来了,才一睁眼就吵着要女娃娃,大哥背上还火烧似的疼着呃,老太爷就在外头偷听,大哥哪里敢说实话。”

 他摸摸古和齐的头,满意他今早的体温不冷不热,虽然偏低,但总算是平和的温度,不让人担忧。

 古家大少说:“你头一年还要养身子,大哥也刚接了家业,正焦头烂额的忙着呢,那女娃娃的事只得先搁一边去;等到第二年,你又因为那婶子胡来,险些一命呜呼,大哥也不知道都这么些日子过去,那女娃娃还记不记得你,何况那时给人家的印象这么糟,三千阁听说最是护短,贸然去请人,大哥还怕被打出来,只好一个月一封书信的去问安,好不容易才得那三千阁主松口,许了一晚上。”

 “那女娃娃,可是大哥费尽心力才得来的生辰礼。”古家大少笑道。

 古和齐这才明白了,原来秋舞是大哥请回来的。但,不是说老太爷也先行送了礼进内屋来?

 ——那,礼呢?

 他很惑。

 和大哥用了一顿早饭,兄弟俩又叨叨絮絮的说了些话,大多时候是听古家大少在讲述他行商时的见闻,之后又喝了一壶茶,古家大少才离开小院,回去与久来亲热的妾室们亲近亲近。

 古和齐放言今进屋来收拾桌面,他又坐到边去,一边望着言今忙碌,一边回想他进到里屋时,一身红衣的秋舞正吃着糕饼,然后她一手翻着书页,看得正专心,脚边还滚着一些画轴。

 秋舞说她带来的,是糕饼和玉瓶的小包袱。

 ——那么,书,还有画轴,是哪里来的?

 古和齐忽然有不祥预感,他首先往尾找去,没有东西,又转身去翻头,跟着他在枕头边的小包袱底下,找出了书册。一看那香的红皮封面,他先是皱眉,再翻了几页书,他瞪着纸页上的宫画,脸上先是红了,后来就白了,跟着就黑了。

 红了是因为羞涩的关系,毕竟对于情事,他也只是耳闻,别说是亲身体验,事实上他连宫画册这样的指导书都没见过的。

 白了的原因,则是他在羞涩过后,却想起昨夜他推门进来,就见到秋舞若无其事的在翻这册子,她出身青楼可以面不改,古和齐还能接受,但秋舞是用怎么样的心情,在翻阅一本从他房里找到的宫图画的?!

 黑了的原因,自然就是古和齐的思绪一路急转直下,他可是清白之身,却为了这么一本宫图而留下好印象怎么办?而且他昨晚还故作镇定的回答秋舞“洗洗睡了”——天知道秋舞是不是在心里困惑他为什么装模作样?

 老太爷什么生辰礼不好送,送这什么宫画!

 古和齐恼怒得几乎要撕书,手挨上了书边,他又想起还有画轴,该不会那些画轴也是一幅幅的富画吧?

 他急急忙忙伸手往底下探去,昨晚上他一脚全扫进去了,若不是刚才看到书册,他绝对会连生辰礼也包括了画轴一事都忘得干净。

 等他捞出画轴,并一一展开,古和齐的脸色可谓五彩纷呈的采了。

 那不是他以为的宫画,但比那更糟,因为那一幅一幅的,全是女子画像,旁边还有小字注解,这是哪家闺女,情如何,身家如何,擅长什么,以及最下头的太爷批注,可为妾,适为,收房可。

 …古和齐一阵天旋地转。

 他昨竟然如此疏忽,先让秋舞见了这数卷女子画轴,又见到那本宫画,她来的身分更是伺候笫的…

 “这教我后拿什么脸去见她!”古和齐双手捂了脸,又恨又羞的倒在榻上不住宾动,出指的哀号声真是凄凄惨惨。

 一旁言今又是惊异又是困惑,愣愣看着自家少爷的幼稚行径。

 真是难得景象!他不由得心下赞叹。

 之后,古和齐接下了古家大少与三千阁之间的书信往来,他一个月一封信的,经由古家大少的手送往三千阁,再等着某夜里,一名黑衣暗卫来送回信,再附上一只玉瓶,里面是一个月分量的药丸。

 他现在入口的汤药,全是三千阁送来的药方,由言今亲自去抓药,煎药,然后送进房里来;古府里原本配置的医大夫,古和齐已经很久没有理会了。

 他原本气虚体弱,吹不得风,受不得寒,又不起晒的娇贵身板,自从药方改了之后,他已经渐渐可以在阳光下走动,而不用多撑伞,也可以稍微在午后开着窗子吹点凉风,时间从半刻钟,慢慢加长到半个时辰。也可以在下雪时,去院子里玩一会儿堆雪人的游戏,而不用担心会因为不上气而昏厥。

 这样的改变相当缓慢,他足足花了一年时间。

 望着自己好不容易长了点,握起来不再硌手的小臂,古和齐并没有特别的对于府里医大夫开出来的药方起疑心,但他知道,无论如何,府里呈上来的吃食,小至茶水糕饼一三餐,大至他自幼喝惯的调养药茶,都不能再入口了。

 这个终于有了点生气的身,他必须仔细珍惜。

 又一年的生辰宴上,古和齐望着着大肚子来向他请安的柔夫人,淡淡的表示了恭喜之意。

 “希望是个胖小子。”脸上愉快的柔夫人一手抚着肚腹,笑意盈盈的眸子定在古和齐身上。

 她打量着他。

 这个少年,在这一年里飞快的高,原本苍白得可见暗青血脉的肤上,如今却是添了薄薄血气,那种白里透红的颜色,变得精致非常,他眉眼纤细,略有狭长,淡粉的双勾着似有若无的笑,乍一看去像是面无表情,但再仔细看着,却又像是含着笑的,那种喜怒难测的姿态里,更多得是一种漫不经心。

 仿佛他这个众人争夺的古府继承人的身分,也不在他心上搁着。

 柔夫人望着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这个古家二少,明明是脆弱得不得了的一条小命,当年一剂下得重了些的催情药,就几乎死了他——但也只是几乎。

 他就那么一口气吊着,悬着,续着,然后活了下来。

 对他下药,心里巴不得他快快死去的人,在这古府里不只有柔夫人一个,她既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而眼前的这个少年,明明是孱弱的,他天生心脉就不强健,平常时候更是少少怒,一张脸漠无表情,她都不怀疑,若哪天忽然府里走水了,夜半人人惊喊的逃命声音,就能将这少年生生吓死。

 但这少年偏偏活下来了。

 长年下在饭菜里,掺在养生茶里的药物,只是一点一滴的削弱他的生机,每个人都在看着,在等着,这单薄的少年命苗什么时候就能被这么削没了。

 送往小院的养生茶从来没有断过。

 柔夫人每次看见这二少爷,都能见到他在唱药茶。

 但他却还活得好好的,在这一年里,更是活得滋润极了,模样生得越来越俊,气好了,身子骨也拔了,甚至他那小院里,也不再是总关着窗,不敢吹风晒了。

 柔夫人不明白了。周遭人都不明白了。

 这人人都巴望着他快快死去,府里上下只有老太爷和古家大少将他接在手心当宝,这样的一个二少爷,究竟是怎么摆了处处隐伏的杀机?

 她愣愣瞪着他,那出神的模样,连一穿的安夫人都觉得怪异。

 “柔妹妹?”

 “哎,安姐姐。”她猛地一眨眼,回过神来。

 还朝着担心的望着她的安夫人想说些什么时,她就见那慵懒的窝在椅中的白皙少年,那淡漠的眉眼勾起似笑非笑的轻弧。

 那黑玉的眸子仿佛在一垂眼间浸润了玄冰,冷冷朝她肚腹瞥了一眼。

 柔夫人生生受那一眼,立时便觉得寒直竖,她按在肚腹上的手臂僵住,恍惚间竟生出了遭人细细碎剐的错觉。

 “柔妹妹!”安夫人一声惊叫。

 腿软了的柔夫人往地上瘫去,脸色煞白。

 “言今。”

 她模糊听见一声叫唤,几乎触到冰冷地面的身体就被托住。她茫然抬头,就见扶住她沉重身子的,是二少爷身边那个忠心耿耿的侍从。

 “柔夫人的身子不比平常,还是不要太辛劳的好。”

 古和齐淡淡一句,说得四平八稳,在情在理。柔夫人却莫名的领会了他话中有话,那并不张扬的警告意味,让她不知不觉间冷汗了一背。

 她张了张嘴,“…谢二少爷关心。”跟着,她被侍女扶了下去。

 古和齐没怎么理会她,安夫人匆匆跟着退下去,照顺柔夫人去了;今年生辰宴,提前回来的古家大少一半是为了弟弟,一半是为了妾室柔夫人即将临盆,而老太爷看着长孙即将来第三名子息,更是频频摸着胡须,琢磨着想给宠孙添一房妾室。

 “孙儿身子还未养好,也不急着添房中人。”古和齐轻声细语,微一抬眼的姿态分外柔弱,看上去竟然是隐隐透出委屈之,“太爷如此担忧,是恐惧孙儿命不久矣?”

 这句话太过不祥,听得老太爷脸上一白,跟着便是气得砸拐杖,“谁敢如此咒我孙儿!”

 “太爷急着为孙儿纳妾,不是担心孙儿子息…?”

 “我——”老人家一下子便噎住了,“太爷、太爷只是、只是忧心你夜里寂寞,有个女娇娃陪陪你也是不错…”越说越含糊,声音最终听不渣楚。

 既然都说得含糊了,古和齐也乐得当作什么也没听见。

 “太爷,孙儿乏了,先退席了好吗?”他请示。

 与宠孙的斗嘴落在下风,还反而生出了愧疚心,暗暗责备自己粗心大意,居然没有顾及到宠孙的身子太弱,还非要闹个妾室来折腾他的小身板——脸不安的老太爷赶紧准了宠孙的退席,看着言今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二少爷出了大厅。

 屋外下着薄雪。

 一踏出厅门便将厅内人事都抛在脑后,拉紧身上大氅的古和齐心只想着赶快回去小院里,他埋头便往前疾步。

 言今只能跟在后头小跑。

 一边跑,他一边感叹起,三千阁送来的药方与药丸真是有用,那曾经只是缓步走着,光是一段回廊便能走上一盏茶的二少爷,现在居然能一路都是大步跨着,分毫也没有勉强模样的疾冲。如此进步,真是令言今挥泪。

 古和齐也没留意身后侍从的感慨模样,他一心只想赶回内屋去。

 今是他生辰…如此重要的生辰!

 昔日牛郎织女只在七夕见面,如今他想见秋舞,便只有这生辰了!

 他为此期待了整整一年,每个月一封长信根本不够让他舒解思念,他自从在书信往来中讨得了三千阁主的允许,能够在每年生辰时收到名为“秋舞”的礼物,尽管只有一夜时间,他也是心欢喜。

 连伞都没撑,以至于身沾了薄薄积雪的古和齐,在身后言今追之不及的惊呼声中,兴冲冲的推开房门,直扑内间。

 冬夜里的烛火看上去格外温暖。

 一身红衣倚在榻之上,正一手拿着绣针,一边拈着绣布的秋舞闻声抬头,就见她的二少爷奔进屋里,身后追随而来的冷风吹得烛火晃,而二少爷一身的雪,看得她心里一跳。

 着凉了可不好!

 她一下便扔了手里物事,连鞋也顾不得穿上,几步就奔到开的门前,紧紧拢上,又赶着回头去给二少爷拨雪。

 看着秋舞脸上是以他为重的焦急,古和齐对于她刚才居然只看他一眼,随即视若无睹的冲过他身边去关门的薄情举动,有那么一星半点的解气。

 就要让你只把眼睛放我身上!他幼稚的,而充不自知的孩子气的想法态度,显然并不为正绕着他团团转的秋舞所察觉。

 但她若察觉了,恐怕也只是慢腾腾的想一想,跟着就一点头,然后便赞同了她的二少爷的一切举措。

 如此偏心!

 慢了一步被关在门外的言今,眼睁睁的望着紧闭起的门扇,心中遗憾无比,他也想见见那位传说中的女娇娃啊…

 少爷真是小气极了。言今哀伤想道。

 期待了整整一年,终于又见到面的现在,古和齐在秋舞伸手解开他沾的外袍,又半跪在椅上给他拨去发上的雪,然后取来袍子为他更衣——这一连串的动作里,他吭都没吭一声,眼睛只绕着秋舞打转。

 她的身子也高了,从先前的只到他前,到现在头顶能挨着他下巴;幸好自己在这一年里也高不少,不然让她赶了过去,那可就更没有面子了。

 随着年纪增长,她的相貌也渐渐长开,现在看起来还只是清秀干净的容貌,但她肌肤细腻,颜色又极漂亮,长长的发又黑又亮,缎子似的,让人摸了爱不释手,小小的瓜子脸,一个手掌就能捧起了…

 她身子修长,四肢养得瀑瀑亮亮,尤其那双长腿更是让她看上去轻盈灵巧,当真是宛如妖的美

 越是细看,便越是着

 这个女孩儿,竟然让人目不转睛。

 “…真危险。”他喃喃。

 秋舞困惑的瞧他,却见二少爷黑玉似的眼里蒙蒙的,显然正陷入自我思绪里,一时间回不了神。

 她也想知道他在烦些什么。

 “如何危险呢?”她轻声问。

 “危险…”他恍惚道:“若是显而易见的绝,那也只在皮相之上,若是内里修养不及外在皮相,久了,便就失去味道…但若是秋舞这般…这般足以细嚼慢咽的,逐一品尝,又引人留恋回味,便比那绝之貌,更令人爱不释手…”

 “如此是危险吗?”她声音放得更轻。

 “…太危险了。”他居然隐隐咬牙切齿起来,“越晚出手,竞争者便越是多了,须得及早防备,能赶走一人是一人!”

 她笑得眼儿微眯,“又要如何及早防备好呢?”

 “早早赎了关回屋里,我一人看着便是…”

 秋舞眼里黯然了些,“此法甚好,然而阁主是不会允的。”

 先不说在培养她的前番调教工作里,花费了多少心血与金银,若是未挂牌接客前就被赎去,三千阁损失了多少不提,光是古府里专权独裁的老太爷不待见她,跟着又有不怀好意的众多族人在旁虎视眈眈,古和齐本身除了仗着老太爷与古家大少的偏宠之外,一点个人势力也没有,不要说保护秋舞的地位,他连自己能不能长久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如此前景不祥,三千阁主怎么可能点头答应放人!

 一脸茫然的古和齐即使心不在焉,也知道提早赎人的法子想想可以,如果要实行,还真是处处碰壁。

 他点点头,“那就只能放出风声去,早早将秋舞订下了,管他后入幕之宾如何纠,一旦三千阁主不点头,便赎不走她;我再加紧努力,快快将她接回身边来…”

 “这样的计划,可不是一年半载的工夫…二少爷如今的心意真切,但后变化无数,倘若二少爷改了心意,不再想着秋舞…”

 她犹有清醒,难免惶然,但他当局者,竟然毫不在意。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她一怔,半晌后,低声笑了,“…一不见兮,思之若狂。”

 只单单凭借着每月一封长信,还没有办法舒解思念。

 然而这样教人焦躁的思念又是从何而来,却是难以想明白了。

 只是那一大雪里的初见,短短的相处时间,她便在他心里悄然进驻了,之后是寻却不得见的惶然,那种无预警的失去,让他将她记得更深,记得更牢。

 无论如何也无法见上一面的焦躁,催化了他的思念。

 她便在他心里生了,借着漫长时光,一点一滴的茁壮。

 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他却发现,原来她似远实近,就在伸手可及之处,于是他松了一口气,但又紧接着意识到,自己想错了,她其实离得很远很远,即使他竭力伸出手去,却是难以碰触。

 她离得很远。他只能停在原地。

 她手里攥着他的命。

 他很清楚的知道,能够救他性命的药方与药丸,都是她身后的势力所给予的,如果不是因为她,他根本没有生路。

 于是她的存在,又和他的命连结在一起。

 她心里有他,他便活着;她心里若没有了他,他便再活不下去。

 那种与他性命相关的紧密连结感,在他荒芜的心田里,深深的扎,然后纠善,长成了参天的思念。

 再没有什么人的存在,能让他思夜想。

 今年相处的夜晚,古和齐一样是与秋舞洗洗睡了,两人并躺在同一张榻上,叠的指掌轻轻牵着,古和齐靠近秋舞的一侧脸上,表情淡淡,颜色也淡淡,却在另一侧的耳上,是羞红之,手心更是汗

 他听着秋舞慢腾腾的叙说着,她在三千阁里的生活琐事,与人往来,又或者和其他雏儿相伴逛街,买了什么花饰,又找到了什么零嘴吃食。

 他静静听着,不时细细的问上几句,秋舞知道他长年都生活在古府里,鲜少外出,虽然他都不做表示,但心里对于府外是非常好奇的。

 她心里有一点疼,那种怜惜一般的疼痛教她感到惊讶,于是她将这种感觉细细的记下了,又小心的藏了起来,等待回到了阁里再翻出来绵密的品尝。

 他想听,她便仔细的讲着与姐妹们逛街的场景,发生了什么,买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又或者讲讲她遇见了一个率领着一群颃童的孩子王,那人居然趁着她在挑花饰的时候,跑过来拉她的发,又硬是要将手里的一束花草到她手里。

 古和齐听得甚恼怒,“不许你收!”

 “秋舞才没有收呢,那花上还有虫哪。”

 “他怎么可以拉你的发!”

 “对嘛,怎么可以!害秋舞的头皮都疼起来了。”

 “你身边不是会有暗卫吗?他怎么能靠你这么近?”

 “暗卫是保护金钗姊儿,秋舞还只是雏儿而已,不会有暗卫护着。”

 “那以后你就成为金钗吧!我会帮你的!”他坚定道,跟着又气呼呼起来,“再不能让人随便靠近你,又拉你头发,又往你手里花!”

 “是,二少爷。”她乖巧应青。

 于是古家二少爷满意了。

 后来,他迷糊糊睡着了,感觉身边的秋舞与他挨得极近,浅浅的呼吸就在他肩下,有那么几丝气息拂过他脖颈,得他颈后寒都竖起。

 这带有薄雪的冬夜里,他却睡得头大汗,竟然还意外的睡得沉。

 第二年,古和齐开始修习内功心法。

 每个月的长信之外,调养身体的药丸依然是有的,毕竟他长年服用着不利于他脆弱体质的汤药,即使三千阁的医大夫重新为他调养,但体内积累的毒素却没有这么简单便能去除,何况古和齐的底子原本就不好,更是承受不了猛药。

 于是他继续内服药茶以及药丸,并且在身体状况稳定下来之后,三千阁主应他所求,在黑衣暗卫送来回信的同时,也开始教授他强身健体的功法。

 吐纳调息,是他第一个要学习的功课。

 这项功课花了他三个月的时间,成效是他心头绞痛的次数大大减少了,再也不会因为一时的情绪起伏过大,而按着心口痛得脸色苍白。

 接着他开始了最基本的稳定下盘,以及锻炼腹部核心力量的功课。他在第一个月里常常因为肌酸痛而在夜半筋,第二个月的状况渐渐舒缓下来,他睡到一半被痛醒的次数也少了,终于脸色好了那么一点,脾气也不那么大,一旁时常被波及的言今松了一口气。

 等到第三个月,他开始能够坚持住每天的锻炼,并且在原有的时间之上,再慢慢延长。而他的进步表现在他的身体上,除了苍白的皮肤现在带了点淡淡的之外,他手脚腹的线条都变得漂亮起来,不再是病弱书生的模样。

 古和齐在洗沐时照着自己在盆子里倒映的体态,觉得既新鲜又得意。

 他把这些发现,以及愉悦,还有期待,都写进信里,在几番转折之后,递到秋舞手上。

 古家大少至今都还不知道,自己每个月从弟弟手里接过,又递往三千阁的信件,并不是有去无回的:他心疼着幼弟的执着,为了不让幼弟伤心,也就一直帮他递信,但回信一向都是三千阁派出暗卫,直接到古和齐手里。

 由于随同信件一并到来的,还有一个月份的药丸,这样的东西如果让古家大少拿到手,难免疑惑起为什么三千阁还附上一瓶子的药,古和齐总不能告诉他,自己一直遭受到的死亡威胁。

 他这个继承人有名无实,而大哥手中所掌握的权力,还远远不够保护他们兄弟两人,若说要求助于老太爷,先不说下毒之事,牵连的人数众多,光是凭着一旦打草惊蛇,心里有虚的族人如果咬着牙下了狠手,废了老太爷再夺权,接下来倒楣的就是他兄弟两人了。

 现在只能先保命,才能面对围绕着家主之位的厮杀。

 两个阶段都各花了三个月,在第七个月的时候,来送信的暗卫换了一个人,并且自此便固定了下来。

 那位暗卫说他姓叶,之后便不再多话,他沉默而专注的在古和齐面前,打起了一套太极拳。

 古和齐脸上略有茫然,但紧跟着接收到对方瞥来的冰冷视线,他一下子清醒了,一声不吭,跟着那叶姓暗卫的动作,开始了笨拙的模仿。

 第一个月过去了,他那套太极拳还打得零零落落,面临自己对于武学上的天分之低,深深感到惨不忍睹的古和齐都要流泪了,但叶暗卫却毫不动摇,他一趟一趟的打着拳,古和齐在短暂的低之后,也振作心神跟了过去。

 第二个月,他好不容易记起整套拳路,开始了之后姿势不正时,便遭到叶暗卫投来的一片飞花石子的校正,他往往只觉得有一点疼,但跟着就自觉的开始调姿势。

 到了第三个月,他终于能够打出一套姿势标准的拳,之后,便是在叶暗卫时不时的前来探望中,一遍一遍的打着这套拳。

 第四个月,第五个月,第六个月,他没有一天将拳法落下,他就把自己关在小院里,除了吃饭喝水休息,以及读书练字的作业之外,他就是在打拳。

 入冬之后,下起雪来。

 今年的雪,和往年比起来,又隆盛了一点,更冷了点。

 由于在生辰宴前,古和齐收了由柔夫人转的,据说是某某叔叔的贺礼,他也没有特别去记名字,只看着那礼盒里的一只人参,他想了想,拿出狐狸暖玉来测了一下,就见那暖玉没过多久便变了,他挑了一下眉。

 “少爷,这害人东西快丢了吧!”言今的脸色也跟着暖玉变了。

 古和齐倒是不慌不忙。

 “先收着,等叶暗卫来了之后,再请他拿回去三千阔。”

 “给三千阁做什么?”言今困惑。

 “用在我身上是毒药,到了三千阁主手里,说不定就成了救命的东西啊。”古和齐打量半晌,又在言今盖上盒子之前,用手巾挡着,揪了一小条细细的参须下来。

 “少爷!”言今大惊。

 “帕子挡着,没沾到手呢。莫吵。”他随口哄了一句。

 “少爷拿那毒物做什么呢!”言今都要哭了。

 “作戏啊。”古和齐随手便将那一小条参须扔进茶水里,在心里默数到三十,然后他一手拦着扑上前来的言今,一手拿起茶杯,咕噜噜的灌下半杯。

 言今的眼泪出来了。

 古和齐等了片刻,才慢的窝上榻,然后要言今去将府里的医大夫请来。

 言今哭哭啼啼的去了,跟着府里了起来,老太爷在半个时展后,得知宠孙身体不适,腹痛如绞的瘫在上动弹不得,无法在宴席上面了。

 医大夫告诉老太爷,二少爷这是受寒了,又一时不察,喝了大半壶凉水,才导致的腹痛,总之并不危及生命,只是必须静养几而已。

 老太爷心疼孙子,便让他好好歇着了。

 言今送走医大夫之后,便把门扇都关牢了,又一边按着眼泪,走到古和齐榻前蹲着。

 “少爷明明是中了毒,那医大夫怎么嘴胡言,又说少爷喝了半壶凉水——明明才喝上半杯!还是温荼呢!”

 古和齐笑了一声,“我也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不察’,才能一口气喝进半壶凉水,才发现水不是温的…”

 见二少爷居然还笑了,言今心里暗暗嘀咕起二少爷真是没心没肺,看着自己贴身侍从哭得这样涕泪俱下,竟然还笑得出来!

 古和齐眼睛尖得很,一瞥就见到言今脸上哀怨,他好歹把边的笑弧收起来,没再去刺这忠心的侍从。

 他借此避开了庆生辰的宴席,反正今年大哥又来不及赶回来,他也不想去吃那些加了料的特制饭菜,于是他让言今退下了,想了想,他又熄了烛火,一个人躺在榻上。

 他等着。

 回想前两年从宴席上回来时,他就见到秋舞倚在边了,他始终没有见过她进门的样子。他想像她一身红衣,从黑暗里浮现身影的模样。

 也许就像朵龙爪花。

 “…我想见你,秋舞。”他在黑暗里,半合了眼,轻声喃喃。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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