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梁尚维的黑袍鬆了开来,
出壮硕黝黑的
膛,严峻的面容找不到一丝丝逞强,每跨出一步,都是如此轻鬆自在。
红桔站在木门旁,看着他与奴仆们从马车上扛下一包又一包的稻米,一开始她还以为他一次扛两包,约莫有五十斤的米袋,是太过自负了,但是一趟、两趟、三趟,他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次,却不曾
出些许疲态。
说得也是,她瞧他高大的身躯就像一头熊,骨节分明的大掌配上有力的大腿,结实的
膛连着硕大的手臂,这样一个从农家出身的男人,一次扛两包稻米,对他来说只是小意思吧!
“梁当家真的好壮硕。”知秋在红桔的耳旁小声说话。
梁尚维脚步轻盈,轻轻鬆鬆的将稻米扛在肩上,默默的走进米仓。反观红家的长工,起先一次扛一包稻米还游刃有余,但是两、三趟下来,早已是汗
浃背,累得在树旁歇腿。
看着他扛起最后两包稻米,消失在迴廊尽头,红桔的心渗出一丝丝异样的情感。
看着他宽厚的
膛、坚毅的面容,不知道为什么,她能从他身上找到安全感,彷彿他可以用他有力的臂膀将她从现实的泥沼中拉起,让她稍稍有
息的空间。
“小姐,梁当家来了。”知秋一见到梁尚维出现在迴廊底端,边跑向厨房边开心的说:“小姐,你要请梁当家到凉亭喝杯茶喔!我现在就去准备。”
“嗯。”红桔轻轻点头。
不需要知秋提醒,她也知道,该要请他吃个点心、喝杯香茗才是。
当梁尚维踩着稳重的步伐朝她走近时,她似乎感受到空气中瀰漫着属于他的热度。
一种能将人焚烧殆尽的热度,在秋日的早晨显得特别温暖。
“我已经将稻米全数搬入米仓里。”梁尚维在离她有两步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微微一笑。
这样的距离不太靠近,却也不太遥远,就如红桔现下给他的感觉,是如此的贴近,让他伸手便能抚摸她白皙的小脸,却还是隔着两步的距离。
“辛苦梁当家了。”红桔微笑的说,“我已经命人备妥凉茶与点心,请梁当家务必随我到凉亭享用。”
“这…”梁尚维蹙起眉头。
现在是农忙时期,虽然他身为农民的头头,但是自小便跟着父亲一起下田工作,与农民打成一片。
今天他是趁着农民还没上工,急忙出门,想在正午前赶回去一起工作,以便在夕阳西下前做好预定的工作进度。
“你没时间吗?”
他看着她在阳光折
下显得白皙的小脸,一颗心狠狠的撼动着。
“不!我十分乐意与小姐共进点心。”他总是没有办法拒绝她。
“太好了!梁当家,这边请。”红桔喜出望外,领着他往凉亭移动。
梁尚维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跨开的步伐既缓且稳,又很贴心的离她有两步之遥。
看着她娇小的身形,他的心情好
昂,虽然她总是称呼他为梁当家,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梁尚维永远记得那一
,两年前的一个春日下午,他站在她家门口左顾右盼,大掌捧着刚刚出炉的米香,一直到被油纸小心包裹的米香由烫手成了常温,她总算是走了出来。
那一天,她穿着粉
衣裙,容颜红
的,美得让他浑身一颤。
“桔子,这是给你的。”
“你?”
“怎么了?我知道上次的事情是我的不对,但是我也有我的苦衷。”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梁尚维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刻。
她的面容带着戒慎恐惧,看着他彷彿看着陌生男子。
不!对她而言,他早已是陌生男人,那
一起在稻田里奔驰,那天一起在溪水里泡脚,那时在夕阳下颤抖的薄
第一次吻上粉
的双
…
那
的种种、那天的愉悦、那时的心跳如擂鼓,都已成为云烟,在她的心里一点都不留,就连云淡风清都称不上。
他完完全全的被她遗忘了!
当她用那双水灵的瞳眸望向他时,不再是温柔体贴,而是冷淡有礼,只有他还一个人傻傻的死守着过往云烟,一次又一次孤独的站在街角,偷偷的觑着她,渴望她能
出一个微笑也好,无意间的一瞥也罢,他都将别无所求。
更遑论她即将成为他的
子,这一切,他已经心满意足。
梁尚维跟着红桔走进立在池水中央的凉亭内,石桌上头早已摆了两杯凉茶和
緻点心,另外石桌旁的火炉上还有一隻紫砂壶,让两人有所选择。
“梁当家,请坐。”她比着铺上软垫的石椅。
“你先请。”他做了个请的姿势,坚持要她先入座。
红桔知道这是他的教养,没有拒绝,率先坐在石椅上,然后看着他在对面坐下。
“梁当家,谢谢你的帮忙,你解决了稻禾香的燃眉之急。”昨夜她还在担忧稻米库存量,今早他便带着稻米出现在她的面前,那种异样的感觉,让她无法釐清。
瞅着他,红桔可以感受到他给人的安全感,彷彿只要有他的存在,就会让人安心。
“昨天已经答应过小姐,我就一定会做到。”梁尚维轻扯嘴角,低沉的嗓音如同他给人的感觉,是这般沉稳如山、深沉如海。
红桔
出微笑,拿起桌上的糕点,递到他的面前,“你吃吃看,这是稻禾香特产的糕点。”
“谢谢。”梁尚维接过
泽碧绿的绿豆糕,张嘴吃进肚子里。
其实他不爱吃甜点,从前她总是会
着他吃她爱的糕点,每回他都是硬着头皮吃下去,因为那是她递给他的东西,就算是馊掉的食物、败坏的粮食或是甜得吓人的糕饼,他都不曾皱眉,将它当成美食珍喂,吃入肚内。
“你觉得口感如何?”
“嗯,很香。”其实他哪知道好不好吃,根本连嚼都没嚼,直接
下去。
“我非常喜欢吃这些东西,每天总得吃上好几块。”红桔
出笑靥,咬一口桂花糕。
他当然知道,只要是红桔的事情,他总是清清楚楚。
沉默了一会儿,梁尚维再度开口,“红姑娘,请恕我冒昧,我可以与你谈一谈婚事吗?”
一听到“婚事”两个字,红桔瑟缩了下肩头。她并不是排斥嫁给他,而是回想起昨天将婚姻大事定了下来,感到不可思议。
她的反应,粱尚维看得清清楚楚,神情温柔的等待她说话。
“请梁当家谈谈你的打算。”她微微一笑。
对于他,她总是有种特别的感受。
通常被不太
稔的男人盯着看,她的心底总是会有疙瘩,但是他不一样,她能从他犀利的双眸里感受到无比的温暖与温馨,彷彿两人是相识许久的朋友,抑或是相恋许久的爱侣,才会让她不在他的注视下感到不舒坦。
“我昨夜请了算命师帮我挑日子,他说下个月初十是个好日子,不然就要等到明年过年后。”梁尚维直视着她白皙的小脸,想要从她的面容看出她的想法。
“下个月初十…”现下已经是中旬了,距离下个月初十也没几天了。
红桔低垂眼眸,暗暗盘算着。
起先,他还可以耐心等待,但是当她开始扳动白
的手指时,每扳动一次,他的心就跟着
痛一下。
他不清楚她的想法,但是对于她,他总是能有最大的包容。
“如果姑娘觉得太快了,那等明年也成。”
就算她迟迟不实践嫁给他的承诺,他也绝对不改初衷,愿意用最大的力量,提供源源不绝的稻米给她。
“不是,我不是觉得太快。只是…”哎呀!她在说什么?怎么感觉她迫不及待的要嫁给他?
“只是什么?”梁尚维疑惑的问。
“我是说…距离下个月初十也不过十多天,我没有把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处理好餐馆的事情,也没有把握准备好喜帖。”
成亲可是人生大事,既然她答应要嫁给他,就该想想稻禾香将来的营运,以及之后要住在哪里等事情。
“如果姑娘是担心嫁给我之后会无法管理餐馆,那么我有个法子。”
“愿闻其详。”
梁尚维扬起嘴角,“若是娶了姑娘,我愿意住进红府,早上从这里到城外工作,毕竟农人不是天天都很忙碌,但姑娘是餐馆的主事者,住在与餐馆相连的地方会比较方便。”
“真的?”红桔瞠目结舌。
毕竟嫁人就得要到夫家生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如果丈夫住进
子家,外人会以为不是入赘便是吃软饭,而他竟然愿意为她这么做?
梁尚维但笑不语。
“梁当家的家人不会反对吗?”儿子住进
子家中,任何父母都不可能会接受吧!
“父母…”他深邃的眼眸变得黯淡,“我母亲很早就过世,我父亲…他已经不在我身边。”
“不在你身边?”红桔迟疑的问。
“是的。”他温柔的看着她。
接收到他的目光,她知道自己不该再追问下去。
虽然他将是她的丈夫,但是他依然可以保有他自己的秘密。
梁尚维发现她似乎不再在这个问题上打转,不
出感激的笑容,“可否请姑娘将宴客名单告诉我,我好赶紧做喜帖?”
“我明白了,我现在就能写给梁当家。”
“现在?”他诧异得扬起一边眉头。
“我要请的人不多,只有餐馆里的王掌柜、李大厨和学徒们,而红府的人更是简单,仅有五人而已。”红桔轻声为他解惑。
“嗯。”梁尚维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的生活,他不是早就瞭若指掌吗?为何还会问她这样的问题?
“那关于宴客那
…”
“就在稻禾香办如何?关起门来,只请亲朋好友。”
一颗心有如出征在即的战鼓,轰隆隆作响,震得他的
腔都快裂出一个窟窿。
他知道自己是自私的,不想让太多人参与他与她的婚事,以免到时人多嘴杂,一个不小心就会有知晓内情的人混入其中,说出两年前的事实。
梁尚维担心红桔会拒绝,毕竟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她当然想风风光光的出嫁,若只是在稻禾香宴请亲朋好友,这跟偷偷摸摸的成亲有什么两样?
“好,就办一场简简单单的婚事。”红桔出乎意料之外的赞成。
她的心思何尝不是千回百转?
若是在大哥不知情的情况下嫁给梁尚维,她就不用担心他会跑来闹场,他也无法再
她嫁给哪个大户人家,替他赚大笔的聘礼,供他去赌场挥霍。
对于她那么爽快的答应,梁尚维好不惊诧,看着她,却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白
的脸庞依旧,水灵的大眼依然闪耀,粉
的
瓣仍旧轻抿,但是眼前的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她了。
他记得,她曾站在稻田里这样告诉过他。
梁大哥,将来咱们的婚事就办在你家的四合院吧!
他不曾忘怀,她手上捧着糕点,漾着娇笑说话。
哪
咱们成亲,就请餐馆里的李大厨办一场
水席,请所有想来参加咱们婚礼的人都能吃到好吃的饭菜。
他哪里忘得了,她曾一边踩着溪水,一边发下豪语。
成亲的那
,我要喝光爹珍藏的女儿红,喝个三天三夜不罢休。
现下呢?他竟然恶意的期盼她能同意他的做法,私心的将过往的伤痛藏在角落,让她悄悄的嫁给他?
梁尚维的心紧紧揪着,眉宇间有着如刀凿般深浅不一的刻痕。
红桔偏头瞧着他,看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嗫嚅的说:“梁当家,你…怎么了?”
他急忙回过神来,温柔的看着她,“没什么,只是出神罢了。”
“那咱们的婚礼就选在下个月初十,好吗?”她没有责怪他,也毫不娇羞的询问。
对她来说,这桩婚姻是她的避风港,也是她的免死金牌。
只要有梁尚维当丈夫,除了稻禾香会有源源不绝的稻米外,她还可以用已婚的身份来阻止大哥
她嫁给爱慕她许久的柳家公子,因此没有什么好娇羞的,也没有什么好害臊的。
只是…成亲究竟是什么?
身旁有了一个男人,与那男人一起牵着手上街买东西?有问题时与那男人讨论?两人相互依靠的过一辈子?
除此之外呢?
红桔的母亲离开得早,而王掌柜的
子又远在乡下,李大厨的老婆在城外帮佣,她根本不曾听过妇道人家说成亲之后该做的事情,所以对于成亲,她根本是完全不解。
“若是姑娘不在意,我会赶紧去办妥。”
“嗯。”红桔微笑,“请梁当家等一会儿,我现在就去写宴客名单。”
梁尚维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愧疚和歉意排山倒海般朝袭上心头,苦涩的扬起嘴角。
他知道,就算穷尽一辈子,分分秒秒都向她说抱歉,依旧不能抚平他对她的
怀歉疚。
***
梁尚维手执缰绳,驾驶马车,平凡朴素的黑色布衣里头,有她亲笔写的宴客名单。
他记得从她手上接过那份名单时,看见上头只有十几个人名。
那时,红桔
出淘气的笑容,说她只有这些朋友。
她永远都不知道,她的笑容刺痛了他的心,他知道,自从红老爷过世后,她独自撑起一个家、一间餐馆,还不时要打发好赌的大哥,渐渐的,让她那些闺中密友与她渐行渐远。
毕竟像她这样年纪的姑娘,应该天天躲在屋里谈天说地、刺绣赏花,而她却总是无暇参与,才会与姊妹淘失去了共同的话题。
前方,一大片金黄稻穗随风摇曳,农民们穿梭其间。
“当家回来了!”小李眼尖,开心的摇手。
“红姑娘还好吗?”老张大声吼道。
“红姑娘看到稻米有开心吗?”小王大声询问。
梁尚维微微一笑,点了下头。
这里是他的家,一个能接纳他不完美的家。
而这里会是她的家吗?她会喜欢这里吗?就像从前的她深深的爱上这里一样的喜爱吗?
他不知道,但是能够确定的是,从今以后,他要用最大的努力保护她、爱护她。
梁尚维跳下马车,很快的捲起袖子,拿起镰刀,弯下身子收割稻米。
小李赶紧跑了过来,“当家,红姑娘有没有说什么话?”
“她没说什么,不过很感激我今天把米送过去。”梁尚维一边工作一边说。
“是呀!那你有没有请红姑娘再过两个月来这里?”小李又问。
“对呀、对呀!再过两个月,油麻菜花就会开
整个山坡,美得让人…让人…怎么着?”小王搔搔头,乾笑的说。
“不会说话,就别学文人!”小李拍了下小王的肩膀。
梁尚维笑了笑,继续工作。
“当家,你快说呀!你有没有邀请红姑娘过来?”小堡紧张的问。
“这么紧张干嘛?该不会你是想要看知秋姑娘吧?”小李用手肘顶了顶小王。
“别胡诌!我…我哪有?”小王的脸都红了,说话支支吾吾。
众人听着他们两人逗趣的对话,全都笑了。
梁尚维放下镰刀,站直身子,黑眸扫过所有的农民,清了清喉咙,以适中的音量说道:“各位,我下个月初十要成亲了,届时会招待各位到城里参加我的婚礼。”他的声音平缓,彷彿成亲这件事,对他来说跟讨论天气没啥两样。
“什么?”
“当家要成亲?”
“跟谁?怎么这么突然?”
众人面
疑惑,议论纷纷。
梁尚维直到所有的人都闭上嘴巴,才
出雀跃又兴奋的表情,笑着宣佈,“我下个月初十要与红桔姑娘成亲,过几天会发喜帖给各位。”
热情的农民们毫不掩饰情绪,有人高呼万岁,有人手舞足蹈,庆幸迟了两年的婚礼总算要举行了。
梁尚维看着众人欢笑的模样,心底却充
愧疚。
他知道以这种方式得到红桔,是他的错。
他也明白以这样的低调婚礼娶她过门,是他的不对。
但是他想要她,想到心痛,几乎落泪。
爱她,有错吗?
爱她,怎么有错?
梁尚维不明白,但是他永远明瞭一件事。
这回他不再伤害她了,会用最宽大的
膛将她保护得好好的,让他成为她唯一的依靠,也是最可靠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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