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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小人!

 诈、狡猾、心机深沉、诡计多端的小人!

 郑之坐在返回鹿林别苑的马车上,瞪着神色气、悠闲地坐在她身旁瞧风景的男人,心里不断痛骂。

 今儿个早上,他们更衣、打理好之后,段子诒便带着她从另一头下山。

 原来在半山,有条可容三辆马车行走的马车道,而且还有辆马车,在那儿候着,准备接他们回鹿林山。

 至此,郑之已不知该夸他思绪缜密、面面俱到,还是臭骂他心机太深,一肚子诡计。

 最后,她决定在心里狠狠地教训他。

 “别在心里偷骂我。”段子诒突然转头,对她晒然一笑。

 郑之没想到,连自己没骂出口他也知道,顿时尴尬一窒,随即低哼了声,咬着别开头。

 “你别生气了嘛。”段子诒像只撒娇的小狈般,窝到她身旁讨饶。“你瞧,我不是派马车接咱们,不让你走路受罪了吗?”

 “谁气那个?”她气的是他设局骗她、把她耍得团团转!

 “总之,别气了。待回到鹿林山,我会请桑田镇上最好的女红师傅,来替你裁衣。红的、白的、黄的、绿的,只要是你喜欢的颜色样式,我统统请人裁给你!”

 他慷慨馈赠美服,给心爱的佳人。

 这原本是令世间女子感到窝心甜蜜的情话,但听在郑之耳中,却有如敲醒她的当头喝。

 她面色僵凝,望着前方好半响,才幽幽开口:“我不能换回女装。”

 “为什么?”段子诒愕然,接着怒火狂燃。“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难道还想回太医馆行医吗?”

 “没错…我正是做此打算。”郑之僵硬的回答。

 “那昨晚呢?昨晚你同我在猎屋的上翻滚,是为什么?”他绷紧语气质问。

 “你…小声点!”郑之羞得恨不能钻到马车底下。

 “你怕人家知道?放心,瞒不住的!很快地,全大理的百姓都会知道,你郑之,是我段子诒的女人。”

 “你—”郑之瞪住他,半响后,丧气地回头,看着自己的膝头。

 她低声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不能待在你身边。如今普天之下,皆知我是男子,而且是一名宫廷御医;一旦我承认自己是女人,那么我与我爹,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照理,是要捉拿问斩的…”

 “有我在,谁敢动你?”段子诒一听到“斩”字就冒火。

 “如果是你父皇、当今圣上执意要斩我们,你也能阻止吗?”她反问。“况且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即便你是皇帝的亲生子,也不能罔顾国法。再说,我爹是绝对不可能…答应让我恢复女儿身的。”

 一想到这点,郑之便感到黯然。“我爹一生梦想的,便是有个能光耀门楣的儿子;如今的我,算是勉强达到他的期望,他不会原谅我擅自抛去这个身份,去当一个女人的。”

 “你爹真是奇怪!难道女儿,就不是他的孩子吗?”都是自己的亲骨,是儿是女有什么分别?段子诒真想好好臭骂她爹一顿。

 郑之哀伤地道:“对他而言,就是有差别。所以我不能留在你身旁,请让我回太医馆吧。”

 段子诒听了,眼睛再度冒火。“如果说你爹是个老顽固,那你就是个小顽固!你们父女俩,一样冥顽不灵、难以沟通!”

 他两个都想骂,但因为见不到她爹,就只能先骂她。“你爹只因想要儿子的自私念头,便要你女扮男装进宫行医,而你也傻得随他摆、操控你的人生。以前你小,不能怪你畏惧他的权威、不敢反抗他,但如今你已长大了,还有必要事事听从他的命令,任他操纵吗?你必须做自己的主人,拒绝再让他掌控你的人生!”

 但郑之听了,仍是哀伤地摇头。“他是我爹。”

 因为是她爹,对她有生养之恩,所以她畏惧他、遵从他,无法反抗他。

 “是你爹又怎样?做人的爹,就可以将儿女恰圆捏扁、任意吗?”段子诒搞不懂他们的想法。

 他父皇母妃,当然也会管教他们五个孩子,但原则上都只讲道理,让他们明辨是非、懂得善恶,其他的事,并不强他们的观念给孩子,反而会让他们自个儿思考、选择自己想过的人生。

 所以他大皇兄要娶一个武林世家之女,他们没有反对。

 他二皇兄要娶一个侍寝丫头为正时,他们也没说过一句“不”

 他相信,建立如果他要娶郑之,他父皇母后,也绝对不会不赞成。

 这就是他成长的环境,宽容、自由、自思自省。

 他真的无法理解,郑家父女为何要将自己锁在死胡同里,不肯走出来?

 “我…没办法反抗他,我答应过我娘…我娘已经走了,我爹在这世上,只剩我一个亲人,如果连我也离开他,他会无法承受的,我不忍那样。”即便爹对她少有温情,但她仍深爱着自己的父亲,所以不忍伤害他,或让他失望难过。

 “你…愚孝!”段子诒简直快被郑之气死了。

 他真想劈开她的石头脑袋,要她别再那么固执。

 “就算是愚孝,我也不能背叛我爹。”

 “所以你扔坚持,要继续做男装打扮?”段子诒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起来好不吓人。

 “是。”

 “坚持要离开我、回太医馆,继续当你的书呆御医?”

 “…是。”

 “好。”段子诒突然笑了。

 只是那笑容狰狞阴冷,反而更叫人恐惧。

 他…想怎样?

 “我可以让你离开。”他大方地道。

 “真的?”郑之有点怀疑,又有点失落。

 总觉得,他应当不会那么轻易放人才是,但…

 “你不相信我吗?”他恼火地瞪她一眼。

 “我…相信!我当然相信!”郑之急急忙忙地点头。

 难道他善心大起,愿意让她回太医馆。

 虽然一时间必定心痛,但这对他们而言,才是最好的。

 横竖将来他会娶正妃,就算她恢复女儿身,也完全够不上皇族贵胄的边,他们之间,本就是不可能的。

 虽然恋一场,但趁这机会分了…也好。

 郑之努力回眼中渗出的泪雾。

 “不过,我有个条件。”段子诒又是一笑,这回的笑,简直可说是阴险。

 “什么条件?”不妙,那要求一定大大不妙。

 段子诒看着她,笑着,缓缓开口,说出自己的要求…

 “那个大魔!”

 郑之趴在段子诒的大上,浑身赤luo,身上只覆盖着柔软的锦被。

 原本待在她身旁的人,在一夜快,得到餍足后,早早就起身打拳去了。

 她气恼地捶打板,没想到那恶段子诒的要求,竟是要她以身相许——一个月时间。

 他答应,只要她肯陪他一个月,便放她回太医馆,往后也不会再去打扰她,两人自此分道扬镳,往后再无瓜葛。

 她已摸清楚他的子,知道这人不容许别人拒绝;她若是不答应,他绝不会放她走,到时势必会与她顽强纠,不善罢甘休。

 反正他对她,应当也只是一时恋,待足了他的要求,这份恋便会消失,那么届时不必她苦苦哀求,对方也会派人将她送回太医馆。

 说不准她运气好,还不到约定的一个月,他便厌腻了…

 郑之如此想着,畔却浮现一抹哀伤的苦笑。

 在上躺得太久了,她打算下略为梳洗更衣。

 走出花厅,她拉开门朝外问:“我所吩咐的汤药,已经熬好了吗?”

 “已经熬好了,姑娘,奴婢马上端来。”着双髻的婢女,手脚利落地端来刚熬好不久的药汁。

 说来好笑,她虽同意段子诒的要求,但也要求段子诒同意,不得让外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段子诒虽抱怨她麻烦,但让答应了她的请求,隔便将“郑之”遣回宫,没两天,又召来了一位“姑娘”陪寝游乐。

 虽然“郑之”与“姑娘”长得相像,但男女不同,而且一旦装束改变,整个人的气质也就完全不相似,所以下人们倒也无人起疑:“姑娘”就是宫里的御医“郑之”

 婢女将汤药搁在桌子上后,便悄悄退下了。

 郑之在桌前坐下,端详着还冒着热烟的黝黑药汁,许久没有移动。

 那是她为自己熬的避妊药汁。

 以往宫中女眷,若有需要避妊药的,大多是由她开这贴药方给她们;只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她竟也需要喝这贴药。

 她虽做男人打扮,但终究是女儿身,与男人同,一样是会受孕的,而她绝不能怀孕。

 若不慎怀下孩子,必定得立刻打下,而她不认为自己能下得了手、谋杀自己的骨;为了避免走到那步田地,她得先做预防。

 哀着扁平的腹部,郑之难以克制心头的酸涩。

 以往她无情无,眼中只有行医这件事,过得也平静惬意。

 但自从遇上段子诒,她就变得贪心了。

 她想识得**、想懂男女之,想尝试做一个道地的女人。

 后来,足了心愿,与他有了肌肤之亲,还两情缱绻,如今她又贪心地想要更多,譬如,一个孩子。

 但她知道,那是万万不可以的。

 一旦有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她不是任得无法无天的段子诒,绝不会拿这种重大的事开玩笑;为了顾全大局,她必须割舍自己的妄想。

 郑之毅然决然端起药汁,略微吹凉后,便缓缓饮下。

 才放下喝净的药碗,她便听到外头,有人以低的嗓门喊:“师傅,是我。”

 是周晋!

 郑之认出他的声音,万分惊讶。

 他不是已经随“郑之”返回宫中了吗?

 “您的父亲来了,现在要立刻见您。”

 周晋下一句话,使她脸上血全失。

 爹来了?他怎么会来鹿林山?

 还有周晋,他怎会替爹传递消息?

 太多的疑问在她脑海中回,但首要之务,便是赶紧换下女装,去见她爹。

 鹿林别苑后方的树林子里,有个中年男人背着手,站在那里。

 郑之走进树林,周晋尾随在后。

 当她看见自己的父亲时,霎时紧张得肠胃绞纽成一团,怕父亲已知晓了什么。

 “爹…”她缓缓靠近,有些畏怯地低声喊道。

 郑之的父亲郑诏转过身,定定注视自己的女儿——不,是儿子。

 他只有儿子,并无女儿。

 郑诏其实生得不差,但被岁月刻划过的脸庞消瘦黝黑、纹路极深,不知怎的,就给人一种严厉的感觉。

 事实上,他也是的,郑之真的很敬畏他。

 郑诏打量她身上的男服片刻,突然伸手,用力甩了她一个耳光。

 “啊!”郑之没心理准备,给打得倒在地上。

 “爹…”她捂着脸颊,忍住差点溃堤的泪水,仰头看自己的父亲。

 “住口!你以为你换回男装,就骗得过我?周晋告诉我,你穿着女人的衣衫,像个下妇一样,睡在段子诒那个祸胎的上,是不是?”

 周晋?郑之诧异地转头,看着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周晋,却见他毫无愧疚之,顿时明白了。

 她原以为忠厚老实的徒儿助手,其实根本是她爹派来的眼线,监视她的行动。

 所以她在鹿林别苑的一举一动,早全经由他,通报给她爹了。

 她爹竟然像死敌一般监控她,郑之不由得感到胆颤心寒。

 “说话啊!周晋说的对吗?你是不是像个无女一样,陪段子诒度夜?”

 郑诏怨恨地质问,瞪着她的恐怖眼神,活像看见什么厌恶的虫子。

 “爹!您…为什么…要这么说呢?”郑之被他的样子骇着了。

 案亲是严厉,但从不曾像这般,活像个失控的疯子。

 “你以为我打小苦心栽培你,让你习医、继承我的衣钵,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让你自甘堕落,躺上男人的,让男人糟蹋你的才能吗?”

 “可是…我进了太医馆,成为以为宫廷御医,我并没有辜负您的期望,我已经很努力了——”

 “以为那样就够了?我们郑氏的天下,你不想拿回来吗?”郑诏指着她,厉声质问。

 “您…您还想着要击垮段氏皇朝,恢复南诏国号?”郑之大为惊骇。

 她爹竟如此顽固,一心只想着复兴南诏。

 她忍不住劝道:“爹,求您死心吧!段氏即位都有百年了,也治理得很好;这片江山早已不是我们郑氏所有,为何您就是不肯接受事实?所有的人,都早就已经放弃了,只有您——”

 “你这孽子,给我住口!”郑诏又狠狠甩她一个耳光。“没放弃的人还很多,不只我一个!只要我们联手,一定会成功的!”

 “你身为郑氏子孙,不思复国大业,竟还像个无的女人一样,与姓段的孽种厮混!我生下你,是要你延续我的复国大业、光复南诏,不是为了让你成为男人玩宠的!你太让我失望了!”郑诏继续以恶毒的话语,痛骂郑之。

 郑之坐倒在地,咬着,泪水再也克制不住地下。

 她不是“像个”女人,而是本来“就是”女人!

 她爹直到现在,仍不肯承认,她是他的女儿,不是他的儿子。

 郑诏由上往下,鄙夷地看着哭泣的她,眼中毫无怜惜之

 “如果你还希望我认你这个儿子,就替我办好最后一件事。只要办好这件事,我就原谅你。”郑诏施恩似的说道。

 “是…什么事?”郑之缓缓抬头,担忧地问。

 她好怕,不知道父亲会要她做什么。

 “这个,你拿去用。”郑诏取出一个小纸包,递过去给她。

 待郑之接下后,他才道:“我要你替我除掉段子诒,只要解决了那个把你当成玩物的段氏孽种,我可以准你离开宫中,不必再与段氏余孽周旋。”

 他知道郑之并不喜欢宫中的生活,除了动之以情,还之以利。

 “我不能…”她不能这么做,她办不到!

 “那你是不想认我这个爹了?”郑诏厉声质问。“难道你…爱上段子诒那个段氏孽种了?”

 面对父亲的质问,郑之直觉摇头否认。“不…我没有。”

 她嗫嚅低语,祈求父亲没听出她语气中的迟疑,与心虚。

 “没有最好!告诉你,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丑话我先说在前头,我会派周晋跟着你;你要敢对段氏孽种吐只字片语,休怪我不顾念父子之情!”

 郑之心痛地闭上眼,毫不怀疑,父亲绝对会这么做。

 对他而言,南诏国才是唯一,“她”,或是“他”,对他来说,不重要,说穿了,不过是一个可资利用的工具罢了。

 “记住!一定要办好这件事,我等你的捷报。”说完,郑诏消失在树林中。

 郑之眼神空茫地注视前方,好像所有的意识,全都给离了。

 她握着药包的手,微微颤抖着。

 怎么可能?

 要她亲下毒手,杀了那个在这世间唯一会疼她、宠她、逗她笑、讨她心的男人,她怎么可能办得到?

 但她若不动手,爹绝不会原谅她;不被原谅也就罢了,可她不杀段子诒,父亲还是会找其他法子除掉他。

 她很了解自己的父亲,他是不达目的,决不甘休的。

 她当然不能下药毒杀段子诒,但也阻止不了父亲用阴险的手段杀他。

 懊怎么办?

 她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听从郑爷的话,杀了段子诒较好。”像看出她心里的强烈挣扎,周晋冷冷的建议。

 他不发声,郑之几乎忘了他——一个如影随形,如附骨之蛆的细!

 她愤恨地瞪向他,痛骂:“别以为你是我爹的鹰犬,就可以指使我怎么做!我的事,用不着你多管!”

 说完,她不理会对方是否又继续尾随监视她,迳自扭头,走回鹿林别苑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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