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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他转身拿罐伤药,前后不到五个踏步,没想到这样也能出子。

 一见他背过身去,傲梅咬牙,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虽然不舍佩剑,毕竟那是父亲在她六岁时,特地打造来让她习武的宝剑,可为了逃离青玉门的追捕,她绝不能在同个地方待两个时辰以上,她必须走,愈远愈好。

 拉下上薄被裹住单薄的身躯,一方面还得分神注意他的举动,取来他搁在圆桌上的布条束紧纤,这些动作不免牵动伤势,可她吭也不吭一声,不断气压下裂的苦楚。准备离去时,她对上他垂头丧气、自叹自怜的背影,竟意外勾起了恻隐之心,顿时觉得自己对他的态度有些残忍无情。

 摇摇头,她甩去脑中可笑的想法,将短刀进束的布条里。就算他真的与青玉门无关,只是路过顺道救了她一命,她也不想跟他多有集。

 她现在可是遭人追杀的亡命之徒,他武功再高,也敌不过倾巢而出的门派吧?

 不知为何,想到他可能因为救了她而命丧在青玉门手下,她就呼吸窒碍…

 傲梅悄声摸至窗边,准备一跃而下,可身子还未探出窗户一半,纤已成凤歧囊中之物,像抱猫狗一般把她抱回榻。

 “我说——你想去哪儿?”清醒后就没一刻安分,身上带伤的她不管走到哪儿都是死路一条。

 再说,一名衣衫不整的漂亮姑娘突然从天而降,不吓死客栈旁卖包子粽的小贩才怪,隔天他的名号不是yin贼就是采花大盗。

 为了扞卫自个儿的名誉,就算再被划上几刀都要把她抱回来。

 傲梅不住挣扎,痛感随即蔓延全身,不仅背脊冷麻,额上再度沁出冷汗,薄被上可见点点红渍,不难想像被单下的娇躯是怎样的惨状。

 凤歧像是没察觉到似的,迳自拎着她往边走去。她暗自咬牙。这男人以为他提的是井边打水的桶子吗?

 傲梅出短刀,原本想再给他一次教训,可刀子亮到他眼前,她顿了顿,迟疑了。

 如此近的距离是不可能划他的手,除了皮薄的脖子外别无选择,若是错手杀了他——

 想着他可能死在自己手下,她心软了。

 凤歧没多作反应,将她放回上后,随即关了窗,心里暗暗打算等下绝对要找木条把窗封死,免得一时不察她又故技重施。

 “你…你究竟是谁?要杀要剐一句话便是,我寒傲梅不需要你来讨好。”她苍白的脸色看似随时要昏倒,却又不服输地直视走回边的他,短刀稳稳护卫在前,不相信他的善意没有任何目的。

 “唉…算我怕了你啦…”名副其实的一株“傲梅”啊!“哪,你的伤口裂得很严重,又沁血了,不处理不行。不然这样,我给你药,你自个儿换,等你换完,我再告诉你我是谁可好?”

 凤歧双手往前平伸,努力释出最大善意,这回学乖的他选择倒退走向外室,其间差点让门槛绊倒,模样可笑极了,哪里看得出来身怀绝技的样子。

 傲梅秀眉微拧,不解他为何肯为了素昧平生的她低下身段——不,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端过架子,反而是她处处提防,还伤了他。

 瞧他背过身去调配伤药,还不时回头查看她是否安稳地待在上。明明他的伤口还没处理,虽说是小伤,但与她这个麻烦相比,应该重要得多,不是吗?

 “好了,你快换药吧,这伤拖不得。”凤歧谨慎地递上药瓶。在傲梅接过的那一瞬间,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才对…”

 她璀璨的双瞳彷佛他仰躺北方草原时所见的灿星,晶亮耀眼,尽管她的眼眸里还掺进了不信与猜疑的挣扎,也无损美丽。

 “我到外室等你,换好记得叫我。”凤歧咳了一声,移开落在她脸上的目光。

 傲梅握着药瓶,敛下如星子的双眸,心思百转千回,全是这名男人。

 这瓶药,很轻,可瓶子里装的心意却超出她能负荷的。

 这份心意,她究竟受不受得起?

 凉风入窗,西斜的阳光将窗棂的影子拉得老长,风儿悄悄扬起轻垂落地的纱帷,有意无意地抚过傲梅略带苍白又痛苦的小脸上。

 “不!爹、娘…不…不要走!爹——”

 傲梅睁开是痛楚的眼眸,惊魂未定地息着。许久不曾梦见爹娘,这回梦见的还是他们惨死的模样,怎不教她软了手脚。

 抬起手想抹抹汗的脸,指尖恰似碰触到类似瓷瓶的东西,她这才想起房内应该还有一名男子,方才她恶梦痛出声,怎么不见他出现?

 缓缓地坐起身,傲梅略感讶异,身上的伤再次被包扎妥当,染血的薄被也换了一条,拉近鼻间一闻,还有晒过阳光的松软味道。

 昨下午她不敌睡意,握着他给的伤药沾枕就睡了,他不仅为她换了药,还贴心拉下帷帐为她隔去亮光。傲梅揪紧薄被,心口热热的。

 除了他之外,世间还有谁肯为她费尽心思?

 然而,她不敢相信天底下有这等好事。

 傲梅纤足轻巧落地,冰凉的地板引起小小颤意。起帷帐,凤歧趴睡在圆桌上的画面毫无预警地撞进她的心房。想必是照顾她照顾得累了,对她又无强烈戒心,才会睡得如此深沉,还发出微微鼾声,看来上天给了她离开的好机会。

 “大爷、大爷,您快开门呀——”一阵急促的拍门声砰砰砰地响起,让累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才能睡一会儿的凤歧痛苦抱头,火气瞬间炸到脑门。

 “妈的——是谁啦?!”让他休息一下是会死吗?

 他跳起来准备应门,深怕小二的鬼哭神嚎吵醒傲梅,一抬头,正巧与她对上眼,不自然的酡红立刻占领他的脸庞。

 傲梅眼底闪着讶然。为何每回想偷偷离去,最后总是会惊扰到他?

 “傲…”他本想开口跟她说上几句话,可门外拍门声太勤,他只能先向她说声抱歉,以手示意要她盖好被子,免得春光外才开门。

 “大爷,大事不好啦!你门派的弟兄追上来了。掌柜的要我带你们从后门离开。”跑堂的小二赶来通风报信,着急到脸的汗珠。“你们逃命还穿这么醒目的紫锦衣,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凤歧啧了一声,沈眉低问:“什么我门派的弟兄?”

 “大爷,你别担心,我们掌柜一年总会帮上几对私奔的小情人,绝对不会漏你们的行踪,趁现在掌柜还得下,你们快点收拾行囊跟我走吧!”

 外头那群身穿青衣的男人一看就知是青玉门的。青玉门风评正派,锄强扶弱的事迹时有耳闻,客栈的说书先生还有一整套青玉门的传奇故事呢,可惜门规太不通情理,拜师入门后终生不得成亲,讲难听点就是道士,可怜那些动了凡心的弟子,不是打鸳鸯两头飞,就是叛走师门逃命天涯。

 包惨的是,他们还替殉情的弟子收过尸呢,所以掌柜一见青衣上门讨人,立刻差他上来助他们离开。

 凤歧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可以确定找上门来的家伙八成是追杀傲梅的那群人。

 “怎么挑在这时候?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去就来。”他冲回房内,从随身的布袋中取出一套旧衣后返回前。“傲梅姑娘,你先冷静听我说,客栈来了一群人,我猜八成是你的追兵认上我这件紫锦衣了。你快换上这套衣服,小二会领你从后门离开,至于那群人,我会替你拖段时间,甩掉他们之后再跟你会合。”

 他目光频频望向门外,着急又激动的模样不像作戏,傲梅一怔,心里的疑问不假思索地口而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对你来说并没有好处,而且可能会丧命,你知道吗?”

 如果他只是当个过路好人,从青玉门人的手上救下她的性命也就足够,犯不着为她如此奔波。

 他的惊讶不在话下,俊脸上是错愕,她的反应…是激动吗?

 “现在不是在意这些小事的时候,要讨好处,我就不会救你啦!”他啧了一声,将衣服进她怀里,门外的小二不断催促,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她还是没动静。“快呀,没时间犹豫了,火都烧到门口来了!”

 他不懂她心里的百转千回,以为她戒心重,仍然不肯相信他,纵然如此,他对她还是有股莫名的责任。

 其实方才他根本没有入睡,傲梅痛苦的梦呓他全听见了,几近哭泣的悲鸣,难道连作梦她都不允许自己放声痛哭吗?

 凤歧迅速地打包伤药,再由底取出她的佩剑。尽管他在房里转得像颗陀螺,她悲唤爹娘的呓语还是不停地回在他的脑海里。同为孤儿的他多少能了解她的苦、她的怨,也能体会她处处防范警戒的心情,倘若他五岁时不曾遇见师尊提点,眼里的阴郁绝不亚于她。

 在他眼里,傲梅像是一条快要绷断的丝弦,他若不及时松开捆紧她的压力,一旦断裂,是无法恢复原状的,届时,她不是疯了就是死了。

 就当他婆爱管闲事吧,人都救了,他就是无法放任她自生自灭。

 凤歧收拾好要给傲梅随身携带的行当,搁上圆桌后又检查过两回,确定没有遗漏才放心。一回头,她双手还捧着旧衣,眼神复杂地望着他,他不免惊呼:“你怎么还没换衣…啊,抱歉抱歉,我先回避一下。”

 傲梅定定地望着他,直至他走出内室,虚掩上门才调回视线,将他进怀里的男装按近心口,思绪百转纠结。

 爹娘死后,她整整十年没有尝过被人关心照顾的滋味,面对他的付出,她突然觉得身心俱疲,想偷空气。一路走来孤孤单单,她多想有个人依靠,他武功高强,应该——

 不行!她不能兴起想依赖他的念头,两人非亲非故,他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她一旦软弱下来,哪天失去了他的支撑,恐怕连路都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傲梅深一口气,忍痛套上他的旧衣,其间,仍分神注意着前厅的他。

 他似乎在跟小二讨价还价,可惜听不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从他急快的语调以及小二频频回覆的称是声,好像在计划着什么。

 取了圆桌上的包袱与佩剑,想起他收拾行李的模样,怕落了重要物品似地检查了两回…是他说时间已经迫在眉睫了,还为她担心这种小事。

 傲梅心头一暖,筑起的高墙又倒了一角。

 “好了?”见她右手剑、左手小包袱地走到门前,凤歧提到喉头的心总算安了泰半,心情难掩愉悦。她总算有件事肯依他了。“你放心地跟小二哥走,他会安排船只送你到嘉兴。走水路,他们要追你也没那么容易,倘若他们问起,我们就说备马送你到宁波去了。”

 嘉兴?傲梅一听到这地方,棕眸闪过一丝沉痛。

 她的爹娘,就是长眠此处。

 “快走吧!”他不忘嘱咐。“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惹上一身麻烦,既然我救了你就表示我们有缘。记着,在我赶去跟你会合之前,千万照顾自己,伤药要记得换,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坚强地活下去、撑下去,知道吗?因为我也不敢确认除了前面那群人外,是否还有另一路人马。”

 梅儿,你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得坚强地活下去…

 她心头一紧,想起娘亲生前跟她说的最一句话,樱微微颤动,翻涌的情绪最后化为颔首,与店小二离去。

 这辈子还有人要她活下去…他为她做的,真的已经足够了。

 傲梅前脚刚走,凤歧马上整衣下楼。所谓送佛送上西,好人做到底,他头都洗一半了,只好硬着头皮洗下去。

 唉,真是上辈子欠她的…

 红楹雕桷,画栋飞云,凤歧投宿的传香客栈门口的梁柱上,左悬“财源广进”,右挂“座无虚席”,八颗红底黑字的大灯笼,尾部金黄结繐随风飘逸,映着门前车水马龙,颇具气派。

 然而,平时门庭若市的传香客栈却一反常态,没有人敢上门用膳打酒。客栈一楼内,除了八字胡掌柜手攒巴掌大的金算盘外,最有气势的莫过于一群二十来个的青衣壮汉,个个脸色凝重地守着通往客房的楼梯口。

 凤歧还没下楼就先瞄到这等浩大阵仗,尚未踱下最后一层阶梯,转身就想开溜了。

 想不到找上门的竟然是他最不想面对的门派——青玉门。那身熟悉的可怕青衣,是他最最最不愿回想的梦魇,没想到追杀傲梅的人,是如此棘手的门派。

 他深一口气,蹑手蹑脚地退回二楼,佯装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想偷偷地从后门离开。岂知,他一身显眼的紫锦衣再度出卖了他。

 “掌门,就是那名男子救了寒傲梅!”认出凤歧的男子,便是当在树林中惨遭点倒地的其中一名门人,此刻,他已换回门派装束。“你这家伙!快点把人出来!”

 “大胆,还不退下!”掌门夙剑斥退造次的门人,语气平稳不带起伏。

 “掌门,他可是——”

 “退下。”扫过一记冷然的眼神,门人悻悻然地退下,不敢再发一语,而后,夙剑改坐为站,踱步至楼梯口,不疾不徐地一揖——

 “师叔,近来可好?”

 师叔?!夙剑这一声称谓,教所有在场的青玉门人震惊。

 能让“夙”字辈称上师叔的,自然是前任掌门鸿渡的师弟了,如此说来,他不就是其他在场门人的——

 “太师叔?!”

 凤歧搔头傻笑,一脸尴尬。无怪他们会意外,当年他师尊焚光当三十年的掌门,功未成身先退,把烂摊子交给鸿渡后,拍拍**云游四海去,晚年才又收了他这名关门弟子。他回门派走踏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出来,所以门派上下除了“夙”字辈的还见过他这名没慧的师叔外,晚一代“理”字辈的就没见过他这号人物了,就算去翻门派谱牒也无法把“鸿歧”跟他兜在一块。

 他虽然感念师尊大德,却很怀疑师尊是用哪只慧眼识中他的,尤其在拜师后,回青玉门修习入门心法的那三个月更有此疑虑。青玉门严谨到几乎不通人情的门规,绑情、束、戒嗔、断痴,对天生的他来说根本就是达不到的境界,连师尊也坦言除了创派的袓师爷外,历代根本没有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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