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其余龙子都清楚,延维将面临的情况,会有多残忍。
[小鱼,她之前那样对你,你不用同情她啦。]蔘娃见鱼姬螓首低垂,一副于心不忍的模样,连忙安慰她。
[······我不恨她,也不希望见到她死去,这不是很让人开心的事,窥心镜照出她过失的娘亲,之后,并未再照出谁来·······这太孤单,连个能藏在心里珍惜的人都没有·····]她无法不同情延维,只有曾经啜饮孤独之水的人,才懂孤独的滋味,是怎般的冰寒刺骨。
[她是自作自受,那种不讨人喜欢的个性不改,这辈子注定孤单老死。]九王子就没鱼姬心软,不只他,其他几只龙哥哥,不也各自悠哉喝酒,谁管延维是死是活?或是死得多惨、活得多痛?他大咬仙桃,[呀不,她没有机会孤单老死,她应该快死了,我二伯父很快会
死她,最迟也绝不会迟到云桢堂兄下葬那
,会押她去血祭吧。]
[别、别再说了,很不舒服·······]蔘娃打了啰嗦,最讨厌这类打呀杀的事,光凭想象出来的血腥,已教人作呕,再说下去,她要走[蔘]了啦。
鱼姬也是一脸苍白,无法学这群龙子
朗笑谈着可怕景象。
[娘儿们真麻烦!这也不能讲、那也不能聊,你们干嘛不滚回房里去刺绣
花喂小鱼?!让我们男人聊些男人才能听的话呀!]四龙子朝蔘娃和鱼姬咧牙狠笑,企图吓得两人花容失
,识趣点快闪。
[我家娘儿们,哪里碍你龙四少的眼,嗯?]睚眦笑得更狞,那边那只头上长着一串漂亮红果、鲜
绿叶的[娘儿们],不巧正是他罩的,平时连他自己都不舍得打、舍不得骂,岂容谁指着鼻头冒犯。
另一位[娘儿们],也有护花使者,正眯细冷眸,瞪向口无遮拦的四龙子。
[算我说错话。]四龙子今天架已经打够了,不想和两位兄弟再较量一场,作罢,把话混着水酒,咕噜灌回肚子里去。
娘儿们呀,男人有了你,人
全没了。
以往,总会跟着奉上几句酸语调侃的五龙子狻猊,一反常态,很静,静静啜烟,脸上带些伤后的白晢,紫眸倒变得更明亮,没有半丝病中弱态,同样苍白的
,微微弯扬,正在低笑。
被打成这副德行,一个前,仍是半死不活的昏沉家伙,还在笑?
他笑,因为她也笑了。
西海龙王拽着她离开前,她那抹笑容,他看见了,清清楚楚,不是强颜欢笑,不是苦中作乐,而是发自内心,一种安心了的笑。
在我心里,没有其他人在,除了我阿娘,我谁也不爱、谁也不泻,所有人在我眼中,都是一样的毫无意义。
她说这句话时,他已由昏
中醒来,虽然知觉未愈,但听觉敏锐,字字听得明白,多么的…
盖弥彰。
一再一再强调,她心里,没有与他人,谁都不重要,谁都不值得她挂心。
听来真是冷血无情。
听来真是狼心狗肺。
听来,真是…倔,倔得好傻。
谁都不重要,她返回龙骸城干什么?!
他都让她有机会逃了,一回到情侣退散楼,小命先捡回一半,若当真心无罣碍,就自私的顾好自己便罢,继续逃,逃到天涯海角,逃到西海龙王逮不到的地方,偏偏她又跑了回来!
她可知,当他正被龙主的法术医治回复,微睁开眼,看见她站在那里,几乎要冲喉吼她摇她斥责她: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只是冲破喉头的,不是质问,而是一口腥血。
真的谁也不爱、谁也不屑,就不该折返回来。
即便她回来,不代表就是爱了、在乎了,起码也表示他狻猊这号人物,在她心里确是有一丁点不同,得到她一些些重视,才会让她蠢到忘了顾及自己的性命安全,又踏回龙骸城里,自寻死路。
是吧。
那时眼角余光瞄见的窥心镜,镜面雾蒙蒙一片,似极了他烟雾弥漫的房间,袅袅轻烟,如
云,彷山岚,缭绕舞动。
那是她的心,被人窥视的内心。
的,全是烟呐。
她又不是他,嗜爱香火的神兽,学人家整颗心里填
烟雾做什么?
而之后,又笑得那么释然做什么呢?
到底知不知道他二伯父多想
他的筋、剔她的骨、刮她的皮
?!
笨蛋。
还敢笑呢。
他径自解读她笑的涵义——她那抹
丽夺目的笑,是得意她瞒过了窥心镜,她没撒谎骗人,她只是拐了弯,蒙蔽它;她很得意,没被人挖掘心底秘密;她更得意,她藏好了他。
在那当下,窥心镜中若映出他的脸孔,他家二伯父会送来一句“看在你是我侄儿份上,我不为难你”才有鬼,绝对是怒气冲冲,杀到他父王面前说“反正你儿子这么多,死一只不算什么!”然后直接强行带走他跟她,在他们身上施加凌
折磨。
他知道,一定会这样,而她,应该也知道。
所以,她把他藏起来了,以他最爱的烟,藏在心的最后头。
以上,纯属他的猜测。
要验证他是否猜测正确,得由她亲口告诉他。
他会去问她,马上要去。
这答案很重要。
“九弟,拿颗仙桃过来。”狻猊终于有了动作,他慵懒转过头,开口说话,索讨桃子一颗。
“五哥,你有食
啰?”九龙子手伸长长,递上一颗。“喏,伤还没好透透,吃仙桃很补。”
吃仙桃很补,他明白,他很需要补。
狻猊连皮带
,一口咬下,果
丰沛,双
来不及承接的甜汁,溢了几滴在
角,他伸舌
去,再咬。
仙桃市圣果,滋养补身,天女的水
肌肤,天人的清癯飘飘,全靠它喂养,虽然对于内伤效果有限,至少肚子吃
,脚步不虚浮——
要去救人才有力气。
对,救人。
他要去闯西海龙宫,向延维问个问题。
如果答案令他满意,他就救她出来。
如果答案令他不满意…
他就稍微不甘不愿,救她出来。
就这么决定。
延维没死,手呀脚呀头呀,好好待在身躯上没断,还没死。
暂时还没。
西海龙王真沉得住气,他不急于杀她,他要慢慢来,一点一滴,教她缓缓品尝,品尝一个时区爱儿的老父,是如何的
愤和不甘。
燃起火炬的石室,
干海水,火焰得以再次点燃,四把悬墙的青竹火炬,燃烧过程中,不时发出竹裂的哔剥声响,吵醒了闭目的她。
她不时睡着,而是昏了过去,此时醒来,知觉跟着清醒。
钉在石墙上的双手,痛得
颤,微微发抖,墙间,嵌饰着龙首水柱,龙口吐出涓细水
,正对着腕上伤口,洗涤着血迹。
她的手腕,各别钉上两
寒冰钉,血由寒冰钉边缘沁出,龙口水柱是极咸海水,滴在伤口处,痛到头皮发麻,不过久了也渐渐麻痹,不像刚开始还会破格尖叫。
颈上那条
咒蛇一直陪着她——负责在她开口想使咒时,咬向她的喉,喉头肌肤,已经坑坑
、血
模糊,几乎找不到一处完好——
咒蛇累了,毒
使用过度,再也挤不出半滴,现在咬过来,只是多添几个牙印,注不了毒;她也累了,毒
遍全身,没死,是西海龙王u准备让她太早解
,命人点燃一炉药香,暂时抑制毒
,使它残存,却不致命。
今天,只是小菜,丰富的那顿,还没端上来呢。
不过,在那之前,数不清有多少人,偷偷进到石室里来,暗地里——应该也是西海龙王默许下——来给她教训教训。
云桢在西海龙宫中,应该颇具人缘,众人为了他的死,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替他复仇雪恨,把凶手挫骨扬灰。
若每个偷偷进来的家伙都暗捅她一刀,她老早成了马蜂窝,身上全是坑
。
如果只是骂骂她也就算了,她此时耳不聪目不明,毒
搅得她脑袋昏沉,谁斥喝了什么、啼哭控诉了什么,她
没法子听清楚,耳边仅剩嗡嗡耳鸣声。
倒有好几个不动口、只动手的人,踏进石室,先甩她几记火辣巴掌,力道轻重她分不清,她身躯麻痹,不知疼
,掴偏她脸蛋的耳刮子,并不会让她觉得更痛,也有人使鞭子,
了好几记,仍是不痛,像有风吹过来,拂过脸上一样。
人来了,很吵,人走了,很静。
石室里,仍有所动静的,只剩四
火炬和炉烟,以及映在石墙上,因火光跳跃而闪动的影子。
虽然视线模糊,努力瞠开的眼,不由自主,注视炉上那灵巧变幻的烟丝。
它由四处炉口小
飘出,时而弯着,又直
飞升,不一会儿,像数条小蛇扭呀扭,不安分极了,一下子又乖了,飞到半空中,
会、
绵、融合、密纠,合为一体,洁白色泽飘得越高,颜色越淡,逐渐化开,慢慢消散不见。
那烟里,有毒。
西海龙王用另一种毒,来压抑
咒蛇毒,后遗则是腑脏绞痛,难以忍受。
可是这种毒烟,好香。
忍不住,大口啜
,它是甜腻极致的味儿,如
一般,也似浓郁桂花,只是闻着,嗅觉跟着甜软起来,唾
分泌,贪婪发,吐纳着一口又一口,哪怕它钻进了鼻腔之后,变成锋利刀刃,剐心挖肺断肠搅胃,像刀子没入腹腔,尽情厮杀挥划,也像肚里藏了只妖物,用爪子扭住心呀肝的,以利牙咬碎每一处骨头,
食着骨髓…
她曾在人界陆路,见过一种将糖烧融,再以古怪手法,使糖变成丝,一缕一缕的,似烟,软软的、轻飘飘的,由人类贩子手上细竹签接住,利落绕着圈,糖丝成云团,好蓬松一大枝…眼前的熏炉,也像她看到的玩意儿一般,吐出甜丝丝的烟。
是从何时开始,也这样犯了傻,爱上多变无形的烟?
以前不会注意炉口吐烟的小事,管它烟爱怎么飘,又爱怎么跑,现在竟蠢乎乎看着烟,呆呆笑。
她看的是烟吗?还是根本透过了烟,产生幻觉,以为自己看见的不是炉口,而是优雅抿笑的薄
,轻轻啜、低低吁,
瓣微启,糖丝般的烟,正由那儿吐出,惹得她好想凑过去,吻住吐烟的嘴,也吻住化为丝缕的糖,尽情甜蜜。
蒙的白雾后方,总藏着一双眼,灿若紫晶的眯笑眼眸,瞅着人瞧时,好自信、好慵闲,又好犀利,不似狐神勾陈红如火的赤瞳,却更能灼人…
她努力想从炉口上方的烟里,寻找那双眼眸,蛇毒把她的脑给浸坏了吗?明知不可能的事,她却在奢想。
昏昏沉沉间,又有人进到石室,她完全没有听见脚步声,直至来者挡在熏炉前方,遮去了轻烟,才获得她的皱眉注意。
“…快一点,趁没人…”
声音断断续续,延维没法子听清楚,耳力处于麻痹中。
“…听说,就算砍断她的手…她也不知痛…惹麻烦…好吗…”
“管她的…
愤也好…去桢少主…惨死…不捅她一刀…甘心!”
来报仇的,不意外不意外,来吧来吧,随便了,赶快捅完赶快走开,你们挡到我欣赏烟舞的视线了。延维只想这么说,不过开不了口,作罢。
“她现在毒发…不知痛…等明天她就知道…求死不能,活该。”
“她
上…已经有三柄薄刃…”
是哦?难怪觉得
际
黏黏的…仔细一看,真的
了三柄小薄刃,完全忽略掉它们了,实在是不太痛,只剩手腕上的寒冰钉,痛感比较清晰…
“再赏她一柄!”
像是腹间被人用指尖戳了一下,不痛,但
濡感,慢慢渗出。
她听觉忽明忽聋,此时倒清晰许多,进到石室里的两名女子交谈,听得比方才仔细些。
“你也来吧…替少主出气…”
“我不用了,她的脸她可怕,发
暗红色的疹…”
“抖什么?那是混毒症状,也是她的报应!你不趁现在为少主报仇,明天,龙王要商借雷金锤,拿来捶打她的
口,要她和少主一样,整颗心碎光光,你不动手就没机会了。”
“可是…”
延维又昏睡过去,来者的对谈,她一个字也听不见,再醒来,她们早走了,唯一证明她们确实来过的痕迹,是腹上多出来的银亮小刀刃,直
在那儿,随她微弱的呼吸,慢慢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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