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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他语意里总是虚虚实实,本应该是她在戏耍他,怎么到最后,她觉得被耍着玩的人,是她?

 不行不行不行,她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狻猊这只猜不透、摸不着的怪异龙子身上,与其和他对峙着胜负难分的争斗,不如去找简单对付的雌人类,省力省时省宝夫。

 再说了,狻猊粉饰他与雌人类的关系,再三强调两人毫无瓜葛,偏偏她延维不是傻瓜,她自个儿有长眼长耳,会看会听,他每每提及雌人类,声音和眸光,不自觉放软放轻,他当她没察觉吗?!

 哼哼哼哼…

 兴许,是她眸里的恶意太明显,她旋身离去之前,身后狻猊淡淡劝道——口气不仅只有“劝”,更有极浅极浅的胁迫:

 “小痹,离她远一点,别把主意打在她头上,她是局外人,别招惹她。”

 后头似乎有话没说齐,诸如“若招惹她,我就教你遗憾终身”之类的狠话…

 若狻猊没补上最后几句,也许她还不会马上决定“招惹”那只雌人类。

 她延维完全经不起,偏偏狻猊触犯她的忌讳,挑衅了她,而她延维最恨被挑衅,仿佛质疑她的使坏本领,既然遭人质疑,她当然得证明自己宝刀未老。

 轻易地,她找着了那只雌人类。

 雌人类有名有姓,姓林,闺名儿樱花。

 丙真人如其名,粉婴一般的精致美人儿,出生书香世家,虽非大富大贵的娇娇千金,家境亦能称上小康,至少吃穿不愁。

 林家书院坐落于白虎大街,传授幼童及少年读书习字,人人尊称樱花她爹一声“林师傅”,在地方上颇具名望。

 林樱花上有兄长两名,下有一位妹妹,她排行第三,今年一十七岁,因自幼身子骨弱,耽误了终身大事,听说纠着她的病,是心绞痛,不时发作起来,可是会要了小命,她不能受刺,不能太辛劳,幸好她本属文静乖巧的姑娘,喜静不喜动,闲时刺绣衣、抚琴读书,倒与一般人无异。

 她模样貌美清妍,可惜身子单薄,若成亲,能否熬过生儿育女的艰巨不得而知,求亲之人,多少为此而有却步,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目前倒有一个男人锲而不舍,不在意她的病病怏怏,三番两次央人说媒。

 那男人当然不在乎林樱花能否为他孕育子嗣,他家里人口数去,儿子女儿总共加起来刚好十个,不需要林樱花冒着性命危险,十月怀胎,这也是林家百般推拒的理由——男人已有一一妾,妄想再林樱花做三房。

 延维大抵了解情况,纤腿儿妖娆叠,在林府前庭的百年老树上,轻轻摇晃。

 “请回吧,这婚事,我们拒绝过许多回。”林师傅脸肃穆,文人气息浓厚,向来温文细语,此刻,嗓给说得沉重笃定,彰示拒亲决心。

 “林师傅,樱花今年十七了,再踌躇下去,会找不到好婆家。王少爷家大业大,担保不会教樱花吃苦,而且,他也将话说在前头,樱花嫁过去,不用烦恼传宗接代的大问题,您想想,樱花那种身子,能挨过生孩子那关吗?又有哪个男人,愿意个不能传嗣的子?您不会真打算让樱花一辈子不出嫁吧?”媒婆连珠炮说着,试图劝说林师傅这老顽固点头应允。

 “我们林家养得起她,不劳费心,林伯,送客。”林师傅背过身去,摆明不愿再多听。

 “花婆婆,请。”林伯立刻上前,恭送媒婆速速离开。

 “唉。”媒婆无功而返,脸色自然很不好看,临走前,嘴嘀咕,说着“挑?还挑?不想想自个儿女儿不能下蛋,谁敢要她呀…”,声音越行越远。

 “让樱花去嫁不学无术的王少爷,我宁可将女儿摆在家中一辈子!”林师傅嗤声。王少爷恶名在外,靠着家有恒产,不思进取,只懂花天酒地,毫无本领和志气,林师傅生平最瞧不起这种人,哪可能委屈女儿下嫁?!

 “爹…别气了,女儿倒杯冰杏茶给您。”林樱花由后堂款步而至,搁下消火杏茶,扶着爹进屋。

 延维透过敞开的大厅门扉,听见父女交谈。

 “爹不是不让你嫁,而是王少爷这种德行,嫁过去,只是眼睁睁看你吃苦,就算他一时恋你,等新鲜感一过,他又会再去追求另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樱花,你不会怨爹吧?”

 林樱花螓首轻摇,鬓边柔软青丝拂动,煞是美丽,她微微笑着,真心道:

 “女儿全凭爹娘作主,女儿知道爹娘任何决定,都会以女儿幸福为第一考虑。比起嫁人,女儿更喜欢留在家里,与爹娘相伴。”

 林师傅叹口气,望着四个孩子中最是漂亮温婉的樱花,不由心生感慨:

 “老天怎这般作人,给你绝俗容貌,却也给了你这一具病弱身子,若不是你心口宿疾,早在你及笄那年,林家书院的门坎,就被上门求亲的男子给踩平了吧?”

 “爹,您太夸张啦…”林樱花羞赧一笑。

 “哪里夸张,城里若要选出镇城之花,论排名,你没有一二也有三四。”她可谓林家之光,记得她还在襁褓时期,林师傅就爱抱她出门献宝,让大家一起称赞他生了个漂亮宝贝。

 这女儿,无一不好,唯独一项,教他忧烦心。

 “可惜这身子老养不好,补汤补药也都吃了,怎不见你多长些呢?”

 “女儿现在已经胖许多了呢。”

 “再丰腴些更好看…唉,也别那么好看,省得王少爷对你不死心…”心情好矛盾,希望女儿样样都好,又不希望女儿太好而遭恶徒纠不放,两难呐。“你今儿个又去上香了?”

 “恩。”

 “有没有替自己求段良缘?”

 “女儿求爹娘身体健康。”

 “老是替爹娘求,都不求些自己的事,你这孩子,真是傻气。”

 “这是女儿该做的。”

 “老天要是有长眼,就快快治好你的病,再赏你一个良人,爹才能真正安心。”为子女一生心,是全天下父母的宿命。没嫁娶的担心,嫁出去的,又要烦恼嫁得好或不好…

 延维摇头晃脑,厅里父慈女孝的戏码,她得强忍皮疙瘩,才不至于猛翻白眼,又听到林师傅数落王少爷的恶形恶状,说着:

 “若嫁给王少爷那种人,所有爱惜你的人都会难以放心,时时为你担忧不已…”

 这番话,让延维眼睛为之一亮!

 所有爱惜樱花的人都会难以放心,时时为她担忧不已!

 也包括狻猊,对吧对吧?

 这真是…太好了!

 大家皆不舍林樱花嫁给恶少,一旦嫁了,该烦恼的烦恼,该心碎的心碎,该担忧的担忧,该舍不得的舍不得——嘻嘻嘻,而痛快的,就哇哈哈大笑得很痛快!

 延维愉悦起身,妖魅的笑,花儿绽放一般,浮现脸庞,呈现娆异美感,发丝挠过冷冷眯笑的晶眸,过多恶意的喜悦,溢了出来。

 “王少爷,你等着吧,我延维大发慈悲,马上就帮你娶美娇娘啦!”

 书院外,蜚短长,诸多揣测说法,传得沸沸扬扬,却皆未能证实,而林府之内,同样充困惑不解,疼爱女儿的林师,怎会一反往常坚持,要将掌上明珠嫁予他口中唾骂的纨绔了弟?而且…还是急迫地硬女儿上花轿。

 王府自是乐于看到林师傅的改变,开怀恭送林师傅离去之后,立即动用财力人力,用最快速度,办妥一切繁琐婚俗。

 不到七,结喜气红绣彩的花轿,一路招摇前来,轿子四周系挂的五彩苏,摇曳如

 虽是纳妾,派头不输当年王少爷娶正的铺张,一切比照娶规模,明媒正娶,八人大轿,给足林家颜面。

 林樱花不懂,前,爹亲还慈爱地与她说着,若嫁给王少爷,她是注定要吃苦,虽然生活富裕,锦衣玉食,然而心灵贫乏,她必须与其他女人争抢丈夫的宠爱,加上她身体荏弱,无法生儿育女,在府中地位自是无法高升…言犹在耳,爹亲竟唤她入厅,抛来的头一句晴天霹雳便是——

 “爹同意你与王少爷的婚事,王家择期上门亲。”

 她险些晕厥过去,勉强搀扶方桌才能站稳,追问理由,她爹只是坚定重复着同样的话语,彰示他所做的决定,不容更改。

 樱花自幼习读三从四德,在家从父,爹亲的命令,她焉能不从?

 即便心里委屈,亦仅能和着眼泪往腹里,怯怯等待成亲到来的短短几间,她病了一场,卧病榻,在无人注意时,默默垂泪。

 而婚事的筹备,并未因她发病而有所延后,依旧如火如荼进行。

 兄长和娘亲试图劝说林师傅改变心意,个个皆遭斥骂,一位温和儒雅的老书生,为何变得如此不通情理,谁也没个正确答案。

 樱花相当认命,接受了爹亲的安排,并不抵抗或争取,直至成亲当的清晨,她悄悄去了寺庙一趟,献上最鲜的香花,向老天爷祈求,爹娘别再为她争吵,娘亲别为她哭伤了眼,兄长们别为她担忧烦…

 她掉着泪,一拜再拜,唯一不敢奢求的,是有谁能来救她逃离那个隐约已知的可怕未来。

 礼佛归来,心,平静许多,也或许,是心冷了许多,她温驯坐于铜镜前镜里映照出的美丽人儿,没有半点新嫁娘该有的羞涩或欢喜,任由丫鬟为她装扮扑粉,更换红袍霞帔,束绾青丝,点朱

 林府办喜事的味道太淡,府里人脸上全是愁绪,又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有个咯咯发笑的愉悦笑嗓出现,简直令人发指到想吆喝来人,将她拖下去打一顿先。

 除了延维,还有谁会如此丧尽天良?

 全府结的灯笼火光,在她身上黑裳辉映出妖红泽,雪皙粉颊,染上薄薄一层的烛红,仿佛胭脂般的,薄瓷肌肤更显无暇剔透,间略略高扬的笑意,使她更、更美,炯炯晶灿的美眸,娇懒注视一切。

 “言灵真好用…”玉荑爬上粉软腮帮,慵闲托住。

 用短短几字,操控林师傅的言行意识,要他乖乖奉上闺女给王少爷当小妾,他不也只能照办?呵呵。

 多亏人类这种神智薄脆的弱小生物存在,让她恢复不少自信,不然真以为自己言灵功力大退步——拜狻猊之赐。

 时近黄昏,亲队伍浩浩来到林府,完成娶仪式,红巾盖头遮覆的新娘,由左右丫鬟搀扶出,坐入富丽堂皇的大红花轿。

 浓密错的树梢间,遁隐了身影的延维站起身,脚尖轻灵一踏,悄声跃上花轿轿顶,裙儿一拢,盘腿坐下,准备轻轻松松,让人一路抬回王府去看好戏。

 她爽快甜笑,听着起轿吆喝声响亮传来,坐在轿顶,如置云端。

 当狻猊发觉眷恋珍视的女孩另嫁他人,还是嫁给众人口中的“有钱废物”时,他脸色会何等精彩,光是想象,想叉狂笑的念头,怎么也忍俊不住。

 这回,吃闷亏的人,轮到你了吧,狻猊?

 苞我延维斗,你还不够格!

 伤人身体不高明,伤人内心才高竿。

 她就是要狻猊后悔莫及,来不及由魔爪下救出林樱花,一旦她成了王少爷的人,狻猊那颗悄悄暗恋的心,只能沦为严冬中最后一片落叶,在冷冷寒风中,飘飘坠地,化为来年泥。

 期待,期待!房花烛夜快快来,等明儿个大清早,她再为狻猊送上王林两府喜讯,狠狠打击他,哈哈哈…

 轿里,传来林樱花强忍下来的呜咽,很小,很细微,不愿让周遭人听见而心生怜悯,所以她努力咬住下,却咬不住间颤抖。

 延维听到了,选择无视,她和林樱花没有恩怨,算林樱花倒霉,成为狻猊心里暗暗爱慕的珍宝,要怨,去怨狻猊吧。

 在延维百般期待之中,花轿晃呀晃,半个时辰后,进入了王府内。

 接下来冗长到让延维想打盹的拜堂礼俗,她忍着哈欠,觉得人类真麻烦,做事一点都不干脆利落。

 “…送入房!”

 总算盼到结束,延维兴冲冲跟在新郎新娘身后,行经豪府数处曲折长廊,转进繁花盛开的华奢院落,抵达张贴火红色大“囍”字之房。

 新娘被安置在红幔妆点的喜间,整晚合不上嘴的开怀新郎倌,由亲朋好友架出房,继续狂饮酒,接受众人恭贺他如愿抱得美人归。

 延维打量偌大宽敞的新房,舒适是颇舒适,也相当庸俗,囍字剪花,红得刺眼,金箔镶边,营造奢华氛围,夺目绚烂,偏偏不是她钟爱的颜色,若屋子的红全改成墨黑色,她才觉得顺眼。

 勉强挑了房里最教她满意的安乐椅坐下,椅背雕着枝叶纹,纹路间

 以彩石嵌成花苞,座椅扶手磨得细滑顺手,光可鉴人,椅内下一个她之外,还能多摆两个绸花绣枕,空间依旧不嫌狭隘。

 底下半圆的木牚,轻轻摇晃,弧度平稳舒服,静悄悄呢。

 嗯…这回的战利品,就由这张椅子来担当吧,后她在情侣退散楼里,坐在椅上悠闲摇摇,边吃美味香的甜品,回味此次的痛快战绩,嘴里甜品定会更加好吃呢。

 延维忘情摇起安乐椅,一前,一后,再一前,再一后…管它是否会发出启人疑窦的声响。

 反正人类瞧不着她,便会解读为“窗子没关妥,风儿吹进屋,椅子因而在摇”这等自欺欺人的蠢话,加上方才两名伴嫁丫鬟被支开,房里只剩一个红盖头遮脸的林樱花,她的心思,耗费在担忧自己今夜遭遇,以及黯淡无光的茫茫未来上,便已无暇注意周围动静,哪还会发现屋里安乐椅正在动呢?

 延维从六角桌上摸来枣子花生吃,打发等待王少爷回房宵一刻的枯燥时间。

 对照于延维的不雅懒姿——她已直接将双腿搭上座椅的右边扶手,整副娇躯软绵无骨,横偎在绸花绣枕间——林樱花则始终维持端正坐姿,僵直不动,在嫁裳绣袖外,一双柔白小荑,无措绞紧膝上红裙,清楚可见十指轻颤,正在发抖。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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