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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彼冬晴刻意退了一步,隐去部分身躯,不想直接承受他毫无掩饰的眼神,已经够不起眼的她站在衔旁边,俨然是片最称职的绿叶。

 想来也可笑,无所谓了好几个月,从来不放在心上,偏偏到了这时候,千头万绪涌了上来,她居然感到害怕?!

 “赵公子,如何,你看得清楚吗?”姚凤着急地上前关切,就怕他说出什么都看不清楚的话,砸了“百花谷”的名声不说,还不知道要留他到什么时候。

 赵系玦眨眼几回,只见黑少见白的世界突然闯入了几道久违的缤纷,他像刚张眼的雏鸟,心急地想把这世界看清。

 他在黑暗中摸索出的距离一一明朗在眼前,抓握在沿的双手不自觉颤抖着,沿上的裂痕不管深浅他都能仔细瞧见,细数而出,左侧置盆架上一条他用了数个月的白灰巾,他总算能瞧见其上头白灰的颜色,老旧的程度与他身上穿的男装几乎如出一辙,说不定是同疋布料呢。

 他淡淡地笑了,记得他曾经扶着右前方的五斗柜想探路找门口,却狠狠地跌了一跤,把旁边那堆顾冬晴繁多却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医书推得地都是…房内他与顾冬晴用饭了好几回的方桌原来就在窗棂下方…这些是多么平凡无奇的事物,在他眼里却像染了光一样绚烂夺目。

 他内心情绪澎湃激动,实在很想握着顾冬晴的双手诉他此刻溢口的喜悦,偏偏房内不只他们两人,再如何兴奋的感觉都必须使劲下,不能序。

 他站起身,深深地朝姚凤一揖。“在下赵系玦,见过姚谷主。”

 “啊…呵,好,赵公子恢复得不错,很好、很好!”再一、两个月,待他伤后重创的身子骨调理完善,健壮如常人后就能把他请出谷了,非常好,好呀!“你能复原得如此快速,除了赵公子本身功底好以外,冬晴也是功不可没。冬晴,来——”

 听姚凤一说,顾冬晴反而向后退了一步,手心拚命盗汗,不自觉地缩紧身子,想躲避师父直伸而来的纤指。

 赵系玦正想询问顾冬晴的下落,房里一口气挤了近十个人,个个长相陌生,加上房内的光让墨绿色布幔遮去不少,他想看个仔细却不敢多瞧上几眼,幸好姚谷主主先起了个头,好让他顺势而下。

 “冬晴!”赵系玦朝姚凤所指的方向走了两步,果然瞧见一名玲珑娇小,五官细致如绣画,年纪莫约十六、七岁的姑娘,外貌特征就像衔形容的那样。还说自己长相普通不起眼,在他眼中,说她比瑶池天仙再美上三分也不为过。

 他激动地想拉起她的手,恨不得捧上她的小脸细细地俯望着,这不起眼的一刻,却是他心心念念,朝思暮想七、八个月才盼到的。

 “赵公子,您认错人了,我是衔,大师姊在那里。”衔害怕地退后一大步,连忙挥手否认。她不敢去看顾冬晴的反应,更不敢理会身后几位师姊彷佛嘲笑般的窃窃私语,究竟会给大师姊带来怎样的伤害。

 赵系玦尴尬地收回手,果然在姚凤身后瞧见一名不到他肩头的姑娘,身材比衔再瘦弱一些,看上去不足十五、六岁,比衔形容给他听的还小,模样不甚起眼,最多算上清秀。

 他起先还有点疑惑,无法将眼前的她与脑中曾经幻想出来的顾冬晴衔接上,尤其他错认衔在前,导致他一度错愕无法回神,直到她眉心血红的圆痣点醒了他,这确实是顾冬晴不错,他才慢慢消化突如其来的冲击,细细地打量起淡漠的她。

 彼冬晴自小在谷里长大,已经二十来岁,看上去却比及笄的姑娘还要娇小年轻,难道是打从娘胎带来的病谤影响?

 瞧她的肤,五官小巧,除了那对如星河璀璨且刚毅的瞳眸外,脸上并无其他特别之处,只要她敛下目光,悄悄立于一旁,任何人见过她,绝对是过目即忘,当真平凡到不能再平凡,说不定连注意到她都难,可一旦与她对上眼,就像磁石相,片刻难离,总觉得在她平静无波的眼神下,蕴藏了无数的宝藏与智慧。

 乍看之下她确实平凡无奇,容易遭人忽视,但只要多伫留两眼,自然会发现她不同于其他人的地方,一股自然而然出的沉静韵味,有如微风拂过、透着朝阳与清的森林,令人心旷神怡。

 可当他审视的眼神慢慢从眉眼下滑,来到如花蒂尖削而下的下巴时,蓦然眯起了眼。“你——”

 赵系玦脸色骤沈,眼底是震惊,无法置信的表情一览无遗,他往前实踩一步,想再看个仔细,顾冬晴见状轻敛秋瞳,螓首略垂,微微地侧了身形,教他看不清楚她的长相,拒绝倾听的意味相当浓厚,已经僵住的场面更因为她这个举动,寒意再添三分。

 就知道他把她想得过于美好,以至于把衔误认为她,这是人之常情,她可以理解,但她不讳言多少受到了他神色反应影响而感到情绪低落,只能说她不够坚韧才会以此为意,这不是一开始就猜想到的事吗?她不怪赵系玦现实,而是该怪她自己竟然在紧要关头,萌生了最不该有的希望。

 她的心竟然会觉得痛…

 这是她最不该有的情绪,等他伤好出谷,从此就是陌路人,他爱怎么想都是他的事,她何须为了再也不相干的人的一个眼神、一句话而感到挫折?

 空气中弥漫诡谲,气氛奥妙得可怕,身为谷中家长的姚凤,再不情愿也要跳出来圆场。“冬晴,你怎么站在我身后?难怪赵公子认错人。你们朝夕相处好几个月了,应该有不少话想说,我们就——”

 “我前头有事,你们聊吧。”顾冬晴收起桌上卸下的布条,在手上捆了几圈就想往门外走去。

 赵系玦的伤势已经不需要她亲自监控,熬药施针,由旁人代劳也能好好调理,从此刻开始,她要活回八个月前的顾冬晴。

 如他所说的,独善其身的顾冬晴。

 “等等,你——冬晴?”他连忙攫住比他想像中还细的手腕,心疼溢于言表。他与冬晴寝食几乎密不可分,还不了解她的作息吗?前头能有什么事情需要她烦心?这分明是在逃避他。

 他承认,冬晴的模样与他脑海幻化而出的样子无一处相似,但他心意始终如一没有变过,反而更加强烈。她个子娇小柔弱,彷佛一阵轻风就能吹折她的纤,过去八个月是她费心照顾,接下来的八十年,就换他为她付出。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顾冬晴竟然用力将他的手挥开,他慌了。从他能视物开始就不曾对上她的视线,他的眼神追逐不上她,他的呼唤得不到回应,这让他的心莫名慌了起来,彷佛圈握在手中那只得来不易的蝴蝶,就要不受他控制地手飞了。

 “冬晴,你看着我!”

 彼冬晴不理会他,直接推开房门,明亮的光立刻透门而入,赵系玦轻呼一声,马上举袖架挡,猛烈的阳光阻绝了他的脚步,她于心不忍,却强迫自己忽视。

 她幽幽淡淡地说:“你留下好好调养,别跟我出来。你大可放心,以前你说过的话我不会作数,用不着紧张。”

 “等一下,你是不是误会什——”

 彼冬晴不给他机会解释,趁着他尚在适应强烈的西照头时步出房门,半甩门扉,快步离开。

 师父代她的事已经办妥,她的责任已经卸下了,之后他是好是坏,与她无关。

 已经与她无关…

 那,为什么她的心还是这么痛?

 空气中弥漫着下过雨、气混着泥土的味道,衔迈着细碎的脚步,不顾泥泞飞溅脏了她新裁制的绣花裙摆,飞快且慌张地奔向药室,祈祷能在顾冬晴离开之前,将她拦截下来。

 “大师姊!”她还没进到药室,就在外头捏着嗓音疾呼,幸亏老天有眼,让她在努力十来天后,逮到了许久不见的顾冬晴。“大师姊,我总算遇到你了!你快去看看赵公子吧,他不吃不喝三天了,再这样下去,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命又要耗损啦!”

 衔都快急坏了。大师姊平深居简出,明明同在“百花谷”内,就是有办法躲得不见人影,就连细微的桂花残香都嗅不到,偏偏赵公子复原那师父便离谷外出,迄今未回,她实在找不到人作主,现在总算让她遇上了。

 “…他不吃不喝,找我就愿意吃饭咽水了吗?”顾冬晴从药炉取下刚熬好的滚热药汁,缓缓地倒入已经备好放在一旁、用热水烫过的瓷碗。

 虽然嘴硬说过赵系玦不再是她的责任,每天一早她还是会固定为他熬上一碗汤药,搁在药室等衔来取,半个月来不曾间断,却再也不见赵系玦,所以复原的情形如何,她一概不知。

 “药熬好了,你端过去吧,我等会儿还有事。”得到谷外东村一趟。

 “百花谷”东边不足三十里的地方有座小又不起眼的村落,傍溪立村,全村上下不到百人。这几天她心烦意,在谷中迟迟无法定下心来,索到谷外教导村民辨识几样简单又容易取得的草药,换取片刻的忙碌。

 信誓旦旦说要做回八个月前的顾冬晴,但少了赵系玦当生活重心,她突然忘了八个月前所过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模样,不管做什么,看书也好、制药也好,通通把他考量进去,甚至还想赶在除夕之前,为他制几套新衣。

 但想到他视力恢复,瞧见她时错愕的反应、难过的眼神,她的心便像被什么东西给拧住了,紧紧揪着不放,掐得她呼息窒

 停!她不能再想了。

 彼冬晴急促地息着,握着药壶的素手差些滑松了开。

 “端过去有什么用?赵公子连药都不喝!大师姊,你就行行好,亲自端药过去,让赵公子好好看看你吧!那天你跑了出去,赵公子撕下衣摆蒙眼后,立刻跟着你的脚步冲出去,你知道他回来时的表情有多落漠、多失望吗?赵公子为了找你,睡在清心坡上好几回了,只因为你跟他说过,清心坡是你最喜欢的地方。”衔说着说着,不自觉红了眼眶,扑簌簌地泪掉下来。“大师姊,赵公子真的很可怜,看起来像是去了半条命,你就去见他一眼,就一眼好不好?”

 衔声泪俱下,顾冬晴有些震撼,事情当真这般严重?

 她还没有做好见赵系玦一面的准备,心智尚在游移之间,然身体却早一步有了动作,端起刚熬好的汤药往他房里走去。

 才刚到他房门口,纤指离门还有两、三个拳头的距离,门突然被人用力向后拉开。她还来不及反应,便连人带药被拥个怀,汤汤水水洒了前半片,幸好她一路走来凉风拂面,汤药已呈温凉,否则此刻她早就推开了他。

 “抱够了吗?”连他的样子都还没看个仔细就先撞进他的膛,他究竟知不知道怀里抱着的人是谁?

 “冬晴…你跑哪里去了?我找你找得好苦你知不知道?”赵系玦死都不愿放,就怕他一放手,当顾冬晴拂袖而去的情景又会再次上演。

 他没有嫌弃顾冬晴的意思,绝对没有,这半个月来他无一刻不活在懊悔之中。那时他一心一意只想看清楚她的模样,就算她再淡然无谓,过年就是个二十三岁的姑娘了,但看起来依旧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心里对此多少都有些厌烦的,而他竟然…就算他是无心的,终究还是伤害了她。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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