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纪无眠暂时留在西山的小屋疗伤。
第二天夜里,官墨儿再度出现。她左肩上背了个包袱,手里提着灯笼,一拐一拐地朝小屋走来。
“妳怎么了?”见状,他的语气有些凌厉。
官墨儿
着气。在暮
时节仍带着些凉意的夜晚,她额头上却渗着汗,脸色苍白,右脸还红肿了一大片,显得十分狼狈。
“到底怎么了?”纪无眠的嗓音已带着一丝寒意。
官墨儿摇摇头,一时仍
不过气来。然后,她把灯笼挂起,又将包袱递给他,脸上
是急切,“师兄,你看看,我采来的到底对不对?”
“管它对不对!我问妳,妳的脚和脸是怎么了?”他只觉得心头涌起不悦。
他是冷情冷心惯了的人,很少有情绪波动,可是,见到这小女娃狼狈的模样,他心里竟充
颇不舒服的感觉。
官墨儿没想到她费尽心力采回来的药草,师兄竟不屑一顾。
她脸上掠过一丝受伤的神情,虽然马上又换上若无其事的笑脸,但在纪无眠眼中,那张笑脸比哭脸还难看。
“坐下。”他拉着她进屋去,语气仍旧冷厉,动作却轻缓许多。
刚刚看到她脸上闪过的受伤神情时,他确实感到一丝愧疚。
她是为了他才去北山采药,他还这么严厉,这么小的女娃应该被他吓着了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让她坐在屋里唯一的破木凳上,纪无眠顺手便
起她的裙襬,并一把
去她的鞋袜。
官墨儿一时傻住了,还来不及反应,一只冰凉的大掌已经触上她的肌肤,她不
惊呼出声,“啊!”
“这里痛吗?”他连头也没抬,只是顺着那纤细的小腿抚
着,直到脚踝,察看她的筋脉和骨头。
“不、不痛…”她觉得自己的心莫名的狂跳起来。
她从没和男人这么亲近过,而且,一般来说,就算是师兄,
人家裙襬,
人家鞋袜,都不用先告知一声吗?她也会害羞的呀。
官墨儿有点手足无措,举起双手想捂住小脸,却猛然触碰到右颊上的伤处,忍不住又痛呼一声,“呜…”
“是这里会痛吗?”纪无眠边和她确认边抬头看着她。
官墨儿猛摇头,但他已看清她脸上的肿毒。
“伸出手。”他冷声道。
她浑身一颤,虽然师兄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她却能感觉他好像不太高兴,因此怯怯地伸出右手。
一把扣住她纤细的手腕,纪无眠眉一蹙,心想,他的猜测果然没错。
“是谁对妳下的毒?”他不高兴地追问。
官墨儿一惊,却还是摇头。师姊虽然很可恶,可是现在师兄看起来更恐怖,她莫名的不想说出是师姊
的,因为这样好像会发生很严重的事。
“妳以为不说我就不知道吗?这种以悸麻草引发无名肿痛的毒,在宫里多的是,可是各堂调配出的却有微妙的差异,你们堂里有哪几个玩得起,又只会玩这些的,妳认为我找不出来吗?”纪无眠轻易便看穿官墨儿想掩护某个人的心思。
虽然他很少出入司务堂,可是因为四大护法主领监察全宫动向的暗部,所以他对各堂的情报也有相当的了解。
这官墨儿真是个傻丫头!在晦明宫,你不犯人,人就犯你,维护欺负自己的人是最愚蠢的!
纪无眠冷眸睨向她,却意外接收到她崇拜的眼神。
“师兄真的好厉害,只是看症状就知道是什么药
的,甚至是谁使的,墨儿好佩服师兄喔。”
官墨儿真的觉得他是她见过最厉害的师兄了,其它的堂主甚至宫主有多厉害,她是没见过啦,但精英师兄真的很强。
纪无眠实在无言以对。这个“单蠢”的丫头!他在心里默默地这么想。
“啊!”突然,她惨叫一声,泪水盈
眼眶。原来是纪无眠毫无预警的将她的脚踝猛力地一拉一推,痛得她放声哭喊。
“没事了。”看到她的眼泪,他感觉有点烦闷,迅速从怀里掏出一只圆盒。
破天荒的,纪无眠没有让她自行上药,直接以食指挑起药膏就往她那红肿的脸上抹去。
药膏冰冰凉凉的,原来刺痛肿麻的感觉马上消失了,官墨儿一边觉得他好厉害,一边也偷偷沉浸在被人关爱的美好感觉中。
她觉得精英师兄虽然冷冰冰、凶巴巴的,但真是个大好人!
“妳的脚踝和脸是怎么回事,妳还是乖乖招来,不然离若草我也不要了。”上完药后,纪无眠便冷冷地开始
问。
“师兄!”闻言,官墨儿有点傻眼,毕竟离若草是她特地为他采来的,他怎能这样就不要啊?这根本是拿自己来威胁她。
但这种威胁却不像其它师兄、师姊的那种威胁,让人
心不服气,因为他的威胁里隐含着关心,她觉得心头有点甜甜暖暖的。
“脚踝是…在北山采药时不小心扭了下。”她低着头说。其实,她是为了拔某株生在山壁上的离若草,没注意到脚下土质过于松软,就跌了下来。
“哼!”
听到他冷哼一声,好像已经看穿她企图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她肩膀一缩,心中大叹师兄真的好难唬
喔。
“脸呢?”见她停住了话,纪无眠接着又问。
“就、就因为采药回来后身上都是泥,又扭伤了脚,师姊认为我是偷懒跑去玩,所以…”其实师姊们要整人出气的名目多的是,这不过是个现成的借口罢了。
“哼!”纪无眠回应的还是一声冷哼。
“师兄,那些药草你看一眼嘛…”说着,她站起身,却意外的发现脚踝不痛了。“师兄好厉害,我的脚都好了!”
官墨儿喜形于
,突然一瓶药飞过来,她连忙顺手接住。这是…她不解地望着他。
“每天早晚擦在脚踝扭伤的地方。”纪无眠冷冷地
代着。
“喔,谢谢师兄!”她扬起开心又
足的笑颜。
这么容易
足。他盯着那张笑得灿烂的小脸,手一挑,把整个包袱抓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他要的离若草。
这小女娃真的很有潜质,能正确的带回离若草来。
哪怕是他亲自教导过的,还是鲜少有弟子能一次就正确的从北山山坳里采回离若草,可是官墨儿只是听他叙述和闻过气味就能准确的做到,他不
涌起一种惜才的奇妙心情。
“怎样?我采的这些对吗?”她紧张地询问着。
“妳知道离若草的特
和功用吗?”纪无眠突然开口问。
官墨儿摇头,因为没有人教过她。其实,大部分的药草她都不知道特
和用法,只是凭着天赋辨认各种药草的气味和差异。
“顾名思义,离若草是用来分解体内的毒
…”他很难得地把离若草的药
及如何应用都教给了她。
他原以为说完这些,小女娃能把离若草的药
背诵下来就很不错了,没想到她很快就抓出几个重点,还问了个他没想过的问题,并提出可能的应用方式。
这小女娃大有潜质,是天生学医的料。
说是医,是因为她的心太软,往后若是没有太大的改变,她就算学了毒术,也是为了了解各种毒物的特
后以此救人。
在晦明宫里,钻研毒术者一直比苦学医理的多很多,因此她这种人在晦明宫里是个大怪胎,可是,他就是看这个怪胎顺眼!
片刻后,纪无眠又问:“妳会读书写字吗?”
“会啊,这是宫里的弟子都要学的。”官墨儿心想,要不是这样,她可能至今大字也认识不了几个吧。
“嗯…”他想,这小女娃能读会写就好办多了。
想到这里,纪无眠突然沉下了眉。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真的想教导这个小女娃吗?
纪无眠是当期弟子中最受宫主器重的四大弟子之一──说是之一而非之首,是因为他们四人正在比高下、争排名,只是,他没想到对手会这么处心积虑谋害他。
或者应该说,他是想得到,只是没料到那个人卑鄙无
到这个地步。
但他现在知道了,就绝对没有下次,对手不可能再以类似手法陷害他了。
他打算暂时隐匿在这间小屋里,一方面暗中观察对手的动静,再来也是想先把毒伤治好,这样再对上敌手时才有全胜之机。
至于教不教小女娃,就再观察一阵子吧。
此时,他心里是这么打算的。
“师兄?”咦,师兄还没到吗?
看着黑漆漆的小屋,官墨儿觉得有点失望。
她又趁着深夜来到她与精英师兄的秘密修练处──西山小屋。
时光荏苒,从她与师兄相遇至今,转眼已过了六个年头,她也已是个十八岁的大姑娘。
这六年来,他不时会来西山小屋教她药理和毒术。
虽然师兄对她一直很凶,很严格,但她还是觉得师兄很好,很厉害,她这辈子最崇拜的人,无疑就是她的精英师兄。
官墨儿心中仍一直喊他精英师兄,是因为这六年来除了教她药理和毒术外,他从不透
关于自己的一切,连名字都没有和她说,也一直戴着鬼面具。
她有时不
怀疑,师兄到底是人还是鬼啊?
不是她想污蔑师兄或诅咒师兄喔,而是这六年来,她每每只有在深夜的西山小屋才能见到他。
“师兄,你该不会早就是个鬼了吧?”官墨儿喃喃低语着。“可是,就算是这样,墨儿还是觉得师兄很厉害,你不要丢下墨儿不管喔。”
她对着漆黑的群山,合手拜了拜。
纪无眠单手抚额,无奈的直摇头。他真的觉得这“单蠢”的丫头大概是上天派来治他的,而且还是他自找的!
“妳不觉得只是双手合拜,一点诚意都没有吗?”他无声无息地落在官墨儿身后。
早已习惯精英师兄跟鬼一样来无影去无踪,官墨儿一点都没有被吓着,反而笑咪咪地转过身,认真的说:“那我下次趁着和师姊们下山时偷打一壶酒,再买半只
回来,师兄觉得这样够吗?”
她那双墨瞳里明白写着,这样的供品师兄可满意?
“官墨儿!”纪无眠皮笑
不笑地警告了声。
“啊!师兄别生气,你看,我又酿了一坛药酒给师兄喔。”她连忙把忙了几个月的成果送到他面前。
看到药酒,纪无眠冷眸一瞇。
六年前,他在争首席护法之位的最后那场大战中落下了病谤。
因为当时情势紧急,他没能好好医治伤势,之后又忙着出任务,终究伤了元气,虽没有大碍,但偶尔会在天候
时发作,伤处酸疼难当。
后来不知怎么被医术
益
湛的墨儿发现了,这丫头为此埋首研究,花了一年的时间配出这药酒给他服用,之后,酸疼确实就很少再发作。
从此,官墨儿总是为他酿上好几坛药酒。他知道这药酒酿起来极为费工、费时,就只有这个呆丫头才会不嫌累、不嫌苦,一直为他酿制。
“妳以为一坛药酒就可以收买我了?”他冷嗤了声。
早习惯了精英师兄说话冷冰冰还带刺,她一点都不介意,“我才没打算收买师兄呢!只要师兄愿意喝,墨儿就很开心了。”
她只希望这药酒能缓解他的旧伤之苦。这几年,她一直想找出能
治他旧伤的方法,但总是没能成功。
“我教妳做的事做了没?”两人一走进早被收拾得很整齐的小屋,纪无眠开口就问。
“欸…”官墨儿颈子一缩,目光左右飘移。
“为什么不做?又不听话了。”他就是看不惯她这小鹌鹑般的
子。
“哎呀,师兄你也知道,对苏师姊来说,脸蛋有多么重要,尤其最近她要办婚事了,你就饶了她吧。”她笑着打哈哈。
“饶了她?是谁老被她下毒?妳在意她的脸,她可有一丝一毫在意妳的脸?”他真的觉得这丫头是个怪胎!在晦明宫里向来是手下见真章,谁强谁就为王,就只有她这般心软。
他冷冷的目光狠狠的
向她。
“师兄,反正她也没有成功过呀,上次让她拉了几天肚子,已经算警告过她啦…”她就是不喜欢对人下毒嘛,对她来说,医人比毒人开心多了。
“墨儿!”纪无眠扬起眉,心情显然不是很好。
“师兄你别动气,墨儿帮你捶背。”对于怎么安抚他,这几年来官墨儿也有一套心得了。
“妳少来这套。”纪无眠冷斥,但倒也没有出手阻挡她力道适中的捶背示好。
“师兄…”静了一会儿,她突然开口,带着探询之意。
“想问就问,
吐吐些什么?”纪无眠对人向来冷淡,懒得搭理,只有面对她时才难得多说些话。
“你觉得,叶师兄…为人怎么样?”
“什么叶师兄?”莫名地,他心头有股火气隐隐冒起。
“就司礼堂副堂主叶璇师兄啊,他一直来找我,说希望我可以转到司礼堂去当他的助手。”她对这个提议
犹豫的。“我跟他说,堂主不会让我过去,他却说不用担心,他会好好和堂主提的,还说以后绝对不会让我受委屈…好奇怪喔,我调到司礼堂去和受委屈有什么关系吗?”
官墨儿是怎么想都想不通,但纪无眠却听懂了。
那叶璇言下之意是想和司务堂堂主求亲,让墨儿嫁过去!
老家伙好大的胆子,癞虾蟆想吃天鹅
啊!也不想想他都已经快五十岁,又是个鳏夫,竟敢觊觎十八岁的墨儿?
而且,那家伙凭什么让他费心教了这么多年的墨儿嫁去给他当助手?呸!也不撒泡
照照自己的脸!
“都说妳脑袋里少一
筋,人家的企图是什么,妳都还搞不懂…等等,妳答应了吗?”纪无眠突然想到这个更严重的问题。
“我没答应啊。调堂后我就不能来西山小屋了,比起去司礼堂当助手,我宁愿留在司务堂里打杂,还可以向师兄学习…”最后这句话,官墨儿说得又小声又心虚。
她一直有个不敢说出口的女儿心事,那就是她很喜欢精英师兄,很喜欢、很喜欢,一天比一天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但他是精英师兄耶!
虽然她不知道师兄的真实身分,但她会猜啊。
目前宫主身边的四大护法,她看来看去,就宇文护法是最温柔和善的,感觉也最像她的精英师兄,所以每次有机会见到手持玉扇、风度翩翩的宇文护法,她都会很紧张,虽然他都装出不认识她的样子,但她知道这是为了避嫌。
毕竟宇文护法和唐湘感情很好,是大家都知道的,也有传闻说他们明年就要办婚事了。
唐湘是唐门之后,是被特地送来晦明宫学习毒术的。
人家是名门闺秀啊,哪像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所以她并不会妄想那些她不该得的,能保持现在这样,师兄还肯来看看她、继续教导她,她就觉得很幸福、很知足了。
虽然每次想到师兄和唐湘在一起,她就觉得心里酸酸的,但她还是会祝福他们的,师兄对她这么好,她绝不能恩将仇报!
“妳又发什么呆?”转过头,发现她的神情有些哀伤,纪无眠竟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没有啊。”官墨儿连忙摇头否认,哪敢坦白她刚刚在心里觊觎师兄。
纪无眠睨了她一眼,冷淡却霸道无比的
代着,“下次叶璇再来问妳,妳就给我彻底回绝,其它的我会处理,听到没?”
感觉他冷冷的目光扫来,她连忙点头称是。
“妳给我和他说清楚,要是让我发现妳又语焉不详,妳就试试看!”他又警告一声,因为他知道她有心一软就不忍把话说绝的糟糕习
。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和叶师兄说清楚的,这种正事,我不会拖泥带水的啦。”相处了这些年,官墨儿也很清楚她的精英师兄是在担心什么。
他总觉得她心太软会被人欺负,其实,有师兄罩着,又有谁欺负得了她呢?
所以她一直觉得老天爷对她很好,把一个这么好的师兄送来她身边,她应该知足感恩,不该奢望更多了!
一边替他捶背,一边看着他的背影,官墨儿心头不
暖暖的。要是这样的时光能一直持续下去,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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