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德芬抿
不语,藏在衣袖里的双手颤栗不止。
男子目光犀利,见状,
肆一笑。“只是纯粹想看戏而已,难得见到宫内主仆上演如此感天动地的戏码,我觉得有趣。”
有趣?他觉得有趣?她愤恨地瞠目。
他依然眉宇含笑。“这么瞪我,不怕我心头火起,将妳押送至王后面前吗?”
德芬冷哼。“你本来不就打算这么做吗?”王宫亲卫队名义上守护的是王室各个主子,但近年来几乎皆被王后收编,只效忠王后一人。
玄衣男子淡笑,正
落话,窗外响起尖锐呼哨。
“发现德芬公主的行踪了!她往正殿方向去了!快追!”
春天被发现了?德芬惴栗,一面为侍女的处境担忧,一面也为自己命悬一线而焦虑。她望向玄衣青年,见他一动也不动,彷佛并无立即捉拿自己的意思,念头一转。
“你要跟我做一场
易吗?”
“什么
易?”
她闭了闭眸,深知自己在下一个近乎不可能的赌注。“放过我。”
果然,玄衣男子好笑地扬眉。“我放过妳,谁来放过我?留妳一命,我自己的小命可能就不保了。”
“只需要一天就好。明天
落后,若是事情不见转机,你再将我押送至王后面前。”
“妳认为事情拖过一
,就会有转机吗?”
“或许。”
“打算用什么来
易?”
“若是我能幸运逃过此劫,苟活于世,我将许你一个愿望,尽力达成你提出的任何要求。”
许他愿望?达成他的要求?玄衣男子闻言,不
纵声大笑。一个命在旦夕的丫头,以为自己还有任何筹码拉拢人心?
“你笑什么?别让人听见了!”德芬厉声喝斥。
竟还对他端出公主架子?玄衣男子止笑,上下打量德芬,眼神含着兴味。
德芬讨厌他那样的眼神,秀眉收拢,神情冰封。
窗外又起
动。
“那公主是假的!真的恐怕已经逃出宫了,严密守住王宫每个出入口,连一只耗子也别放过!”
呼啸声过,两名兵士旋即推门闯进,看其服
,应是属于青龙令辖下的星徒,玄衣男子当机立断,手起刀落,封喉见血,两人连哼都没哼一声,颓然倒地。
鲜血溅上德芬衣袖,她悚然冻立,脑海瞬间空白。
玄衣男子擒握德芬玉手。“跟我来!”
在玄衣男子掩护下,德芬经过英灵祠后方一条秘道,辗转来到王宫偏殿一间暗室。
男子点燃桌上一盏火烛,对她解释。“这是我平常执勤时休息的地方,除了我手下那些星徒,不会有人来这里。”
她从小生长在王宫,却从不知地底有如许错综复杂的秘道,而他非为王室中人,又如何得知?而且他刚刚才杀了两个星徒,神情却不见丝毫慌乱,不疾不徐,宛若习以为常。
太可怕了…这男人,不可小觑。德芬暗暗掐握掌心。“你叫何名?是哪个星宿主?”
“在下斗宿,至于名字,妳不必知道。”
“斗宿,你为何帮我?”
“为什么嘛…”斗宿自在地跃坐桌沿,姿态闲散。“首先,我讨厌那个自以为能够呼风唤雨的王后。”
德芬愕然眨眼。“你这样说话,可是大不敬之罪。”
“所以呢?公主殿下要命人治我的罪吗?”他讽刺地反问。
她瞠目结舌。
虽说王宫的亲卫队都是遴选自希林国内最优秀的贵族子弟,个个家世良好、出类拔萃,不免有几分骄气,但如他这般狂妄放肆的,还是初次得见。
但以她现在的处境,是管不着他说话口气是否合礼。德芬自嘲一哂。“请继续。”
“首先,我不想奉王后号令,其次,我对妳感到好奇。”
“好奇?”
“一个两手空空的丫头,居然有胆跟我
易,许我一个愿望换一
时间,我倒想看看,妳有什么诡计能够逃过被当作祭品牺牲的命运?”
诡计吗?德芬苦笑。她的确有个计策,但还得看上天赏不赏脸。
无论如何,她都得想办法活下来,不能辜负春天一番忠心。她深
口气,不去想贴身侍女此时的命运,只专注于眼前与这位狂傲青年的
易。
“若是我能逃过此劫,必会实践对你的诺言。你说吧,想要什么?”
斗宿眸光一闪,嘴角勾起,似笑非笑。“如果我说,我要这个国家的王座呢?”
德芬大惊。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他竟敢宣诸于口!
“所谓的武士精神,你不懂得吗?”
“武士精神?”斗宿冷嗤。“忠于国家,忠于主君,忠于义理——国家与主君还排在义理之前呢!若这国家是篡夺而来,主君的所作所为不合乎义理,那又该如何?说到底,所谓的义理,究竟是谁的义理呢?陛下的吗?王后的吗?还是公主妳的呢?”他语含讥讽,再次将德芬问得哑口无言。“我呢,只遵从自己认定的义理。”
“你的义理告诉你可以夺取这个国家的王座吗?”
“这劳什子玩意,送给我我还不要咧!”他很嚣张。
也就是说,这男人只是故意提出这要求来刁难她这个无权无势的公主。德芬幽幽叹息,也难怪他如此看轻自己,她的确不自量力。
“为何只求我饶妳到明天
落?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吗?”斗宿问。
德芬不答,双手下意识地拽拢衣襟。
斗宿敏锐地察觉她的举止,猿臂一探,迅雷般地
出她藏在怀里的两本历书。
“《大明历》?《皇极历》?”他认清书名,眉峰斜挑。“妳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历书内容记载星象运行、农时节气,以及推算
月
食、五星周期之法则,是只能封锁于灵台的知识,自古只有王室任命的神官能掌握,神官依据历书建议君王颁布播种令、安排祭天郊祀等诸项事宜,君王因此统御神权,以天子之姿治理百姓,历书攸关王室的权力基础,私藏者最重可处叛国谋逆之罪。
“还给我!”德芬慌了,伸手
抢。
斗宿举高历书。“先从实招来,妳从何得来这两本历书?莫非妳想造反?”
“不是造反,只是…计算而已。”
“算什么?”
“
食的时间。”
明
将有
食。
者,太阳之
,人君之象。君道有亏,有
所乘,故蚀。蚀者,
不克也。
自古至今,
食皆被民间视为不祥征兆,君王德行有亏,才会招来天狗食
。根据了因大师教她的方法计算,这一、两天就会有
食发生,误差不超过十五个时辰,只是她还来不及验算完毕,不知自己算的答案究竟是对是错。
只能赌一赌了。
若然果真发生日食,她便能以此说服父王,活人生祭是不合天道的行为,上天才会因此震怒。
但她等了又等,隔
到了黄昏,太阳仍不见亏蚀异象,不久,夕阳西沉。
斗宿回到房里,察看天色,摇摇头。“看来妳计算有误。”
果真算错了吗?
德芬心急如焚,表面却力持镇定。“你帮我打听过春天的情况了吗?”
“王后将她关进牢里了,对她用刑,要她招出妳的下落。我去看过她,她被烙铁灼得全身是伤,已经晕过去了。”
晕过去了?德芬心口
痛。她不能再躲了,再躲下去,春天会因她而死——
她主动伸出双手。“你把我绑起来,押到王后面前吧。”
斗宿动也不动。
“快点绑啊!”她催促。“已经
落了,我们约定的时间到了。”
他瞇眼。“妳真的甘愿被送上祭坛当祭品?”
“怎么可能甘愿?”他以为她是傻子吗?“只是我不能让春天再因我受苦。”
“妳出不出面,她终归是要死的。”斗宿一针见血。
她也明白王后不会轻易相饶,春天无论如何逃不过一死,但这人有必要说得这么白吗?
德芬咬
,黯然敛眸。“至少可以让她少受点折磨,死得轻松些。”
“当真是妇人之仁。”他不以为然。
“总之你快把我送到王后面前吧!”她懊恼。
他注视她,眼神若有深意,不知想些什么,片刻,嘲讽地扬嗓。“妳既决意送死,我也不便阻止。”
语落,他果然将她五花大绑,亲自押送她至希蕊王后面前,王后见之大喜,将她囚锁在神堂,隔天,在宫外的灵台开设祭坛。
此为祭天祈雨之大事,王公贵族及朝中大臣几乎都到齐了,就连住在王城的百姓,也在外围挤了一圈又一圈凑热闹。近
脑疼发烧、龙体欠安的靖平王亦在太监搀扶下,圣驾莅临,以天子的身分主祭。
她同父异母的王兄开
及王姊真雅倒是没现身,兴许兔死狐悲,他们不忍旁观吧?
德芬一身纯白无垢的素衣,衣袂飘飘,在风中独立,犹如一朵白莲花,清灵出尘。她凝眸望向端坐在主位上的父王,他是她的亲生父亲,他们身上
着一脉相承的血,为何他能狠心送自己女儿上祭坛?
她恨他!这个国家会落到如今这种地步,都怪他昏庸,不思振作!
“女儿啊,妳有…什么话要说吗?咳咳、咳咳咳!”靖平王才说两句话,便是一阵剧烈咳嗽。
她无话可说。
还能说什么?自从宣哥哥被诬陷谋逆、不得不仰药自尽的那天起,她便对自己的将来不抱希望了,只求苟延残
,多活一
是一
。
如今,是她命数尽了吧!
见她沉默无语,靖平王眼泛泪光。“朕…对不起妳。”
“德芬公主能为国牺牲,青史留名,不枉此生,陛下又何必太过伤心呢?”希蕊王后在一旁柔声劝慰。“她聪慧机灵,性格婉约,相信必能抚慰神灵,令上天满意。”
靖平王闻言,愀然长叹,别过头。
这就是父王能为她做的吗?一声叹息,一个不忍的眼神?
德芬讥诮地勾
,冷然闭眸。她认命了,若是这个国家注定任由希蕊王后翻云覆雨、涂炭生灵,她又能如何?
仪式开始,唱神歌,奏神乐,天子手捧玉帛,恭敬地献上神坛,持香祝祷,告慰神灵,接下来,便轮到她这个最重要的祭品了。
祭坛生起熊熊火炉,火光映在德芬苍白的容颜,添上几许凄
的瑰
。
上神官递给她一杯酒,她知道,这是杯毒酒。
“公主有话要说吗?”这回,是王后问她。
她捧着酒杯,漠然以对。为国牺牲,受烈火焚身之苦,若这就是她人生最后的下场,她也只能领受。
“那么就先喝了酒吧,喝了酒,妳会比较好过——”
“我有话说!”一道宏亮的声嗓忽而响落,震动灵台。
众人尽皆震撼,同时将视线投向发话之人。没有人胆敢质疑王后的懿旨,这不识相的年轻小子是谁?
是斗宿!
德芬讶异睁目,他正望着她,眉目仍是一贯的轻佻,我行我素。
“是你。”希蕊认出他,秀眉微蹙。“你有何话要说?”
面对权倾朝野的王后,他没一丝胆怯,大踏步上前,弯身行礼。“微臣斗胆禀报,昨夜押送德芬公主时,公主说了件怪事。”
“什么怪事?”
斗宿抬眸,微微一笑。“公主预言,今
将有
食。”
什么?!众人惊骇,面面相觑。
“大胆无礼的小子,竟敢在灵台妄言!”官拜相国的老人吹起花胡子,
然怒斥。
斗宿微笑不淡。“微臣只是如实转述公主殿下的预言。”
他究竟意
何为?不是说她算错了吗?不对!德芬蓦地神智一凛,她未必算错了,误差有十五个时辰,在今天
落之前,她还有机会。
“德芬,此言真确吗?”靖平王追问。
她惶然,面对周遭无数异样眼光,鬓边冷汗涔涔。“是、是的…父王。”
灵台再度震动,贵族权臣窃窃私语。
希蕊望向上神官,对方朝她摇摇头,表示并未计算出近
将有
食,于是她转向德芬,嘲
地扬嗓。
“公主什么时候拥有预言能力了?妳想跟上神官抢饭碗吗?”
“我是…在梦里得到的神谕。”德芬硬着头皮演戏,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难逃死劫,不如赌一赌。“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却误会神的旨意,拿活人生祭,所以上天…震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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