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多瑷,
多瑷,该起
了!”
坐落在市郊的一间空手道道馆——
晖道馆,每天早上八点整,总会有一道宏亮的声音划破天际,轰进女教练
多瑷尚处于沉睡的耳膜中。
“多瑷,起
了。”低沉浑厚的男声像是附和前者随即响起。
“多瑷,起
了,多瑷,起
了。”第三声来自道馆养的八哥鸟黑翅。
“汪、汪、汪。”这纯粹是镇馆土狗黑
对黑翅的不甘示弱之吠。
没听见响应声,这四道声音于是井然有序的再轮一回——
“多瑷,
多瑷,该起
了!”
“多瑷,起
了。”
“多瑷,起
了,多瑷,起
了。”
“汪、汪、汪。”
空手道之家着重礼节,长幼有序,没人会逾矩
队,包括鸟和狗。
再没响应,四道声音自动提高八度,再飙一回。
黑翅在笼里又叫又跳,黑
不遑多让的
烈狂吠,然后,按捺许久的第五道声音再也忍不住扬起——
“多瑷,快点起
!都几岁了?不要每天都让你
叫你起
!喊了二十多年,你以为她不累吗?”充
正义的不平之鸣,来自和道馆只隔一道墙的邻居,年已八十的汪爷爷。
自家人的喊叫声可以耍赖充耳不闻,但“旁人”——尤其是嗓门无比宏亮的汪爷爷一喊,即使瞌睡虫大军尚未离
,闭着眼的
多瑷仍会从
上跳起,以朝气十足的声音喊回去。
“汪爷爷,我起
了。”即便眼皮再沉,
家的面子,她还是得顾。
“很好。”汪爷爷满意的声音从隔壁院子传来。
瞧,她一起
,就有种全世界皆大欢喜的感觉,由此可见,她
多瑷是地球上很重要的一枚生物,嗯,所以她更要打起精神,充实地过每一天。
伸个懒
,原地跑步十次,整个精神都来了。
“
,我来帮你煮早餐了。”说要帮忙煮早餐的人,其实只会黏在主厨的身边,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的说不停。“
,你今天比较晚回来。”这会都已八点半了。
“我晚回来,小懒虫还是没起
。”将酱瓜倒进碟子,
李绸斜睐孙女一眼。
“
~”
多瑷撒娇的亲了她一下,“你一定是舍不得我早起,才会故意晚一点回来对不对?”
“把这盘酱瓜端到桌上,叫你爸来吃粥。”年已七十四,
李绸在厨房炒菜的身手利落得像四十七。她可是道馆五十年前的招牌美女。
将粥和酱瓜端上桌,盛粥的同时,
多瑷拉着嗓门喊——
“爸,吃早餐了。”顺便有礼地问候一下隔壁的高人,“汪爷爷,你吃早餐了吗?”
“吃了,早吃了,你们快吃吧。”汪爷爷回道。
“是。”
还好其它邻居离得远,要不每
他们这两家人声音高来高去的问候,早就被投诉,恐怕环保局人员还得一天到晚守在屋外检测噪音值。
家早餐吃得简单,一锅粥、一碟酱瓜,加上一盘现炒青菜。偶尔会多一盘花生,就这样。
三人就定位,
李绸举箸盯着孙女片刻,迟迟不动。
“
,你干么一直看我?”
多瑷内心快速反省,她起
后有刷牙洗脸,还帮忙摆碗筷,该做的都做了。可如果不是这些,那就是…低下头,她以万般羞愧的表情说:“好啦,明天我一定会早起煮粥。”
自从大学毕业选择留在道馆当教练的第一天起,她便立志要早起煮粥,减轻
肩上的家事重担,无奈每晚教完一票
头小子后,她总拖着一身疲惫上
,别说早起煮粥了,就连
到公园做完运动买菜回来,她都还爬不起来。
知道
也是疼她,舍不得她早起,从没提过这件事,反而令她歉疚,但她是真的爬不起来,不是撒娇耍赖不想煮早餐。
“多瑷,你是应该帮
做点家事。”向来疼爱女儿的
晖,面对此刻表情令人难以捉摸心思的母亲,也不得不出声规劝爱女一番。
“是,爸,我会的。”
诚心接受劝导之余,
多瑷眼尾余光忍不住飘向
。
今天是怎么了?好歹也出个声嘛。
气氛僵凝了片刻,
李绸淡淡说了句,“也好。”
也好?
多瑷心一突。每回她诚心诚意说要早起煮粥,
总说不用,还训斥爸爸说,她又不是老得连一锅粥都不能煮,为何今天…
“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多瑷直觉反应。
“我好得很。”
李绸吃了一口粥,自鸣得意,“我每天早上去公园做运动再去买菜,然后搭公
车回来,同年纪的没人比我身子更硬朗。”
多瑷用力点点头。这话一点也不假!
每天五点起来,焖好一锅粥后,便出门前往离家有一段路的公园做运动,做完运动就在旁边的菜市场买菜,然后再搭公
车回家。十多年来如一
,她的身体真的比同年纪的人还硬朗,几乎不曾生病,连小靶冒都没有。
既然不是身体不舒服,那是为什么?
“今天做完运动,我和梅花在公园多聊了半个钟头…”
李绸眉开眼笑说。
“噢,就是那个你说和她很有话聊的梅花阿姨。”
家饭桌上向来没有“安静”这个词汇,
总是可以天南地北的说个没完没了,连她在公园附近和一只站在围墙边的黄狗打招呼,都可以说上十来分钟。
“梅花”这话题更不用说了。大约半年前,梅花阿姨加入公园婆婆妈妈运动行列后,
活像捡到一个失散多年的女儿,每天早餐都围绕着“我今天教梅花如何炒高丽菜,她很感谢,说从来没人这么教她”、“昨天我教梅花炒菜,今天她送我一盒高丽参,我一直推辞,但她坚持要我收下”…这类话题转。
每隔几天,
就会带一些梅花阿姨送的礼物回来,不过那些贵重回礼实在让她无法将人和“如何炒出一盘好吃的菜”做联想。
晖道馆常有家长送礼,
还自订超过五百元的礼盒绝不收,可梅花阿姨送的随便一样都超过一、两千。
爸爸几次好言劝阻
不要再收梅花阿姨的礼,
总说她也不想,但梅花硬要
给她,她也没辙。
看来
真的和梅花阿姨很“麻吉”,麻吉到连看一眼就知道很贵重的礼都敢收。
她想,或许
不只把梅花阿姨当女儿,可能还想藉教导梅花阿姨炒菜,弥补媳妇跑掉的遗憾。
她妈是个不负责任的妈妈,从来没做过家事也无心做,小时候,她觉得自己没有妈妈很委屈,但长大后,她反倒觉得
一个人扛起家中大小事,才是真正的委屈。
所以当见
每每提到梅花阿姨,脸上就
出彷佛教会媳妇做菜那般得意扬扬的表情时,她都衷心为
感到高兴。
“对,就是那个梅花。”
李绸提到“梅花”,眼睛又不自觉笑得眯起。
她的情绪会感染大家,她乐上眉梢,
家父女的嘴角也都跟着上扬。
多瑷欣然一笑,“
,改天我一定要早起陪你去公园运动,看看梅花阿姨是什么样的人,和你这么有话聊。”
“梅花她温柔婉约,但又不软弱,要是我早三十年遇到她,一定把她拉来当我们
家媳妇。”
“妈,别在孩子面前说这种话。”
晖颇不自在。
“多瑷又不是小孩了,是非对错她能判断。再说,我也没说她母亲的不是。”见老人家眼尾嘴角倏地齐下垂,就知道她对已跑掉二十多年的媳妇有多不
。
“是啊,我不是小孩了,就算
提出想要梅花阿姨来当她儿媳妇的话题,我也很乐意加入。”
多瑷咧嘴一笑,化解小尴尬,打圆场通常是她在饭桌上的工作之一。
她已不是小孩了,不会吵着找妈妈,反倒觉得一生下她就弃她不顾、径自离家出走的母亲,没有资格当她妈妈。她没有恨,只是对生下她的那个人,陌生到没有感觉。
“多瑷!”
晖惊瞪着女儿。
“爸,有什么关系?你和妈早就离婚了,你有权为自己找一个伴侣。”她爸个性遗传自爷爷,寡言严谨,她则是隔代遗传,遗传到
有话就说的
直。
“多瑷这话一点都没错。”
李绸夹了一块花瓜放入孙女碗里,以示犒赏。
“谢谢
。”她们祖孙俩连手,父亲总是吃闷亏的那方。
“不过…你爸的事不急,你的事比较急。”她笑咪咪的看着孙女。
“我?”含着一口粥,
多瑷表情困惑。她有什么事好急?
“今天我和梅花多聊了一下,才知道她儿子居然是很有名的整形医生…”
多瑷垮下脸问:“
,你不会是要我去整形吧?”昨天
说她送了一把芥菜给梅花阿姨,难道梅花阿姨是回送了一项“免费打
毒杆菌”之类的疗程给
,而
觉得自己用不到,所以想转赠给她?
“傻孩子,你在说什么?我们家多瑷长得这么漂亮,哪需要整形?”
对于
的称赞,
多瑷笑得心虚。果然是自家的孩子都是宝!从小到大没人说过她漂亮,“凶巴巴、恰北北”倒是和她形影不离。
“我已经和梅花约好,她儿子第十一次相亲的对象,就是你。”
李绸笑得开心极了,活像捡到宝。
“相亲?!”
多瑷和父亲异口同声大叫,两双眼都瞠得牛目般大。
“吃吃吃。”漠视两双对着她的牛眼,
李绸夹了两块花瓜分别送入父女俩碗中,自己扒了一大口粥,径自再颁一道懿旨,“相亲的时间是明天中午,刚才我在菜市场帮你买了一套新衣,你就穿那套去吧。”
要叩谢太后恩典吗?通常
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话,就代表他们父女没有置喙余地,若谁有反抗迹象,
眼尾的余光利箭就会马上发
过来。
总之,一切太后说了算!
多瑷求救的看着父亲,父亲也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看来向他求救是没指望了。
“不用紧张,
会陪你去的。”
多慈爱呀!可是,问题不是她会不会紧张,是她根本不想去。
她没有很急着把自己嫁出去,急的人是
才对吧?
翌
中午。
换上
买的大红新衣,
多瑷眉心紧蹙。现在是要去拜年还是吃喜酒?不但她一身红,
也是。
原来昨天
同时也为自己买了新衣,同样一身大酒红,活像媒婆似的。
“
,我好像吃坏肚子了,不行,我要上厕所。”没有上诉机会,她只好使出拖延战术,能拖一秒就一秒。
“给你五分钟,马上出来。”
李绸通融地让孙女就近在设于庭院的厕所窝上五分钟。
“唷,妹子,你今天穿得真漂亮,去喝喜酒?”隔壁家的汪爷爷从自家矮墙探头一看,目光锁定一身大红喜气的
李绸。
“不是,是要带我们多瑷去相亲。”
高分贝的声音,吓得在厕所里的
多瑷发出抗议,“
!”
“多瑷要去相亲?”如她所料,汪爷爷宏亮的嗓音,帮她免费放送她去相亲的讯息。“相亲好,多瑷是该相亲了,她今年已经二十六了吧?多瑷啊,你
像你这种年纪时,你爸已经上小学和同学在打架了,那时候,每天都有家长上门找你爷爷理论,我还当过几次和事佬,以前住斜对面的那个阿福,就曾被你爸打断两颗大门牙,还是我载他去看医生的…”
是是是,汪爷爷的热心众所周知,所以汪爷爷你应该去当里长,不要一天到晚高分贝的谈论我们家的事…
多瑷哀怨的腹诽,只想把自己锁在厕所内,一辈子都不出来。
汪爷爷这么一喊叫,邻近的几户人家应该都知道她今天要去相亲了,再口耳相传一下,她嫁掉之前,在邻居的茶余饭后话题里,她
多瑷永远都会和相亲划上等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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