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百零六 寿长者为苦
狐仙淡淡然地凄笑着,眼神却是静静地看着我:
“人也一样,王一生,活得越久,就越痛苦。一个人活得久了,就会知道,这个世界其实便是一次又一次地轮回。认识一个又一个的人,看着他们和你说话,对你展颜微笑,然后又一个一个送走他们,看着他们入土,然后又一批新人从黄土地中爬出來,重新对你展
你早已看了无数遍,看厌了的贪婪、热情、喜爱、亲近神情,然后又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然后又是新的一批赶上來,还是熟悉的话语,熟悉的笑容,熟悉的表情…呵。”
狐仙自嘲般地轻呵了一声,
出了光洁的贝齿,细细地抚着自己的秀发。
而我却是被狐仙那种直
人心的寂寞感和苍凉感所侵染了,原先紧缩的双眉也是渐渐松开了几分。
可看着狐仙那凄凉苍绝的苦涩自嘲笑容,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
狐仙目视着远处的黑夜,静静地道:
“一生,养过狗儿么?”
“沒。我家不养狗。”我轻声道。
狐仙徐徐地道:“若是每过十年养一只狗儿,你便会发现这么一个道理。越是对后來养育的狗儿,你的感情便会越淡。你永远也忘不了最初养育的那只狗儿,不管后來的狗儿如何讨喜。养第一只狗儿时,你会兴致冲冲,为它细细洗浴,为它细心喂食,带它溜达,看着它一
复一
自雏儿长成成犬,再寻偶生产,留一窝幼崽,幸福安康,无忧无虑,一直到岁月流逝,它的
发
落了,犬牙松弛了,身体无力了,身体僵硬,病危死去,你才回到现实。之后你若是再养一只狗儿,看着它重新长大,和前一只一般做着重复的事,同样的洗澡,同样的
快奔跳,同样地溜达,同样地生幼崽,同样地衰老,同样地
发
落,同样地身衰力竭,同样地死去,便会知道那种痛苦难以用言语來形容,可你什么也做不了…一次,两次…十次,同样地历史一次又一次上演,一只只狗儿死去,一只只狗儿产生,相似的犬吠,相似的
跳,相似的动作,相似的死法…渐渐的,你便会厌倦那种情绪,渐渐的,你会想要
离那种永无止境的循环,渐渐的,你会想要寻找一种新的宠物,你会找猫,找金丝雀,找雨燕…可是无一例外,所有的一切都在循环着,都在轮回着。无论到这世间何处,你都逃避不了。”
狐仙的语气再次变得忧伤而飘渺起來:
“身处无间地狱者,寿长者为苦。万物皆轮回,活得越久,就看得越发清晰,到最后,你便会学会不着一物,曾经是随风飘
潇洒自如的你,凝结成了雪,变成了不染一
的白,学会了拒绝万般色彩,变成冰冷的
调,再慢慢的,你便会了不留恋于物,万般色彩过你身而不再留恋。就像这透明的雨滴。或许,最初的时候,雨是有颜色的吧,只是后來,它不再留恋了,所以,它才成了如今的这般不着一物的色彩。”
狐仙缓缓仰着头,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哀戚地道:
“一生,我曾经连续数月静立在山巅,无所作为,只是静静地看着东方天空的
出
落,月圆月缺,看着一天、又一天的轮回,却发现这个世界只是在不停地重复自己罢了,永无止境…那种心情你懂么?”
“我懂。”我开口道。“不就是《圣经》中《传道书》的内容么。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
光之下并无新事。”
“原文是这样的:传道者说: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人一切的劳碌,就是他在
光之下的劳碌,有什么益处呢?一代过去,一代又來,地却永久长存。
头出來,
头落下,急归所出之地。风向南刮,又向北转,不住地旋转,而且转回原道。江河都往海里
,海却不
;江河从何处
,仍归还何处。万事令人厌烦,人不能说尽。眼看,看不
;耳听,听不足。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
光之下,并无新事。岂有一件事人能指着说是新的?哪知,在我们以前的世代,早已有了。”
“不,你不懂的。便是你能轻巧地总结,却也体会不了那种感受。”狐仙淡淡莞尔“一生,人类的历史便是一个怪圈,在不停地重演罢了。科技虽然
新月异了,玩
的花样虽然多了,可人心呢,却依然不变的,你今
看到的事,听到的言语,其实在千百年前便早已有过…女孩子依然讨论花花衣裳,讨论着搭讪男
,只是穿得衣着更
丽了;男生依然还是渴求着女子的美貌,为**所主导着,只是追求的方式从马匹、花架子、农田耕地和土宅子、定情簪子变成了豪车、豪宅、戒指、玉佩这般饰物;人还是疑惑着自己从何而來,又会去哪,依然会生存奔波着,优越的精英依然是社会的统治者。人们依然竞争着,攀比着,显摆自己的优秀因子,证明自己的优秀因子,博得异
的芳心,好把自己的优异因子传递下去,并且为竞争的失利而苦恼着,同样为亲人父母亲朋好友的去世苦痛着,依然为结婚生子欢喜着…人还是一
三餐,只是吃得花样多了。人还是贪玩,爱寻刺
,只是从现实的爬山探墓转变到了更安全的‘电脑’的荧幕上罢了…每
每夜都是换汤不换药的话題,每
每夜都是一样的话语,一样的神情…除了形式的变化,花样的复杂,人的本质,丝毫都沒有改变。”
“知道么,一生,四百年前,我所见到的追名逐利的八旗子弟与如今的高官富贵丝毫无差呢…一切都是个轮回罢了。一切,都是…”
说到这里,狐仙打住了,她的声音骤然停止了,我的思绪也从狐仙那呢喃而空虚的话音中解
了出來,这时,我才发现,一条清冽的泪痕,从狐仙的右眼眼角延伸而下,一直落到了下巴尖上。
狐仙,居然哭了。
我眉头一沉,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沒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狐仙。
狐仙看到我的表情,带着泪痕,浅浅地笑道:
“便是你现在的这副神情,我也早已见到过千百万次了呢。我曾经与无数人诉说过与今天一样的话语,一生,他们都是和你一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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