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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章 一次相助(1)
  出了兴庆园,方夫人借口头疼,由身边的赵妈妈扶着,打算回自己屋去。

 大少有心想跟上去侍奉,却被方夫人挥手拒绝,“你用心伺候稚松便好,有这功夫在我跟前晃来晃去,还不如早点为我们方家生下嫡长孙要紧。”

 饶是一向低眉顺眼的大少,面上也出一点点难堪来。

 她嫁进方家两年,至今无所出,婆婆本就不喜,如今更是动辄得咎。

 方稚松见状,便对大少道:“母亲身体不舒服,你去厨房,拿我新得的金丝燕窝,给母亲做一盏冰糖枸杞燕窝羹来,最是滋润温补不过。”

 由赵妈妈扶着走出两步的方夫人闻言,脚下一顿,却仍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方稚松安抚子,“母亲是刀子嘴豆腐心,她的话蓉娘你别往心里去。”

 大少点点头,“松郎放心,妾身省得。”

 “我与二郎到书房说话,若是晚了,你不必等我,早些歇息。”

 两兄弟一齐到方稚桐的书房里,有小厮送上茶水点心,便静静退下。

 “桐弟可知缘何为兄的书房,只有贴身伺候的小厮,并无婢女在侧?”方稚桐端起茶盏,两只夹着盖碗,撇了撇上头的浮沫,喝了口茶问。

 方稚桐摇摇头。

 方稚松苦笑。二弟还未成亲,恐怕也无法领会这其中的曲折。

 “桐弟大抵有所不知,当年——是父亲做主,为我定下蓉娘的。母亲看中的,是另一家的姑娘。”

 方稚桐确实不知道。他只晓得大嫂的父亲乃是江南船运的总瓢把子,方家生意上南来北往的货运,都要仰赖大嫂家的船只。所以父亲和祖母对大嫂一向是喜爱有佳的。

 他以为母亲不喜欢大嫂,纯粹是和父亲唱对台戏罢了。原来这中间还有这样的隐情。

 “我的婚事,母亲没能做主,所以她一心一意,想给你挑一个她中意的媳妇儿。”方稚松望着弟弟,他比二弟大四岁,二弟还在榻上爬的时候,他已经懂事。当年父亲才从海外,带着船的银钱珠宝回来,与母亲感情尚好,家中又刚刚济,母亲很有几分春风得意。可是这几分春风得意,在生了二弟后,就被父亲一个又一个纳进来的妾室通房,给打落尘埃。

 那些妾室一贯违,装腔作势,生生将母亲气得早产,落下个死胎,也将父亲母亲之间那渐淡薄的夫情分,撕扯得支离破碎。

 待他长大,母亲又没能做主选个自己喜欢的儿媳妇,如今正憋着一口气,想给二弟挑一个可她心意的媳妇过门,日常也好有个能说贴心话的人。

 “母亲本就不喜蓉娘,我知道。倘使我身边又总放着侍女美婢伺候,蓉娘会怎么想?我岂不是把她生生地得在家中没有立足之地?”方稚松慢慢地,向弟弟袒心声,“如今你也到了成亲的年纪,虽说祖母坚持要等到你十八岁后才能娶,但是母亲已经为你相看起来。她想要个乖巧温婉,与她一条心的儿媳妇,所以总想着能和姨母结成亲家。我不知你因何不喜贵娘,不过这两年里,你总要一点一滴的教母亲知道,你喜欢怎样的女子,免得到时候母亲相看来的媳妇不合你的心意,你们夫不睦,反倒又一次伤了母亲的心。”

 方稚桐抿紧了嘴

 “再者,男人三四妾说起来是极寻常不过的,可是你看父亲母亲,本是好好的,我们一家也和和乐乐的,就是多了这些个自恃年轻貌美的姨娘通房,才搞得一家人越来越冷淡客气。二弟想想,是不是如此?你要真心为着将来的子好,屋里那些伺候你的丫鬟,该远着,就远着些。”

 究竟是弟弟屋里是事,方稚松也不便过于干涉,只是点到为止。

 不料方稚桐却站起身来,正正经经地向兄长一揖,道:“谢谢大哥同我推心置腹,弟弟知道该怎么做了。”

 方稚松见他如此,心下暗暗欣慰。“你不嫌为兄啰嗦便好。”

 进了六月里,黄梅天过去,天气便一热过一

 茶摊的生意出奇的好,每里总是过了午正,酸梅汤就卖得见了底。有来得晚了,喝不着汤伯茶摊上的酸梅汤的,甚至还会得抱怨:

 “喝来喝去,还是汤老儿这边的酸梅汤味道最好,偏偏每里就这么两瓮,想多喝都喝不着。”

 汤伯只好赔笑:“小老儿这本就是小本生意,每起早贪黑,又天热坏得快,所以做不得太多。”

 亦珍在一旁听了,苦苦思索起来。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他们只是个小茶摊,不似前头家大业大的茶肆酒楼,人手多,地方大,可以一锅接一锅地熬酸梅汤,又能在夏天里从冰窖里取了冰出来,将酸梅汤冰镇了,口感好,还不易败坏。

 与之相比,自家的酸梅汤口味再好,再价廉物美,毕竟一天也做不了太多,生生错过了不少客人。

 等收了摊回到家里,亦珍和招娣坐在院子里,一边在枇杷树下摇扇纳凉,一边仍不忘在心里想法子,如何能多做点酸梅汤,招徕点生意。

 忽然耳听得隔壁杨老爷家的院子里传出七零哐啷砸东西的声音,以及女子隐忍的呜咽声。那呜咽声含在嗓子里,并不感放声出来,一墙之隔听来,竟仿佛是狼嚎一般。

 亦珍一愣。

 杨老爷家最近不知为何,总是传出不小的动静来,今倒像是动起手来了。

 亦珍一个未出阁的闺女,不好爬墙探头过去打探,可是这左邻右舍的,总能听见。

 到了下晌,街坊四邻就都传开了。

 杨老爷屋里的一个丫环前阵子诊出了喜脉。杨老爷一共五个孩子,拢共才宝哥儿一个儿子,这几年妾一无所出。杨老爷想想自己三十好几奔四十岁了,过两年儿子成亲生子,他眼瞅着就是要当祖父的人了,妾不生便不生了罢。哪曾想,过完年开了市,他在外应酬,喝醉了酒回来,一时糊涂在书房里睡了个在院子里洒扫的使丫头,偏巧这丫头的肚皮又争气,就这一次便怀了杨老爷的骨

 那使丫头也是个有心计的,知道杨夫人不是个有容人之量的主母,这要是教夫人知道了,必定没有她的好下场,所以并不声张,竟生生瞒了四个月,眼见肚皮一大过一,薄薄的夏衣已遮不住她的肚皮,才被人现。

 这时肚子里的孩子已近五个月大,不是说落就落的,大夫来一号脉,出来拱手恭喜杨老爷,说肚子里的孩子脉象强壮有力,仿佛应是两个健康的男胎。

 可把人到中年的杨老爷给喜坏了,给大夫好大一锭赏银,恭恭敬敬把大夫送出门去。

 杨老爷乐了,杨夫人却气了个倒仰。

 杨夫人为了保证将来家业只留给宝哥儿,一狠心,给两个姨娘都下了绝子药,却不防杨老爷酒酣耳热,两眼一花,连膀大圆的使丫头都不放过,倒教个扫地丫头从中钻了空子,有了身孕。谁会留意一个每天洒扫庭除的丫头?等她知道,都五个月显怀了。

 这事还没完。

 杨老爷一听大夫说可能是儿子,立刻就要抬扫地丫头做妾,谁拦都不听,竟是铁了心一般。

 这才怒了杨夫人,在宅中砸开了东西。

 招娣转述给亦珍,听得亦珍一愣一愣的。

 原来再有学问的人,吃了猪油蒙了心,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亦珍在心中暗暗感慨。

 不说旁的,单说杨夫人持家务,伺候公婆,照顾孩子,后来还为公婆守过孝,便是邻里人人称道的好媳妇。

 然而饶是如此,也不能阻止杨老爷纳妾睡丫鬟的行为。

 招娣呸了一声,表示对这种行为很是不齿。

 亦珍有身为女子的无奈与悲哀。

 招娣也不出声。她家里为了能给爹爹纳个妾,替爹爹传宗接代生个儿子,毫不犹豫地就把她给卖了。可见在男人心里,儿子比什么都重要,旁的都是可以不在乎的。

 这两个姑娘在院子里默默相对时,曹氏在自己屋里对着汤妈妈,也深深一喟。

 隔壁杨夫人是个好强的。可是好强有什么用?再好强,也争不过男人一颗不安分的心。

 “要是能留珍儿在身边一辈子,我真想就这么留她一辈子。”曹氏轻轻道,“可是我早晚是要走的,留她一个人,如何放得下心?”

 汤妈妈将削好的水梨拿小刀切成小块,盛在白瓷小碗中,上头戳了小竹签,递到曹氏手里,“夫人快别想这想那的,耗费心神,先吃点水梨罢。这是小姐特地嘱咐奴婢到谷桥头卖水果的阿大娘子处买的,顶新鲜不过,还带着碧绿生青的梨树叶子呢。小姐说了,如今这个大夫不是那等赚黑心钱的,说夫人风寒已去,汤药渐渐可以停了,每只消按他所说的,正午气足的时候在院子里走动走动,用过晚饭,也可以慢慢走几步,再结合他开的食疗方子,必定能大有起。”

 曹氏听了,微笑着拈起一片水梨,含在嘴里,只觉得一股子沁甜味道直入心田。

 汤妈妈见她脸上表情,不由得也笑起来,“小姐还说这水梨最是润肺解燥,盛夏里吃对人极是补益的。”

 “珍儿是个有灵的。”曹氏将梨片细细嚼了咽下去,这才说道,“我是不是教她,教得太晚了些?若早些年就开始教她,如今恐怕能将我这一身所学,会了大半了。”

 “小姐于易牙一道,是极有天分的,如今教起来也不迟。您没看小姐做的那些点心,茶摊上的食客可是有好些人都说好吃。”汤妈妈倒不是有心宽慰曹氏,她打小跟在曹氏身边,算起来将近二十年,夫人的手艺虽是不外传的技艺,可是早年什么好吃的吃食她没见过?山珍海味,珍馐美馔,那都是过眼云烟,谁家还能镇吃这些个?便是花钱如水的王侯贵胄,也有吃腻歪的一天。反倒是那最寻常的食材,做出来最鲜美的滋味,才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忘怀的。

 “到底是拘在这一方小院子里,眼界太窄了。”曹氏想一想,“说起来也是我的不是,总觉得我们一门孤儿寡母的,不好太张扬了,叫邻里说了闲话去。今年中秋,麻烦你家的到未醒居叫一桌席面回来,也叫珍儿尝尝外头有名的厨子烧菜是什么味道,她也好知道自己的长处与短处。”

 “还是夫人想得周到。”汤妈妈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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