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一直在等待这个消息,此刻终于尘埃落定,有了好的结果,她本该欣喜,不知怎地,却笑不出来。
这十
,大概是她婚后度过最最平静的日子,她就像真正的女主人,在盼着自己的丈夫凯旋而归。但过了今天,或许他又如从前那般折磨她,让她无处可逃。
“秋霁——”第一次,江映城这样亲昵地唤她的名字,“没想到你这样沉得住气。”
“你以为我会怎样?”面对他的夸赞,她难以形容心中的滋昧。
“其实,这是个好机会。”他忽然道。
“什么机会?”
“逃走的机会。”他凝望着她,“你懂的。”
不错,这里是京郊田庄,不是当
守卫森严的丞相府,她要是想逃,应该很容易。
可她仿佛忘记了,或者根本不愿记起。
她宁可假扮他的
子,留守在此,默默等待他归来,哪怕这十
危机四伏,随时会有逆
冲进来要了她的性命。
“为什么?”他的眼神变得深远,郑重地问。
老实说,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晓得她像是着了魔,有股莫名的力量引着她,让她不得不留下来…
“或许这就是我的脾气吧,别人在危难之中,我容不得自己独自逍遥。”周秋霄听见自己答道。
“你还真是忠肝义胆、古道热肠啊。”江映域的语气里,听不出是讽刺还是其他,“比如上一次,你明明知道酒中有毒,却饮了下去,救了我一别忘了,我一直视你如仇敌。”
对啊,还有上一次。
假如,她犯一次傻,尚可说明是头脑发热,一时冲动,那么第二次呢?没准将来还会再犯第三次…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微闭双眼,不敢继续深究答案。
其实,答案早已浮出水面,只是,她不愿面对而已。
她喜欢他、喜欢这个冷绝薄情的男子…当初,在紫藤花开的季节,她就对他一见钟情了。
喜欢一个人只是一种感觉,或许,她喜欢他竹
风清的模样、喜欢他
诗抚琴的才情、喜欢他对那名故去女子的痴心…
原来,喜欢一个人可以忘记他对自己的薄情,甚至兀自幻想,希望有一天,他不会对自己这样无情。
可她能如实告诉他吗?这一切,只能变成她的小秘密,私藏心底,就像她童年时私藏在布囊中的萤火虫,独自观赏,直至有一天,萤光熄灭。
“很简单,”周秋霁微笑地答,“我希望你能替我好好照顾昭平的家人。”
多么充分的理由,她庆幸自己迅速找到了这样一个搪
的理由。
“夫人——”小竹走进来,搁下一只精美的罐子,“奴婢伺候夫人更衣吧。”
“这是什么?”周秋霁摆摆手,要她先不急,目光好奇地瞧着那只罐子。
“是香料,雪娇小姐叮嘱奴婢一定要拿过来,替夫人点上。”
“我从不熏香,”她燮眉表示,“雪娇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
“雪娇小姐说了,这香料不比寻常的东西,最能调和夫
之间的感情,增益闺房之乐。”小竹一字一句地道,“小姐命奴婢一定要替夫人点上,否则,要责罚奴婢的。”
呵,不会是什么暖情香之类的吧?周秋霁不由得淡笑。
她很明白徐雪娇又在搞什么鬼,自京郊回府后,她与江映城之间风平
静,她不生点什么事端就闲得难受。
“奴婢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夫人听了可不要生气。”
“说吧。”她懒懒地靠在树上,“你都说了这么多了,不差这一句。”
“夫人可曾听过府内的流言?”小竹有些尴尬,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
“哦?是什么?说出来让我也乐一乐。”周秋霁
不在乎道。
“大家都说丞相与夫人是有名无实的夫
。”犹豫片刻才说出口,“还说丞相会娶夫人,不过是为了朝政,出于无奈的权宜之计。”
“这话越发好笑了”她打了一个呵欠,“我娘家已经失势,哪里还有利可图呢?”
“这个奴婢就不懂了,只听他们议论,转述给夫人听罢了。”
“你还有什么要转述的,一并说了吧。”周秋霁盯着对方的脸。
小竹不由得脸红了。“不瞒夫人说,雪娇小姐送来这香料,也是为了替夫人澄清谣言啊。”
“哦?此话怎讲?”她凝眉问。
“这香料,实为暖情香,若夫人夜间肯与丞相点了,就说明谣言不可信,两位是货真价实的恩爱夫
。”小竹躬身答。
原来徐雪娇是这心思,正着行不通,就反着来,总之,非要证明她和江映城假扮恩爱夫
,便高兴了。
“好,你把东西搁那香笼里吧。”她顺意道,“一会儿丞相打书房回来,你便点上吧。”
“是。”小竹应了一声,立刻忙碌起来。
烛光之下,周秋霁细细打量这丫头。都说她和故去的苏品烟尚似,也不知哪里最相似。
这丫头今天的打扮仿佛仔细收抬过的,那身衣裙也像极了画像上的,非一般奴婢穿着。
“小竹,我看你这衣裳不一般啊,是入府以后添置的?”
“是雪娇小姐替奴才添置的。”小竹脸红道,“本来,奴婢是不敢擅用此等上好衣料的,可雪娇小姐说…说奴婢在夫人屋里伺候,自与别的丫鬓不同,所以要郑重些。”
看来,这丫头也很明白徐雪娇的意图,只不过她尚未与江映城见面,若见了,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周秋霁正思忖着,忽然帘外一阵脚步声,江映城披着斗蓬走了进来。
“外面下雪了,”他笑道,“今年第一场雪。”
她连忙起身,
了上土?看到他的斗蓬上积了一片细雪,在烛光下莹白发亮。
“夫君今天倒早,”她轻轻替他弹去细雪,“平
不在书房忙到深夜,是断不会回屋的。”
“下雪了嘛,特意来告诉你一声。”江映城今晚的心情似乎极好,双眸亮晶晶的,“记得你说过,最喜欢观赏初雪了,我已叫他们暖了酒、备了些小菜,与你一同观赏。”
他这个样子,倒真像是爱她至极的丈夫,如此细心入微,记得她的喜好。
有时候,与他假戏做久了,仿佛也成真了,活在一种混混沌沌的虚境中,自欺欺人。
“夫人,由奴婢来吧——”
周秋霁刚替他把斗蓬摘下来,小竹便上前接过去,看似乖巧无意,却像预谋已久,迫不及待要他注意到她。
江映城看见了小竹,果然,怔了一怔。
她曾经设想过此刻的画面,不出所料,跟她估计的一模一样,只不过,在她的想象中,他会更沉得住气一些。
然而,她错了,他见到与故人自似的那张脸时,如此难以自持。
“你…”他看看小竹,半晌才出声,“你是谁?”
“奴婢小竹,是雪娇小姐派来伺候夫人的。”她连忙嫣然一笑。
“哦…”他微微吐出一口气,“怪不得没见过你…今年多大了?老家是哪里?”
“奴婢沁州人,今年刚
十六。”小竹
面娇羞,看上去十分可人。
“小竹,你下去把酒菜端上来吧,我与丞相要赏雪呢。”周秋霁忽然吩咐。
江映城抬头看着她,那丫头也十分诧异,仿佛没料到她居然会打断他俩。
但周秋霁假装不觉有异,打起帘子,对外再吩咐道:“来人,帮小竹姑娘一把——”
小竹无奈,只得对丞相欠了欠身,前去布菜。
江映城一直盯着她离去的背影,又是好一阵沉默。
“像吗?”周秋霁低低地问。
“什么?”他终于回过神来。
“有几分像?哪儿最像?”她微微笑。
他垂肩,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涩涩的抿了抿嘴
。
“其实,也不太像…撒盐拟雪,未若柳絮。”
“只是这样,也足够让你恍神了。”周秋霁不由得感叹。
“我不过多看了她两眼,”江映城恢复谈笑自若,“你这样的语气,倒像是在吃醋”
“她是你那宝贝表妹特意买来的,还穿了一身那样的衣裳。”她亦笑,“你该明白了吧?”
“她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丫头?”他这才忆起。
“我该如何向雪娇
代呢?”周秋霁故意问。
“有什么可
代的?”他轻轻松松坐到榻上,“她送你的丫鬓,你就留着使唤好了。”
“你要喜欢,我可不敢把她当丫蓑。”她努了努嘴。
“再说,我可真要当你吃醋了。”江映城把话题岔开了去,“来,一块儿赏雪吧,难得这样空闲的夜晚。”
周秋霁但笑不语。
一会儿,小竹引了几名丫鬓进来,布上酒菜后又退了出去,他们便坐在窗边赏雪。
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挂起了大红灯笼,把天空映成一片彤
,鹅
般的雪片纷纷扬扬地撒在恍如红霞的光亮之中,美得动人。
江映城又嫌太过最静,命府上的伶人在廊詹下吹萧抚琴,曲调幽婉,配合雪景,别有一番滋味。
三更过后,酒菜吃了大半,周秋霁眉心涌起一阵倦意,打了个呵欠。
“怎么,乏了?”江映城看着她,“那你歇着吧,我回书房去了。”
“今晚你可走不得。”
“怎么了?”他不解其意。
“你表妹派来的眼线就在外边呢门她指了指小竹,“我们新婚燕尔的,你天天歇在书房里,不教人怀疑才怪。”
“也对。”江映城思付片刻,点了点头,“前阵子你中毒,我还可说是因为你养病的缘故,现下可再也找不到借口了,既然如此,今晚我就留下吧
“那你可得跟我挤一挤了,”周秋霁笑道,“若你在地上打地铺,同样会惹人怀疑。”
“大雪天的,叫我睡地上?”江映城亦笑,“夫人,你就是这样对待你家相公的?”
她瞪了他一眼,遂站起身来,隔着帘子唤道:“小竹,快端些热水来,丞相要歇着了。”
候在外头的丫头闻声而动,立刻捧了热气氰氦的水盆进来,伺候两人梳洗更衣后,小竹将暖清香点上,用风罩子遮住。
周秋霁看了她一眼,心里微动了一下,却没有作声。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阻止,大概是不愿引来徐雪娇的猜测,又或者…
其实她心里愿意这样。
所谓暖清香,真的有用吗?呵,管他呢,就试试吧,她这辈子还没见识过呢。
“奴婢就在詹下值夜,”小竹欠身道,“丞相与夫人夜半若有吩咐,可随时唤奴婢。”
值夜?呵,说是监视更贴切些吧?
周秋霁看向江映城,他只淡笑着不回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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