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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冬雪未曾开
  我自车中漫卷起帷帘,探出身去,道:是谁?

 夕阳暮色下,倦鸟归林,红河影重,那种血的苍茫之感,仿佛重重迫在人的心口。陵容身影瘦削,只携了宝鹃的手,抱着一个包袱道:姐姐留步。

 我黯然微笑,摇头道:你是来送我的么?在这个节骨眼上何必亲自来呢,太点眼了,以后你的日子便更难过。

 陵容的笑清淡而温婉,和她的身姿一样弱柳扶风,翩翩纤纤。她走近我,轻声道:我不是来送姐姐的。她把包袱紧紧抱在前,道:我已禀告皇上,愿与姐姐同去无梁殿居住。

 我震惊不已,一时情绪莫名,道:你说什么?

 陵容的神情淡泊而镇定,我与姐姐同去无梁殿,皇上也已经应允了。

 靶动如涤周身,我的震惊只有片刻,很快醒神道:不许说。无梁殿是什么去处,你若陪我一去在这宫中的前程便算是断送了。我神色黯淡,望住她道:何况我这一去,名为思过,是连哪一能回来都不晓得的。只怕不好的话一辈子都要在无梁殿中过了。你何必陪我去过这样的日子。

 七月十五的夜,我因罪素简的衣衫单薄得有些不住夜来的风。我忽然想起,今便是传说中的鬼节呵,连晚风也是森的,带着些许戾气和悲怨。陵容的神色有些凄凉,凄凉之外却是有隐隐约约的轻松之意,她的声音在呜咽的风中听来有些不太真切:陵容近来见罪于各宫嫔妃,且姐姐待我恩重如山。与其在这宫中继续钩心斗角、受冷落苦楚,我情愿陪伴姐姐,相互照顾。

 我叹息,风卷起鬓角的垂发摩在脸上沙沙地,眼角不觉酸酸地润。

 陵容说得亦是实情,自她被册封为嫔位后,玄凌对她的恩宠也大不如从前了,常常三五也见不到一次。又因她未有正式的封号,虽名列正五品,一应供奉却比恬嫔等人低了一等。而她的册封却让宫中的人在嫉妒之余也明白玄凌对她也不过而而,又见玄凌如今待她如此,越发明里暗里敢讥诮于她,她的日子实在也不好过。

 陵容见我迟疑不定,哀哀道:姐姐成全我吧。她把弹花墨绫的包袱递到面前,有些使子似的道:我连包袱也收拾好了,姐姐若是不肯,我也不回玉润堂,就只能在宜芙馆给姐姐看着空屋子过日子了。

 她肯这样做,算与我是患难之了吧。与我同去,对她也算是好的避风港了。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包袱接于手上,道:只要妹妹不怕无梁殿偏远孤清,没什么人服侍。

 陵容微笑,欣喜之难以掩饰,道:只要有姐姐在。

 无梁殿并不远,在翻月湖的湖心岛上,换了小舟了上两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只是除了船,再没有别的途径可以到达无梁殿了。

 离船登岛,偌大的无梁殿是开国皇帝为皇后所筑的避暑凉殿,只是不见梁椽,唯有四周巨大的窗户,视野开阔,而所见之处,除了碧草宫墙,唯有茫茫湖水,碧波漾。

 浣碧打量完四周内外,不无庆幸地叹息了一声,道:虽然不能和宜芙馆相比,但所幸也不算太荒芜失修。说着和槿汐、朱、宝鹃和小允子一道动手,在寝殿安放好箱笼铺盖。

 陵容进来,喜滋滋道:我还以为无梁殿早已破败不堪,原来还算干净整洁。总算皇上虽然听信华妃,也不是一味苛待姐姐的。

 我听她所言,眉心一动,向送我们前来的李长道:无梁殿虽然不能面君,但是收拾得清洁净,本宫知道公公费心了。在此谢过公公。

 李长会意,躬身道:娘娘昔日对奴才颇为关怀照顾,今娘娘遭难,奴才只是尽一尽心意罢了,只盼往后还有服侍娘娘的机会。我心下好笑,这个老机灵,话转得那么见机顺畅。

 陵容含笑道:姐姐从前待人的心,今有了回报了,连我也能跟着沾光不少。

 我微微一笑,李长忙道:奴才不能多逗留,以后一应供应奴才都会派人送来,这些船只可要都遣去了。天色已晚,娘娘和小主先歇息吧。

 我神色一暗,道:劳动公公了,请吧。

 见李长走了,陵容道:姐姐别太灰心,皇上只是一时受了蒙蔽而已,心里还是很疼爱姐姐的。指不定哪天就接姐姐出去了。

 我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我没有事,难为你也受苦了。我想一想道:怎么你只带了宝鹃一人来,菊清呢?一个宫女够使唤么?

 陵容甜甜一笑,道:宝鹃是我的家生丫头,手笨脚使唤惯了的。菊清是姐姐赠给我的宫女,我怎么忍心带她来这里,叫她看守玉润堂了。她笑着抚着自己的手道:姐姐放心,我也会些针线上的功夫,有什么自己动手就是了。

 我见她如此说,不免感慨,真是难为你了。

 在无梁殿的日子过得平静而寂寞,每里只对着阔大的宫殿和几个宫女内监,所能做的,不过是绣绣花、看看书,和陵容在一起说话解闷,偶尔高兴的时候,一起研制几味小菜和点心,或是对着古籍配制简单的香料,自己取乐。

 这样的时光,就像是我和陵容尚未入宫前的景况,形影相随,更少了枯燥乏味的宫廷礼仪教习。貌似是没有争斗的平和日子了。而我的心中却是不安。这不安不是因为失宠幽闭的缘故,而是深深的担忧和关切。

 玄凌他可好?哥哥他可好?

 日子忽忽过去了十余,天也要凉下来了。我每天总是在湖边独坐上一两个时辰,远远眺望翻月湖沿岸密集琳琅的宫殿,眺望水绿南薰殿里的玄凌,他可还顺心么?

 在对政事的忧心里,偶尔思绪会有一分旁逸,湖莲花盛开到将要颓败,叫我想起那年太池的莲花也是如斯情景,他泛舟悄悄把我送回棠梨。也是他,在四月使得白莲盛开为我贺寿,那些用心。

 而这次来太平行宫,我仿佛却不再见到他的踪影,亦不愿问及。只恍惚听人说,玄凌遣他去了边关,名为赞襄事物,实则不过是寻个机会让他游山玩水去了,他在军中整醉酒,汝南王只是置之不理。因而皇室中人言及他,多半是打个哈哈,笑着言说那是一位继承了父母好皮相的闲散王爷罢了,一味通文却手无缚之力。

 我却明晰地记得,那一支贯穿了一对海东青双眼的利箭,是出自他手。

 玄凌养兵千,必有一时之用。

 陵容每见我怔怔望着湖水出神,总是略带了忧愁道:姐姐是在想谁吗?

 我清冷转首:无人可想,只能想一想自身。

 陵容拂起裙角,在我身边坐下,岸风沁凉,吹皱了她单薄而清秀的容颜。陵容淡淡道:皇上怕是已经忘了我们吧?

 八月初的时候,李长亲自来了一趟,送来的秋令的衣料和一些琐碎的东西,我便吩咐了人下去收好。

 李长见我略清瘦了些许,道:娘娘还好么?皇上很是记挂呢。

 我点头:我好,请公公转告皇上放心。

 我假意漫步,走至临水处,见周遭无人,方才问道:皇上好么?

 李长带了笑容道:皇上好。

 我还是不放心,又追问一句:一切都好吗?

 他低头垂目,道:皇上那里一切顺遂,娘娘请放心。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神态也轻松了许多。

 李长鞠身道:奴才此次来是想告诉娘娘,皇上明就要回銮了。

 我心下担忧他在京城会遇到的情形,口中却是淡淡地哦了一声,道:有劳公公好生服侍皇上。

 我仰首望天,苍穹无际,水天一而接,叫人分不清尽头在何处。李长趋近我,小声道:皇上的旨意,太后凤体尚未痊愈,今秋的秀女大挑延期举行。

 我的松快不动声的蔓延到全身。

 华妃得幸,汝南王蠢蠢动,这个时候我自顾不暇,若再来一批新人兴风作,难免要顾此失彼。

 玄凌亦是明白的,新进宫的嫔妃身后都有各自的势力,在这个节骨眼上,只会让局势更加错综复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我轻拂衣上尘灰,道:宫中的事就请皇后多照拂了。

 李长点头:是。就再委屈娘娘一段时了。他从身后翻出一个丝绵包袱,道:这是沈婕妤交给奴婢的。她说天气渐冷了,皇上又不允许娘娘回宫。湖上风大,特意让奴才带了来。

 心中温热复酸楚,无论有如何的嫌隙,眉庄心里总是惦念我的。

 李长临走时道:奴才明要走了,奴才的徒弟小尤还算机灵,以后就由他来为娘娘送东西了。

 他走了两步,我追上急道:万一到了京城有什么不好,一定要派人来告诉我。

 李长劝解道:皇上正是担心娘娘首当其冲身受其害才要娘娘避开这阵子,娘娘安心要紧。

 我颔首,心中惟愿玄凌能顺遂平安。

 玄凌和后妃离开后,太平行宫重又沉寂了下来。我从未在这样的季节静心观赏这座华美的皇家园林。原来一度喧嚣过后,它也是寂寞的。

 远离京城和后宫的日子,如同与世隔绝了一般。但尽管如此,京中前朝的消息,还是有一星半点秘密地借由小尤传到我的耳里。有时是欣喜,有时是焦急,更多的是担忧和关切。

 湖荷花谢了,秋雨萧萧,枯残的荷叶被雨击打的声音让我辗转难眠。

 枫叶红了,菊花开了,大雁南飞了。渐渐秋风也变得冷冽,肃杀之意独浓。待到霜落时,转眼两个多月已经过去了。期间最大的喜事,便是嫂嫂在薛府生下了一个白胖健康的男孩。甄门有后,我亦可放心不少。

 那一夜深,我和陵容同在窗下,她低着头在一件冬日要穿的棉袄,我则对着烛火翻看史书。朱倦极了,在一旁打着盹儿,呼吸略有些沉重,惟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沙沙沙沙,夹在湖水拍岸的声音中,像是下着小雨。

 书籍发黄的纸页间有墨迹的清香,一字一句皆是前人的事,借隐没在此间了。史书大多是男人的历史,且不说秋战国南北对峙的世时兄弟睨墙、父子成仇,单在治世,就有汉景帝的七国之,唐太宗的玄武门之变、诸子夺位、宋太宗的斧声烛影。一部史书,皆是刀光剑影、血泪写成。

 兄弟之争!兄弟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生死皆是一瞬间。我的心颤颤地害怕,手一软,书便跌在了地上。

 陵容抬起头,面带惊异地询问:姐姐怎么了?

 我怕被她看出了心事,忙掩饰着笑道:没什么,捧着书手也酸了。

 陵容扑哧一笑,我总是想不明白,姐姐怎么那么爱看书呢,我见了那一个个蚂蚁似的字就头疼。

 我俯身拾起书,笑笑道:不过是解闷儿罢了。

 我依旧翻开书页,人却是怔怔的了。不管我在不在玄凌身边,他本就是我的一切,我的荣辱、生死、尊卑皆是由他给的,无论我是否全心爱他,是否心甘情愿陪伴在他身边,我们都是一体的。他荣耀时我未必荣耀,而他卑辱时我却一定是卑辱的了。

 而他费心筹谋许久,是一定不能输的。万一,我不敢去想这万一,他若不在了。

 这一点念头一动,自己就心慌意了,腔一闷,直想哭出来。原来,我是这样害怕他死去;原来,我对他还有这一分真心。

 于此,我才知晓我与玄凌是怎样的一种心系和牵念,利益之外,亦是有真情的吧。

 正出神,陵容推一推我,关切道:姐姐近老是心神不定,可是有心事么?

 我摇一摇头,正要说话,桌上的红蜡烛从烛里毕毕剥剥地一连爆出儿朵火花,在寂静中听来分外人。

 陵容却先笑了:灯花爆,喜事到。凭姐姐有什么心事,也尽能了了。

 我明知此事虚无不可靠,然而话却是说到我心头的,不由得角便含了笑。

 正说着话,槿汐捧了一盆炭火进来,唤醒了朱,笑道:天一冷,朱姑娘越发贪睡了。槿汐上前渥一渥我的手,道:娘娘的手有些冷了。说着取了手炉煨在我怀里,兴致道:奴婢在炭盆里煨了几个芋头,等下便可吃了。

 她这一说,朱的瞌睡也醒了,陵容喜滋滋道:从前在家还常吃,如今隔了几年没尝了,闻着觉得特别香呢。于是围着炭盆,说说笑笑吃了起来。我恍惚地听他们说笑着,心却远远飞去了紫奥城。

 好消息的传来是在真正入冬的前几,那的阳光特别好,我看着朱和浣碧把被褥都搬了出去放在太阳底下曝晒,时不时拿大拍子拍一拍,便有尘灰蓬而起,迷茫茫的如金色飞舞,有些微的呛人味道。

 我眯着眼躲避光的强烈。我的日子过得这样琐碎而平凡,而玄凌,他可成功了吗?汝南王也确实不好相与啊。

 正想着,遥遥见湖上有船队驶来,彩旗飘扬,心口一紧,端不知这一来是福是祸。手便下意识伸到了襟中,牢牢蜷握住一把小小的匕首。

 临被叱责的前一晚,玄凌与我在庭院中,他的虎口有些糙,抚摸过我的面颊,将一把小小的匕首放在我手中,语气沉沉道:存亡之事,朕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若有不测,你…可以防身。

 我郑重贴身收下:皇上是天命之子,必当顺遂如意。我的齿瞬时凌厉决绝,若真是而侵正,臣妾绝不苟活。

 玄凌拉着我的手,沉默一如天际星子。

 我回神,玄凌若真一败涂地,没有了权位生命,那么我亦不能自保了。与其到了汝南王和华妃手中备受凌辱和折磨,我情愿一死。

 死亡的恐惧很快地近我,那么近,不知道下一秒自己还能否无恙呼吸。万一那艘船队是汝南王所遣。我陡然生了锐意,横一横心,若是自戕,亦要轰轰烈烈。若玄凌真绝于他手,我亦要拼力手刃几人,不能白白去了。

 这样一想,心思也镇定了不少。这已是最坏的打算,事情再坏亦不能更坏了,反而没有了畏惧。

 而来是正是小尤,他面喜,只说了两个字:成了。

 心头大喜,身体一软,匕首当地落在了地上,皇上可是一切无恙吗?

 小尤忙磕了个头,道:皇上万无一失,龙体康健。

 眼泪潸潸而下,原来是喜极而泣,心腹大患的汝南王就这么除了。小尤忙欢喜道:娘娘别哭啊,大喜的事。皇上口谕让奴才娘娘和安嫔小主回宫,赶紧着吧。

 我轻轻拭去脸颊的泪水,用力点一点头。

 回宫的第一晚,玄凌宿在我的棠梨宫中,只捧了我的脸瞧个不住,他怜惜道:一别近百,嬛嬛你可清瘦了。

 我抚着脸颊道:无梁殿与外隔绝,臣妾夜为四郎悬心。

 他忽地想起了什么,温和道:安嫔当真与你情重,知你囚无梁殿,便哭着来求朕允她去和你做伴。同甘容易共苦难,雪中送炭之情难能可贵呵。

 他的语气中颇有赏之意,我低低道:安妹妹果如皇上所说,但臣妾不敢把真相告之,少一人知道总是好的。见他颔首,我凝望着他:皇上可还好吗?

 他将我拢在口,道:自你回宫,这话已经问了好多次了?

 我一怔,轻轻道:是么?臣妾自己也不知道了。

 他拍着我背,没事,如今什么都过去了。

 什么都过去了?我喃喃。

 是啊。玄凌颇有感叹,六弟的人夺了汝南王在各地的兵权,囚将领而折其兵。

 我轻轻地啊?了一声,心下一动,却是什么也不说。玄凌听我疑惑,遂笑道:你以为与六弟一起厮混的真的只是些文人墨客么?六弟本人也不是手无缚之力啊。

 我微笑:原来四郎早有安排了,此前种种,不过是惑他们罢了。我脸上笑着,内里却忧心忡忡了,玄清虽然为玄凌所用,但他此番介入政变,又让玄凌知道他有调兵之能,恐怕他的处境只会让玄凌忌惮了。有了汝南王这个前车之鉴,玄清生母为舒贵妃,又是先帝器重的儿子,玄凌的猜忌怕会更多吧。

 他笑:你兄长也功不可没,若非他能借机得到汝南王羽的名单,又率羽林军节制汝南王府邸,也不能如此迅速得成大事。

 我微有惊诧:汝南王竟无反抗么?

 他颇有些自得:此前毫无先兆,前一晚太后还邀了他的王妃世子至宫中探视帝姬,并留她们宿于宫中。

 我微微叹息:他是顾忌儿啊。

 玄凌道:不顾忌也不成,他手下已无可调之兵,只有王府中的家将可作一时的负隅顽抗。他是个明白人!

 我心下微微一动,哪怕汝南王有不臣之心,但对于儿,是无比珍重的。何况他对于权力的望,更多的是来自年少时的种种委屈和被漠视吧。于是问:那汝南王此刻如何了?

 玄凌神色一沉,道:拘于宗室府。朕已着六部共议其罪。

 我没有说话,这样的处置也在情理之中,只看这罪议成如何。玄凌舒缓了神色,向我道:知道你嫂嫂生了个男孩儿吗?

 我笑:原来四郎也知道了?

 他呵呵一笑:事情已经了解,也可让你兄嫂夫团圆了。你兄长可是折堕了名声,连孩子落地也不能去看。

 我微笑道:本是为了家国和皇上,这些委屈不算什么的。

 他舒心地笑了,棠梨宫红烛高照,暖炉薰香,自是不同于外间霜冷天气了。

 第二清早便去向皇后请安,华妃依旧还在其列,只是神气颓然,早已不同往日了。我亦不心急,前朝之事不便牵连后宫,昔年玉厄夫人的兄长博陵侯谋反,先帝也并未废黜她,只是冷落了而已。就算我不说话,皇后也不肯放过了她。依礼见过之后,絮絮几句也就散了。

 众人散去,皇后独留了我,温言道:贵嫔辛苦了。

 我忙含笑道:皇后娘娘陪伴在皇上身边照料更是辛苦。臣妾多谢娘娘。

 她眸中含了深深的笑意:本宫与你都是为皇上分忧,怎能不尽心尽力呢。

 她独留下我,自然不是为了闲话家常。皇后慢慢抚着护甲,道:华妃的地位迟早不保,她身边的人怕是也要受牵连,再除去殁了疯了的,皇上宫中的妃嫔不多了。

 我心下微凉,依旧笑道:娘娘是要为皇上选秀么?那本是应当的,本来就说是推迟了的。

 皇后端然坐着,道:秀女是一定要选的,但不是现在。眼下诸事繁多,也费不起那个心力劲儿。皇上的意思是…她微眯了眼,望着窗外地浅浅的阳光,道:此次平息汝南王之事,有不少有功之臣。

 皇后没有再说下去,只的平静望着我,眸中波澜不兴。我已明了她的意思,屏一屏呼吸道:这些功臣之家有适龄的女子可以选入宫中为姊妹的话是最好不过了,相信必定是大家闺秀,举止端庄。

 皇后释然地笑了,原来皇上、本宫和贵嫔想到一处去了,那就由本宫择了好日子选取入宫吧。

 我福一福,含笑道:皇后娘娘为后宫之主,娘娘拿主意就是了。

 皇后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气,慢里斯条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也是出身功臣家的女子呵。

 几后,六部同议汝南王玄济的罪状,共十大罪项:藐视君上、背负先皇、结营私、紊乱朝政、阻言路、殴打大臣、中私囊、别怀异心、滥用武功、拥兵自重。条条都是罪大恶极的死罪。

 玄凌准其奏,然而下旨却是:念汝南王颇有战功、效力年久,兄弟手足,不忍杀之令先帝亡灵寒心,故朕不忍加诛,姑从宽免死。着革去王爵尊荣,贬为庶人,终身囚宗室府,非诏不得探视。

 那么王妃、恭定帝姬和世子呢?我问。

 他淡然道:一应贬为庶人,不过朕已允许她们继续留居汝南王旧邸了。他道:也是太后的意思。

 我默默黯然,男人的权力争斗之中,女人向来只是小小的卒子,荣辱不由自身。今的庶人贺氏回到旧居,目睹昔日的荣华和今的颓败,会是怎样的心情?

 然而这黯然也只是一瞬的事。我很快清醒,若今败的是玄凌,恐怕我的下场连贺氏也不如。她尚有安身之所,我却是连葬身之地都没有了。

 玄济既已治罪,接下来就是诛其羽。这些事在摄政王时玄凌已经做得娴熟,如今更是驾轻就,杀的杀、贬的贬、放的放。慕容一族作为玄济最重要的心腹亲信,自然是株连全族。

 于是有大臣上书,劝谏玄凌用严刑厉法治理天下,防止再度动,尤其对慕容一族曾经手握兵权的人,定要九族皆灭,以儆效尤。

 玄凌慢慢抿着茶水,颇有心意可可之状,把奏章递到我手中,道:你也看一看。

 我细细看完,只问:皇上的意思是…

 他道:也算有几分道理。

 我合上奏章,恭敬放于他面前,只问:皇上觉得汉朝文景如何?秦始皇父子又如何?

 他道:文景乃治世之典范,源于汉文帝、汉景帝宽仁待人,修帝王之德;而秦始皇父子…他轻轻一哂:暴戾之君矣,国由此起,后世君主当慎之戒之。

 我站在光影里,微笑道:文帝、景帝多次嫌刑罚严苛,苦于黎民,因此减轻刑责;而秦始皇与秦二世时刑罚苛刻,动则株连诛杀,民心惶恐。王者之政,尚德不尚刑,怎可舍文景而效法秦始皇父子呢?

 正说话间,外头有女人哭闹的声音,李长进来道:启禀皇上,华妃娘娘求见皇上。

 玄凌神色一僵,冷冷吐出两个字:不见!

 这…李长为难道:华妃娘娘今已经求见了三次了,这回连头也撞破了。

 玄凌背转身去,道:告诉她,求见三百次也没用。找人给她包扎好伤口,让她好好待在自己的宫里。李长应声出去,玄凌缓和了一下神色,道:咱们说咱们的。

 我觑着他的神色道:是。臣妾只是觉得,世才当用重刑。若杀生太多,反而使民心不定。

 他踱步沉思片刻,道:今番之变,朕只严惩首恶,其余的人,留他们一条生路吧。

 我心中从容,笑逐颜开道:皇上圣明。

 玄凌提起朱笔在奏章后批复道:夺慕容一族爵位。斩慕容迥、慕容世松、慕容世柏,未十四的女眷没入宫廷为婢,余者皆放琉求,终身不得回朝。

 一颗心,就这样定了定。前朝的事玄凌自然会料理,后宫,也到了该清一清的时候。

 华妃,你已经是孤身一人,再无所依了。

 七十二、燕双飞

 我没有立即回宫,而是到了眉庄的存菊堂。

 其时天气寒冷,已近十二月,菊花早已凋落殆尽。眉庄在采月的陪同下坐在檐下晒太阳。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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