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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霓裳 (四 下)
  第二章 霓裳 (四 下)

 正在挣扎徘徊之际,杨玉瑶已经发现了他。缓缓起身上前,脸上的笑容如雪后的阳光。“哥哥是來接嫂子回府么?都老夫老了,居然还是片刻都离开不得!”

 都不知道多少年沒被妹妹亲亲热热地开玩笑了,杨国忠不由得老脸一红,侧开头,尽量不与杨玉瑶的目光相对“下,下雪。路上很滑,我听人说你嫂子在这儿,就顺路带着车队过來看看。”

 他的子裴柔也被小姑笑得两颊发热,低着头走上前,伸手替杨国忠拂掉肩膀上的雪粒儿,嗔怪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甜蜜“看你,大老远的,往这么边跑做什么?我又不是住在这里不回去了?今天怎么散朝这般早!”

 “是啊,散得早,散得早!”杨国忠无法直说自己來妹妹家的目的,支吾着回应。“陛下,陛下发脾气了。大发雷霆!所以早朝只开了一半儿!”

 “是因为妾身叫你辞官的事情么?”裴柔胆子很小,当即脸色发白,手指揪住杨国忠的衣袖死死不放“他怪罪你沒有。都怨我,都怨我,给你帮不上忙便是了,偏偏还要添!”

 “不是,不是因为你!真的不是,女人家,别瞎猜!”闻听此言,杨国忠简直恨不得自己今天儿沒有进妹妹的家门。伸手将裴柔的胳膊推开,胡乱地搪

 “那是因为什么?他们沒又找你麻烦吧?!”

 “沒有,沒有!”杨国忠越说心里越,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甚是好看。

 杨玉瑶是何等的机灵,早就从哥哥的言语里听出事情不对。脸上的笑容登时凝结成冰“恐怕,宰相大人根本沒舍得递辞呈吧!嫂子,你白担心了!”

 “我,我哪里來得及!”杨国忠被刺得恼羞成怒,跺着脚,冲着虢国夫人怒吼“我倒是想全身而退。这次第,我退得下來么?!他们都想拿我当晁错,恨不得把我立刻绑了交给安禄山。陛下也是个急子,着我一天就把叛平定下去。我,我现在就是张大馅饼,上面,下面挤。回到家也不得安生,早晚,早晚死了,你们大伙就都开心了!”(注1)

 裴氏夫人不敢跟自家丈夫顶撞,脸上却写了失望。虢国夫人可是从來不在乎哥哥的颜面,当即撇了撇嘴,冷笑着回敬道:“唉吆,谋害当朝宰相,那是要抄家灭族的罪名。我这个弱女子可担待不起。你急勇退也好,舍不得富贵继续苦撑也罢,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只是难得见嫂子高兴,顺便替她问一句罢了!“

 “我这么辛苦,又是为了谁?!”杨国忠又是惭愧,又是委屈,把刚才心中那点儿温暖全都给忘得一干二净“我还不是为了杨家,为了你们!勇退,说得轻松。我在这儿,人家还终在背地里磨刀呢,我退了,还不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虢国夫人对杨国忠彻底绝望,耸了耸肩膀,大声冷笑“哈哈哈哈,为了我们,你可真好意思说得出口?我想过这种日子了?每天周旋在不同的男人之间,哪个都恨不得立刻把你衣服剥光。这种日子,和青楼里來送往有什么区别?!我就那么下?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就甘心跑到长安城里來,当一个头牌红姑?!”

 杨国忠也不是个善茬,立刻冷笑着反击“不到长安,你在裴家,又能好多少。还不是被那沒牙的老家伙,半夜里摸上來任意捏?!”

 兄妹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谁也沒考虑到其他人的感受。曾经做过娼的裴柔听得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雪地上,一边哭,一边低声劝道“别说了,你们都别说了。是我不好,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让郎君左右为难!我错了,都怪我,都怪我还不行么?!呜呜呜,呜呜呜----”

 “根本不关你的事!”杨国忠侧过头,冲着子大吼。看到地上冰冷的积雪,心中又猛然一痛。迅速蹲下身子,将子拦抱起“别哭,咱们这就走,这就走。我们杨家起点低,想要出人头地,当然付出的代价要多些。可我也沒让她白白付出,自打当了宰相之后,有什么事情不是由着她们几个的子來?”

 “那还不是因为心里内疚?!”虢国夫人两眼通红,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三个妹妹,一个被你送给了糟老头子,另外两个…。”

 “别说了,别说了。玉瑶,算嫂子求你!大郎,你也少说两句。都在气头上,互相伤到了,就不好了。”裴柔哭喊着劝架,身体软得像一团泥。

 杨国忠心里发酸,叹了口气,下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抱着子转头边走。虢国夫人咬着牙,身体不断颤抖,却强忍住眼泪追了上去“站住!把话说明白,你今天又想让我帮你干什么?”

 “我不求你了,行不?!”杨国忠反倒來了脾气,抱着裴柔,一步快过一步。“反正你巴不得我早死。巴不得你的嫂子和侄儿都早死,我这就回家,洗干净了脖子等人杀便是。总好过被自家妹妹…”

 光顾着说硬气话,却沒有注意脚下路滑。身子一歪,抱着子摔成了一对儿滚地葫芦。他的侍卫都沒有跟进府里來,杨玉瑶先前为了跟自家嫂子说体己话,也沒有命家人在旁边伺候。一时间,扶得起这个扶不住那个,也踉踉跄跄跌倒了雪地上。

 兄妹二人怒目对视,却然后同时苦笑着擦眼泪。眼泪擦干了,火气也就退得差不多了。杨国忠先是伸手搀扶起了老,然后又从地上拉起了妹妹。叹了口气,低声道:“沒当宰相之前,我简直做梦都想爬到这个位置。但是当了宰相之后,我的确觉得一点儿滋味都沒有。可眼下,我真的退不了。安禄山起兵,打的就是‘清君侧,除杨逆’旗号,我若是今个儿辞了职,恐怕用不到明天,就有人敢把我绑了送到洛去。而太子殿下及其羽对妹妹玉环的态度你也知道,他们都觉得,陛下英明神武,之所以屡屡犯错,全是被美所误。却谁也不肯想想,当初是哪个不要脸的老东西,强行把妹妹从寿王府里掠走!”

 这几句话说得都是实情。杨玉瑶心里也明白得很。站在寒风里想了一会儿,慢慢走回刚才跟嫂子说话的亭子内,从白铜做的炭炉上拎起银壶,给自己的暖玉杯子里倒了一盏浓茶,一边慢慢喝着,一边说道:“你跟嫂子先坐下喝口茶,暖暖身子。然后再把详情跟我说一下。到底需要我干什么,我尽力而为便是!”“其实,其实也不需要你做太多!”杨国忠喜出望外,立刻拉着子靠过來,讪笑着说道:“刚才我在火头上,有些话说得过分了些,你别往心里去。我这当哥哥的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么。从小在市井中混大的,儿就沒读过几天正经书…”

 “我当然知道!”杨玉瑶无可奈何地叹气“说罢,别绕弯子了。给嫂子倒杯茶,都被你吓坏了!”

 “唉,唉!”杨国忠倒是懂得疼老,将裴柔放在铺着貂皮的胡凳上,一只手按住肩膀,另外一只手去拿茶盏“你坐好,别动,刚才摔疼沒有?要不要找个郎中來!”

 “沒…”毕竟有外人在前,裴柔又红了脸,低声回应。“大郎摔倒沒有?你当时抱着我…”

 “摔习惯了。不疼,不疼。想当年在成都大街上,我一个人抄砖头对别人四个。都能将他们都砸趴下…”

 追忆了半天年少时的英雄事迹,杨国忠才意识到自己又跑了題。嘿嘿干笑了几声,也给自己倒了一盏热茶,捧在怀里暖手“不说这些了,说正事儿,正事儿。今天的朝堂上,得一沓糊涂。本來我想着…”

 慢慢整理着思路,他将自己的设想和朝堂上发生的事情,跟妹妹如实陈述。末了,还不忘了再追加一句“这不是白白让王明允占了便宜去么?我跟他又非亲非故,凭什么做这种好人?”

 “莫非他的功劳全是假的么?”杨玉瑶不喜欢哥哥那幅市井无赖模样,皱着眉头追问。

 “假倒是不假!”杨国忠坦然承认“这两年朝廷对外用兵,几乎每次都是铩羽而归。唯独他那边,先是以几百人就横扫药刹水。然后又以弱击强,彻底打垮了大食东征军。如果不是因为赶上安禄山叛,朝堂上谁都沒心思收揽政绩。我估计,甭说一个采访使和一个郡侯,陛下一高兴,封他个郡公都保不齐!”

 “是这样啊?”虢国夫人张大眼睛看着杨国忠,美目中充了温柔“当年第一眼见到他,还以为他是个只知道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呢,沒想到,转眼之间,都拜将封侯了。”

 那年,一个夏日的黄昏。曲江池畔,就是他跟人打架,惊了自己的车驾。有一个身影飞身跃过來,但凭着两臂的力量,拉住了马车,将自己从死亡边缘上拉回。

 那身影,巍峨如山。

 厚重亦如山。

 注1:晁错。汉代名臣,因为主张削藩,导致藩王们的叛。被汉景帝当做替罪羊斩于市。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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