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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雪夜 (四 上)
  第六章 雪夜 (四 上)

 后半夜的天气更冷,北风卷着被冻硬的雪粒,叮叮当当地砸在结了冰的皮甲上,发出金属般的声音。药刹水两岸的诸侯们却再也顾不上叫苦叫累,一个个闭着嘴巴,皱着眉头,在亲信的簇拥下,咬紧了牙关坚持。

 前排队伍又慢了下來,万俟玉薤带着几十个人,逆着队伍游走,不断把一个短小的包裹下发到每个人手里。“快到了,诸位大人再忍耐些,让你们麾下的兄弟学着我做!”说着话,他将包裹打开,将短木条咬在口中,然后用包裹皮下坐骑的嘴巴。

 “这是干什么?”众诸侯们不知道铁锤王大人又在闹什么妖蛾子,但是,却顺从地按照唐人的指导去做,当众人学着万俟玉薤的模样将战马的嘴巴扎住,把木条放在口中之后,才霍然明白,此举是为了避免众人发出嘈杂声太大,以至于惊动城里的守军。

 有必要么?这种冻死人的天气,恐怕守军都懒得出敌楼吧?!众诸侯偷偷在肚子里嘀咕,同时对唐军战斗力的判断,瞬间又高出了数分。提前两三天就派得力人手在前方的路上准备好沿途所有补给,发兵时迅若奔雷,数千大军调度如自己的胳膊和大腿。与这种军队作战,无论白天黑夜都不能闭上眼睛,稍有疏忽,便万劫不复。好在大伙跟他们已经是盟友,好在大伙前几天沒闹出什么太出格的举动來!

 由本地胡柳木临时赶制木条很糙,含在嘴巴里,苦辣辣的,令人疲惫的精神不觉一振。大伙艰难地抬起头來,继续顶着寒风与雪粒前行,一步步靠近目的地。在凌晨卯时,远处的雪地上终于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城市轮廓。那是俱战提,千余年前由一直从极西之地來的弗林人修建,曾经为药刹水沿岸第一大城。虽然最近百余年,因为各种原因渐衰落,可城墙的高大程度和各种防御设施的完备,依旧方圆千里数一数二。

 换句话说,这座城市的防御能力,比起曾经的大宛国都柘折城來说,也许稍有逊,比起诸侯们各自的老巢來,却还是强得实在太多,太多了。

 因为天冷的缘故,城墙表面结着一层薄冰,在黎明前的月下,凛凛倒映着寒光。这给偷袭者增加了很多难度,即便能打守军一个出其不意,可很难爬到城头上去,从内部将城门打开。况且唐军來得仓促,根本沒带什么云梯、楼车之类,想攀城也无处借力。

 莫非他们要现场砍伐树木做梯子?还是城里边另外有人接应?正当众诸侯们惊异不定间,唐军已经开始整理队形。“各位大人请带着各自的侍卫到山坡上观战,我家将军也在那边。打仗的时候,用不到你们。”还是万俟玉薤,匆匆赶过來,以极低的声音,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然后匆匆而去,气得阿悉兰达等人直翻白眼。

 生气归生气,这当口,大伙却沒必要去争当什么马前卒!反正如果唐军能将俱战提打下來,分战利品时,少不了大伙的呐喊助威之功。而万一唐军初战受挫,也能刹刹铁锤王的威风不是?

 抱着各种各样的心态,阿悉兰达等人依照万俟玉薤先前的指引,带领麾下护卫,缓缓走上一个距离城头二里左右的小山坡。王洵的帅旗也树在那,几名侍卫抬着一盒子令旗令箭,供他來调兵遣将。沒等诸侯们赶到,兵力已经调整完毕。侍卫统领王十三跳上马背,站在鞍子上,将一面猩红色的角旗挥舞了几下。当即,便有三十几个矫健的身影,鬼魅般向城墙潜了过去。

 他们要干什么?就这几个人能干什么?众诸侯楞了楞,想开口向王洵身边的将领们求教,却又有些拉不下脸來。毕竟那些将领当中,年龄最大的也不过三十出头,比起他们來都是后生晚辈。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宇文至带领着一队弓箭手,约五十人左右,悄悄地坠在了第一波出发者身后。随即,是宋武,率领大约千余名掉铠甲的战士,个个手中擎着一把横刀,缓缓潜向光溜溜的城墙。再往后,则是子陵和魏风,也沒有穿任何铠甲,双臂将横刀紧紧抱在怀里。

 此刻天色将明未明,正是人最困的时候。城上城下一片寂静,谁也不知道里边的守军到底睡着了沒有,还是早已在城垛口之后,准备好了热油和冷箭。诸侯们提着心,掉着胆,一眼不眨地看见第一波出发那三十几名唐军,悄无声息地溜到了俱战提城下,然后,只见带队的将领打了个手势,每个人都从肩膀上解下一团绳索,拿在手中摇了摇,顺势往天空中一抛。只见亮亮的寒光一闪,绳子顶端某个铁制部件,紧紧地扣住了上面的城垛口。

 刹那间,诸侯们的心脏就提到了嗓子眼而处。虽然因为夜风大,距离远等诸多缘故,他们不可能听见铁器和城砖碰撞的声音,还是将两只耳朵竖的笔直。其中与唐军关系最近的曹氏兄弟,干脆连皮帽子也不要了,扯下來抱在手里,任由脑门上的汗水在寒风中化作滚滚白烟。

 即便有绳子相助,近三丈高的城墙,依旧很难攀爬。数千大军屏住呼吸,一眼不眨地看着那三十几道黑影贴着白光闪闪的城墙上上下下。沒人敢说话,沒人敢扭头,就连心跳和鲜血淌过血管的声音,瞬间里都变得无比之宏大。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忽然,有两个已经接近城头的身影迅速下坠,所有观战者的心脏都猛地一。随即,又看到他们的身体被绳子挂在了半空中,來回晃动,晃动,一上一下扯得人眼睛生疼。

 终于,晃动停止了,拴在绳索上的人继续贴近城墙,不屈不挠。众人将目光畏惧地移动开,缓缓向上。忽然又惊喜的发现,有几个身影已经攀住的城垛。沒人发现!沒有伏击!沒有刀光!沒有滚油、沸水和钉拍!寒冷的冬夜,让俱战提城的守军彻底放松了警惕,根本就沒有例行在城墙上巡逻!

 在众人期盼和祈求的目光中,那几道攀住城垛口的身影翻了进去,随即,从另外的肩膀上取下黑黑的一团,顺着垛口处迅速抛落。是绳梯,用棉花绳子做的绳梯。只有用那种价格高昂无比的棉线绳,做的绳梯,才会这么轻轻,这么软,落下來甚至依旧沒能将沉睡的守军吵醒。

 这当口,沒人会指责王洵奢侈,正如从攻击一开始,就沒人顾得上再怀疑他胆大一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城墙上,眼巴巴地盯着先登者的一举一动。只见那几个先登城者将绳梯一端与垛口上系牢之后,迅速直起,从口中取下横刀,分为左右两组,沿着城墙向开推移。

 更多的身影爬上的城墙,更多的绳梯被丢了下來。先登者们结成了两个小方阵,用身体牢牢堵死了近五十步宽的一段城墙。同时,由宋武统领的那近千名沒穿铠甲的士卒,也來到了城墙下,将横刀咬在口中,顺着绳梯向上攀去。

 十几条绳梯上,人影陆续向上,就像一串串搬家的蚂蚁。这种景象很滑稽,观战者却发不出笑声。反而在心中悄悄地期盼,期盼他们快些,快些,再快些,抢在被守军发现之前,全部登上城头。

 当然,这个愿望实在太奢侈了一点儿。当大约有五六十人出现在城墙上之后,有一个绳梯突然断裂,将上面数名战士直接摔了下來。观战者们听不见來自城墙下的惨叫,却能深深地感受到袍泽们的痛苦。这一刻,终于沒有人再记得自己原來的身份。所有目光都汇聚过去,期待着奇迹再度发生。

 幸运之神终于走远。正在敌楼中酣睡的守军被惊动了,几只灯笼闪了闪,慢慢地从敌楼和城墙交接界处挑了出來。随即,有人大声惊呼,拎着灯笼往外跳。但是,他的惊呼声迅速被卡在了喉咙里边。有支來自城下的羽箭,透过寒风,正中他的咽喉。

 “蹦!”宇文至在斜对敌楼的位置,踩住两名袍泽的肩膀,出了第二支羽箭。又是一箭穿喉,将第二名试图冲出敌楼,敲响楼台上警钟的守军钉死在楼门口。他所带的那些三人一组,两个抬着另外一个,用人体组成一座座移动的井籣。尽力封堵敌楼的门口,每次发箭,都必然夺走敌楼上一条人命。

 敌楼中冲出來的人前仆后继,由尸体组成一条通道,直直地指向楼台上用做报警大钟。终于,有一名防御者在两名同伴的拼死保护下,冒着箭雨抄到了钟锤。此人刚刚把钟锤奋力拉开,宇文至的箭便命中了他的脖颈。“铛”的一声巨响,钟锤借着惯性,滑落,撞中了目标。撞钟者的尸体也蹒跚着转了半个圈,足地倒地。

 又有几名守军不要命般扑上來,试图敲响大钟。宇文至抖抖已经发酸的手腕,搭上最后一支箭,挽弓,松弦。随着一道寒光从白夜中闪过“铛”地一声,警钟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总攻正式展开!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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