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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越近过年,傅良辰这个萧国公府的主事少夫人肩上责任越重,也越发忙碌起来。

 举凡里里外外过年需办的仪礼、宴席、祭祀、往来年礼,还有上上下下主子奴仆待添置的新衣、拨下的月银、年底的赏银、管事们的红利等等,统统都是由她打理的。

 短短几天,她忙得脚不沾地,一下子又瘦了一大圈,连厚厚的冬衣锦袄穿在身上都空的,看在萧何氏眼里简直心疼到了极点。

 可恨自己年纪大了,身子不得劳累,国公爷又是个大男人,只管朝上的大事,回到府中便是甩手掌柜大老爷。

 那个可恶的臭小子则是冷着脸一个劲儿地练他的兵,一点都不晓得疼惜他自己的媳妇儿。若是急了,他便是抛下一句:“既然她撑不起,府庶务,那么就让瑶儿去给她搭把手,反正以后瑶儿是平,分权给她也是应当。”

 气得萧何氏差点拿玉枕砸昏这个混蛋儿子!

 “娘,我不要紧的。”反倒是傅良辰温言宽慰她,“每年不都是这么忙过来的吗?您该对媳妇管家的本事有信心才是。”

 “辰儿…”萧何氏每每见到她就想掉泪,叹息道:“都是娘身子不济,累及了你了。”

 “娘什么都不用心,只要您能好好养好身子,辰儿便欢喜了。”

 她接过丫鬟手中的汤药,小心翼翼地一匙一匙喂着老夫人。“今儿这帖是滋补润肺的,太医开了新方子,一点儿也不苦,您尝尝。”

 “果然还是媳妇儿贴心。”萧何氏深感窝心地喝完了汤药,又含了枚儿媳奉上来甜口的饯,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生儿子就是没用,枝大叶又没心没肺的,哼,早知道得为这混账小子碎了心,当初就该把他回肚子里…还不如生颗蛋呢!”

 “娘又说气话了。”饶是傅良辰愁肠百转,心绪郁郁,也不失笑了。

 “唉,既是气话可也是大实话。”萧何氏苦恼地道:“怎么就生了个这么执拗得跟头强驴似的臭小子?”

 “等过完年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的笑容有一丝飘忽。

 “什么?”萧何氏一怔。

 “没什么。”傅良辰摇了摇头,轻声道:“娘,媳妇先去和管事们对帐了,您安心休息,晚点媳妇再来陪您。”

 “你自管忙去吧,有时间的话也歇口气儿,别把自己累坏了,左右我这儿也没什么事儿。”

 萧何氏忽然想起,迟疑地道:“对了,娘跟你说句女人家的心里话…主持中馈,孝顺公婆虽重要,可留住丈夫的心才是根本的立身之道,知道吗?”

 傅良辰闻言,心下一股椎剌般的疼,面上却丝毫不显,平静地笑应:“是,媳妇知道了。”

 “夫人,”月略显尴尬地进来禀道:“古姑娘求见。”

 “不见。”萧何氏脸一沉。

 “可古姑娘说,有重要的事想跟您说。”月小心地瞄了傅良辰一眼,心下有些歉疚。“奴婢拦不住,只得先请她在花厅上候着。”

 “成天到这儿来卖乖讨好,是巴不得我早早气死吧。”萧何氏一点都不给好脸色。

 “娘。”傅良辰感激地轻握了下婆母的手,低声道:“我知道您都是为了我,可是,毕竟在这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算是情面上,您也不好总这么绷着。”

 “傻孩子,这时候你还讲究什么贤慧大度?”

 “将军难得回来过年,大家如果都不开心,这年也过得无意思,岂不是太可惜了?”

 她想着即将到来的除夕团圆饭…

 今年,终于是“团圆”了,可惜却多了一个人。

 她想,在他心里,那个多出来的人其实是她吧。

 萧何氏想起自家固执的儿子,再想想他以往也从未对一个姑娘家这般上心过,也许,这便是缘分,是命啊!

 说到底,萧何氏内心深处也是不忍苛责自己的亲生儿子,毕竟儿子在北地孤寂多年,若有个他知心的人儿陪着,做爹娘的只有欢喜安心的份,又哪能真同他赌气?

 况且她已经硬下心肠将儿子拒在门外多,心底着实也思念得紧了,若是再这般僵持着不放,难道她要真眼睁睁看着开后,儿子再度远赴北地,母子这一分别又不知是几多年吗?

 唉…就是委屈了她的好儿媳了。萧何氏神情黯然,心下暗愧。

 “嗯,咳,那好吧。”她清了清喉咙,不知怎的有些不敢直视儿媳,“你忙去,娘,呃,就勉为其难的见见她,就看在你和翊哥儿的面子上了。”

 傅良辰明明知道婆母这么做才是对的,可心却无可避免地生生痛了一下,她很努力地挤出一抹微笑,却觉得自己一连串起身福礼退下的动作,僵硬得近似落荒而逃。

 在花厅外和宛若阳光般耀眼的红衫女子擦肩而过时,她明亮灼灼的笑眼对映上自己苍白无力的眸光,更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不过,这样也好。

 这世上除了血缘至亲不能割舍替换外,其他的,本也就没有谁离了谁就不行的道理。

 回首这十数年来,总是快活的比不快活的日子多一些,便已足够。

 傅良辰深深了一口气,神色苍白而平静,坚定地走出温暖的花厅,踏入雪霁天寒的冬日里。

 而后,傅良辰便常常听见府中下人们传许多关于古瑶儿的小道消息,比如古瑶儿亲手做了北地的甜酒酿给国公爷,国公爷很喜欢;比如古瑶儿每早晨去向老夫人请安,老夫人从最先的闭门不开,到最后已足半推半就地允她直接入寝居;还有大将军那么沉肃的一个大男人,居然出外访友的回程路上,还特地绕到京城老唐铺帮古瑶儿带了四喜汤包回来…

 她默默听着,不管心下作何感受,面上仍是平静无波,条条有理地安排着关于国公府过年的大小琐事。

 杜鹃和华年时时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她,好似害怕她在听完那些戳人心肺的消息后,会做出什么想不开的冲动之举。

 “我没事。”她对上贴心丫鬟怜悯而心疼的目光时,总是微笑保证。“我很好,我真的没事。”

 终于,到了除夕的前一天晚上,当所有的事都安排周全后,她这一个夜晚反倒是空闲了下来。

 傅良辰披着墨绿色的披风,独自提着灯笼走在国公府内的花廊、园林间。

 一雕梁一画柱,一朵花一棵树,栏干上的漆花彩,月池畔的堆栈太湖石…这里承载了她十多年来的记忆,有美好的,有忐忑的,有期盼的,有疲惫的。

 到最后,只余一片苍凉空茫。

 她来到了那株桃树下,仰着头,望着被冰雪覆盖了的枯枝。

 只待来雪化了,冬去了,桃树就会冒出新芽,然后未夏初时分,便能见树粉红落英缤纷…她伫立在桃树下久久,彷佛看得痴了。

 大雪又落了下来,纷纷团团地落在树上、地上,她的发上和肩上很快便积了层雪花。

 萧翊人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傻傻站在桃树下,几乎被雪淹没却犹不自知的蠢女人。

 若不是他正好和父亲下棋到深夜,临时决意抄近路回无铭堂,恐怕也不会发现那个女人跟个痴儿似的站在雪地里“找死”

 他心下先是一紧,随即然大怒。

 她这又是在做什么?明便是除夕,难道她想故意把自己冻病,好在团圆宴上给大家找不痛快吗?

 “你这疯子!”他想也不想大步冲进雪地里,大手一把攫住了她的手肘,狠狠地将她拖到回廊。“又在耍什么心机?你以为搞这招苦计,我就会为你心痛吗?傅良辰,你简直可笑到了极点!”

 傅良辰被他扯得手臂剧痛,脚下跌跌撞撺,在听见他不分青红皂白的低吼时,冷得麻木无知觉的心瞬间一绞…

 “放手。”她冻得淡白如雪瓣低低吐出两个字。

 “我连多碰你一下都觉得恶心!”他重重地甩开她的手,眼神森冷厌恶。

 她渐渐感觉到寒冷,却不知是被雪冻的,还是自骨子里渗出的阵阵战栗,白得像纸的秀丽脸庞,有抹哀伤一闪而逝。

 “谢将军提醒。”她垂下目光,冻得瑟瑟微抖的身子依然行了一个端庄完美的礼。“若您没有别的事要吩咐的话,妾身先行告退了。”

 “慢着!”她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他冷冷地道:“待初五朝廷开印之后,我会向皇上亲自请旨赐昏,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你做什么都不能妄想改变这个决定。”

 空气在沉默中逐渐凝结成霜,夜里,隐约似有幽幽叹息…他黑眸灼灼地盯着她,没来由地憋住气,掌心微微汗了。

 “妾身知道了。”傅良辰的声音淡寂如无波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那么,妾身告退。”

 萧翊人瞪着她单薄却直着背的身影,口那团火却越燃越烦躁。她到底听懂他的意思没有?为什么她的反应这么平淡、这么的…无所谓?

 十多年来想方设法要嫁给他,独占他的她,怎么可能对此事一点反应都没有?

 萧翊人不知为何,思绪成一片,那张俊脸布沉郁。

 这一夜,反而是他失眠了。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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