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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夕阳金黄的阳光撒将进来,东京铁塔在夕阳馀晖,形成一圈圈耀目的光环。

 望着云层下的东京市区,分不出是台北,抑或,异国之都。

 飞机要降落机场的时候,天空开始飘下细雨。时近黄昏。细雨如絮飘飞。在空中未曾查觉的,却在出机场时淋了身踉呛。想挤出几句憋足的文买把伞,课长却撑着伞靠了过来。

 吴孟生,三十五岁,两个孩子的父亲,我的课长。

 我是兰。

 “忘记带伞啊?一起撑吧!?”他好心的问道。

 “嗯…忙中有错,大概忘记摆进去了。”我有点腼腆起来。

 “这时节的日本,会下点小雨,打在秋残的枫叶上,还有诗意的。”“想不到课长还有研究的。”

 “呵呵…不是有研究,是出差累积的经验”

 “呵呵…”我陪着笑。

 拦了部计程车,先到旅馆check in。把车窗摇了下来,一阵冷雨灌了进来。

 听听这冷雨,余光中如是说。突然想起你捧着余光中诗集哦的神情。

 “小心淋多了感冒…还有活要做哩!”课长回头笑笑,接着用流利的文跟司机闲聊起来。聊些什么我也不大清楚。摇起了车窗。车窗开始起雾,景致变得模糊起来。市区的招牌提醒我,这是异国之都。我的思绪随着起雾的玻璃,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跟你坐在下山的最后一班客运。也是这样的季节吧!?只是山中夜来得早,加上微雨,这空空的客运彷若航行夜海的孤舟。山路巅坡,加上浓洌的汽油味,我感到有点昏眩,口郁郁作呕。打开窗户,冷雨夹杂晚风灌了进来。你将外套披在我肩上:

 “小心淋多了感冒…”你温柔说着,将车窗关小了点。

 执住你的手,如此温暖。真觉得可以生生世世就这样执住你的手。

 你手的质感触觉,彷佛依旧如故。

 执住你的手,心中嫌恶感减轻了不少。你的体温缓缓自掌心,自手指传来;凉冷的感觉渐地消失,暖自心中升起升起。夜再无可怖惧,只要有你;风狂雨急,就让它全然隔绝于两人世界之外吧!

 真的认定可以这样执住你的手,安安静静过一辈子的。

 “快到家了…”你说道。

 计程车缓缓停靠在旅馆门口。课长付钱时,我才把思绪拉了回来。

 “到家了吗?”我怔怔问道。

 “哈——到家喽!这几天的家。灰姑娘要不要下南瓜车了?”课长收起了平常略带严肃的表情,跟我开起玩笑来。

 突然发现课长开玩笑的神情,跟你几分神似,只是平常没有查觉。

 课长帮着司机把行李卸下来,我只在一旁看着,也不上手。

 “哈哈——现在开始后悔带你来了!”

 “带个男生来还会帮我提行李哩!”他装出一副苦瓜脸,我不笑了出来。只好伸伸舌头,做出“我很抱歉”的表情。

 Check in,两人各自回房,沐浴更衣,晚上已经约好几个客户吃饭。换了件淡蓝色套装,瞧瞧镜子的自己,有几分陌生。涂了点口红,想想,又用面纸将颜色拭淡了一点。出房门,他早已点了云吐雾起来。

 搭计程车往城西驶去。进了家小酒馆,规模不大,有点家庭气氛。几个日本人看见课长就站起来阿哩阿多起来,我文不灵光,只有傻笑。课长跟他们叽哩呱啦,不断乾着清酒。有个阿本仔一直要敬我,我只是一直傻笑,倒是课长帮我挡了不少酒。

 “他们很喜欢灌年轻女孩子酒,你不要理他们,我帮你挡就好。”课长轻声说着,我投以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酒酣耳热。阿本仔敲着筷子唱起歌来,课长也打着节拍,似乎几分酒意。大概是刚才空腹喝下的清酒在作怪,感到有点晕眩。四周尽是饮食男女,着我不熟悉的语言嘻笑玩闹着。感觉自己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冷冷看着自己醉酒着,今宵酒醒何处,怕无杨柳岸晓风残月吧!?

 突然觉得强烈的寂寞感。

 强烈思慕你的感觉。

 今宵,你又酒醒何处呢?

 时光彷佛冻结凝聚。周遭的一幕幕就像默剧搬演着,默然地,无声地,大概是酒力发作了吧!?

 藉着补妆的机会,洗把脸清醒一下,却见自己双颊早已两抹沱红。走出化妆间,却见课长在角落处云吐雾着。

 “你还好吧?”他关切地问。

 “还好啦!只是有点倦了。”

 “嗯…那我们走人好了。”课长道。

 “可以吗?他们都还没走哩——”我问道。

 “没问题啦!他们阿本仔就是看到年轻女孩想灌灌酒,看看有无豆腐好吃啦!…”听他说的这样白,我不有些脸红。

 “跟做生意根本无关。明天再跟他们谈好了。”“再说,我还想逛逛东京的夜景哩…”他朝我笑笑,把烟头丢掉。

 果如课长所言,他们根本不介意我们离去,一群人喝醉了唱起歌来,天塌下来也不管。

 离开酒馆,跟他在街头走着。两个人低着头走着,想找些话题,却发现好像除了工作以外,没什么好聊的。调到他这个部门不过一年。大概像所有已婚的男人一样吧!?下了班,总是急着回家,或是找藉口不回家;车窗总是挂了不知道为儿子还是为自己抓的娃娃;总是有家里来的电话,要他顺道买这买那;总是用又不敢明目张胆的眼光攫取着每位女同事的背影;话题总不离“车马衣球”四个字…他对我,就是这样刻板的印象吧!?此时的他似乎不同于平常,空气中充了尴尬的沈默。

 “要帮太太买东西吧!?”我用问题打破了沈默。

 “呵——”他笑笑,看不出是承认还是否认。

 “愿意陪我去买吗?”他反问我一句。

 “嗯…可以啊——如果你不介意我的品味的话。”他笑而不答,只是走着。不多久在一家首饰店前停住。

 “在这儿等我一下”他笑笑说着。我点点头。

 他走进首饰店旁的一家玩具店,回头朝我笑笑,我回以他一笑。他在里头跟店员讨价还价着,我则轻倚着路灯,希望凉风能将我的酒意吹散。不一会儿,课长走了出来,手中抱了支totoro。看他抱着滑稽的totoro,我不噗嗤一笑。

 “嗯…还有点像哩——”我陶侃他。

 “哈哈哈——我儿子也这样说,而且老爱躺在我肚皮上睡觉,说我是老totoro…”“再不买支totoro给他,我的肚子要被他睡扁了…”他说道。

 “公子在帮课长减肥啊——真是孝心十足哩——”我逗着他。

 “嘿嘿——我们这种中年肚啊——大概减不下来了。”“我们就这样走回去吗?”我问道。

 “绕过公园到前头坐地下铁好了。”我点点头,看着他的特大号totoro,我又不好笑起来。“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他轻声说着,我有点尴尬起来,只想找个话题岔开他的话语。

 “对了…课长,你不帮尊夫人买点东西吗?”他不说话,只是笑笑,有点苦涩。

 “我们这把年纪的人,似乎总是为了某种目的,为了某人活着…”“小时候听妈妈说,要好好用功读书,长大了才有成就…”“念书时听妈妈说,不要女朋友,一切等大学考上再讲…”“上了大学,又是社团又是青年的使命感的,有的没有的…”“一转眼,自己也成家了,为人父了。有时午夜醒来,会觉生命如梦一场,躺在身边的人,好像很熟悉,却又陌生起来,好像糊里糊涂成了家,生了小孩…”“…怕是黄粱梦醒,如梦一场。…上厕所时,见自己益膨围,看看镜中自己容颜,会起个问号,镜中之人,真是我吗?”他滔滔说着,彷若说给我听,又像自言自语。

 “岁月催人老,成长,衰老,必是如此吧!?”我安慰着他。

 “嗯…只是年年要改子,老婆紧张地拔去她发现的每白发,自己前额逐渐稀疏起来,小孩一天比一天重…会触目惊心地发现自己的岁月被一堆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侵蚀磨耗着…”“真的…眼睁睁看它磨耗着…”他叹了一口气。

 走进了上野公园。晚风息息,秋虫低鸣,这公园像是城市中的孤岛,进来这里有些遗世而独立的错觉。

 “你也不是只是逐渐老去啊!?至少你达到了年少时…或说是年轻时的心愿吧!?”我安慰着他,用我找的出来的薄弱理由。

 “呵——努力用功用功勤奋工作勤奋工作,然后坐等年老,罹患癌症死去…”“课长,你好悲观啊!跟平常的你一点都不像呦!”想帮他打打气。

 他把totoro换到左手抱着。一轮新月自云层了出来,空气中有雨后清新,混合草香的味道。他找张长条椅坐了下来,把totoro抱在前,像是支袋鼠,很是滑稽。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这就是我们的悲哀,人家总把你当无敌超人,伤感软弱似乎不是属于男人的字眼。其实,我们也是人,也会悲伤软弱,也有情绪,也会退缩…只是从小到大,身边有太多的人,跟你说你应该怎样怎样,不应当怎样怎样…”“我们女孩子也一样啊——还是很多忌不能做啊!”我反驳他。

 “嗯…我们都是被制约长大的…不过你们幸运多了。在我们的年纪,没有啥米爱的教育,可以说是被体罚长大的一代,还要去背负上一代给你的包袱…”“我们也有包袱啊!”我不服气辩驳着。

 他笑笑,拉拉totoro耳朵,totoro发出一个滑稽的声音。

 “好好玩!”我赞叹着。

 “你们很叫我们羡慕,年轻,有活力,敢为理念争辩,不轻易妥协…”“哎呦——什么你们我们的…课长也不过大我…嗯…我算算…几岁而已”“呵——我们这一代,对长辈的话只有听,完全没有反驳怀疑的馀地,老一辈要我念书,就念书;要下田,就下田…”“课长,你是说我们有代沟呢?…”

 “还是你在倚老卖老呢?”我反问他。

 “哈——倚老卖老我可不敢,后生可畏哩!只是很羡慕你们。”“曾几何时,我也年轻过;只是转眼之间,自己的棱角被磨的一乾二净。在家当个好丈夫,好父亲;公司当个好课长…当然,我不是好丈夫好父亲…”“更不是好课长…”他苦笑着,我尴尬的笑笑。他摆着totoro,继续说着:

 “然后有一天,你突然问自己,到底在忙些什么?所为何来?”“理想?抱负?他人期望?社会公理正义?老婆孩子?”“你知道吗?现在一天当中,我跟WORD中的对话盒对话的次数,可能超过跟太太对话的次数…”“而且一个一定听你的指示行事;哎——另一个就不一定了…”他又苦笑起来,突然觉得totoro的笑面,有几分无奈苦涩。

 totoro,你正在树之巅嘲笑着我们的愚蠢吗?我胡思想起来,好像自己听见totoro陶笛飘风中的声音。

 “…”实在也说不出什么劝告他。或许,当个听众吧!?他所缺乏的,怕就是个听众吧!?望着他滔滔不绝,有点愤世嫉俗的神情,竟与少青几分相似。忙敛起自己纷杂念头,不容此刻想你。

 “看到你们的行事,你们的笑意,拙稚有馀,却比我们自然纯真。”“自己也曾是这样的小伙子,而今,也被人家叫老头子了…”“一晃眼,自己的青春岁月就这样流逝不见。”是呵——流逝不见,我的青春,未尝不是如此?怕心像藁木死灰,再萌发不出绿意。

 “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课长哼起歌来。

 我的恋情,何尝不是?真。的。不。回。来。了。吗?心中被他这番伤感的话拨动了情绪,也觉得感伤起来。

 “我常在想,若让我再年轻一次,重新来过,我会怎么做…”若是让我重新爱过呢?若是让我回到分手前一刻,若是让我错过那一幕,我会怎么做?怎么做?

 真跟你长相厮守,做你的老妈子;而你,是不是依然在另一个女子面前怨叹时光流逝,青春有悔?

 跟课长站起来,慢慢踱出公园。课长仍滔滔不觉说着,只是我的思绪,回到好远好远的时空。

 夜晚的上野公园,仍闻鸽子咕咕的叫声。课长自口袋中掏出包Ritz饼乾,捏碎撒在地上,几支“夜鸽子”咕噜咕噜靠了过来。

 “喝酒前吃些Ritz,比解酒益还有效。”他得意朝我笑笑。自负的眼神,几分神似少青。

 “…咕噜咕噜…可怜的鸽子,怎么不回家,老婆又不给进门了吗?”课长对着鸽子说着话,又好像问着自己。

 突然想起那样的周末午后。跟你买块马可波罗的面包,踱到新公园,边捏着面包吃边逗着鸽子玩。你也是这样跟鸽子对话啊!夏风习习,风声彷佛在耳侧响起,今夜未归的鸽子,可有当年旧友?

 “只是很想冒险一场,赌一把生命的偶然…”他望着鸽子,突然说着。

 “生命的悸动…”

 “你…愿意陪我赌一把吗?”他突然回头望我,用他慑人的目光。

 我默默无言,心中被他拨了起来。只得假装没听见,快步走在前头,他则抱着那支totoro跟在后头,一路无语。坐地铁回到旅馆,已经过了十一点。再梳洗一番,换上睡衣上。扭开头灯想看点书,觉得心头纷起来。索坐到化妆台前,出信纸写起来:

 『…突然觉得想找你聊聊说说话。没想到寂寞竟如影随形来到东京,啃嗤我空虚的心灵。此刻你在何处?做些什么?心中想谁?我不知我在等待什么?是你的回心转意;还是我的澄明透彻?我知道自己处于一个危险状态,急于有个依靠,有个臂膀。我知道自己快撑不下去了,只要有个危险的外力,可能就毫不迟疑地倒向一侧。多希望那个外力是你,但…或许只是空想吧!?离开你,放弃你,怕是害怕自己被你甩了,怕自己不能面对那种难堪,想先下手为强吧!?我承认很苦,离开你,离开自己与你许下的信诺,但除了这点小小的自尊,我不知在你绝然的情意下,我还剩下些什么?…自己也不知道能撑到何时何刻,只是必要把你忘记,随我过往青春一起埋葬,没有如此,我永远无法破茧而出…』越写心中越加烦躁,将信纸撕了下来,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门铃响了,看看时钟,十二点整,开门是不开?

 是你么?还是你来入梦么?

 觉得几分恍惚,似梦似醒。打开房门,课长穿着睡衣,表情似笑非笑。

 今夜我好寂寞呵——

 课长的脸跟你的脸慢慢重叠起来。

 他慢慢走向前,伸出双手。温暖的臂膀呵——

 堕落的恣意心中升起,是来接引我的魔鬼吗?我要坠落而下吗?

 地狱,更苦吗? 不寂寞就好,收纳我这孤寂的灵魂。

 于是我投入了他的怀抱,有种跟你一起的感觉。他低下头来,胡渣儿扎的我有点痛,你的面目模糊起来,他开始亲吻我,我闭上眼,彷佛你的存在。

 这是两年来第一次男人吻我。

 只是不知怎地,眼泪竟无可抑遏地了下来。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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