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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番外2
  再过两个月,尤思的身体越来越差,每天晚上痛醒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开始还能咬着牙忍,忍过去了单上一层水汗,后来痛的受不了,整个身体都在,只能拽着身底下的单往嘴里咬,早上起来,偷偷把单调个向,窟窿藏到另一头,或者叠好的被子挪到中间住,假装着从来没有这回事。

 到了后来,再也装不了,因为痛的无法忍受,往往都是在睡梦时,身体像被掼死在砧板上的鱼一样猛的一,钻心的疼痛从蝴蝶斑向四面八方延伸,极度的痛苦中,尤思常常会有恍惚的幻觉:她觉得背后的那块蝴蝶斑,像是一口黑色的深不见底的油井,每逢发作的时候,就有无数密密麻麻张着钳子的食人蚁井一样涌出来,争先恐后撕她的她的血,她痛的撕心裂肺的大叫,从上滚到地上,拿头去撞任何能撞到的东西,然后总有一个瞬间,忽然一头撞到岳峰的怀里。

 每次熬过去,她都不觉得自己还活着,她觉得自己能平静的看到那群蚂蚁黑有秩序的褪去,慢慢出一副白森森被啃噬的干干净净的骨架。

 岳峰摸摸她的头,说:“思思,好好休息。”

 尤思从来不回答,她木然的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上那盏细伶伶虬枝的吊灯,岳峰的别墅装修的很好,每件物品的选择都精致质感,看得出是女人手笔,她问起过,岳峰说是洁瑜一手办的。

 有一次,吩咐她好好休息之后,岳峰起身想走,尤思口渴,她伸手拉岳峰的衣服,想让他帮忙倒杯水,拉的时候,方向不对,袖子扯开,她看到岳峰的手臂上一道道的血道子,都是被她给抓的。

 尤思愣住了,岳峰起身给她倒水,水来了,她捧着杯子不喝,岳峰以为是水烫,拿过来帮她吹,尤思看着他,忽然说了一句:“岳峰,我觉得我爱上你了。”

 岳峰笑了笑,把杯子递回给她:“你不是真爱上我了,你觉得而已,其实你是感激我。”

 尤思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之后,她给岳峰道歉:“对不起啊岳峰,我不该说那种话的,棠棠知道了,会打我的。”

 岳峰说:“棠棠不会的。”

 但是过了一会之后,他仔细想了想,忽然又冒了句:“真没准,我吃不准她。”

 说完了,两个人都笑,笑着笑着,尤思觉得很心酸,她慢慢躺回去,贴着枕面闭上眼睛,说:“我累了,睡会。”

 再过半个月,岳峰停了为尤思请的私人医生,反正过去的时业已证明,所谓的营养素针剂,对尤思的情况缓和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再说了,尤思的情况如此诡异,岳峰也怕引起医疗看护的怀疑——万一他们以为发现了什么罕见的危险案例而惊动有关机构大动干戈,也实在麻烦。

 岳峰知道尤思已经时不多,犹豫再三之后,他给石嘉信打了电话。

 石嘉信在接到电话之后的第二天中午赶到了岳峰家里。

 石嘉信到之前,岳峰脑子里已经无数次转过要狠揍他一次的念头,他也真的下定决心这么做,但攥紧的拳头,在看见石嘉信的那一刻,愕然松开。

 不到三十岁的石嘉信,像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

 痛苦愧疚怯懦而又躲躲闪闪的眼神,讷然的讨好的笑,佝偻的背,鬓角的白发,眼角深深的纹络,一夜白头这种事,小说里电视里如何渲染,都不如眼前所见来的震撼。

 岳峰沉默了很久,向旁边侧了侧身子:“进来坐吧。”

 石嘉信局促地说了声谢谢,拎着行李吃力的进屋,岳峰在他身后关门,关上门的时候,心头忽然升起巨大的空落和苍凉,他恍惚的想,在这场旷持久的家族对抗和爱恨情仇当中,没有谁真的赢,所有人都是输家。

 不管是盛锦如、秦守业、秦守成,还是盛泽惠、石嘉信、尤思、棠棠,包括他岳峰自己,都是输家。

 石嘉信不敢上楼,也不敢见尤思,他就在楼下待着,畏畏缩缩地坐在沙发边上,只坐那么丁点地方,像是生怕占用任何空间而招致冷眼。

 岳峰家里,定点有阿姨买了菜过来烧饭,尽管岳峰吩咐了为尤思做的尽量清淡,她还是吃的越来越少,石嘉信每天看着一小盘子一小碗端上楼,又那么原封不动地一小盘子一小碗端下来,急得嘴上都灼了火泡,有天中午,阿姨又在炒田园小炒,他看着热油滚白气的锅,忽然冒出一句:“思思喜欢吃糖炒栗子。”

 说完就出去了,也不知道跑了几条街,终于赶在午饭端上楼之前买了一纸兜回来,小心地蹲在茶几边上剥了几个,里头仁上的衣都拿手指肚细细了,摆在小碗米饭的边缘处,让阿姨端上去了。

 岳峰招呼他吃饭,他敷衍着应着,筷子拿在手上,从头至尾没见夹过菜,隔一会就朝楼上看看,过一会阿姨下来,说思思今天胃口好的,吃了小半碗,夸说栗子好像以前大学里吃的味道,石嘉信兴奋的脸都红了,一连低头扒了好几口饭。

 一切情景,岳峰尽收眼底,看的难受,又觉得好笑,下午尤思睡了,他自己去到别墅里头的花园木椅子上坐下给哥打电话,懒懒的,开口就是TMD:“TMD这一对在眼前晃,看的老子鼻子都酸了,这比唱戏还绕啊,你说这两人造孽不造孽啊,图什么!”

 哥在那头嘿嘿笑,听筒里,忽然响起一个男孩子尖细的声音:“爸,爸,给五块钱,我买羊串!”

 岳峰听的失笑,过了会,哥估计是给完钱了,岳峰故意嘲他:“你这现成爹当的,志得意的啊。”

 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出哥一脸笑的憨厚模样,哥话里话外,总似乎带点敲打他的意思:“那是,人挪死,树挪活,峰子,人得往前走,人生是有转机的,说不定转个弯,你会发现你更想要的,以前那些惦着的,想想也就那么回事了,你看我离开尕奈的时候,还动情的掉眼泪来着,结果怎么着!”

 岳峰没吭声。

 在古城的时候,哥就跟他谈过想离开尕奈的念头,果然没多久,那边的青旅就被他盘出去了——离开尕奈之后,哥去了古城,租了个旧式的二层灰瓦小楼,二层是客栈,一层是书吧和咖啡厅,几乎没经历过什么初期惨淡,生意出奇的开张大吉持续上升,果然旅游胜地,客量非尕奈能比,爆是常有的事,加上哥为人气,回头客、朋友介绍朋友,客人一天比一天多。

 人运气好的时候真是难挡,老话说的福无双至在哥身上居然不灵——没两个月,哥和隔壁开甜品茶店的女人热络上了,没事给帮个忙,修个电灯泡搬个煤气罐什么的,女人也姓,丈夫早年出车祸死了,带了个七岁的儿子,日子过的辛苦的,哥肯搭把手,女人感激的,几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做了顿好菜请哥过来吃,说的也直接:“哥,你要不嫌弃,咱俩一块过吧。”

 知道哥有了女伴之后,岳峰还空去了趟古城,给女人的小孩包了两千块钱,算是见面礼,单独聊天喝酒的时候从哥嘴里知道“交往始末”死也不信:“不是吧,都没个过程啊,你忽悠老子呢?”

 哥眼一瞪:“咋了?老子又不帅,你当天天有天仙为老子寻死觅活啊?什么叫过程啊?都想你那样,折腾个你死我活才算爱过是吗?你那纯属折腾,过日子像你那样,这世界都没希望了。”

 岳峰告饶:“行行行,说不过你,你个老黄瓜,多年不开花,恭喜你,今儿顶戴黄花了。”

 哥没多想,话口就出来了:“是,你帅气,我是老黄瓜没错,好歹开花了,你个帅气小黄瓜,怎么着,女朋友个个如花似玉的,一个也没留住。”

 说完了后悔的直想扇自己耳光,岳峰半天都没说完,末了抬头朝他笑笑,敬了杯酒:“祝幸福美满啊。”

 电话那头,哥听岳峰不吭声,喂喂了好几次,岳峰才回过神来,嗯了声:“听着呢。”

 哥叹了口气:“你别多想啊,这事,咱仁至义尽了,你说石嘉信跟尤思谈恋爱,跟你有什么关系对吧,你这后头活雷锋当的,都要给你发勋章,别想了啊,爱咋咋地。”

 “神呢?”

 “关在后院,著书立说。”说到神哥那槽啊,吐都吐不完。

 “尼玛你知道他上次跟我说什么吗,说曹雪芹写红楼梦的时候很刻苦,找不到饭吃,冬天里喝粥啊,冻结块了,就拿刀子把粥划成一块块的吃。他说为了让他的著作跟曹雪芹似的芳百世,要向人学习,尼玛那天晚上喝稀饭,非让我帮他盛一盆冻冰箱里冻上。”

 “还有,整天吹嘘自己才高八斗的,现在正儿八经著书立说了,跟尼玛便秘似的,一天写不了几个字,跟我说不行,要头悬梁锥刺股,现在哪个房子有梁给他悬啊,他倒好,搞个绳子拴顶上吊灯上,另一头系着自己脖子,那天忘了什么事,急着叫他出来搭把手,嗷的一声就往外冲,尼玛把我那吊灯扯下来半拉,老子气的,拿个锥子追了他半条街。”

 岳峰失笑,顿了顿说他:“让神好好写,二十几年,素材都一麻袋了,浓缩一下,还怕出不了书吗。”

 哥叹口气:“得了,慢慢写吧,我告诉你啊,有这个奔头,他还能消停点,不像前一阵子跑的半年六个月不见人的,再说了,他每天晚上搁店里讲鬼故事,都讲出名气来了,顺带也带了不少生意。那天路上还有人给我打招呼呢,说我店里每晚都有鬼故事沙龙。”

 岳峰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着前头的花坛发呆,他是没心思打理的,之前都是洁瑜帮他,这一阵子洁瑜怀孕,花坛里的花也就这么渐渐枯了谢下来,岳峰觉得,每一个人都在欣欣向荣地往前走,新的生活,新的内容,只有他,像这一坛子枯萎的花似的,停滞着,也晦暗着。

 他沉默很久,说了句:“好的,下次聊啊。”

 挂了电话,才想起原先打过去是想跟他说说尤思的事情的,说着说着,话题就这么绕开了,不过想想也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每个人最关心的也是自己的生活,你这里缺胳膊断腿,没有他那里管道漏水来的严重。

 生平第一次,岳峰觉得寂寞,他找不到人说话,尤思病重、石嘉信无心无力、洁瑜怀孕、哥有自己的生活、跟神同鸭讲、黑皮整天忙着赚钱生意、九哥那边因为自己的不配合,待他也冷淡了,有一次他居然想去找蒋蓉聊聊,只是聊聊,一进夜总会,发现蒋蓉也今非昔比了,她不随便接客了,她成了一干女孩子的大姐大,她跟了九条,打理内外,俨然半个女主人了。

 还有,她把名字又改回去了,又改成棠棠了。

 场女子,有着最坚韧的适应和现实的眼睛,你不要我,可以,我目光炯炯,随时找到利益最大化的金主,她看着岳峰,口吻也像是大嫂跟小弟说话:“呦,峰子来啦,找你九哥啊,他忙着呢,要么我找个盘正条顺的先帮你松松骨头?”

 半年多以前那个怯生生的,给他买领带夹做新年礼物的蒋蓉,好像也随着名字的更改,而消失在落寞的过去了。

 岳峰想念季棠棠,寂寞的时候,他想说很多话,但如果棠棠在,他就不说了,哪怕她就坐在身边,一句话也不说,也能帮他把寂寞赶走。

 退一步,他常常想,如果当初从来没有把她送去八万大山呢?哪怕她现在傻傻的都好,蹲在地上拔几棵草,回头咯咯冲他笑,他也会觉得温暖。当时光头问他“一辈子跟一阵子是不一样的,你能这么管她一阵子,一辈子呢”他不敢答,任何事物都在变化,喜马拉雅,世界最高峰,多么永恒的存在,当年还是海底冒出来的,但是现在他可以回答了,他想说,一辈子也行,人在就好,照顾她我愿意的。

 迟了这么久,终于有答案,机会已经没有了,人的愿望,总是被现实的一寸寸卑微,越来越卑微,但老天的残忍之处在于,他让你连卑微的机会都没有。

 刚跟苗苗谈恋爱的时候,小小的分离都让他难受,有一次看到一句话,不由分说放到QQ签名上,那句话他现在都能背出来。

 想念一个人的滋味,就像喝了一杯很凉很凉的水,然后用很长很长的时间,一颗颗化成热泪。

 当时苗苗看到了,笑他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他厚着脸皮说到底也是博媳妇儿一笑了,但是现在他真正懂了,那种喝下去冰凉彻骨的感觉,那种慢慢的,一个又一个夜里,拿体温把凉水暖出温度的感觉,那种即便痛苦,也没有后悔的感觉。

 如果不曾有过极致的幸福,又何来刻骨的痛苦?

 ——————

 尤思的大限来的很快,跟盛泽惠一样,她全身发黑,皮包着骨头,捏上去松松干干的,像一幅骨架子,唯一的欣慰是,她不再痛了。

 有的时候,痛是一种还存活着的提示,当不再痛的时候,才是生命真正放弃你的时候。

 每个人都知道,尤思的命,已经以小时分钟计了。

 岳峰为石嘉信做了唯一、最初也是最后的一次尝试。

 “思思,石嘉信来了,你要见见他吗?”

 尤思躺在上,像一截烧干的黑木头,她的脸上血管爆起,皮肤撑到发油亮,透过这一层皮,可以看到黑色的血缓缓动,居然像泥石,迟滞、浑浊、还带着凝固的泥块。

 生命力以一分一秒的速度从她周身流逝出去,让人怀疑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是听到“石嘉信”这个名字,她蓦地就睁开了眼睛,以至于岳峰都被她愤怒和怨恨的眼神给吓住了,她哆嗦着,居然撑着枯枝一样的手臂从上坐起来了,她用尽浑身的力气把枕头向岳峰砸了过去:“滚!让他滚!”

 岳峰后悔去刺她,他费了很大努力才让尤思安静下来,重新躺下来的尤思消耗了最后的精力,她大口大口地着气,眼睛里的光彩渐渐黯淡下去,血管里的血慢慢没了动的迹象,岳峰坐到边,轻轻握住尤思的手,问她:“思思,有什么想说的,想代的,告诉我,我一定做到。”

 尤思微笑,尽管这笑容在如此狰狞的脸上显得扭曲而古怪,她没有力气了,嘴翕动着,以至于岳峰不得不把耳朵凑到她边。

 “我对不起…我…爸爸妈妈,不要…告诉他们,妈妈会…难过,就让他们以为我不听话…跑了…”

 岳峰的眼睛一阵酸涩,人这一辈子,呱呱落地,经历种种关系、友谊、爱情,到最后一刻,还是回归血浓于水的亲情。

 似乎也就是从这一刻起,他对母亲金梅凤一直以来的强烈恨意突然就消失了,人这辈子,时间这么短,爱都来不及,何必拿大把的时间去恨、去伤害、去不原谅?

 岳峰点头:“好,还有吗?”

 似乎没有了,她不再说话了,鼻息像游丝,有好长一段时间探也探不到,岳峰心里一凉,慢慢坐直身子,几乎是在坐直的同一刹那,尤思的手突然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

 她睁开眼睛,一字一顿,异常清晰,森冷的恨意萦绕其间:“岳峰,答应我,我死了之后,用布蒙住我的脸,我活着不想见他,死了也不想见,不要让他为我上香,不许他在我坟前磕头,答应我,不要让我死了也不得安宁!”

 最后一刻,她的力气大的吓人,枯柴一样的手攥着他的手腕,似乎下一刻就能刺透皮,岳峰犹豫着是不是答应,末了心中长叹,正想答一声是,忽然发现不对劲。

 她已经死了,就保持着那个姿势,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岳峰怔愣了很久,反应过来之后,他轻轻掰开尤思的手,帮着她把身体放平,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白布,取下另一个枕头的白色枕套,慢慢覆住她的脸。

 他走到门边,打开半掩的门,石嘉信就蹲在门口,他知道岳峰给他做尝试,也知道岳峰把门半敞着让他听里头的动静,他一直在等,或许尤思也知道他在等,才会说出最后的话。

 显然,他听到了。

 石嘉信的嘴翕动着,眼底渐渐笼上恐怖的神色,像是惧怕某个噩耗的必然到来,岳峰不忍心,但还是说了。

 “已经走了。”

 这句话说出来,岳峰的眼睛也渐渐模糊,有一瞬间,他几乎不知道在哪里,耳边传来先是压抑着的哭泣,接着就是肆无忌惮撕心裂肺的痛哭。

 岳峰回头,看屋里上那具已经没有了生命力的身体。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尤思跟棠棠很像,都是爱憎分明敢说敢做的女孩子,现在才知道,她们有本质的不同。

 棠棠的性格里,到底是多了几分隐忍和现实狼,为了他,她不管多么恨秦守成,她可以再次叫他爸爸,跪下来给他磕头,对他说:“爸爸,帮我保住岳峰。”

 尤思不同,她怀揣着那么决绝的恨意和玉石俱焚不管不顾的共入地狱的疯狂,即便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铁骨铮铮的永不原谅。

 作者有话要说: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惊喜!

 这就叫惊喜这就叫惊喜这就叫惊喜!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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