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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春来秋去忙如许,未到晨钟梦
  话到嘴边,她依然没有说破。朋友是,你可以号召他一起迹天涯,爱人是,你可以为他迹天涯。

 见她调侃自己,长生忍不住笑出来,说一句,牙尖嘴利!

 缦华一笑,不好意思再与他目光相触,转头望向门外。眼前视野开阔,南迦巴瓦近在眼前。

 夕阳西下时,雪峰被落映照,如遽然点亮的火炬。壮美之外又有十分瑰丽,撼动人心。长生凝视着夕阳下的南迦巴瓦,幽深如潭的眼眸渐渐涌起浓云蔽的惆怅,神情复杂难以捉摸。

 良久,长生放下茶碗,以轻不可闻的声音说,缦华,你知道南迦巴瓦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吗?是贪执和嫉妒。桑吉对我说,不必把自己关起来,随着自己的心行走,所到之处,见山见水都是修行。我来瞻仰南迦巴瓦,是为了观修,确证自己的罪孽。

 他语气平静,没有特别的情绪。缦华闻言,心头大震,她无端想到母亲当年做的事,内心冒起一股寒意,手一抖,茶溅出少许,忙把持住心神,问,你做了什么?

 长生不答,慢慢闭上眼睛,出不可言的凄楚。

 是何时开始,尹莲在他的意念中无处不在,她成了他过于沉重的宿命,不能割断的往生。他和尹莲之间,从无过于亲密的举动,亦无山盟海誓,却不知为何,他对她,这般刻骨铭心,难舍难离。

 这爱成了他脚踝上沉重的镣铐,稍一动弹,旋即跌倒。深重到超越爱情本身的望,令他甘心像一个影子般,不言不语,追随着她。现在想来,他所复一目睹的不过是她的苍老和生活的破败啊!

 可,即使是这般目苍夷,断壁残垣也让人留恋不去。

 许是因为身在林芝,离墨近了,许是和缦华在一起,她不时提起仓央嘉措的缘故,长生亦不由地屡屡思及仓央嘉措来。

 想起他第一次了解到仓央嘉措,不是在故乡,而是在遥远的北京的书房。那地方,对大多数藏人来说,是多么遥不可及的地方。

 那时他已不足于听尹守国讲故事。尹守国的书房里,靠墙的面,累累码的都是书。有些书,市面上是见不到的,是尹守国自己做的手抄笔记而已。尹守国鼓励他自己阅读,自己理解。

 长生知道了仓央嘉措的身世际遇,想起故乡那支流传久远的民歌,其实他还能张口唱来。“在那东山顶上,升起洁白的月亮,玛吉阿米的脸庞,浮现在我的心上。”他甚至会想起望果节,想起赛马,赛歌时,骏马如风奔驰,哈达如云飘

 隐隐不能忘,故乡人唱起这歌时,嘴角的笑意和眼底的忧伤,他们的眼睛是那样不容磨灭的亮。

 他读过,并记得仓央嘉措的诗,当时并不是那样感慨良深。也许那时,生而为人的不自由,离他尚远。他对于“遗憾”二字,了解得还是那样浅薄。他确实是进入了一个牢笼,只不过牢笼没有关闭。这一切,像一个阴影,蛰伏着,试图侵蚀着,却还没有全然笼罩过来。

 一直到大学毕业,与Sam分别,他是那样痛不可言;一直到投身商界后几年,他逐渐体味到人心诡诈。同被入布达拉宫,尊为僧王的仓央嘉措一样,随着年岁渐长,长生开始体味到种种不得已和不自由。

 他在那城市里来了二十七岁。屈指算来,他的生命已有十一年与这座城息息相关。

 不是没有犹疑的,长生问过自己,如果再次选择…这个问题却被他自行截断。人生没那么多如果,时光荏苒,年岁久远,他渐渐已不能辨别,是因为尹莲而心甘情愿羁留在此,还是因为他已经逐渐习惯了这城市所给予的一切。

 由于承天实力壮大,业务拓展很快,加上北京作为首都所拥有的经济后劲益彰显,谢江南和尹莲决定将公司总部迁到北京,深圳只作为分公司存在。承天全力主攻北方市场,原本的南方市场亦不容有失,谢江南一人精力难以兼顾,本来公司的管理要交给尹莲负责,尹莲却全权付给长生,自己仅是从旁点拨,在大事上做决断。

 长生在几年中,凸显出的管理才能毋庸置疑。谢江南并无太多亲朋故旧,谢惜言年纪尚幼,他虽对长生心有防范,仍是委以重任。一切来方长。

 长生生稳妥,做事周全,擅于处理人际矛盾,有他在,等于后方稳固,这一点,谢江南亦心知肚明,他接纳长生进入到公司核心管理层亦因如此。

 真正进入决策层,长生所体验到的却不是挥斥方遒的快意。时愈久,他和谢江南在经营发展方面的理念分歧愈明显。

 长生所学习的商业理念更为先进,谢江南却保有许多早期商人的习气,习惯一言堂,不容人挑战自己的权威。

 长生在他手底下做事,更需谨言慎行。

 初时长生着意于管理,并不需要频繁出差,在京的时候更多。相反是谢江南和尹莲因公司进行战略转移,牵一发而动全身,需要频繁往来于两地,两夫不在北京,尹守国又忙于公务,照顾谢惜言的责任,无形中落到长生身上。

 自打八岁那年发生溺水意外,被尹莲严加管教之后,谢惜言对长生一直有愧疚和无形惧意。等长生二十五岁回到北京,谢惜言将将年十岁,正是上小学的时候。谢江南与尹莲公事繁忙,京深两地往返,商场上有诸多不可免的应酬。双方父母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每当尹莲出差,照顾谢惜言的责任不可避免地落在长生身上。

 在家辅导谢惜言课业,去学校开家长会,接受老师的投诉,处理他的调皮捣蛋事。安排他去游、夏令营、课外辅导,这些事谢惜言巴不得长生出面,替他遮掩过去。长生心软,总当他的同盟。次数一多,谢惜言简直将长生视为挡箭牌。

 长生有时跟赵星野等聚会正酣,接到电话就要匆匆离去,处理谢惜言的事,几次下来,大伙深觉扫兴,纷纷表示不,赵星野快人快语,你这当哥的,都赶上人家当爹的了!人爹妈不管,你什么心?

 累不累啊!

 长生不理他揶揄,拿了衣服就起身,应道,你们先乐着,回头我做东,咱们再聚。

 赵星野推他出门,去去去,哥的应酬多了,稀罕你请。赵星野毕业之后分配去了建委工作,不大不小是个头目,他生疏阔,喜爱朋结友,寻常日子亦多的是饭局应酬。

 长生一笑出门去,果然听到赵星野喊了一嗓子,准备好银子,等着哥几个敲诈你啊。

 长生回头啐了一句,狗改不了吃屎。

 撇下死一路飞驰去到学校接谢惜言,又是没作业被老师留堂。长生在办公室默默听完老师训话,对老师保证一定督促他补完所有作业,好话说了一箩筐,才领了如蒙大赦的谢惜言出来。

 长生对谢惜言说,你好意思!考试不及格就算了,居然连作业都不写,你够胆公然蔑视老师,有本事你别打电话叫我来救你啊!

 谢惜言早已习惯他来帮自己收拾烂摊子,听他几句训斥也不伤筋动骨,跟在长生后面,嘻嘻笑着,哥,你不觉得老师讲的东西很无聊吗?我一点也不喜欢上学。惜言身形还没完全长开,面目灵秀,黑湛湛的一双眼最是无辜,两颊微微有些婴儿肥,倒不埋没了父母的好基因。

 惜言是招人疼的,撒娇耍赖有求于人时,尤其将这特质发挥到极致。长生知道此时半点松泛不得,绝不能给他好脸色,冷着脸将他到车里,别跟我嬉皮笑脸。我跟你说,无聊也得学,全校那么多学生,个个觉得无聊就能不上学?不做作业?你是不是要我告诉你爸妈?

 想到尹莲犹可,一想到谢江南那寒霜般的脸,谢惜言忍不住浑身一灵,央着长生说,哥,求你了,别告诉我爸。

 谢江南教子甚严。虽然爱宠这个独子,对他的学业却从不放松,为此谢惜言不知挨了多少骂。谢江南出身寒微,是因读书出众,才考入重点中学跟尹莲相识,说起来这算是他人生不可忽略的转折。

 长生看惜言心有余悸的样子,知道有效果了,却不预备放过他,好整以暇地补了一句,不告诉你爸妈,那我告诉姥爷,你看行吗?好像你好久没去部队参观了,小黑屋想你的。

 听长生提及素来对自己不假辞的姥爷,谢惜言更是不寒而栗,服软大叫,我补完作业还不成吗?

 尹守国对子女管教严厉,那是有传统的,尹莲都忌惮三分,从来也就对长生稍加言辞。脾气倔犟,玩正重的谢惜言总也入不了尹守国的眼,言语起来,连带着尹莲都经常挨骂。

 偏偏尹守国杀伐决断,霸气外,自来说一不二,谢惜言见了他,就似是贾宝玉见了贾政“避猫鼠儿一样”

 长生目视前方,悠闲地说,行,当然行!我又不是你班主任,不催你。别怪我不给你透消息,周末你爸妈就回来了,你自己看着办。假如你这周内完不成作业,班主任告诉你爸妈,我是瞒不住的。

 哥…

 怎么?

 我不会做,你教我。

 长生叹了口气,这没问题。

 回家辅导谢惜言课业,他是需要他寸步不离地看着才能专心的。看着灯下奋笔疾书,狂补作业的谢惜言,长生心情复杂,处在这般家庭关系中,他对谢惜言的感情不可能像哥哥对弟弟那样单纯。

 他后来自思自想。这些年都如行在悬崖深谷,稍有差池就把持不住,纵逸念,庆幸对谢惜言是这样全心全意善待过,不然后平地风波,又该以何种面目相对?

 譬如此时灯下,他守着谢惜言,心里却念念不忘尹莲。她的面容又淡淡地覆盖过来。将她藏在心中太久,久得慢慢氤氲开来,想起她时,总不是很清晰,很具体,只是眼眉之间,说不尽的温柔涟漪,叫人耿耿不忘。

 想着她不要回来,又是一阵踟蹰。如今,每一次见她,对长生而言都是很苦楚的考验,他们之间除了工作,除了谢惜言,可探讨的话题并不多。

 是稔相知到极处的人,子爱好不须再了解,在家中,不发一言亦可意会对方的举动,尹莲不好过问他,他更不好过问尹莲。这样僵持着,暗暗生疏了。他们都明问题所在,百折千回,只得将心思埋于深处,不痕迹。

 他偶尔会留在家中陪她吃饭,甚至和她一起下厨做饭,离得那么近,他却总有种错觉,以为是身在河洲水湄,荒烟蔓草,烟云茫茫。他只能这样看着她,心中甜蜜又酸涩难当。其实是珍惜这样的短暂,默默凝视,在她发觉前,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长生看着谢惜言补完一部分作业,叫保姆领他去睡了,自己留下来处理文件,事务繁杂,他喝了咖啡,了烟,审核文件,做PPT,忙到三点才去睡。

 尹莲既然将公司托付给他,他一定要全力以赴,不负所托。

 这样也好。尹莲问起,他有理由说,我忙得没有时间恋爱。

 他确实是忙,总公司迁到北京后,长生职权增加,代替尹莲频繁出差。一个月里有半个月的时间奔波于各地。

 结束宴请,与人作别,穿行在陌生城市的街头。他在车上,接到尹莲的电话,问他,长生,你在哪里?睡了吗?

 听到她的声音,他心中一紧,刚刚涌上来的酒意顿时消散了几分,立刻拧小了音乐。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对她不改初衷,接到她电话的刹那会心跳加速。听到她的声音会心神恍惚。就连在路上遇见一个背影或侧脸,神似她,也会暗自失神许久。

 冻结在某个时段的感情,如同化石。时间不能使之淡化,消失。只是被压抑,尘封在深心处,不去挖掘,处理。渐要连自己,也遗忘这样的存在。

 他说,我在安。现在办完事正要回酒店。

 她说,好的。你一个人吗?

 他说,嗯,放心。

 她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心中泛起一丝涟漪,想了想说,我二十号左右就可以回来。

 感觉电话那头,尹莲稍微沉默了一下,随即很轻快地说,注意身体,长生。我们好久没见了。

 你也是。

 挂了电话,心里百味杂陈,明明还有许多未尽之言,却什么也不能说。如今他甚至不能对尹莲表现出亲昵关心,连他自己也觉得不自然。

 有一股冲动再给她拨回去。刚按了拨号键,又颤抖着手指挂断。

 手机暗掉。抬头看见,街灯在眼前闪烁。长路坦笔直。她一声问候就能使他心汹涌。他被她一通电话入了另一个时空,轻而易举打回原形。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

 街灯光亮如招魂路引,此时他如古墓中逃逸的孤魂,飘零涣散,举目无亲,心底深深惶惑,不知裹身轮回中,何时何地是尽头。更不知自己死心不息奔走于世的终极意义是什么?。

 看见路边有就地躺倒的汉,黑黢黢卧成一团,他不知怎的就触动了情肠,陡然泪意翻涌。雨刷刮落飞跌在车窗上的秋叶。他很想放声一哭,却眼角干涩,头疼加剧。

 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人生在某些时刻被穿,只得一片煞白,已感意兴阑珊。

 回到北京,感觉仄,无论是面对谢江南还是尹莲,出了什么让他意想不到的事,他都必须隐藏,克制自己的情绪。

 原来那在电话里言又止是有原因的,尹莲叫他回来,却是安排他与别人相亲。对方亦是高干子女,门当户对。长生忍耐着没有发作,彬彬有礼完成了见面。

 看着尹莲热心张罗,他只觉得口淤,又似要炸开一般,恨不能呕出血来,憋得脸色发青。几次借故离席去洗手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里能出火,与这世界同归于尽。

 晚间他们回去,一路疾驰不说话。尹莲自知今事惹他不快。但从她的角度,这样去做没有错。一时找不到话题开口,两人僵持着,一直到楼下。

 长生不下车开门,坐在那里像一尊塑像。尹莲坐在后排,亦闷声不语,气氛非常压抑。长生心头蓦然涌起巨大的悲。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对尹莲的爱,比他深,因此也再不会有人因尹莲而受的伤害,比他深。

 他们的情势不同旁人,长生的性格亦不同于莽撞少年。已然到了悬崖边缘,他却仍旧不能松口说出真相:自己数十年如一地爱着身后那个女人。纵然她已为人,为人母,纵然她已不再年轻。

 可他对她的爱,由来已久,从来就找不到原因,亦寻不到解药。

 姑姑,我求你,别再为我安排这种事。他是痛苦到了极处,面上反而一点不显,声音也平静得可怕。尹莲不答,他回过头去,看见尹莲无力地靠在座椅上。眼前的一双眼,含倦怠。仿佛是无星无月的茫茫夜空,黑得叫人心悸。尹莲心头一哽,无言以对。长生对她的依恋,这年轻男子偶尔偷望向自己的灼热情意,她不是愚钝之人,无知无觉,可她和长生之间有千万个不可能。这一步雷池,她没有可能,亦没有必要去逾越。

 这些年来,静静对峙,渐行渐远。长生不说破,她更无理由说破。长生逐年回避自己,原因她不是猜不到。是不能看着长生耽误下去,所以想着为他订下终身大事。想要处理好症结,结果却令两人尴尬伤情,无法面对对方。

 他侧头,出讥诮的笑意,那笑意到不了眼底,他说,我的事,我自有主张,不劳你费心,如果你希望我有女朋友,我可以有很多。听不见尹莲回答,只听见车门被重重带上。他看见尹莲,踉踉跄跄走下车去。

 他坐在车里,竭尽全力去忍耐,五脏六腑揪成一团。咬破嘴,捏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里,不觉得疼,握住方向盘才发现手掌鲜血淋漓。

 盯着眼前的那堵墙,他有冲动一头撞上去,车毁人亡,理智却叫他头也不回地驱车离去。长生借口出差频繁,搬去酒店住。尹莲回去大病一场。说是受了风寒,无甚大碍。然而绵病榻,咳得撕心裂肺,总不见好。

 …长生…长生…是谁在唤他。

 梦中,谁的声音唤他,这般熟悉,令他闻之戚然。在泪意未坠时,翻然惊醒过来。眼皮似有千斤重,靠在上,一阵心力瘁的虚,许久才睁开眼睛。他当真是疲惫极了,心口喉咙干烧,头痛的焚心呕。身边的女子睡得正,窗帘很遮光,长生不想开灯,漠漠暗中,看不清她的脸,也无所谓,他不在意她是什么长相。长生冲凉洗漱完毕之后,去楼下吃早餐。楼下的自助餐区,已摆上丰盛的早餐,有人逡巡其间,挑选食物。他烤了一片吐司,拿了一杯咖啡,坐在靠窗的位置。清晨七点半,从窗户向外看去,是北方秋日清冷如霜的一角天空。他吃完早餐,回公司上班去。长生身边渐渐出现女伴。这转变令赵星野感到惊讶,抓住他问原因。面对质疑,长生淡淡说,总不能一直单着吧,惜言都开始给女孩写情书了。他总有能力将自己掩饰得很好。

 赵星野眉开眼笑,拍着他的肩膀大笑,和尚还俗,可喜可贺。你丫再不找女朋友,我怀疑你的取向…话未完,就看长生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慢条斯理地卷袖子,说吧,你是想下半身不能自理,还是下半身只能自理?

 赵星野一脸泼皮无赖相,最懂见好就收,赶紧伸手挡住,笑嘻嘻出一口白牙,别介,您是练过的。我哪敢跟您这儿讨赏,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

 他一口又响又脆的京片子,逗得众人哄然一笑。赵星野为庆祝他离单身,联合一众朋友开酒会,大肆庆祝长生加入他们的行列。身边影影绰绰都是人,觥筹错,许多人过来跟他说话。说的什么,他事后都想不起来。微笑举杯咽下苦酒,感到内心的坍塌,空的失意。他不是清高到厌恶别人的生活方式,只是料不到,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踏入了声犬马的行列。

 毫无疑问,长生对那些女孩不曾用心,任其来去,更换频繁,不惮让自己染上花花公子的名头。是报复和遗弃,尹莲不是希望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吗?可以。他如她所愿——至少这样看起来正常一些。

 捅破疮疤,偶尔再见倒不尴尬了,步履相和,身影映,若无其事问候、谈天、聚餐。有了这层防卫,表面看来,互不干涉,其乐融融,自有一番疏离静好。

 染上尘埃,挂起面具。此时的长生,看起来与汲求俗利,纵情声的男子并无二致。习惯了生意场上杀伐决断,寸土必争;习惯了在不同地点,不同女伴身边醒来。虚情假意,以昂贵礼物博取红颜一笑。牵手、约会、上,走完情侣间的必经之路,分道扬镳,开始邂逅下一任情人。

 他不喜欢女人纠,不与她们谈婚论嫁,因此总在女人心意萌动,以为可以抓牢他的时候及时将她们换掉。是薄凉无端的情人,他的风不羁,在众人中,大有后来居上的趋势。

 本质的区别在于,他从未因肆意而忘情,获得足,情亦不蓬。把持的原则是不主动去招惹,适可而止。谈情说爱从不是他人生的主题。

 表面连声,无拘无束,实则仍以锢的姿态行走,独身泅渡暗河。

 回到拉萨后。长生再读仓央嘉措传记,见有记载道这位活佛在布达拉宫后的宗角禄康纵情声,时时与年轻貌美的贵族女子宴调情,违背戒律的记载。长生是能感同身受,确知仓央嘉措所行的原因的。

 “深怜密爱誓终身,忽抱瑟琶向别人,自理愁肠磨病骨,为卿憔悴成尘。”那时,仓央嘉措远在家乡的初恋早已嫁做人,与他情投意合的姑娘达瓦卓玛也被父亲带离拉萨。人去楼空,触景伤情。八廓街那间温暖的小酒馆“玛吉阿米”再也不属于人间子宕桑旺波,更不属于被锢在红宫里的仓央嘉措。

 为了忘却一个刻骨铭心的人,势必要让自己经历更多的人。哪怕到头来,才识破皆是枉然。

 他在这种场合,几次擦肩而过,遇上谢江南。事后两人都默契地不提,大约是在这样的场合见到长生,之后谢江南对他的态度很暧昧。这改变很微妙,长生感觉得到,谢江南初时是惊讶的,后来莫名地松了口气,少了几分针锋相对,对他的态度若即若离,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太坏,后来有一些应酬也就主动地叫上他。

 长生想,男人的情来源无非几种,一起扛过,一起下过乡,一起打过架,一起喝大酒,一起嫖过娼…

 他现在这般放,落在谢江南眼中恰好是正常。

 他想必视他为同道众人,说不定还在留意品断他的趣味,长生失笑,也就是传说中的翁失马焉知非福。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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