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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不血刃
  鉴于袁绍在河北的巨大势力,曹不敢与其争锋,遂将大将军之职让与袁绍,并加封邺侯,赐弓矢节钺、虎贲百人,使其兼督冀、青、幽、并四州。曹则罢免司空张喜,由自己接替,幕府主政改为司空府主政。并在汝南袁氏中挑选袁绍的族弟袁叙任为济太守,以此向袁绍示好,表明无所猜忌,总算使心怀嫉妒的袁绍稳定下来。一切安顿已定,建安二年(公元197年)正月,曹首试“奉天子以讨不臣”兵伐对象是地方割据中实力最弱的建忠将军张绣。

 张绣,武威祖厉人,乃董卓麾下旧将,骠骑将军张济族侄。张济寇南阵亡之后,张绣接管了部队,在荆州牧刘表的接纳扶持下于宛城立足。虽然他素有骁勇善战之名,但闻听曹大军开至,还是方寸大,连忙找来他唯一的谋士来商议对策。

 这位大谋士正是昔日祸西京的罪魁之首——贾诩!

 贾诩,字文和,武威姑臧人,幼时受到汉名士阎忠的厚爱,曾被举为孝廉。他也是西凉旧部成员,随董卓的女婿驻扎陕县,官拜讨虏校尉。王允、吕布刺杀董卓之后,牛辅仓皇出逃半路遇害,朝廷的赦书又久久不至,李傕、郭汜、张济、樊稠等部皆四散奔逃。关键时刻贾诩站了出来,建议诸将打着为董卓报仇的名义兵发长安,结果吕布战败,司徒王允遇害,西凉军二次占领长安。

 但西凉军进入长安之后,贾诩便对以往的建议感到后悔了。李傕、郭汜这两个莽夫恣意而为劫掠财物,既而发展到扣押天子百官,相互猜疑火并,不但不能成就一番事业,还把三辅之地祸害得目疮痍。贾诩利用自己尚书的职位,出来为二人和解,继而又暗中掩护天子东归。他对事态的发展看得很清楚,继续留在李、郭身边,早晚会陪着他们身死族灭;但是跟随天子东归,又难免会有人搬出陷落西京的旧账。所以他选择了中间道路,既不向东也不向西,而是辞去官职投靠了保持中立的凉州另一部将段煨,把家眷安顿妥当后,赶紧逃离是非之地,南行转投到了张绣麾下,为其筹谋划策。

 “贾叔父,现在小侄当如何应对曹呢?”张绣还不到三十岁,而贾诩是张济一代的人物了,西凉部的人多结为兄弟共御羌人,素来讲求资历辈分,所以张绣以子侄之礼对待他。

 “将军您是怎么想的?”贾诩反问道。

 张绣挠了挠头:“如今咱客居南,粮草靠刘表接济。兵不过数千,城不过宛县、叶县、舞、穰县,将不过就是我与张先,谋主只有您一人。就凭这点儿实力,很难与王师相抗。但若是解甲归降,家叔昔日辅保董卓,有僭逆助之罪,恐天子不能相容。”

 “王师?天子?嘿嘿嘿…将军就是这样的见地吗?”贾诩不冷笑“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不过是一句迂腐之人说出的空话罢了。董卓、李傕都曾挟天子,他们一统天下了吗?朝廷不过是末路人的最后一丝救命稻草,只有穷笃之徒才会归附朝廷为人奴仆,认下命来帮助他们的主子去征服其他人,直到把所有异己都变成奴仆——这就是王者统一天下的过程!”在别人面前贾诩是沉默拘谨的,但是面对心机纯良的张绣这个后生,他就不吝惜心中的想法了。

 张绣觉得这话太云山雾罩了,眨眨眼道:“您…您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意思?”贾诩收敛了笑容“大汉天下早已经灭亡了,这在董卓入京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咱们现在所面对的敌人不是天子,而是曹!”

 张绣听他说出大汉天下已亡的话,不一口凉气。

 “将军,您叔父有攻犯西凉之罪,这是不假的,什么时候都得承认!但那是对天子而言的。可对于曹来说,他又有何罪呢?”贾诩作出判断“没有罪!没有任何罪…您不但不会被治罪,还会受到曹优待,他会将您标榜为诚心归附朝廷的楷模。而且您跟刘备还不一样,您与曹没有旧仇,说不定还会受到重用呢!投降,没有任何问题。”

 “我是没有问题,可是您呢?当初是您给李傕、郭汜出主意攻打长安的。惹出这么多子,小侄得了罪责,但您可危险喽!不好曹要杀您立威的。”

 贾诩见他如此关心自己,心里颇感安慰:“将军不必为我的事心,见了曹我自有说辞,管保三言两语就叫他把我的罪一概赦免。”说罢他神秘地一笑。

 张绣知道他心机颇多,便不再深问,转而道:“看来投降是可行之策…那举兵反抗行不行?咱们还有刘表为后盾呢?”

 贾诩摇摇头,沉道:“咱们初到此处,人心不稳未有寸功,刘表素以大汉忠臣自诩,绝不能因为咱们而跟曹以及整个朝廷为敌。咱们即便被困将死,他也只会见死不救。可若是咱们这次打赢了,刘表就会摸清曹的实力,那时候不用将军您去求他,他就主动来找咱们联合了,好让咱们给他当北拒曹的屏障。”

 “说到底,还是指望不上他嘛!”张绣攥紧了拳头。

 “不是指望不上,是暂时指望不上。”贾诩纠正道。

 张绣觉得他太过咬文嚼字,捏捏紧皱的眉头道:“那究竟是战还是降呢?”

 “这全凭将军自己的想法,您说战咱们就战,您说降咱们就降。但是我把话摆在这里,投降咱们有十成的把握,对抗嘛…”贾诩伸出三个手指“以将军现在的实力,胜算不足三成!要是打不过再降,那可就离倒霉不远了。您自己掂量吧!”

 张绣攥紧的拳头倏然松开:“也罢,趋利避害以安易危…我投降曹!”

 “将军差矣…咱们降的不是曹,是朝廷。”贾诩笑呵呵地站了起来“至少咱们嘴上必须这么说。”

 “哎呀,我脑子都了,什么降曹降朝廷的,反正都差不多。”张绣喃喃道。

 “这可大不一样,搞不明白可见将军心地单纯啊!”张绣把手一摊:“打仗我自认还可以,玩心眼可不行。”

 “将军别气,凭着心地单纯您还要有一步好运气!这世之中,要么就心机深重到极点,要么就单纯无到极致,这两者其实都能有好归宿。就怕有些个心眼却不深重,一瓶子不半瓶子晃的,绝没有什么好果子吃。那样的人在太平时节吃香,在世就是庸人!比如那刘表,平世三公之才,然不见事变,多疑无决,无能为也。”

 张绣颇感好笑:“要是治世世都能有一番作为的人,那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微乎其微啊…”贾诩摇摇头“那样的人可以单纯到极致,又能够诈到极点,之所谓‘治世之能臣,世之雄’亦善亦恶便是那样的人。”

 “咦?!您说的这不是许邵评曹的风谣吗?”

 贾诩扑哧一笑:“说曹,曹就要到了。恐怕这会儿已经兵至叶县了吧,咱们可没工夫再聊了。”

 张绣点点头道:“我这就传令叶县、舞,一路放行不准抵抗,然后亲自点兵,咱们到淯水河边去候曹,阵势列开耀武扬威,让他瞧瞧咱们凉州部的威严气魄,即便投降也要降得风风光光!”

 曹也没料到,事情会进行得这么顺利。入南以来畅通无阻,张绣竟然归降了,朝廷的名义果然是一把利剑,所到之处望风披靡。

 眼看大军已经开到了淯水东岸,西边的情景一览无余。南宛县可谓一座坚城,昔日曹随朱儁平定黄巾时曾在此血战,要是敌人据守此处,生攻硬打恐怕得花很长时间。而此刻城门大开偃旗息鼓,张绣就领着人马列队在河边。

 西凉骑兵真是名不虚传,一个个精神抖擞耀武扬威,虽然人数不多,但盔明甲亮甚是良,人与人站得齐也就罢了,难得是马与马也可以站成笔直的一条线。

 曹原本看不起张绣,可是这会儿人家明明已经降了,他却不感叹:“淯水之险,宛城之固,兵马之,小张绣亦劲敌也!”

 正在这时,忽闻鼓乐齐鸣凯歌高奏,面来了一骑,奔过临时搭建的浮桥。此人二十多岁,身高七尺,净面长须,身披银白色锁子连环甲,头戴镔铁兜鍪,没挂红缨裹着白孝,两边的孝带子顺耳畔垂下,在风中飘拂不定,却显得格外潇洒。曹对身边的郭嘉笑道:“这一定就是白马银的小张绣,他还给张济戴孝呢!”

 张绣单人独骑过了浮桥,甩蹬离鞍下了马,解下间佩剑往地上一扔,瞄准了大纛旗,趋步奔向曹中军方向——这一串动作利索畅,透着干脆劲儿!曹兵见他低头步行,没有带任何兵刃,便不加阻拦;张绣直跑到中军虎豹骑前,才止步跪倒,把兜鍪一摘,深深一拜拱手道:“在下建忠将军张绣,接王师来迟,望曹公恕罪!”

 贾诩早就嘱咐好了——见面不说“投降”说“接”以示根本没有抵抗之意;自报建忠将军官职,这样就只能有升不能有降;要说明来者是“王师”不是“曹军”以示对许都朝廷的认可;对曹参拜时要呼“曹公”不要叫“将军”这表示对他司空身份的尊重。张绣件件照办,把面子给足了;曹果然大喜,骑在马上高声道:“张将军深明大义归附朝廷,无罪无罪,快快请起!”

 “在下不敢…家叔有祸东京、攻陷西京之罪。”张绣得把丑话都说在前面。

 曹自然要拿出肚量:“祸罪在董卓,攻陷长安罪在李傕、郭汜,皆与令叔父无干。另外你叔父和解二贼,使天子得以东归,有功无过。将军快快起来吧!”这番话算是把张济叔侄以往的旧恶一风吹了,跟随董卓侵害豫州百姓,在天子战败弘农时首鼠两端趁火打劫,这些事情黑不提白不提,就算都没有了。

 张绣松了口气:“丧以来我等不知所归,保天子东归,又恐其他大臣挑拨是非提起旧事,害我叔侄性命。今得曹公赦免恩同再造,在下以后又可以效命朝廷了。”说完他又拜了一拜,才站起身来。

 曹不住点头:“年纪轻轻心怀社稷,难得啊难得。”

 “末将已命军士清扫街道,请曹公率王师过河安顿。”说着张绣扭过头,把两手指放在口中,吹了一声清脆的口哨。河西岸的兵马听到后,下马的下马、摘兵刃的摘兵刃,所有武装全部解除。

 曹还是第一次见到以口哨代替军令的,不赞叹道:“张将军治军有独到之处啊!”“让您见笑了,我们凉州人的土法子,没什么稀奇的。”张绣见曹营众将毫无敌意,便放开胆量又跨前几步,抓过曹的马缰绳,亲自牵马引着他向前走。

 典韦、许褚一见就要制止,曹却把手一摆:“张将军乃凉州英豪,肯亲自为我牵马,这是曹某人的荣耀啊!”“不敢当。”

 他又抚摸着张绣的兜鍪道:“将军身在军旅,不忘为叔父戴孝,这也难得。”

 张绣牵着马边行边解释:“且不论他一生之是非,在下自幼失父母,蒙叔父携养长大。我那婶娘与从弟尽皆死于羌,我若是不为他戴孝守灵,只怕无人再承继他的香烟了。”

 听这么一说,曹越发喜欢这个年轻人了:“不经一战归顺朝廷,可谓有忠;身在军旅不忘亲恩,可谓有孝。将军是忠孝两全之人啊!”说着他不回头看看随军而来的曹昂、曹丕与曹真,这些个孩子们将来会不会做到忠孝两全呢?

 整个淯水岸边的气氛其乐融融,给人的感觉不像是接收敌军,倒像是两路友军汇合。曹把自己帐下的将领引荐给张绣,张绣也赶紧把贾诩介绍出来。

 曹第一眼看到贾诩的时候,觉得这个人与传说的大不相同。在他脑海里,煽动诸将祸西京的罪魁祸首,必定是獐头鼠目尖嘴猴腮,一见就能感到狡异常。而眼前这个人四十多岁,个头不高,面相和善,脸色白皙,微有皱纹,胡须修长;身穿皂文士服,青巾包头,还稍微有些驼背。给人的感觉是庄重沉郁、老气横秋,甚至还有几分迂腐之气。曹打量了他半天,似笑非笑道:“大名鼎鼎的贾尚书,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岂敢岂敢。”贾诩略微拱了拱手,脑袋还是低着“在下现在辞官在外,权且仰仗建忠将军给食,不敢再以尚书自居。”

 若是能杀了这个昔日祸首,岂不是更能拉拢西京士人之心?曹暗暗动了杀机,却不动声道:“如今许都方立,朝廷百废待举,正在用人之际,贾先生就没有重归朝廷之意吗?毕竟您也算是助天子东归的功臣嘛!”

 贾诩略微抬了抬眼皮,仅瞅了一眼他虚伪的笑容,就把他的心思看穿了,干脆把话挑明:“在下实不敢再入朝,到了许都恐怕我就要与尚书冯硕、侍中台崇、羽林郎侯折,这三位同僚为伍喽!”

 曹一怔——好厉害的一双眼睛!他故作不解道:“贾先生何出此言?”

 贾诩这次连眼皮都不抬了,袍跪倒,打开了话匣子:“昔日那董卓一死元凶即除,凉州之将皆诣阙请罪。可是朝廷赦书久不到来,郿县诸部人心惶惶。只因为凶臣吕布无端造,专擅朝政霸占朝堂,尽诛凉州之人…”他不提王允而说吕布,这是经过深思虑的。王允昔日曾与曹同战黄巾,搞不清两人关系如何绝不敢贸然诋毁;可吕布与曹争夺兖州之事天下无人不晓,既然是敌非友,那怎么骂都没关系。“在下为保郿县兵将性命,才提议兴兵攻阙讨伐逆臣,虽是悖逆之策,然属无奈之举。不想李傕、郭汜祸三辅,以至劫持天子、扣押百官,在下实不想与他们同合污,遂暗助天子东归。本该随驾效力,可又怕正直之士不齿,难以立身于朝廷,这才远遁南苟且残生。”他这些话还是比较符合事实的。

 曹听罢暗自点头:这个人也并非十恶不赦之徒。

 贾诩生恐这番表态不够,又补充道:“《易传》有云‘仁人之言,其利溥哉’而在下呢?不仁之言,贻害天下!仁功难著而源易成,祸机一发而殃百世。邦国几遭殄灭之灾,百姓遭受刀兵之苦,多蒙曹公力挽狂澜,才保社稷幽而复命…”话说到这个节骨眼上,还得适当拍拍曹“而究天下大之源,岂不皆因在下片言而起?自古兆者,未有似在下之甚。自古为恶者,未有如在下之深!我还有何面目立于朝堂?痛哉痛哉…呜呼哀哉…”

 见他没完没了往自己头上揽罪名,曹反倒觉得不忍了:西京之的罪魁祸首真的就是这个人吗?不然吧,当初司徒王允要是能慷慨一些,赦免了董卓旧部,天下也不至于复啊!那罪魁祸首是王允?似乎也不对,王允是希望我们关东诸将齐心救驾,恐怕我们再生嫌疑,才故意不赦凉州人的…看来,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袁绍、是袁术、是刘表、是公孙瓒,当然我自己也算一个。是我们这些人忘却国恩自相攻伐,才致使西凉二度陷落、天子再次蒙尘,该好好反思的是我们这些人啊…“好了好了,你都快把自己说成千古罪人啦!”曹赶紧打断“亡羊补牢犹未为晚,贾先生既有悔过之心也就罢了。无心为恶,虽恶不罚,您快起来吧…”说着曹竟亲手把贾诩搀了起来。随着他这一搀,祸西京的公案就算彻底与贾诩无关了!

 该赦的不该赦的全都赦了,贾诩总算是会心地笑了,俨然一副主人的样子,拱手道:“曹公远道而来,我们略备酒宴,这就派人搬到您军中,为您接风与诸位将军接风。”他不在城里请客,却执意把酒宴搬过来,是怕曹见疑。

 “贾先生此言差矣!哪有以主就客的道理?既然都是朝廷的人,城里城外又有什么分别。”曹朝后面把手一挥“列位将军随我进城。”说罢也不骑马了,左手拉住张绣、右手拉着贾诩,仨人携手揽腕就往里走。

 张绣现在是把心放到肚里了,说说笑笑随便起来。

 贾诩却始终观察着曹的言行举止,心中暗自思量:这厮肯推心置腹,又不拿权势人,不愧是个英雄!惜乎为人处事太过潦草随便了,这可是个致命伤啊…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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