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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19

 高知县中村市下田町。

 这是祖父的长兄,原田作太郎——也就是原田家的先祖所在地。

 这是在四万十川河口的一个临海的小町。

 原田顺便到了町役场,说明来意,希望能查查原田作太郎的户籍。因为是小町,所以町役场的公务人员知道原田家。

 当然,原田作太郎已经死了。他的儿子原田保高现在是户主。他现在过着半农半渔的生活。

 经公务人员的指点,原田向四万十川旁的原田家走去。原田家的房屋是一座不大的建筑,仅从外观看去就可知道家境并不富裕。

 原田久久地伫立在水边,心中充奇妙的感慨——这里是父亲的出生地,简直做梦也没想到;这里就是原田家的发祥地,一代代的人从这里出来,为谋生而远走它乡,租父就是其中之一。据说祖父迁到了浜松,晚年开了个做西装的裁店,若不是战争的缘故,父亲恐怕也成了做西装的裁了吧。

 那些姑且不论。有一个从这里出去,甚至还不知道这里的存在的族人,仅仅为了查访户籍,才来到了这里。原田一面凝视着原田家,一面沉浸在往昔的回忆中。

 一位手持渔网的老人出来了,是一位瘦小的老人。褐色的皮肤上布皱纹。

 “是原田保高先生吗?”

 原田问道。

 “是的…”

 老人将渔网放在路边。

 “我是…”

 原田通报了自己的姓名。

 在原田说话的时候,老人的脸上并未泛滥出格外亲切的表情,只是默默地听着,不大看原田的脸,而转向水面。

 在交谈过程中,原田已知道自己不会受到,血缘关系已不存在。原田感慨万分,而这些情绪对于老人,似乎毫无缘份。

 狗走了出来,蹲在老人的旁边,它抬起头看了看原田,觉得没有兴趣,头转向了一边。

 “没有什么新鲜的…”

 刚一讲完,老人就冒出一句。

 “嗯?”

 老人是什么意思,原田不能立刻领会。

 “俺的同胞兄弟,也就是你的爷爷,确实在浜松当西服裁。这俺知道。”

 老人仍然望着水面。

 “是吗?”

 来访有何作用,原田也不清楚。可是老人入的答话不尽兴,而且乏味。虽说是一个远道而来的家族一员,居然也不招呼进屋。

 “那个,俺见过你爹爹。”

 “爹爹,是吗?”

 “见过。奇怪…”

 艺人歪着头。

 “有什么奇怪的,”

 “浜松被烈火饶成荒野的时候,离战争结束还有很久。俺去了浜松,听说一家人都死光了的很多,而且光政一家确实也死了。这样,俺到了市政府申报了他们的死亡后就回来了。”

 “嗯。这件事我也听父亲讲过。但那时他成为俘虏在美国,几年后才回国…”

 “不,”老人转过身来,一个劲摇头,打断了原田的讲话。“光政没有去参加打仗。”

 “没有去参加打仗?”

 “当然不会去。光政生下来,脚就不好,走远路,左脚就不听使唤,不用拐杖就不能动弹。”

 “怎么?”

 突然,原田感到一阵寒意,这寒意中包含着无法形容的不安。

 ——父亲用拐杖。

 “这个,不会有什么地方错了吧?父亲当然参加过战争。拐杖?身体还好嘛。是和谁混了…”

 “没那话。”

 老人摇摇头。

 “老作次常常因为光政的脚而衰声叹气,我都见过好多次。光政不仅是脚,身体也很差劲。我以为他活不长的。”

 “真的吗?”

 原田的血涌到了脸上。

 “当真是的,什么都…”

 老人再次将视线返回汽水域了。

 “要是那样…”

 原田没话了。

 “你的父亲不是原田光政。可能是这么的,不是俺的血亲原田光政,而是其他的人。”

 “但是,父亲的户籍上写的是滨松市仓吉町514号,原田作次的次子…”

 “到底是什么地方错了,反正我也不清楚。在这以前,也有人来问过这事…”老人缓缓地摇摇头。

 “以前?”

 “嗯。”老人。点点头。“是我老婆把这些事告诉他的。”

 “是吗…”

 原田小声地答道。

 “我不知道这些。失礼了。”

 原田将实的土产礼品都送给老人。老人固执地回绝了。

 “不幸啊!不知道这些事,所以才来。”

 老人拿着渔网。

 狗跟在老人后面走了。

 原田目送着老人,随后也离去了。走到一处无人家的地方,在河岸上坐下来。他把礼品扔到水而。那礼品很久很久地漂浮着。

 四万十川的河口,气魄宏大。河中沙洲到处有繁茂的芦苇。秋天的在这里如同夏日一般,明晃晃地映在水面上。

 父来不是原田光政——这一点已毫无疑义,老人未加思索地肯定了这一点。这样一来,父亲究竟是谁呢?户籍又是怎样到的呢?在此以前来进行调查的人又是谁呢?

 虽在烈下伫立,可原田却被冷冰的寂寥感包围着。父亲若不是原田光政,那自己也不是原田。在此以前,原田从未对自己的什么血统、祖先这类的事表示过关心,而此刻得知父亲过去的抹灭后,突然间一阵阵孤独感朝他袭来。

 这感觉,就宛如在漠漠荒野上被放逐出来似的。

 原田纹丝不动地伫立着。

 从父亲不是原田光政可以得知一点:父亲抹除了原形而变成了原田光政。

 ——不过,那种事可能吗?

 不存在可能不可能,现实就是父亲冒名顶替。三十年来,一直使用他人的户籍,不仅如此,还是用他人户籍死亡的。

 究竟父亲是谁?出生在何处?

 父亲参加过战争,他本人也这么说过,不会有错。即使说户籍上父亲的年龄不可信,可根据实际年龄椎算,父亲也一定被迫参加过战争。这么说,从特尼安到科罗拉多州战俘收容所一事是真的。

 父亲是从科罗拉多州收容所回国的、当时的战俘多半没有用真名,这是因为当时的教育灌输的是活着就不能接受虏囚的辱。在美军一方,没有战俘名簿,作为接受一方的日本也没有战俘的名簿。战俘与复员兵一样,趁混乱之机用伪名回国。

 父亲用伪名回国,所以回国后也不能用本名,于是打定主意在后半辈的生涯中使用伪名。当然,故乡在哪儿并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回去。但是,没有户籍不能生活。

 父亲便来到了浜松。

 浜松受到了战火的猛烈袭击,全市被野火烧成一片废墟,全家死亡的比比皆是。以寻找血亲为理由,翻阅了户籍簿,自己便作为某全家死亡家族中的一员。这样,便到了东京。

 原田突然想到。

 ——四个人都是这样吗?

 原田回想起已故父亲的旧友们都分别用的浜松籍。

 关广一、北条正夫和武川惠吉。

 三人都是浜松人。确实是这么听说过。这么说,从科罗拉多州收容所遣返的四位伙伴都是用的伪名?在浜松、广岛,全家死亡的家庭很多,现在仍有幽灵户籍。这四人分别从全家死亡的家族中找出…

 “是这样的吗?”

 原田嘟哝着。

 没有调查的必要了,大致可以肯定四个人都是顶用幽灵户籍。父亲是这样,武川、北条、关也是这样,不对自己的孩子和子谈及过去的事情,过去是绝对不能讲的。

 是什么样的过去,必须要抹销户籍,埋名换姓呢?

 20

 “麻烦事,那个东西。”

 峰岸五郎将视线落在杯子上。

 “父亲是什么人,若要调查,就只能在派往特尼安的各连队名册上,对每个人用排它法进行调查。可是,这么能办到吗?”

 这样的迂回调查得需要多少月,不,得需要多少年呢?原田感到,这事实上是不可能的。倘若有时间,原田还是想进行调查的——父亲的故乡在何处?那儿还有父亲的家人吗?还有多少原田的堂兄弟姐妹?

 可是,时间不允许这样。

 “也许不在特尼安。”

 峰岸以察一切的目光看着原田。

 “不在特尼安?”

 “对,可能是在库拉西岛。事到如今已很清楚了,可以断定四个人被派往的是库拉西岛。”

 “是吗?”

 “与岛中有关连,这是可以理解的。你父亲在临终时说的是‘库拉西’。在此之后就是贝克。贝克听说了‘库拉西’一句话,就把野麦凉子给隐藏起来了。也许,贝克正在调查库拉西岛上的什么事情。这件事情,对于你父亲在内的四人和岛中大佐,都是同一件事情。可以推测,贝克可能知道你父亲四人,也许还在暗中监视。我们可以假定:四人在库拉西岛被俘,因为库拉西岛有什么重大秘密,中央情报局在收容所时就对四人进行了彻底调查;四个人并没有待,没办法只好放回国,但中央情报局并没放弃自己的目的。要是这样考虑,一切都是合理合情的。”

 “的确如此。”

 “然而,在特尼安也好,库拉西也好,反正都一样。在库拉西,派遣部队有五千人,并且是混合部队。事到如今,一名一名地调查,再找出你父亲等四人,这似乎是不可能的。”

 “嗯,”原田表示赞同。“可是,即使是这样,也很奇怪呀?”

 “有什么奇怪的?”

 “你试着想想,在库拉西岛驻扎了五千人,父亲等四人也在其中,那为何岛中大佐至今一定还要杀,并且仅仅是还要杀这四人呢?再说,连美国中央情报局…”

 “关于这点,我也没清楚,这是谜的关键所在。这一点清了,事件就刃而解了。一定还有什么!”

 “嗯,是的。”

 倘若没有什么,当然就不会消除自己的户籍了。

 “我们调查的库拉西岛是‘饥饿岛’,但仅有防卫厅公布的正式简报,详情尚不清楚。是谁?为何要搜寻残生者以讯问详情?库拉西岛上又有什么呢…”

 “大概是这样吧?”

 “可是,棘手啊!”峰岸的音调变了。

 “什么棘手?”

 “搜查中止了。横田这小子,向检事自供了,又有纸币作证,所以已经起诉了。如今什么也不能做了。贝克这样与本案有重要牵连的人物,也象是回美国了。你父亲的身世即便是要调查,单凭你的力量也做不到。现在已找不到进攻的方法了,一切都处于停滞状态。见鬼!”

 “总会有办法的。确实,从横田被定罪的情况可看出这是个难以应付的对手。但倘若有半点线索.我也要去追查。”

 “岛中的情妇呢?”

 “是的,可以在那里安装窃听器,若能得到点儿什么情报,再打别的主意。”

 “可是,怎么进行呢?”

 “装扮成东电的检查员。”

 “千万不能被抓住呀!”

 除了此话之外,峰岸再没有别话可说了。事件的全貌可以大致窥测,岛中教授、中央情报局的贝克、再就是使用幽灵户籍的四人能联系起来的过去,那南海的一个孤岛——库拉西。虽然知晓凶杀和阴谋都围绕着库拉西,可作为搜查员,却无从下手。仅仅抛出了一个横田,这事件就要被埋葬在茫茫夜之中了。

 原田已立志舍身复仇。然而原田一人,单匹马,绝不是对手。峰岸虽然明白这一点,却无能为力,心里真憋气。

 “我,到底是谁呢?”

 原田自言自语地嘟哝着。

 对于“原田”——这样一个熟悉的姓,现在也开始淡漠了。他的姓是从四万十川汽水域的某位老人那儿盗来的,为此原田内。已很不平静。

 岛中教授的情妇住在武藏野市吉祥寺的公寓中。

 岛中教授的家在获洼。原田已探听到岛中每周去两次。

 牧丘美都留——

 这是她的姓名。她现年二十四岁,以前是中央医疗中心的护土。这些情报是从护士平野高子那儿得到的。

 与平野高子同居了三次,以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了。原田也感到有必要再联系,保持一段时间的友好关系,但一想到这是在欺骗她,就于心不忍。

 在九月十二的午后,原田装扮成东电的检查员走访了牧丘美都留的住宅。原田记得在他的病员中,有一个是步行检查东京地区漏电情况的青年检查员。原田找到他,借了一套制服,并学会了要领.这位青年得知了原田家的悲惨遭遇,也了解到搜查的必要,所以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牧丘美都留长得十分漂亮。岛中就这么一个情妇。她身材高而各部分匀称,下半身修长,部隆起,丰的大腿将牛仔绷得紧紧的。

 牧丘美都留对检查员没有任何怀疑。

 这是座相当家华的公寓,带厨房的三套间。原田开始检查保险。虽然听说一般都不检查屋内的配线,但原田却不能这样照章办事,他连屋内的电灯都查遍了。

 电话在会客室,不可能在电话附近安装窃听器。隔壁是卧室,就安在那墙上的油画后。

 原田迅速地将窃听器贴在了油画后。

 “行了吗?”

 美都留问道。

 “行了。”

 “电工师傅——”美都留对正向大门走去的原田叫道“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原田收住了脚,没有回头,医生和护士,都在同一系统的大医院里,见过面这完全有可能。

 “因为是电工,以前可能来打扰过吧。”

 “不,象是在什么别的地方…”

 “记错了吧?”

 原田依然背着身,走了出去。

 不出了一身冷汗。虽然还不能说已被识破,可原田也确实感到在什么地方见过面。

 当晚,监视的工作便开始了。

 在公寓对面,有一座两层楼的公寓,原田在那里租了一间房屋。这公寓一半是空的,因为预定要拆除,所以暂借十五天。

 若十五天内无收获,就只好中止,届时再想其它的办法。

 翌晚九点过,岛中教授来了,可以见到他下车进了公寓。原田打开调频收音机的开关,把窃听送话器入了调频收音机。

 美都留的屋内一会儿是对话,一会儿又哑雀无声。

 转入高xdx时,已是十点左右了。岛中好象在会客室喝威士忌,发出杯子和器皿的声响。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一直持续昔的都是男女间的家常话。在此期间,当然是美都留的声音高。

 “常平!”

 意外的尖叫,震动得使原田的耳朵离开了机子。这是在怒吼。常平是岛中教授的名。

 “在这儿跪下,常平!”

 “是是…”

 岛中声地说。

 “今晚,不准动,你懂吗?”

 “是,知道了。美都留小姐。”

 声音带着颤抖。

 “喂!”

 美都留怒吼着。

 “是,美都留小姐。”

 “赫,你这小子!”

 响起了鞭声,持续不断的鞭声.再也没有高声的喊叫,只有上发出的轻微声响,以及岛中的悲鸣——那抑制的悲鸣。他在向美都留求饶。

 “美、都、留小姐!”

 仿佛是男子的声音。

 原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听到这里,已可以知道两人在干什么勾当了。与此同时,也就如自己的行为被人窃听到似的,原田感到羞。岛中赤身体,另一方美都国也一定是体,拿着鞭子在打,显得盛气凌人。

 原田又点燃支香烟。在一阵羞感之后,随之出现的是对这种变态行为的愤怒。岛中剥去了那平傲慢自大的面孔,发出被护士美都留苛待后喜悦的悲鸣。这种变态虽也说不上什么特别不好,然而表里太不如一,就显得卑鄙无。就如同粘上了污秽的东西而不能掉似的厌恶感绕着原田,一想到“美都留小姐”这种细声细气的声音,不由一阵恶心。

 “好,我要随心所地处置你。不准动!”

 美都留的声音。

 “啊,美都留小姐,饶恕我吧!”

 岛中发出的声音。

 “混蛋小子!”

 原田嚷道。

 随后,他关掉了开关。

 21

 原田义之出了公寓。

 公寓前面有座公共电话亭,他走了进去。

 安装窃听器的目的是窃听电话,当然不是想听到岛中和美都留谈论这事件的本身。要是打一个胁迫的电话给这公寓中的岛中,他会有什么反应呢?原田想达到的目的是:岛中感到受到威胁,就一定会打电话给在某地的杀人组织,以讨论一个妥善的对策。

 打开收音机的开关。

 “怎么样,被污后,感觉还好吗?”

 美都留说,声音轩昂。

 “你、你、你——”

 岛中发出的声音简直无法想象,主客完全本末倒置。

 原田拔着转号盘。

 收音机内传出了电话铃声。哑雀无声了。

 “是谁?在这个时候。”

 传来岛中不高兴的声音。

 一会儿,美都留出来了。

 “岛中,出来。”

 原田无造作地说。

 “你,是谁?…”

 “是谁都没关系。你是岛中教授吗?出来接电话的。”

 “不过,你…”“我是原田。有与你性命相关的话要告诉你,家伙!”

 传话筒被住了。可是,两人的悄悄匿语又原封不动地从收音机中传出。

 岛中的声音又出现在电话中。

 原田打开了装在收音机里的微型录音机。

 “你这讨厌的家伙!”

 岛中发出了怒吼。“行,好好听着!”原田住了岛中怒吼的声音。“大部分证据尚未找到。不过,你们妄图加罪于横田,以平息这一事件,办不到!我已调查了父亲等被你们杀害的四人的身世。父亲虽曾说过他们被派往特尼安,可这是谎言。并且,父亲等四人从科罗拉多州收容所以伪名归国,以后又冒用浜松他人的幽灵户籍。三十年来,就这样匿名隐姓地苟活着。当然,一次故乡也没归,因为早已是战死的人了。他们为何这样做——这,你是很清楚的。然而,运气不佳,武川惠吉偏偏碰上了你的麻醉分析。哦,你在听吗?”

 “无稽之谈。可你若感到这样做才称心如意,那就说吧。妄想狂!”

 “好吧。父亲和他的伙伴,不是被派往特尼安,而是库拉西岛。这一点只要一清楚,谜就解开了一大半。因为你不知道,所以转告你一声。还有一个极其秘密的事,父亲临死之际,曾对野麦凉子说过‘找警察,库拉西’这样的话。不是有被外国人的车搭救的公告发表吗?在车里乘坐有美国中央情报局的要员。野麦凉子情绪昂地对他们讲述了事件的经过。然而,就在那个叫贝克的中央情报局要员听到‘库拉西’这句话之后,将野麦凉子带走了。他为何如此关切这个,你是明白的。”

 “…”“一切都指向‘库拉西’。那个岛上究竟有什么?从即起,我就要去找库拉西岛上活着的士兵,做彻底地调查。无论你如何隐匿,败局终归会展现在你的面前。你们可能会向警万施加压力,但我要把事件的全貌在报上披。苦恼了吧?对不起,无论如何,我要在近期间内,把你杀死。明白吗?”

 “对于我,这无论如何也是不明白的。你这个精神失常的人。”

 “是吗?下次见面时,我一定要杀死你。记住!”

 原田放下电话。

 出了电话亭,迅速赶回公寓,走进房屋还不到一分钟。

 “怎么了,那个人?”

 美都留问,声调显得很担心。

 情早已然无存,她看见岛中国不转睛地盯着漆黑的夜空。

 “没什么,那个男子是个妄想狂。”

 “不过,你脸色不好。”

 “别担心。”

 “哦,这样,就好了——嗯,我们继续好吗?”

 “不。今晚作罢吧。”岛中的声音有气无力“哦,一会儿到外面叫辆车来好吗?若找到了,把司机叫进来。”

 “不再继续了吗?再…”

 “事完后再来吧。”

 “好。”

 ——开始挂电话了!

 原田紧张了。美都留走后,岛中开始打电话了。

 ——往哪儿打?

 倘若清了打电话的对方,甚至于内容,那一定会有突破的发现。大概,岛中是在给杀人凶手挂电话吧?父亲、妹妹、还有父亲那三个伙伴,都惨死在这个残酷的凶犯手里。原田恨不能催促他快说,以好尽早惩办凶手。

 岛中握着电话。

 原田的全部神经都缩紧了。

 拨号盘转了。是七次。

 “喂、喂,”岛中轻声地呼叫。“我是岛中。来了吗?”

 听不见对方的声音。

 “是吗?…”

 要我的人似乎不在。

 “联系?”

 对方在回答什么。

 “不。好,就这么。”

 岛中放下了电话。

 原田了口气。

 ——打完了。

 恐怕…,不会错,岛中为了打电话才把美都留差走。这是一个危险而事关重大的电话,可对方偏巧不在。从瞬间的对话气氛中,可以感觉到对方接电话的是个女。岛中问

 “来了吗?”电话是挂到对方要去的一个女人的家中。

 “你…”远处传来了声音。“哎,车没来。”

 是美都留。

 “是嘛?那…好。”

 可以听出,岛中的回苦心不在焉。

 “嗯,怎么这么早就回去呢?不干、不干。”

 美都留似乎是坐在膝上。

 “下来吧,我想起了件重要的事应该立即办理。”

 “不,要是不陆续完成的话。”

 “唉,又不是说不清楚的事。”

 听到此刻,原田关了收音机,把录音机从里边取出来,放进了口袋里。

 出了公寓。

 他向大街走去。在事隔许久之后,斗志又重新高涨起来了。这一事件陷入了越黑的泥潭,失方向,但如今又渐渐地望到了曙光,这曙光虽然微弱——这是原田此刻的感受。从岛中拨号时的长短音可以得知电话号码。对一般人说来这是难以办到的,可峰岸能解读。哪怕全日本仅有一台号码解读机,从峰岸那儿也能知道它放在哪个机关。

 ——如果是杀人凶手。

 由于过份紧张,原田颤抖起来。

 要为父亲和妹妹算仇,索还血债!

 22

 与峰岸联系上,已是翌十四号了。

 晚上,九点以前峰岸来到了旅馆。

 “知道了吗?”

 原田义之抑制着内心的激动。

 “干得好。”

 峰岸喜形于,昔日紧锁的愁眉已舒展开来。

 “我们不能搜查的,你能够。越是无视刑诉法,越可以走得远,从而越近事件的核心。真羡慕你!”

 若是搜查员,窃听败了,是会赔脑袋的。

 “开场就免了吧。”

 “现仅仅明白了电话号码。不,是电话所有者。岛中挂电话的对方,是一个叫芝树叶子的女人。”

 “是什么人?”

 “目前不清楚。家在代代木,是租借的。以后,再进行深入调查。”

 “懂了。”

 “已秘密派去了一名搜查员,一切都布置好了。有关那个女人何时、在何处、与什么人会见,以及生平来历,都有必要进行彻底地调查。仅根据电话情况推断,大概与牧丘美都留都同属情妇吧。岛中将美都留差出去再挂电话,这说明蓄乏村叶子的那个男人一定不是个寻常的人物。你的威胁使岛中惊厥惧怕,挂电话是想商量对策。那男子的身份,只要调查芝村叶子的活动范围就清楚了。我总预感会有什么重要收获。这不能急,不要让对手警觉,缜密地反复调查、积累证据。或许能从这个芝村叶子的周围寻觅到岛中的破绽吧。”

 “嗯,我也有同样预感。那家伙,已开始走向灭亡的道路了。”

 原田脑中又浮现出昨晚岛中的狂态。剥去尊严的面孔,肥硕的躯体,赤地爬在美都留的面前,虽是哭泣地接受美都留的鞭斥,可却体验到喜悦的快。美都留体地站在岛中前面,一手叉、一手握鞭的姿态也似觉可见。美都留是凶暴的男子,而岛中是被的女人,无论谁都是变态。这种现象不仅是人类,在一定的条件下,动物界中也存在。

 然而,在原田眼中,昨晚岛中的狂态,即是走向灭亡的前奏。岛中暗怀着不除掉这四人,自身就要遭灭顶之灾的隐密,设法搜寻以伪名归国、冒用幽灵户辖的四人。可以想象,从军医大佐返回医学界,径直爬到医学界巨头的帝国大学医学部教授,这不是寻同一般的努力的结果。

 岛中在朝巨头的努力过程中,尽管在升迁,可仍不断地遭到“库拉西”恐怖的袭击,无论怎样升迁,恐惧也无法除。四人倘若出现,一什么教授等等,都会转瞬即逝。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得知了四人的住址,一因而决意要除掉他们。

 而且,除掉了。

 原田认为,岛中的变态,也许是由于不断的梦幻迫所致,那遥远昔日的恐惧,扭曲、摧毁了他的本

 原田看见,岛中的狂态令人作呕,在受到美都留鞭笞、辱而感到喜悦的岛中身上,儒似地胆怯和宁愿杀死所有的人也要保全自己的残忍已溶为一体。

 这个男人不能饶恕!

 “谨慎地干。你若愿意的话,我们还可能再次搜查。”

 峰岸有强烈的愿望。

 “听凭你了。”

 原田一直看着峰岸,点点头。

 在旅馆走廊上与峰岸告别后,原田出去了。

 代代木很近,原田到达被告知的地点,走路也用不了十分钟。那座建筑就在南新宿站附近,不大,但略带洋味而又结实,并有一个约十坪①左右的院子。

 ①坪为日本的一种面积单位,一坪为3。30579平方米。

 原田走访了那座建筑物对面的一座两层楼的小房子。一位颇有风度的老太太走了出来。

 由老太太领着上了二楼。

 屋里已有一位半老的男子,是搜查员相良。

 “这家只有老两口,正好。”

 相良介绍了情况。他脸上已浮现皱纹,仅从外貌看,一点不象是搜查课的刑事。

 窗户开了一个,从那儿可以看见芝村叶子的家。

 “是你的功劳。”

 相良面部浮现出温和的笑容。

 “托你们的福!”

 “这是哪儿的话呢。哦,要是能从这女人那儿得到些什么的话——决不能放跑真正的凶手。”

 “是的。谁也没来过吗?”

 “从黄昏时起是这样。”

 相良点燃了一支烟。

 “换换吧。”

 “好吧。”

 相良换了席位,”这是一项需要耐心的工作呀。有可能,今天就来,但也可能三天、四天,甚至半个月也不来。”

 “不论等到何时,也要在这儿监视。”

 “哦,按照一般常识,是在深夜两点左右。”

 “是这样?”

 监视任务是严峻的。

 直到深夜两点钟,谁也没来过。

 “睡吧?”

 相良关了窗户。

 巾和枕头已备好了。

 相良一倒下便入睡了。

 天已快亮了,原田仍然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刚要睡着,就浮现出父亲和妹妹那惨死的遗体。眼看就要搜寻到能揭开这犯罪之谜的人物,原田自然而然地又想起了父亲和妹妹。

 原田盯着眼前这一片漆黑。为什么父亲在暗中切齿咬牙也愤懑,却一声不吭,不对自己讲明真情呢?倘若说明了就不会遭害,至少不会出现把妹妹卷入事件这样一种结局。

 缺少决断力而怯懦的父亲,真令人诅咒。

 然而,在诅咒之余,随之又产失对怯懦的父亲这苦恼一生的恻隐之心。一想到父亲从战场上回国后,甚至连家乡也不能归,而只敢顶用他人的幽灵户籍惨度余生,原田就心如刀铰。

 这种矛盾心情一直留在原田的心里。不仅是父亲,大概其他三人也是幽灵户籍吧。在黑暗中,有一种巨大的力量紧紧地迫着四人,迫使他们顶用幽灵户籍…

 白来临了。

 原田和相良还没起,老太太就已送来了早点。她将外面买来的面包和牛放在这儿,叫他们吃。原田对她的好意表示感谢。从事件发生以来,对他人表示感谢的心绪,这还是第一次出现。

 原田突然想到,在事件揭晓之际,可能会知道自己的如同这对慈祥的老两口那样的祖父母,还在何处活着的吧。

 芝村叶子没有动静,仅去过浆洗房和酒店。漫长的白渐渐过去,夜暮又已降临。

 “要是装上窃听器…”

 原田焦急了。

 “我也这么想,可是不行啊。”

 相良笑了。

 仍无动静。又是夜深了。

 “今晚又告吹了…”

 近零辰了,原田叹了口气。可能要等待多的感觉,随着夜的加深而逐渐变得强烈。

 行人、车辆,都绝迹了。因为是住宅区,九点钟一过,就鸦雀无声了。

 零辰已过了。

 “换班吧。”

 相良站起来。

 “等等。”

 站起来的原田,看见了车头灯。从拐角处的路面上传来两道光柱。一辆小汽车徐徐驶来。

 “来了。”

 相良的音调都变了,显得有些颤抖。

 小汽车缓缓地滑过来,在芝村家前面停住,车上下来两个男子,若无其事地站在车的两端。

 “那…”

 相良带着杀机的声音嘟哝着,感到惊诧。

 随后下来的是一个男子,看上去已过中年,胖胖的躯体,大腹便便地进了芝村家,从容地开了门,消失在里面。

 两个男子进了车。车慢慢地后退,开走了。

 “这是一伙的,是经济氓集团吗?”

 瞧见两个男子站在前后警戒,原田这样想。这两个男子虽然作出一副毫不介意的模样,可却一点也不敢疏忽。

 “不对。”

 相良很肯定地摇摇头。

 “那两个,是警官。”

 “警官?绝不…”

 “那个,还不是寻常的警官,是SP。”

 “SP?”

 今人难以置信。要是SP,那就是特别警察,是重要人物的护卫,精通击和武术…。

 是SP?究竟?为什么?在这种地方?要是SP也登场了,那进芝村家的男子…

 “你没注意到吗?”

 相良声音嘶哑,包含着严重的不安。

 “是什么?”

 “那个进去的男子,仅从背影着,大概是保守干事长中冈亮介。”

 “干事长?”

 原田盯着相良。是开玩笑吧?但是,又不象。相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芝村家。

 窗帘的隙中,透出一丝光亮。

 ——绝不会!干事长。

 原田打消了这种想法。政府和的干事长,是一国政治的执牛耳者。深更半夜,悄悄潜入女人的家,这实在令人无法置信。再说干事长纳妾,不可思议。但是,进入芝村家的倘若无容置疑地就是干事长呢…

 岛中电话的对方——干事长。

 ——究竟,这个?

 原田感到战栗了。

 “事态的发展真是瞬息万变、错综复杂。”

 相良的声音微微颤抖。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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