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阿龙昼夜奔驰,这一
来到了天子脚下,皇城高耸,挡住了他的视线,也挡住了万里云天。
皇城是这样一种东西,放在它里面的千金贵重,在外面就一钱不值。如果什么人都能进皇城,那一定是王朝不在了。所以无论阿龙如何想法子,也进不得紫
城半步,更不用说觐见皇上和打听无双的下落了。
于是他只得在街头游
,直到那天看见黄罗伞盖飘扬在天空。
他看见了正德帝。
带着坏笑地出巡,眼光不放过路边的每一个年轻女子。
他当然不是无双。阿龙也庆幸他不是无双。他心中终于有了明确的答案。
他深
了一口气,决定了一件事情。
“江南小霸王阿龙
娶京城无双”的横幅忽然高挂在了皇城门前。阿龙站在这横幅下,独自默立。
他的背后,是一群要钱不要命的吹鼓手,前面,是遮天蔽
的宫墙和墙上挤挤挨挨观看的渺小人影。
他们在看什么?
从宫墙上望下去,江阿龙是不是也同样的渺小?
如果他们不开城门,我就会这样一直站下去。阿龙想。
如果真的城门不开,他会不会站成一块石头呢?
就在阿龙觉得自己已经有一半变成石头的时候,另一支
亲的队伍出现了。
那个时刻城门忽然大开,外面积聚已久的风沙一下全涌进了城内。昏天黑地,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黑沙中,涌进的是黑旗,黑马,黑骑士。
好庞大的一支队伍,风沙像是他们的旗号,像是他们要
没整个大明首都北京城。
黑沙漫过京城所有宽广的道路。向紫
城下涌来。
他们也有一面旗号。
“大漠蒙古瓦剌部小王子
娶大明长公主无双”!
黑骑士们来到了阿龙的身后。
“让开!”有人在他身后喊着。
一百支号角齐鸣,风沙吹折了宫城的旗,也一下吹跑了阿龙的吹鼓手们。
阿龙站着没有动。
背后响起了拉弓搭箭的声音。
这时皇城门沉重地开了,一个脑袋小心地伸了出来:“皇上命求亲者觐见,不得骑马入…”话音未落,黑骑士们一声呼啸,席卷而入,阿龙卷在里面左推右挤,不肯落于人后。
成排的宫廷武士拥了出来,阻住了大漠骑士。大内总管从殿内走了出来,看看广场上的众人:“瓦剌使臣,我朝屡次重申,觐见纳贡不得超过百人,不得大张旗鼓,每次你们都是不听!”
“哈哈哈哈,”当中一位黑甲大汉狂笑“因为我们每次都来更多的人,每次你们也不敢不让我们进来,不敢不给赏。而且这次,我们不是来纳贡,是来求亲,我们瓦剌小王子久慕正德天子之妹长公主无双美名,命我等特来提亲!把彩礼拿上来!”
有大汉把大批的牛羊赶入宫中,
地
跑,咩声不断,一片大
。
零零义跑了出来,在大内总管耳边说着什么。
“好吧。”总管一闪身“就请提亲使者独自进殿说话。只准一人。”
使者大笑,下马大步上前,阿龙忽然从后面抢出跑到他前面,使者大惊,一把拉住他向前跑,阿龙又在他脚下一绊…两人在殿前拉扯起来,
在一起。
总管皱起眉头:“到底谁是求亲使者?”
“我,我啊!”两个绞
在一起的人同声大叫。
总管不耐烦地:“把他们全抬进去!”
殿中,正德帝伸长了脖子好奇张望。后面的太后也纳闷地看着。
这回的使者怎么还是连体的?
卫士们将二人拖开,他们还在拳打脚踹。
“究竟谁是来提亲的啊?”正德帝尖了嗓子叫道。
使者刚要张口,被阿龙一拳打倒。
阿龙:“是我。”
正德帝伸长了脖子:“你是何人啊?”
使者冲过来一把推开阿龙:“瓦剌小王子殿下使臣。”
“来此何事?”
“当然是提亲啊。”阿龙又撞了回来。
“哦,你是何人啊?”
“你这皇帝怎么就会问这两句啊,戏耍俺们是不是?”刚抢到话筒的使者火了。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嘛…”正德帝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在下江南大名鼎鼎人见人怕的小霸王就是了,我与皇帝您的妹妹无双一见如故,不,是一见倾心。是她告诉我说,唔…”使者冲上来一把按下阿龙:“…如果不
出无双,就发十万骑兵入关,亲自来娶!”
“啊?”座上正德帝与太后全部向后栽出去。
“怎么办啊,我好怕啊…”正德帝大哭。
“哭你个鸟啊。”阿龙此刻掐住了使者的脖子,瞪向正德:“你看你那熊样,大明的脸让你丢光啦!十万骑兵有什么可怕,老子当山大王时,随便出去打个劫就带二十万哪!”
“嗯——?”使者换了无限景仰的目光看着阿龙。
“啊?那还是你厉害,那就给你吧。”正德帝大喜。
“不是吧,就这么简单?”阿龙觉得这次英雄娶美太容易了点。
“那…那我们派三十万骑兵!”使者涨红了脸“不能再多了…”
“啊!”全宫里的官员全部倒栽了出去。
“那只有给你了。”正德帝爬起来坚定地说。
阿龙睁大了眼:“你还是不是你妹妹的哥哥啊,三十万骑兵就把妹子给卖了?那我带五十万…”
“啊?”这回瓦剌使者和殿外的骑士全倒栽了出去。
“那正好!”太后说“那你带你的五十万兵去退了瓦剌小王子的三十万兵,别说无双,有双也好商量啊。”
“可…可我没说我带的五十万是兵…”阿龙一下僵在那里。
“那是什么?”
“跳…跳蚤不行吗…”
“给我踢——出——去——!”正德帝扯直了脖子狂喊。
阿龙被砰的一声摔在皇城门外,使者大笑着从他手边踩过去,回头对皇城内大声说着:“一言为定,三月后,小王子会亲自带大队来娶亲,不要反悔啊!”他低头看了阿龙一眼,大笑着走开了。
阿龙趴在地上狠狠捶着地。
他抬起头,忽然惊住了。
一身待嫁华丽衣装的无双正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泣不成声。
“无双…”他站了起来,伸出手去。
无双消失了。
阿龙怔怔地站着。
望着瓦剌人马远去的背影,他忽然一跃而起,跳上马直奔江南而去。
乞丐坐在龙凤店的门口,昏睡着。
一碗面丢在他的面前,阿凤没好气地说:“吃吧!”
乞丐慢慢睁开眼看了看,又把面慢慢举到嘴边,又慢慢以优雅的姿态闻了闻,忽然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大吃起来。
阿凤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转身回店去了。
“好吃,太好吃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在这样的地点,这样的时刻,吃到这样好的一碗面哪!”外面忽然有人大喊。
阿凤一惊,转身就冲了出去。
外面空
的,却只是乞丐在喊。
阿凤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捶:“你这个死乞丐死乞丐,吃就吃,你叫什么?叫还不算,还要说和他当年一样的话,害我以为是他回来了,这话只有他能说,别人都不能说,懂吗?”
“他…他是谁啊?”乞丐被捶得莫名其妙。
“他…”阿凤一下陷入了无限美好的回忆之中“他是人中之龙,大地之英。他的笑,像春风一样吹拂过你的面庞…他在你耳边说话,像金玉相击一样铿锵动听…他望着你时,那眼光点燃天边的明月…他策马奔驰时,白云就飞扬在山岗…他…我说他呢,你没事做什么造型啊你!找死,你也不看看你那脏样,哪一点像他?破坏气氛!”阿凤又把乞丐一顿暴捶。
“我看你一个人朗诵得那么投入,在旁边摆姿势配合你一下嘛,”乞丐委屈地说“这也要打…”
“咦?我认出你来了,你不就是当天那个被恶少打然后被我哥救下的那个乞丐吗?喝!你那天居然就那样跑了,害我大哥去官府无人作证被打…”
“我,我不敢见官的啊…你,你要生气,再让你多打几下…”乞丐伸过头去。
他低了头,很久不见动静,偷偷抬头时,却看见阿凤呆呆地靠在门柱上出神。
他小心地走过去,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阳光很亮,很真实,慢慢从伪装的背景中剥离出来。
纯粹的光线,像针一样刺入人的内部。
从内部生长出来光线,充
煦和的感人情怀。”
阿凤又开始望着远方痴痴念着。
“是的,情怀。自然充
情怀,等待人类发出共鸣。
在共鸣声中,自然显
它神秘的骨骼,一览无余,通体透亮。
是的,阳光,发育良好,营养丰富的阳光,从天而降,在头顶像神发出的召唤。
不只人听见,绝对不止…”
阿凤听见了这深切的回应声,她的眼睁大了,泛出光彩,她寻找着这柔情而恳切的声音。
她惊奇地看到,那个乞丐正在深情地诵咏着…
“荷花如水,叶瓣如少女展开,羞涩而且大胆。
几千年期待之后,一个静谧的午后,相逢如约而至。
风从每一
发间吹过,带动
部发出振动的快
。
葡萄叶转过身去,发出惊喜的叫声。
绿叶间闪
出新鲜的紫
果实。如果成
。如果成
。
我不能看到。我已经看到。时间之火留下痕迹,土地重新肥沃。
远处无人见过的水,集结在人类的面前,第一次带来活着的证据。
是的,我活着,但我需要忘记。在这个阳光泛滥的时间,在水的包围之中,在葡萄叶的歌唱中,在荷花的开放之中,请让我成为一头动物。把阳光含在口中,细细咀嚼…
尘世间的王,在此刻君临一切。”
乞丐完成了他的即兴朗诵,手还举在半空,似乎想邀明月共舞。
他回头看见阿凤痴痴地盯着他,立刻又抱头蹲了下去:“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不准打脸啊…”“你…你…你听懂了我的话?”
“听…听懂了一点。”
“我说的是什么?”
“思念。”
“你说的又是什么?”
“报答。”
“怎么可能是你?”
“我说了我不是有意的了…这回不打了吧…”
“为什么会是你!”阿凤不知是哭是笑,跳过去又是一通捶:“为什么!为什么!我的
怀心事,居然只有一个又脏又烂的臭乞丐才听得懂!连他,连他都听不懂…为什么啊?”
乞丐忽然站了起来,抓住了她的手。
他的神情忽然变得无比严肃。真奇怪,他一正经起来,脏脸上就立刻涌起了让人无法侵犯的庄严,他的
发也变得别具性格,连他的黄牙,都好像闪出了金光…
“对不起,”他一字一句地说“请不要叫我‘一个又脏又烂的臭乞丐’,其实,我是…我是一个演员。”
“演员?什么东西?能吃吗?”阿凤睁大好奇的双眼。
“演员…”那乞丐潇洒地一拂一摆他的结成团的
发“学名就是戏子。”
“你是唱戏的?你不是乞丐吗?”
“乞丐,只不过是我体验生活时的临时身份。”
“那你在哪家戏班?”
“唔…我因为厌恶了粉墨登场没有自我的生活,就从戏班里逃出来了…”
“那还不是个乞丐嘛!”
夜深了,阿凤和乞丐还坐在门后望月聊天。
“你不准备再回戏班去了吗?”
“不了,再不想了。”
“宁愿做乞丐?戏班就那么可怕?”
“你是不知道戏班里的苦啊,每天要早起,换装,跪拜师傅,学礼仪,学诗书,一坐一走,一唱一打,全要有规有矩,合乎体统,分毫不能差,他们会用尺量啊!然后就是一大…堆人在你耳边没完没了地说,当皇帝要这样,当皇帝要那样…”
“皇帝?”
“啊,是啊,我在戏班里专唱皇帝,我的《帝女花》没看过吗?我很红的,改天送票给你啊…”“是啊,你现在都紫了,几天没洗澡了?怪不得…怪不得那帮小孩叫你正德皇。”
“对啊对啊,他们都是我的FANS…”
“他们在耍你啊,你也甘愿让人耍…”
“被小孩子耍,总比天天被大人们耍,被臣子们耍,被天下人耍来得好吧。”
“也是…怎么你天天被人耍吗?”
“唉,人生如戏,世事如棋。当你在台上站得越高,你就越看不清台下人的真面目,他们也许疯狂地捧你,为你叫好,但心里也许在嫉恨你,作
你,你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演好了这个皇帝。一生不过百年,为什么大家都死守着一个角色演到终了呢?我实在是厌倦了…做乞丐也不错啊…”二人冷了场,都呆呆地望着月亮。
“为什么他们叫你皇妃?”乞丐问。
“啊…这…因为,因为,他曾经答应了来娶我…”
“皇帝?”
“是啊!”“啊哈哈哈,哈哈哈…皇帝,哈哈哈…”乞丐突然捧起肚子笑了个半死。
“笑什么嘛!”
“谁不知道当今皇帝又窝囊又好
,在外被大臣管,在家被太后管,在殿中被太监管,在后宫被妃子管…他说过的话,自然是不能当真的哈哈哈…”“不是啊不是啊,我看到的他不是这个样子的!他说那话时,眼神是那么坚决,语气是那么斩钉截铁,身形是那么
拔…他那么专注地看着我哥…我决不相信他会骗人。”
“他向你许诺时看着你哥?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乞丐又笑个半死。
“你明白什么?”
“明白他不好意思看你,害羞。”乞丐立刻收了笑,正经端坐。
“是啊,他是有那么点腼腆,有时还有些女孩子气,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活泼,那么懂女孩子心思。那么体贴温存的一个人,他是不是皇帝,又有什么要紧,就算他是个乞丐,我也…”阿凤一下羞红了脸。
“哦?还有那样的皇帝吗?我演了一辈子皇帝,皇帝应该都是戏台和小说里那样,又馋又懒又
,终
不理国家大事,只知昏天黑地地玩,把国家
得一团糟…”乞丐跷了脚,冲了月亮抠着脏脚丫子说。
“可是皇帝也是人做的啊,每个人一生下来都是一样的,难道皇帝就是天生的昏庸无能?偶尔也会遇上个把偶像派的皇帝吧…”
“哈,可惜,你有机会遇上几个皇帝?一个平民一生下来发现自己不适合打渔,他就可以去砍柴;不喜欢种田,就可以去放羊。可是皇帝呢?一生下来就只能做皇帝,就算他不喜欢这个职业,也不能换了,你想想,如果他自己都不愿当皇帝,他又怎么配治理这个国家?”
“可是,哪有人不想当皇帝的道理啊?当皇帝多好啊,天下就是他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一伸手就有得吃,累了就可以去睡觉,不用为明天的生计担心。逍遥自在。”
“你说的那是皇帝吗?那分明是——俺们乞丐嘛…真正的皇帝才没那么舒服呢。不然,谁还当乞丐,都去当皇帝了。”
“你倒是想啊!皇帝比乞丐好一万倍!”
“乞丐比皇帝好一万倍!”
“皇帝好!”“乞丐好!”“皇上可以号令天下!”
“天下对他
奉
违,奏章全是虚报,他连他旁边的太监都管不了!”
“皇上可以富甲四海。”
“银子又不能当饭吃,天天身上戴一堆金银,累也累死了。穿件龙袍要一个上午。”
“皇上可以三宫六院。”
“全都是一些皇亲国戚家的丑八怪,还都是近亲,难怪一代不如一代…”
“你怎么知道皇上后宫都是些丑八怪?”
“因为太后的口味特别嘛!”
“关太后什么事?”
“皇上选亲哪一个不要太后通过的?”
“那你又怎么知道太后专挑丑八怪?”
“这…你没看戏里皇上全都跑到民间来游龙戏凤,可想而知。”
“那…”阿凤忽然愣住“游龙…戏凤…难道说…难道说…他也只是因为…”
她心里忽然一下万丈踏空,多少天的痴
多少天的忧患全落了下去,变成一万片叶子,变成一亿片灰,塌了忽然就心里豁亮了,豁亮了长久的担心与悲情就一下全涌了上来,她怔了怔,然后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这哭声在深夜分外响亮,把云中的月亮也震碎了,把夜宿的百灵也吓飞了。
有些人不是想不通一些道理,是不敢去想,一想心念就玻璃一般碎了,一想魂儿就空了,牵不住了。人不想,天就永远在头上罩着;你一抬头,它就掉下来
着你,好黑好闷,让你透不过气来。
可阿凤是被太久的想念给
住了,这会儿她哭出来了,透出气儿来了,她也就又是原来的阿凤了,她不再是预备皇后阿凤了,她知道自个儿是民女江阿凤,坐在家中小店的门口,知道天有多远了,她就落下来了,脚踩着地了,心里踏实了。但心从那么高掉下来,摔得有些裂了,一丝丝地向上泛着痛,可这痛实在,让人清醒。她的眼睛不整天那么朦胧着了,又泛出了清亮的水汽,泪水洗过了,更看得清这世间了。她想乞丐说的是对的,世上原是没有梦的,梦是做来一个个地戳破,让敢做梦的人一个个落下来摔八瓣儿的,梦破的声音原来是这样的,不是清亮的啪的一声,而是沉沉的,从里向外的,极闷的一声。外面人还坐着呢,里面就全碎了,再想拼起来,不可能了。
她哭完了,愣愣地坐着,眼睛却晶亮亮的,还眨。乞丐却吓傻了,凑过眼前来看着,看见她眼睛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知道自己又犯下错了,自己不但把自个儿的梦毁了,还要毁别人的梦。人看得太清醒是个祸害,帮别人看得清醒更是错上加错,越清醒的人死得越快。他是演皇上的,他知道这个理儿。你拿
眼去看了这世界,嬉笑怒骂,红尘百态;你拿佛眼去看了,全是死灰。所以有个皇帝要杀了所有和尚,因为他们讨嫌,他们帮你把大千世界全给看破了,他们不让人活。所以现在的僧人都少有真法眼的,得道的早不在这个世上混了,不能走的,还想混的,不能不混的,别给他们看那些。渡不了凡身,还先把人心给杀死了。所以乞丐有点慌,拉着她衣服想说点啥,想了半天说:“要不,我给你做碗面?”
“不,我想唱歌。”阿凤说。
“唱歌好啊,”乞丐说“我唱歌拿手,江南六镇戏曲卡拉OK大赛总冠军哪。说吧,你要唱哪段。”
阿凤就唱:
黯乡魂,追旅思,
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
化作相思泪。
乞丐叹了口气,唱:
帘外雨潺潺,
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
。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
“我悲也就罢了,你倒唱得比我还悲?”阿凤好奇。
“如此月黑风高,佳人在侧,良辰美景,不趁机大唱悲歌,更待何时。唱吧唱吧,唱出来就好了。”乞丐说。
“哼!看你还能比我惨?”阿凤又唱:
将往事从头思忆,
百年情只落得一口长吁气。
想当
在竹边书舍,
柳外离亭,有多少徘徊意。
争奈匆匆去急,
再不见音容潇洒,空留下这词翰清奇。
乞丐立马那边唱开了:
这天高地厚情,
直到海枯石烂时,
此时作念何时止?
直到烛灰眼下才无泪,
蚕老心中罢却丝。
我不比游
轻薄子,
轻夫妇的琴瑟,拆鸾凤的雄雌。
阿凤心中暗想,这乞丐外表邋遢,却是颇具心思。再一看他,仿佛骨格清奇,又定睛一看时,乞丐唱到专注时,举手投足再无猥琐之态,却俨然是戏台上王者风度。另眼三看时,乞丐唱舞转身之际,竟有风随他身形自平地旋起。再四看,乞丐唱完收工,还是那个乞丐。
“你傻了吧唧地看着我干吗?”
“啊…没什么,再唱啊再唱啊。”
“还唱?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吵死啦,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觉啊!”夜空中飞来无数鞋子。
乞丐在鞋雨中还在摆回头望月造型,一只鞋套在他指头上。
阿凤疯狂地大笑,眼泪笑得到处
飞。
“哭出来了,唱出来了,笑出来了,这心病也好了吧。”乞丐一边低头给臭鞋们配着对,一边说。
阿凤这才觉得心底透亮了,像黄松土啪啪地踩结实了,不漫天飞扬地
跑了,又在上面打了口井,心思儿活动了,不会再傻愣愣瞅着天边了。
“原来我刚才做了个梦而已,”她裹了裹衣裳“梦醒了,有点冷了。”
她晶亮亮的眼睛望着夜空。
乞丐也忙把自己的破衫紧了紧,一点也没有
下来给她披上的意思。
忽然墙头有黑影闪动。身后一声轻响,却是有人上了房顶。
“什么人!”阿凤回头惊喝。
忽然不知何时,四周现出了无数黑衣人,他们像从黑夜中的另一空间挤出来一般,从这个
隙出现,又消失在另一
隙中。黑暗一下子变成了一块掩盖无数杀机的碎布。
乞丐大叫了一声,钻进了店里,拿起一个碗挡住自己。
“你们是什么人?”阿凤转身抄起一个饭勺喝问。
“我们是太行群盗,在下是五岳土匪联盟盟主左冷饭,江阿龙在俺们山头前设收费站,挡了不少生意,还不肯加入合并,现在听说带了银子回家来了,我们特来捣乱!”屋顶上为首的一个说。
“左大哥,少和这娘们废话!”旁边一贼说。
“我还不想和你们废话呢!”阿凤站在他旁边道。
“嗯,你什么时候上来的…哎呀,她拿锅盖打我。”
“这小丫头有武功,砍她!”匪首左一声喝。
“砍!”众贼呼应,一挥手无数斧头飞向房顶。
阿凤举起锅盖挡住。
一旁差点变成刺猬的匪首:“我靠!我刚说完你们就扔斧头啦?给我上来砍!”
“是!”几十贼人一下蹿上屋顶,与阿凤在屋顶对峙着。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贼人甲对贼人乙说。
“啊,是啊,有一点,好像是春天的泉涌,又好像是夏季的蛙鸣,像是秋天的叶落萧萧,又像是冬天的爆竹声声…大家能猜出这是什么声音吗?”
“我靠,我随便问一句,你哪儿那么多废话啊。”
“我整部戏就这么一次说话机会,当然要好好表现…”
“人太多,屋顶要塌啦!”贼人丙大喊。
“你看,他多简洁明了…啊!”一群人全部栽落下去,摔在
瓦碎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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