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郑冷翠踩着过年的尾声,赶上春天的脚步。江南的春天来得真早,她刚刚离开了残雪晨霜,却不知不觉的看到新绿在枝头吐芽。
沾衣
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这就是江南可爱的初
。
等到她弯进山区,离开江淮,已经是淡淡的三月天,桃红李白,杜鹃
山。对旅人来说,这真是一个可人的季节。
但是,她开始有了新的烦恼。
余婆婆告诉她的“皖西、百花谷”简直就无从找起。
皖西,是多大的一个地区,在这一大片包含几百里的地方,去寻一个名叫“百花谷”的地方,不是一件容易事。
当初余婆婆
代本来就不清楚,而她又没有机会问个仔细,即今可以问得详细一些,郑冷翠也不会再问。有一个地名给你,还不能找到,对一个闯
江湖的人来说,那是
辱。
但是,如今郑冷翠已经在山区里转来转去走了一个多月。山中的花儿都要谢了,还没有找到百花谷,她开始有些急了。
这天,郑冷翠骑着马,所有的衣服和财物都捆扎在马背上,轻便的单衣,晒着暖暖的太阳,缓缓的走在一条不算小的沿山脚开辟的道路上,人觉得有一份慵懒。
眼看前有几间房屋,门前高挑着一个酒帘,上面写着五个大字:“醉里乾坤大”来到近前,果然是一家酒店。
这里不是市集,路旁开酒店倒是少有。
而且,这间酒店却也不是一般三家村的小野店,路过的旅人坐下来喝个大碗茶,啃个大炊饼,躲过中午炽热的阳光,趁着天凉赶夜路,那样的野店是简陋的。
这间酒店着实有些气派。
敞开的排门,门头上黑漆飞金大招牌:枫脚楼,名字很别致,而且还有几分雅气。
进门左手一溜红油座头,右手是一排三只大酒缸,沿挨着酒缸是柜台,里面是灶炉。
这不是歇脚打尖的时刻,也不是晚上宴客饮酒的辰光,店里一派冷清。
郑冷翠忽然有一种想歇歇的感觉,下马甩缰,店里立刻有人出来接住缰绳,笑脸相
,问道:
“女客官,是饮酒?还是等人?”
郑冷翠没有理会,迳自走进店来,只
代了两句:
“马不要卸鞍,喂上草料就好。”
那意思是说坐不了多久就要离去。
郑冷翠进得店来,选定靠近门口座头坐下,解下头上的紫花巾,
出一头乌黑光亮的头发,配上姑娘今天穿的一身黑色
褂,让人感觉到一分眼俏,有道是:“若要俏,一身皂”郑冷翠又有一张细白光润的脸庞,如此对衬之下,越发的让人眼睛为之一亮。
这个酒店大概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秀丽的女客人,大家的目光,无论远近,都盯在郑冷翠的身上。
这时候过来一个堂倌,很恭敬的哈着
问道:
“请问女客官要用点什么?”
说实话,郑冷翠
儿没想到进店来是要做什么?如果没有什么理由,那是一时的慵懒,坐下来歇歇脚,就这样进了门。
如今一问,她怔了一下,随口说道:
“给我沏一壶好茶。”
堂倌立即回头喊了一声:
“上等
尖一壶。”
但是他并没有离去的意思,仍然在弯着
,陪着笑脸说道:
“小店在这百里方圆,以绿豆烧驰名。虽然是村醪,却有老酒的甘醇。女客官今天路过此地,算是小店与女客官有缘,何不小酌几杯,要不然
后想到路过枫脚楼,竟然没有喝这里的绿豆烧,岂不是小店一件憾事?”
一个跑堂端菜送酒的伙计,居然口齿这般伶牙俐齿,郑冷翠不由的抬起头来看他一眼。
青头皮,油辫子,大约三十来岁,一件镶着黑色云边的青衣,
间系了一条黑色板带,长得有几分清秀,如果不是他肩上搭了一条白抹布,很难让人想到他是跑堂的堂倌。
郑冷翠刚一迟疑,那人又紧接着说道:
“枫脚楼的卤味,远近驰名,女客官如果不饿,品尝一下也好!”郑冷翠有些厌烦,又有一点盛情难却的感觉,于是便点点头说道:
“一壶酒,一碟卤味。”
那人又是一再躬身。口里说道:
“谢谢客官赏脸!”
他刚要转身高叫酒菜,郑冷翠忽然问道:
“我要打听一件事。”
堂倌立即陪上笑脸说道:
“请尽管吩咐,在这百里方圆人和事,大概没有不知道的。”
郑冷翠问道:
“你知道百花谷在那里?”
那人一听顿时眼睛一亮,立即问道:
“女客官,你要到百花谷找什么人?”
郑冷翠倒被问得一怔,她实在不知道百花谷有谁?她只是要在百花谷找一株年深月久的黄杜鹃,和一丛老芦荟。百花谷到底有什么人,她是一概不知。
她心里一转,便接着说道:
“如果你知道,告诉我就可以了,至于我要找的什么人,这个你就不必管。”
那人笑嘻嘻的说道:
“是!是!是!小的意思是说,女客官你找百花谷问我就问对了人。女客官小酌两杯之后,我送客官前往百花谷。”
郑冷翠觉得这人殷勤得有些过份,让人觉得有些讨厌,便挥手说道:
“用不着你送,只要告诉我百花谷在那里就可以了。”
那人倒也见风转陀,一见郑冷翠脸色不好,立即退了几步,躬身说道:
“是是,待回头写在纸条上,女客官可以自行前往。”
他这才转身高喊着:
“上等绿豆烧一壶,卤菜一盘。”
也就知趣的走开,不再在身旁啰嗦。
少时,茶先到。另外有一位小伙计,恭恭敬敬端上来,盘子里一壶茶,一只白瓷青花的茶盅,看在眼里,让人舒服。有道是深巷卖好酒,没想到这样的乡道路旁,还有这样讲究的茶具。
小伙计站得远远的,双手把壶,倒上一盅,清香四溢,未喝已知道是好茶。
小伙计退开以后,郑冷翠喝了一口,果然入口甘冽,十分可口沁人,让郑冷翠有了好感,心情也随着这一壶好茶,为之开朗起来。
不论是如何精明的人,总免不了有失算的时候。郑冷翠为人冷静、细密,警觉
高,所以她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家,单身闯
江湖,而无所畏惧。
但是,人毕竟是人,人有人的情绪。郑冷翠在漫无头绪找了一个多月,找不到百花谷,内心承受压力之重,使她陷入了情绪的低
了,今天偶然的机会有人知道百花谷,尽管她外表沉着,也
不住内心
欣,警觉就放松了。
再加上这是一个没有名气的地方,也不会有仇家,恐怕连个江湖人物都没有,也就不必将自己的情绪崩得那么紧。
枫脚楼的酒,确实甘醇,喝了一口以后,就忍不住再喝第二口、第三口。
当她拿起筷子夹卤味的时候,她发觉原先招呼她的堂倌,靠着大酒缸,脸上
出
僻的笑容,一副贼忒忒的样子,直望着她。
郑冷翠心里一动,放下筷子,端起酒壶,闻了一下,厉声问道:
“你们在酒里面…”
那人笑嘻嘻的说道:
“对!你说对了!我们在酒里下了药,任凭你是铁打的金刚…”
郑冷翠闻言大怒,喝道:
“混帐东西!你是在找死!”
站起来就要过来拿人。
她不站起来倒还罢了,刚一站起来,顿时天旋地转,立足不住,人向前一栽。
就在她栽倒在地上的时候,她仿佛还听到遥远的笑声,很远、很远…终于她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经过了多久时间,忽然郑冷翠感觉一阵冰冷,她一阵颤抖之后,恢复了知觉,她的第一个感觉是有人用冰冷的
巾为她敷面。
她睁开眼睛一看,四周漆黑,她不自觉的跳起来,
口说道:
“我现在那里?”
她这样自然
口一句话,没想到立即有人回答着说道:
“你在百花谷的地窑里。”
郑冷翠大惊,快速退后一步,紧靠上墙壁,定睛看去,不远处有一个人站在那里。若论平时,就算是再黑的夜里,她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可是此刻她显然没有那样
气神。
她立即沉声问道:
“你是什么人?”
对方声音很年轻。说话很平静,说道:
“一个路见不平的人!”
郑冷翠
不住“啊”了一声,她抬起手来轻轻捶着自己的头说道:
“是了,我是被店家暗算,在酒里下了药,昏了过去。我又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说道:
“这里是百花谷的地窑,他们
昏了你,将你送到这里来,等候百花谷的老板娘来见过你以后,就给你服一种强烈的
药,让你失身,然后就听他们摆布了。”
郑冷翠疑问道:
“百花谷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
那人说道:
“百花谷是梅县有名的
院,他们就是用这种方法来管制受骗受拐的妇女。”
郑冷翠闻言大怒,叫道:
“岂有此理!…”
她立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改变了语气对那人说道:
“对不起,我应该先向尊驾道谢,如果不是尊驾救了我,回头我的下场就不堪想像了!”
那人说道:
“麻烦危险是会有,但是也不见得糟到失身的地步。因为一旦灌醒你以后,他们就要开始遭殃了!因为你只要一醒过来,凭他们所有的人,也不能螳臂当车。”
郑冷翠突然问道:
“尊驾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那人说道:
“枫脚楼我到晚了一步,要不然也不会闹到这种地步,主要还是听到他们说话,就自然知道他们的用心了。”
郑冷翠这时已经恢复了平常功力,她看到对面站的是一位年轻人,光头没戴帽子,一袭长衫,看上去是位斯文人,可是听他说话,却又有江湖人的老练。
郑冷翠说道:
“多谢恩公…”
那人说道:
“我姓花,第一,我没有那么老,这‘公’字实在离我很远。第二,我对你谈不上恩,我说过以你的身手,只要一旦醒过来,百花谷的人在你面前只是一群老鼠,他们的卑劣阴谋不会得逞。老实说当时我没有出手相帮,是想看看他们无缘无故找你麻烦是为了什么。如果早些动手,至少你不会在地窑里受半天罪,所以你不骂我已经是不错了,还谈什么恩,那真是是非不明,这种事我不能做!”
他说话不疾不徐,十分
畅,而且听起来风趣,让人有好感。
郑冷翠说道:
“如此说来我只能称你花大哥了。花大哥,我们总不能整夜守在地窑里说些无关宏旨的话吧!现在我们…”
那人说道:
“郑姑娘…”
郑冷翠奇怪问道:
“你知道我姓郑?”
那人说道:
“人在麻醉昏
的时候,往往会自言自语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你说:惹翻了我郑冷翠,我会杀得一个不留!”
郑冷翠不好意思说道:
“真是糟透了!看来我根本就是江湖上一个雏!”
那人说道:
“那也不见得,再老练的老江湖,也有失算的时候。现在且不说这些,郑姑娘,如果你信得过,或者不嫌弃,就请到我寒舍小憩,再作以后的打算。”
郑冷翠说道:
“打扰花大哥了!不过…”突然一眼杀气腾腾而起。
那人接口说道:
“有一口气憋不下去是吧?”
郑冷翠长长的吁了口气说道:
“算了吧!正如花大哥说的,跟这些人没有什么好计较的。”
那人笑笑说道:
“那也不见得,有人会自动送上来让你消气。这些人也谈不上知所警惕,还是要给他们一点教训。再说,你的包裹宝剑,总得拿回来!”
郑冷翠也听到了有人从远处朝这边走过来,而且脚步声纷沓,还不止一两个人。
郑冷翠对自己的听力很有自信,这些人至少还在四五十步开外,而姓花的却能更早听出来,那应该是更远。
她不觉说道:
“花大哥,你真的是好听力,练过‘天耳通’的禅功?”
那人笑笑说道:
“我没有那份功力,只是…唉!留到以后再说吧!人已经来了,该让你出出怨气了!”
一群人已经来到了地窑出入口处,掀开地板,有人提着马灯在前面拾级而下,后面跟着五个人,当中有一个是女的。
一共有两盏马灯,将地窖里照得通明。
走在前面的人一看到郑冷翠双手叉
站在那里,
脸寒霜,不
倒
了一口冷气,脚下顿时倒退了一步,口中说道:
“她怎么会…”
这会工夫后面的五个人已经一字排开。
当面提马灯的就是枫脚楼那小子,另外一个是黑凛凛的大汉。
排开的五个人,当中站着一位女的,约五十多岁,头上戴着镶珠子的护额一直盖到耳朵上,
出脑后的金步摇正在晃动,脸上有厚厚的脂粉,一双三角眼,透着
僻也
着凶光。
阔边宽袖绸布袄,大
脚
间
出绣花的红汗巾,一双大脚穿着洒花双鼻梁的棉鞋。
在她的两边,是四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个个
黑板带,不知道携带着什么东西。
那女的看了一会郑冷翠,回过头来叫道:
“小五,你过来!”
那提马灯的小子立即应声走过来,刚叫一声“老板娘”!
只听得“啪”的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这一掌掴得不轻,那小子脚下一个跄踉,几乎摔倒了。
他捂着脸,嘴角已经
出了血水,他十分不解的叫道:
“老板娘,我是照你的吩咐做的,至于她为什么会醒过来?这也不干我的事。不过谅她也跑不出去的。”
那女的冷笑说道:
“我打你这个糊涂蛋,不是为了这个,而是惩罚你的招子不亮,亏你还在外面混!”
她说着话,
脸含笑对郑冷翠说道:
“姑娘,对不起!这是个误会,怪只怪我们的人没有眼睛,不识真人,让你在地窖里受了一夜的苦。如果说我要在百花谷摆一桌酒向你请罪,想必你也不会接受。这样吧!…”
她一摆手,吩咐着:
“把姑娘的包裹拿来,还有给我准备一份礼物向姑娘赔罪。”
她的旁边立即有人靠近低声叫道:
“老板娘!”
那女的怒斥道:
“叫你们去拿东西,你还在啰嗦什么?谁敢不听我的话?”
没有人再敢讲话了,立即有人跑上去,想必是拿东西。
郑冷翠一声不响的站在那里,冷冷的看对面的一举一动。
那女的仍然
脸带笑说道:
“姑娘,你当然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尊姓大名,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叫金三娘,是百花谷的老板…”
郑冷翠冷冷突然
口说道:
“你平
都是用这种方法来骗拐良家妇女?你一共做了多少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说!”
金三娘还没有来得及答话,她的身旁有一个年轻人大声喝叱道:
“你他娘的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们老板娘说话?”
他人在说话,脚下向上抢了一步,拿起
间黑板带一抖,一条亮晶晶的铁链子,照准着郑冷翠砸过来。
金三娘站在那里并没有讲话。
郑冷翠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只见她右手一抬一抓,砸下来的铁链子已经落入她的手中。也没有看到她如何使劲,那拿铁链子的年轻人整个身子飞了起来“叭哒”一声大震,摔在地上,爬不起来。
几乎就与拿铁链子的同时,另一个人也是一摸
间黑板带,
出一柄一尺多长的匕首,两面开口,像是水里兵刃鹅
刺。二话不说,整个人扑过来,匕首刺向郑冷翠的前
。
郑冷翠仍然是不闪不让,一抬手,抓住匕首一折“咔嚓”一声,断成两截,掉在地上。
那人还没有来得及尖叫,郑冷翠左掌箕张,正好
着那人的脸“啪”的一声响,那人
脸开花,一
股跌落在地上。
金三娘没有惊惶之意,反而微笑说道:
“他们有眼无珠,罪有应得。只是姑娘手下留情,他们应该十分感激。不过…”
她似乎是故意的顿了一顿,然后望着姑娘笑道:
“姑娘是高人,当然见解就不同于一般,我金三娘才敢多饶口舌向姑娘说明。不错,百花谷是个下
的销金窟,有许多女孩在这里卖笑为生,但是,姑娘可曾想过这是个最古老的行业,几千年来,人人唾弃,几千年来,依然存在,为什么?”
她笑了笑。
“凡是
之不绝,唾之不亡,姑娘,这就不是‘下
卑污’这些字眼所能概括一切的了,至于是不是拐骗良家妇女,我说没有,姑娘当然不信,不过,如果我金三娘是真的这样,江湖上正义之剑早已斩下我的头,我的话到此为止。”
这时候有人拿来了郑冷翠的包裹,放在郑冷翠的跟前。
金三娘说道:
“包裹确实打开过了,里面的东西,可没敢动一分一毫。当然,我想送给姑娘任何东西表示谢罪,姑娘一定不屑一顾,有一样东西纵使姑娘不要,我也要诚心相送。”
她对身旁的人一点头。
立即有人快步走过去,伸手拎起那个叫“小五”的衣领,右手向前一伸,只听见小五一声苦嚎,血
面,那人挖掉小五的两个眼珠子,摊在手里,伸到郑冷翠面前。
金三娘淡淡的说道:
“小五有眼无珠,开罪姑娘,就是这个下场,我们并不敢请姑娘原谅,只是让姑娘知道百花谷是个有是非的地方,不敢过于为非作歹!”
郑冷翠单脚一挑,包裹飞起,她抓在手里没有说话,只是从包裹里拿出一瓶药,倒出两粒,先给伸手的那人,说道:
“这药治不好眼睛,但是可以止血疗伤。”
她又拿出一锭金子,约有二十两重,丢在地上说道:
“失去双眼的人,请个人照顾吧!”
她大踏步走上地窖台阶,对金三娘这群人根本不看一眼。
倒是金三娘在身后说道:
“姑娘武功好,心地好,金三娘有幸认识姑娘一面,虽然只是一面,也是缘份,不能留下尊姓大名吗?”
郑冷翠说道:
“我姓郑…”
说着话,人已经走到地窖外面。
金三娘跟在后面叫道:
“郑姑娘,你的马就在院外系在树上,希望你下次能够再来枫脚楼,我一定竭尽至诚招待姑娘,以赎今
之罪。”
郑冷翠走出院外,果然有两栋树,她的坐骑是鞍缰俱备,系在树上。
她解开缰绳,认鞍上马,这才发现就在她的右手边,连接着院子,有一座楼房,此刻灯火通明,一片辉煌灿烂,里面弦歌四起,笑语喧天。
再看这座楼的正门,有四盏大灯,门前人来人往,有不少穿红着绿,珠翠
头的年轻姑娘在
送客人。
楼门正中挂着一面红漆飞金的大招牌“百花谷”
郑冷翠有些沮丧,轻轻的叹了口气,一带缰,绕离了百花谷,趁着夜
,踏上道路。
她没有在城里停留,催动坐骑出得城来,大约五里远近,有一座凉亭,她还没有下马,看到凉亭外系着马,凉亭里站着一个人,
面含笑,
向郑冷翠。
郑冷翠勒住缰,只一怔,便自飘身下马,快步走向说道:
“是花大哥吗?”
凉亭里没有灯光,但是,凭着外面的星光月
.也比地窖里看得清楚,面前站的是一位年轻的男子,身穿一件长衫,看上去十分潇洒,年龄不过廿四、五岁左右,人长得十分英俊,尤其是一双明亮的眼睛和一个
直的鼻子,让人印象深刻。
那人笑着说道:
“郑姑娘!我正是花无影!”
郑冷翠重复了一句:
“花无影?”
花无影笑说道:
“对不起,在地窖中忙着说明当时情况,没有说出姓名。”
郑冷翠“啊”了一声说道:
“金三娘来时,花大哥你怎么不见了呢?”
花无影说道:
“地窖里有一处通气口,我就出来了,不过金三娘说的一切,都听到了,我真没想到她居然还是个人物,无论说话做事,非但有三分豪气,而且不俗!”
郑冷翠有些意外问道:
“花大哥,你欣赏她吗?”
花无影说道:
“谈不上欣赏,一个
女户的老板娘,能知道几分道理,倒是难得。我觉得金三娘比起庙堂之上那些衮衮诸公,倒是可敬多了!”
郑冷翠倒忍不住点点头。
花无影说道:
“她唯一让我难过的是,她不应该将一个
女户取了一个不相称的名字。”
郑冷翠不了解花无影说这话的意思。
花无影继续说道:
“百花谷是百花齐放、繁华似锦的好地方,岂能是一个供人追
取乐的所在?”
他笑了笑。
“不过,也有值得称许的地方。”
郑冷翠有些不解,
口问道:
“称许?还有值得称许的地方?”
花无影笑道:
“如果不是她把自己经营的
院叫做百花谷,郑姑娘不会在枫脚楼歇脚,就不会自己失神而中了对方暗算,我就不会有机会认识郑姑娘。所以,我说金三娘擅取百花谷的名字,是值得称许的事,或者说是我应该感激的事!”
郑冷翠似乎很能接受花无影这种风趣的说话,微笑以对,并没有说什么。
花无影上前牵住郑冷翠的缰绳,让郑冷翠上得凉亭坐定,他再从自己的马背上取下一只皮囊和一包油纸包扎的东西。
他举了举手中的皮囊和油纸包笑着说道:
“枫脚楼的酒和卤味,确实是不错,郑姑娘三杯中了
药,未能品尝真正的香醇,至于烧
卤鹅更是一口也没有尝到,喏!现在想必正是饿了的时辰,请接受我这一点点敬意与心意!”
解开油纸包,里面溢出香味,至少有四五味卤菜,不但是热的,而且还有筷子。
他又从身上取出两只酒杯,从皮囊里倾出美酒,端着递给郑冷翠,举杯说道:
“庆祝我们的相识!”
他一口干了之后,正
对郑冷翠说道:
“郑姑娘,人海茫茫,能够相识一位自己敬仰心服的…朋友,太不容易,值得庆祝!”
郑冷翠从来没有一个年轻的男人如此坦白赤
的跟她说话,尤其花无影说到“敬仰心服”以后,顿了一下,才说出“朋友”二字,他的眼睛里
出异样的光芒。
郑冷翠微微一笑,举杯示意,说了一句:
“谢谢花大哥!”
花无影很自然的将卤菜递过来,三杯下肚以后,彼此的笑容更烂然了。
郑冷翠举杯说道:
“花大哥,谢谢你!没有你及时伸手,我究竟在地窖中会有什么遭遇,还很难说。”
花无影说道:
“我说过,我只是帮你早一点醒来,没有我横
一脚,他们照样无法侵犯你,千万不要为这件事说谢。”
他们对举了一下,互干了一杯。
花无影忽然问道:
“郑姑娘,请恕我冒昧问你一件事。”
郑冷翠说道:
“花大哥不必客气,有话尽管问。”
花无影问道:
“郑姑娘你在枫脚楼曾经打听百花谷,正因为你打听,所以才引起对方误会,才敢对你下手…”
郑冷翠说道:
“我打听的是另一个真正的百花谷,不是
女院。”
花无影连忙说道:
“原来是一种巧合造成一次误会。郑姑娘,你打听百花谷说明你从来没有去过百花谷,究竟是为了什么?”
郑冷翠说道:
“是受一位长辈的指使,到百花谷去采撷两种花与茎。”
花无影点点头说道:
“我明白了!不过我还要请问一下姑娘,在地窖中我曾经面邀姑娘到寒舍去住几天,让我小尽地主之情,不知道姑娘这个承诺还算不算数?”
郑冷翠立即说道:
“承蒙花大哥盛情相邀,我自然要去叨扰。”
花无影连声说了两句“谢谢!”看来他对郑冷翠慨允他的邀请,感到很高兴。
两人吃喝得很自在,酒没多喝,卤味却是吃得干干净净。
此时不觉东方之既白。
二人上马,郑冷翠不
问道:
“花大哥。不知前往府上有多远?”
花无影愕了一下,但是他立即回答着说道:
“不远,不过山路不好走,恐怕要耽搁一点时间。”
果如花无影所说的,上路不久,就拐进一条小路,渐渐进入山地。
这里的山都很险恶,而且很少人踪。走一顿饭的时间,也见不到一户山居人家。
郑冷翠放松缰绳,任凭坐骑在山路上慢慢向上爬。
她忽然问道:
“这里的山都是如此险峻吗?”
花无影说道:
“皖西一带都是如此。”
郑冷翠忽然勒住缰,停下马,带有几分惊讶的表情问道:
“皖西?皖西到底有多大?”
花无影也停下来微笑的望着她,缓缓的说道:
“这个问题我很难答复你,不过,另外一个问题,虽然你还没有问,可是我可以告诉你,寒舍就要到了!”
郑冷翠倒是真的意外一喜,
口说道:
“是真的?”
大概她发觉自己这话说得太率直,有失自己严正的风度。她立即缩住嘴,然后放淡语气,淡淡的说道:
“我就要叨扰了!”
花无影笑笑说道:
“郑姑娘,你且慢些说叨扰这字,等到了地方,看到那份简陋,你连一刻也不肯停留!”
郑冷翠刚要回答一句“怎么会呢?”她没有说出口,她在稍停一会之后,才淡淡的说道:
“花大哥太过客气!”
郑冷翠也开始对自己有些奇怪,她平
不是这样的,每说一句话都似乎有欠思考,要是这样,哥哥才不会放心让她一个人纵走江湖,就是因为她冷静理智,正如她的名字,是一个冷而寒酷的翡翠。
可是,自从认识花无影以后,她似乎有些改变。
郑冷翠在心里警告自己:不可以如此“放纵”自己的心!因为她是个对自己有某种承诺的人!她要忠于自己的承诺,她要帮助哥哥完成心愿。
郑冷翠开始为自己加了一层防护罩,这一层防护罩是寒铁做的,坚硬、冰冷!
花无影突然一催
下坐骑,在蒙蒙的薄雾中,冲上一个山坡。站在山坡上,远远的对郑冷翠招着手,并且叫道:
“郑姑娘,请你上来。”
花无影活泼、纯真、风趣,确是一个可亲的人,郑冷翠朝上望了一下,静了一下心情,仍然慢慢的让坐骑缓缓而上。
爬到上面山坡,进入一个浓密的树林,都是长青的松柏,虽在初
,仍然是一片翠绿,因为是在薄暮,益发显得深邃而不可测。
花无影下得马,他也请郑冷翠下马,两人牵着马,钻进树林,慢慢的前进。
走的是下坡路,而且实在是无路迹可寻,只是随在花无影身后,弯弯曲曲的向前走。
走了一盏热茶的光景,看来是到达深谷的谷底,眼前霍然开朗。
以郑冷翠的眼力,她可以看得这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山谷。
目光所能及的地方,都是苍松古木参天而立,到处是摇曳的修竹。
再向谷里看去,还不知道有多深远,但是,她可以闻到似有若无一阵阵淡淡的香气。
这只是在夜里,如果是白天,想必是更加秀丽动人。
郑冷翠不
口说了一句:
“好地方!”
花无影似乎并没有谦逊,只是说道:
“郑姑娘,这地方你是第一个来到的客人。”
他又忙着解释道:
“我是说自从我来到这里,在记忆中你是第一位客人。”
郑冷翠惊讶的轻轻“啊”了一声。
她还是轻轻问道:
“花大哥,你来到这里多久了呢?”
花无影这回倒是变得淡淡的回答着说道:
“二十三年。”
这回郑冷翠惊呼的声音大了。
花无影没等她再问,接着说道:
“我三岁就来到这里,山中无甲子,有人说岁月逐云飞。我没有那么潇洒,我只知道这谷里有几株桃树,每年盛开桃花,结许多桃子,我看了二十三次桃花,吃了二十三次桃子。”
郑冷翠很自然的想问:
“你三岁怎么会到这杳无人烟的深山谷里来?”
她没有问,因为花无影叫道:
“我们到了!”
原来郑冷翠没有留神注意,一丛翠竹围绕着一间石屋。
屋前还有一道潺潺
过的山溪,小
湍急,淙淙有声。
跨过山溪,绕过竹丛,才能看到石屋。
石屋是名副其实的,叠石为墙,片石为瓦,石屋不高,不过也足以容身。
花无影推门进去,点上油灯,连声说道:“惭愧!惭愧!实在见不得人!”
他立即又恢复原有的风趣,哈哈说道:
“当初叠石为屋的时候,也从没有想到有一天居然有你郑姑娘这样的贵客莅临,他们都说蓬荜生辉,我应该说是顽石生辉。”
他忙着端过一张仅有的凳子,让郑冷翠坐下。
郑冷翠并没有立即坐下,她站在石屋当中,环顾石屋的一切。
石屋的确是简陋,一张老树
锯成的桌子,上面放着茶壶茶碗。
墙上挂着棕蓑衣,还有少见的大剪刀、长剪刀。
临边还有一处小小的灶台,靠墙挂着锅瓢铲勺,除此之外,就空无一物了。
石屋虽小,还隔了一个里间,郑冷翠没有进去,想必是花无影的卧室。
郑冷翠很想问:
“这就是你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地方吗?”但是,她没有问出口。
花无影忙里忙外,忙得没有时间招呼郑冷翠。他在外面忙完了两匹马的卸鞍、喂料,又肩着两个包裹进来,一个交给郑冷翠,一个放灶前。
花无影稍作停当之后,叉着
,吁口气,对郑冷翠说道:
“从枫脚楼到百花谷的地窖,以至今天的路程,不能说累,但是最需要的是洗个痛快的澡,换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吃饭。”
他忽然正
严肃的说道:
“虽然我的话有些不合时俗,但是,针对当前的需要,相信郑姑娘也不会有所在意。”
他伸手作势,说声:
“请随我来。”
他将郑冷翠带路进入里间。
原来里间比外面还要宽大,除了一张蓑草编织的厚厚的席子铺在地上,当作是
以外,里面还有一间,居然是一间浴室。
一个大木桶,有一个竹管从外面引进溪水,而且是不停的
。木桶旁有高高脚凳,上面放着皂角锤成的皂胰。旁边陈着一
木杆,挂着大小浴巾。
花无影说道:
“我这个人虽然村鲁不堪,但是每天要洗两次澡,尤其在流汗之后,冲洗一番,顿时神清气
。只是没有热水,如果姑娘不责怪我亵渎,就请…”
郑冷翠点点头说道:
“谢谢!”
她没有再说二话,从外面提着包裹进来,关起房门,尽情的洗了个澡。
寒料峭,溪水如冰,这对郑冷翠而言,都不是问题,问题是她真的有这样的心情,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接受一个陌生人的安排,痛快无忌的洗澡。那是代表什么呢?代表一种信任,或者说是一种自信吧!无论是那一种,都是十分难得的。
郑冷翠洗过澡,换了一套蓝色
布短装,将头发挽在头上,
出一截雪白如玉的脖子。
当她提着包裹走出外面,花无影正在张罗着酒菜和黄梁米饭。
他刚刚摆好杯筷,一抬头看到郑冷翠,不觉得一怔,随即
口说了一声:
“郑冷翠姑娘,你真美!”
郑冷翠似乎并不以为忤,微笑说道:
“花大哥你平
都是这样赞美别人吗?”
花无影脸一红,说道:
“对不起!因为平
我没有机会赞美别人,所以我也不会赞美别人,我只是说真话。说实在的,和郑姑娘相处两天,只觉得你武功过人,英气
人,没有想到还是这样明
照人!”
郑冷翠没有再说什么,放下包裹,望着桌上的酒菜。说道:
“想不到花大哥还有一手烹调手艺。”
花无影笑得不好意思说道:
“说来惭愧!所有的荤菜,都是枫脚楼的,我只炒了一盘油菜苔,不好吃请多包涵!至于这酒,当然是枫脚楼的,每次下山,主要是为了沽酒…”
郑冷翠不觉问道:
“花大哥平
喜欢小酌几杯吗?”
花无影连忙说道:
“不!不!说真的,今天纯粹是为了招待你这位贵客,才买菜沽酒,平
可没有这般豪情享受!”
刚刚说“每次下山为了沽酒”现在又说“平
没有这般享受”现成的前言不对后语,到底是他
了章法?还是语无伦次?
郑冷翠微笑不语,放下包裹,坐下来举杯说道:
“如此说来这两只酒杯也是枫脚楼带回来的了?”
花无影连忙说道:
“可不是,我这个石屋里,那里会有这样精致的酒杯?不过,我可保证:是买的,不是顺手拿的。”
他特别将“拿”字说得拖长,他显然恢复了镇静,也恢复了风趣。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
,虽然两人差不多喝了半坛子酒,彼此酒量都好,大家都没有一点醉意。
花无影再次举杯说道:
“酒逢知己,也要适可而止。如果喝醉了那就没有乐趣可言。现在我们干了最后一杯。”
双方干了一杯以后,他按着酒杯问道:
“借着酒意大胆请问一个问题,不知…”
郑冷翠说道:
“请说,知无不言。”
花无影问道:
“在此之前,姑娘曾说到百花谷是为了要寻找一种花和茎,不知可否再说得明白些?”
郑冷翠说道:
“当然可以,这并不是不可告人的秘密,我是受武林名医余婆婆之命,前来百花谷摘几朵黄杜鹃和几截芦荟,如此而已。”
花无影似乎受了很大的震动,
口说道:
“黄杜鹃?百花谷黄杜鹃何止千百?别处也有黄杜鹃。至于芦荟更是到处皆是,到海岛上去,随手可得,何必要千里迢迢来找百花谷?”
郑冷翠说道:
“黄杜鹃到处都有,芦荟随手可得,但是,我所要的黄杜鹃和芦荟与一般的不同,它们至少都在三五百年以上。”
花无影长长的“啊”了一声。
郑冷翠继续说道:
“三五百年的杜鹃少有,而三五百年的黄杜鹃更少有。至于芦荟更是存活不了那么久,所以十分稀罕,十分难得,据说只有百花谷才有一株。”
花无影微微皱起眉锋,方才那样的风趣就消失了。
郑冷翠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即发觉情况有异,便问道:
“花大哥,有什么不对吗?”
花无影闻言一震,他立刻堆下笑脸说道:
“没有什么不对!我只是想到,百花谷如果是私人的产业,像这样三五百年稀世少有的东西,这家主人会轻易的让你采摘吗?”
郑冷翠倒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一点。
因为余婆婆跟她说的时候,只是说这两样东西都是取得不易,而且是十分困难。因为大凡稀世珍宝,都会有特别的保护,尤其是在山野之间,更会有厉害的珍禽野兽护卫,不容易取得,她没有想到最普通的问题,它不是江上清风,也不是山间明月那样随时可得,物有各主,那就要付出代价。
愈是稀世奇珍,愈是无价。
郑冷翠拿什么折价?她在怔了一下之后,随口说道:
“那百花谷是私人的产业吗?”
花无影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倒是怀疑问道:
“郑姑娘,你如此千辛万苦到百花谷采取黄杜鹃和芦荟,想必是有重要用途。”
郑冷翠说道:
“说实话,余婆婆
代我来采取这两样东西,并没有说明要用之于何处。不过,我在想:余婆婆是名医,她要这两样东西入药的成份很大。”
花无影沉
一会说道:
“郑姑娘,如果你无法获得这两样东西呢?我是说,万一你…嗯!我是说万一主人不给采摘,或者索价太高,你根本给付不起,你该怎么办?”
郑冷翠说道:
“只要能找到百花谷…”
花无影抢着接口说道:
“你用强硬的手段强取而得吗?”
郑冷翠正
说道:
“只要是有主的东西,怎么可以强取?”
花无影立即道歉说道:
“对不起,是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说,你千里迢迢来找这两样东西,是势在必得,万一你无法获得,如何向余婆婆
代?”
郑冷翠说道:
“我说过,只要能找到百花谷,确实有这两样东西,而且是有主的,我会用一个‘求’字。人世间,乐于助人的人,应该居多,真诚的恳求,说不定可以获得同情。”
花无影连连点头说道:
“对!对!乐于助人的人居多,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这一顿饭的前半段吃得很慢,到了后半段,急转直下,花无影几乎是草草了事,便对郑冷翠说道:
“郑姑娘,承你不弃,接受我的邀请来到我的陋室,你这份信任和情谊,令我感动。”
郑冷翠笑笑说道:
“酒醉饭
,还要加上这样一段客套话吗?”
花无影尴尬的说道:
“一路崎岖,已经够累的了,今夜只有请你委屈…”
他没有再说话,将郑冷翠引到里间,不知何时,原先的草垫子上加铺了一层棉被,远远就闻到有一股樟树油和檀香的味道。
郑冷翠大概也没想到这个问题,当时一怔立即说道:
“像我们这种人,餐风宿
是普通不过的事,花大哥不必为我张罗。”
花无影说道:
“实在不是待客之道,如果再说,我就无地自容了!请安歇吧!有话明天再说。”
他迳自退到门外,带上房门,留下一盏油灯。
郑冷翠楞了一下,便席地而坐,想了想,随着又和衣而卧,那浓浓的檀香味,让人睡得安详。
也许是太累了,也许这些日子没有像这一夜那样安详,一种檀香带来的安详,郑冷翠睡得十分热,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到处鸟鸣,她才醒来。
她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一个鹞子翻身,一既而起。
房间里还是暖暖的,只有那盏油灯还是亮着小小的火光。
她牵了一下衣服,拢了扰头发,拉开房门外面阒无一人。唯一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瓦盆,盛着一盆清水,另一边放着一个瓦钵,一钵子糙米粥,两碟腌菜,一只空碗,一双筷子。
碗底下
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几行字:
“不敢推门惊动,但愿你睡得好!
漱洗的所需请自理。
早饭请包涵。”
郑冷翠笑笑,倒也是按照字条上所说的,漱洗过了,盛了一碗粥吃起来。糙米粥煮得没有米星儿,吃起来特有一种香味,一连吃了两碗还意犹未尽。
放下碗,在灶下转了一圈,连洗碗用水都不知道在何处,只好放手。
拉开沉重的门,
面而来的是沁人心脾的清新,和一种难以形容的花香,那不是一种花的香味,而是许多花的香味,让人感觉到十分舒畅。不过也令人感到奇怪的,这还是
寒料峭的季节,不是繁花似锦的花
季,那里来的这些花香?
郑冷翠一走出大门,眼前的景
,让她呆住了。昨天夜里没有看清楚四周,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奇妙的世界。
两边是陡峭的山坡,一直向上延伸,像是两爿夹板,夹成一个山谷,而这两边的夹板是一片翠绿,全种的是翠柏,溢着清香。那翠柏是非常难长的,看这每棵都有茶碗
细的刺柏,这样漫山遍野的柏树林,至少有五六十年的栽培才能长成这样。
沿着她站的地方,向山谷里面看去,也不知道这山谷有多深,那是一个花花世界。触目所见,都是嫣红姹紫、粉白
黄的鲜花。也看不清楚是些什么花,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郑冷翠当时呆住了。
她和哥哥隐居的地方,她也喜欢莳花植树,而且每当花开时节,也是一片繁花似锦的世界。可是如今与这里比起来,那是星光难与皓月争辉。
郑冷翠正被眼前的花团锦簇看得眼花
,突然,她想到一个问题,有一个名字像闪电一般,掠过心头:
“百花谷!”
她忙不迭的朝着山谷里面跑去。
还没有跑几十步,
面有一道花墙,拦住去路。
说是“花墙”那是一点也不夸张。
编竹为篱,约有一人多高,篱上长
了名种不同颜色的花朵。郑冷翠能叫得出名字的,只有牵牛花、软枝黄蝉、龙吐珠、一串红…几样常见的花而已。其他许多十分
丽的花朵,郑冷翠都是见所未见。
花墙当中留着一道门,门扉紧闭,门楣上挂着一块奇形怪状的匾,上面写着三个狂草大字:“百花谷”
在门的一侧另有一面木板,上面写着几行字:
“百花谷是私人园地,不接待外人,请勿擅入。本谷主人白。”
郑冷翠顿时有说不出的高兴,她终于找到了百花谷。看来是花无影将她引到这里的,如果不是花无影,也许根本找不到百花谷。
虽然百花谷门外有这样一张告白,那个私人庭园能任凭外人进出呢?如果真正有要事,园主人也自会通融,人总是有感情,人总是会讲理的。
郑冷翠是个有修养的姑娘,她在极端欢喜的时刻,仍然没有忘记做客人应有的礼貌。
她站在门外,静静的等待,她希望看到有人出现,以便允诺,当然,最好是花无影能在这时候出现。纵然花无影不是百花谷的人,他久居此地,应该熟悉这里的一切。不过。照常情常理来看,花无影应该与百花谷有密切的关系,要不然他怎么会住在这样罕见人烟的山谷里而又与百花谷为邻呢?
现在正是清晨,清凉的空气,带着阵阵花香,让人心旷神怡。
但是,对一个急于要进百花谷的郑冷翠来说,她最需要的是尽快有人出现,其他都对她没有什么意义。
已经是
高三竿,花无影的住屋也已经沐受到了阳光,但是仍然看不见人影。
郑冷翠正要朗声发话,问一问“有没有人”忽然山谷中不远有人出现。
在花丛中慢慢走过来一个老人。
说是老人其实也不算老,花白头发,疏朗胡须,看上去不过五十来岁,但看他黝黑的脸庞透着光泽,十分健康,而是正值壮盛之年。一身
布夹袄和花
,卷起
脚,
着一双八耳草鞋。
郑冷翠刚一开口说叫声:
“老大爷…”
那老人一挥手,冷冷的说道:
“这位姑娘,看你是识字的人,这门口的告白难道你没有看见吗?”
郑冷翠连忙说道:
“老大爷,事情是这样的…”
那老人挥手说道:
“我是这里的长工,是个
人,而且在山里住久了,不懂得什么礼数,我不是什么老大爷,姑娘,你请吧!我是奉命送客,休怪我不礼貌!”
郑冷翠忙着说道:
“老大爷,你年长,尊称你一声老大爷,不算过份。再说你既然奉命送客,至少贵主人还是把我当客人看待。既然是客人,难道不能让客人说几句话吗?”
那老人没有被郑冷翠这几句话有所影响,仍然寒着脸说道:
“你已经说了很多话了,这就是百花谷待客的礼貌,要不然还能容你在这里喋喋不休吗?”
郑冷翠说道:
“老大爷,我是翻山越水,千里迢迢赶到此地,至少也应该让我见到百花谷的主人,说明我此行的用意,到那时候再撵我走,才合乎道理一些吧!”
那老人说道:
“你走是不走?”
郑冷翠很坚定的说道:
“我不会在这种情形之下,离开百花谷。”
那老人点点头说道:
“好!你不走是吧?…”
下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远远听到有一声尖锐的啸声。老人顿了一下,说道:
“你不走那你就不走吧!”
说着话将百花谷的园门关上,转身就走。
郑冷翠叫道:
“老大爷,请你留步!”
老人根本听若未闻,自顾走去,隔着篱墙,很快就没入花木扶疏、树身竹影之中。
郑冷翠连叫两声,对方没有回音,她站在那里冷静下来,思考这件事。
百花谷被她好不容易找到了,她断不会轻易的放弃,如果这样就离去,她如何对余婆婆说话?
在决定不会离开的大前提之下,她只在想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她是再继续等下去?或者是迳自闯进百花谷?
第二个问题,如果确定要进入百花谷,是软进?或者是硬进?
她在反复思考着这两个问题,下不了决心。如果迳自闯进百花谷,既然是“闯”无论是硬闯或者是软闯,都会撕破脸,后果很难善了。尤其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百花谷的主人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再这样等下去,也不失为是一种方法,让百花谷的主人知道她的诚意,而且低姿态不会惹对方反感。不过,这样的等,到底要等到何时为止?总不能一直等下去。万一对方就是这样置她于不顾,那样能等到什么结果?
郑冷翠迟疑难决,下不了决断。
忽然,她想到一件事。
“我何不回到花无影的石屋?说不定花无影已经回来了,和他商量商量,他是这里的人,无论他与百花谷有没有关系,他对百花谷的了解,可以帮助我下决心。”
她觉得自己为何如此
失智珠?
她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到花无影的石屋,还没有到石屋之前,远远的她发觉情形不对。
石屋门外,放了一个包裹,分明是郑冷翠的,而且分明是被甩出来的。
郑冷翠大感意外,她在急躁中一个飞跃,直扑石屋,口中并且叫道:
“花大哥!”
可是她的人一落下,她整个人都楞住了。
她的包裹确实是被人甩出来的,包裹是散开的,连一包用作路上盘
的金银和一些珠宝,散落一地。
郑冷翠当时大怒,大步上前,她还没有弯
拾起衣物,她又是一惊:包裹里的一对宝剑不见了!
杀手之剑不见了,让郑冷翠觉察出事态的严重。
郑冷翠是个十分冷静的人,她在极端错愕惊诧之余,立即恢复了镇静。她已经知道:问题并不是那么简单,不是单纯的不让她进入百花谷的问题,而是还有别的麻烦。
郑冷翠并没有立即拾掇地上的衣物,她缓缓的走到石屋门口,沉声叫道:
“花大哥!”
没有人回应,她探头向里面一看,她
不住又是一个大意外。
石屋里经过了一次彻底的破坏。
石屋里所有可以使用的东西,全都被砸得稀烂。包括那张枯树
锯成的桌子,还有一些锅瓢碗勺。
郑冷翠意外的站在那里想不出个道理来,她直觉的认定:石屋的被砸,与她要进入百花谷是有关连的。但是,她无法想起,为什么会这样?
忽然,她发现在劈烂的桌子上有一张纸条,上面有字迹。
郑冷翠并没有立即走进去,她在门口站了一会,仔细的打量了四周,这才缓缓的走进石屋里。
桌上的字条是写在一张很讲究的虎皮宣纸上,而且字体飞舞有力。
上面写着:
“百花谷从不接待客人,何况你根本不是百花谷的客人,你回去吧!你的衣物不会短缺,你的宝剑在你离开山谷之前,会还给你。
花无影擅自带人进山,应该受罚,你取剑的时候,他就会受到应得的惩罚。
不要想闯百花谷,那样你会后悔一辈子的,记住!”
字条后面没有署名,只是画了一个药锄。
在看到衣物被甩在屋外时,郑冷翠是
然大怒;当她看到石屋被彻底破坏时,感到震惊;当她看到这样的字条时,她沉静下来了。
这正是郑冷翠与众不同的地方。
面临真正难关的时候,不急不躁,冷静沉着,坦然以对。
她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
“百花谷是非去不可,千里迢迢,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找到了百花谷,绝不是这样一封留简就被吓回去的。再说,百花谷的主人虽然拒人于千里之外,至少双方还没有见过面,有道是见面三分情,无论如何总要见上一面才能作进一步决定。能不决裂是为上策,实在非撕破脸时,也不要做得太绝,我来的目的是在取得黄杜鹃和芦荟,不是来找人拚个你死我活。”
这样一阵盘算,心里主意拿定,顿时心里气为之平,怒意全消。
她走出门来,将衣物一一拾起,慢慢捆扎成包裹,随手放在石屋门口,自己转身不是向外,而是朝着百花谷的方向走去。
百花谷的前沿围墙,看上去是编竹为篱,上面爬
了花卉,但是来到近前仔细看时,那编扎的竹子都是
钢铸造的,涂成青竹颜色,铸成竹节模样,乍一看时,真的分辨不出真假。像那样
细的
钢,除非是宝剑宝刀,否则是很难破坏的。
郑冷翠的杀手之剑是宝剑,但是,不在手边。即令在手边,郑冷翠也难以挥剑,只要斩断一
篱笆,往后的话就难讲了。
再看那两扇门,倒真的是木料制做的,饭碗
细的松木,用铁条穿连而成,厚实沉重,除非是纵火焚烧,等闲刀剑是很难破坏的。
郑冷翠站在园门外,静静伫立了一会,然后朗声说道:
“晚辈郑冷翠,是奉武林前辈余松婆婆之命,前来百花谷,历经辛苦,跋涉山水,为的只是要在百花谷取得几朵黄杜鹃和几截芦荟。至于为的是什么?余前辈没有说明,我可不敢
说。不过,余前辈是武林名医,她所要的东西,无非合药救人。请百花谷主人能慈悲为怀,允许晚辈摘取几朵黄杜鹃,截取几段芦荟,对百花谷无损,对晚辈则是恩莫大焉!敬祈百花谷主人鉴察!”
郑冷翠说这些话时,朗朗高声,但是她没有运用内力,却也引得谷内回音如
。
但是,郑冷翠这样一阵发话,谷内回音停歇后,却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回应。
郑冷翠又朗声说道:
“既然百花谷主人不把我当作客人,我也不必拘泥于做客人的礼数,少时,恐怕就要得罪了!还要请百花谷的主人宽谅。”
她说完话以后,平地一拔,凌空而起,冲天直上两丈有余。
人在半空中一个转折,活像一只飞舞中的大鹤,双臂展翅,悠然一个飘动,越过围墙,飘落到里面。
因为郑冷翠站在外面时,看不清楚围墙里面的情况,她这样凌空一拔,飘落而进时,她准备
接围墙里面各种想不到的情况发生。
说不定从四面八方
来一阵
箭,也说不定有几十柄刀剑分从四面八方围攻而至;说不定她落脚的地方是
布着
爪钉、铁蒺藜;也说不定从上面落下一面大网,把她像飞鸟一样,网在其中…
但是,让郑冷翠感到十分意外的,以上她所想的种种状况,一个也没有发生。
她落地以后,四周静悄悄,连一只鸟叫的声音都没有。
她触目所及,尽是似锦的花园。
这已经是
末,不是百花盛放的时刻,然而她所看到的,姹紫嫣红、粉白
黄,不但是美不胜收,而且香气袭人。
只是有不少是架竹为山,构成一堆一堆的花团锦簇。
郑冷翠站在花海之中,眼花
,心脾舒畅,没有任何攻击的事情出现,唯一让她感到有些诧异的,身在花海,却没有一条路径可通,除了花圃,就是花山。
郑冷翠没有承受攻击,她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轻松。
她站在那里,没有莽然动步。
百花谷主人严词拒绝在先,而又无声无息于后,在情理上有些说不过去,如果百花谷真的是这样轻易可进,余婆婆也就不会叮咛再三,要她谨慎!
目前没有动静,也许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千万不可大意。
郑冷翠有了警觉之后,她站在那里没有移动,静下心来,观察四方。
她这样用心留意,察看四周,果然让她看出了异样。
原来那些花圃和花山,正是按照八卦的位置安排的,所以根本没有路,只要一动,一旦进入八卦阵中,误走生死两门,就会被困在阵中不得出来。
郑冷翠自幼在这方面没有下过苦功,但是些微皮
还是懂得,她仔细察看之后,决心从艮下进入,转到兑上,再进入坤断,就可以走最少的路,穿过这座八卦阵。
但是,她没有把握。
她了解:一座真正的八卦阵,一旦误入其中,隐隐风雷,十分惊人。但是,她必须冒这个险。她觉得自己不能让一座八卦阵阻住她的行程。
她对准了艮下断进入,顿时感受到花香阵阵,冷气飒飒。她能看到的四周,除了如山的花墙就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
郑冷翠一直在提醒自己:
“不要
了方寸!要冷静!要沉得住气。”
她在进入艮下断时,就已经默察其中距离,而且对正方位,算准步法,无视于周围的景气形象,只顾朝着正对面走过去,她以六六之数,谨记着自己的脚步,一直走向前。
走了卅六步之后,霍然右转,再左转回头,进兑上缺的缺口。
此时,风雷之声隆隆而起,冷气袭人,花墙已经变成了蓑草,充
了肃杀景象。
郑冷翠此时抱元守一,定心凝气,照着自己原先计算的方位,每一个方向的转换,都以六六之数计准,最后,她默察应该进入坤六断的出口。
果然,她刚一走完此六步,顿时眼前景象大变,晌午的阳光,已经晒到了谷中,带来
末夏初的温暖。但见万花竞
,令人目不暇给,这种花团锦簇的景
,又不是百花谷门前那一段所能比拟。
最使郑冷翠感到高兴的事,她的面前不再是无路可走,在安排七里香夹道之中,有一条鹅卵石铺砌而成的小径,弯曲成趣,伸向谷里。
郑冷翠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在别人的监视之下,看似四下阒然无人,实际上可能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
郑冷翠不认为是自己的本领通过方才的八卦阵,而是有人宽容,让她从容
困。
于是,她抱拳朗声说话:
“百花谷主人果然是前辈风范,郑冷翠冒昧闯入,实在是情非得已,前辈的大量宽容,谨致谢意。”
说完话,依旧不疾不徐,缓步沿着鹅石小径,朝着谷里走去。
走不数步,突然有一只蜜蜂朝着郑冷翠飞来。
这只蜜蜂长得特别大,是一般蜜蜂的两三倍,胖胖圆圆的飞得特别慢。
当这只蜜蜂快要飞近郑冷翠时,一种自然的反应,郑冷翠倏的抬起右手,正要朝那只蜜蜂劈过去。
以郑冷翠的功力,如此一掌劈空,慢说是一只蜜蜂,就是一支飞来的箭矢,也会应掌而碎。
郑冷翠左掌正要劈下,忽然,她心一动,收掌不发,敛气停招,任那蜜蜂飞来。
那只蜜蜂根本无视于方才的危机,依然缓缓飞来,一直飞到郑冷翠的
前,停在她的衣服上。
郑冷翠此时顿时警觉,她已经感觉到了这只蜜蜂来得不平常。她正要想出办法如何将这只蜜蜂赶走,突然,一阵嗡嗡之声,由远而近,愈来声音愈大,黑
的遮去一大片阳光,像一大片乌云,随着一阵风,直扑向郑冷翠。数不清的蜜蜂,
头盖脸的落下来。
也容不得郑冷翠有任何防范举动,事实上郑冷翠也拿不出任何保护自己的方法,就在她这样一错愕间,已经有数不清的蜜蜂,落在她身上。
郑冷翠无论是如何冷静沉着,也挡不得这几万只蜜蜂落下来的一阵蜂雨。
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静静的承受。
说也奇怪,这几万只蜜蜂落在郑冷翠身上、头上、手上,只为她留下一双眼睛、两个鼻孔和一张嘴巴,密密麻麻,将郑冷翠包成了一个骇人的怪物。
但是,就是没有螫郑冷翠。
郑冷翠
在外面的皮肤,有点儿麻,有点儿
,就是不痛。
郑冷翠这时才想起,原先那只巨大的蜜蜂,正是女王蜂。只要女王蜂飞到那里,整巢的蜜蜂都会随之而至。
这只女王蜂为什么会飞到郑冷翠身上呢?
那还用说吗?一定是受到有人的催动。
一只女王蜂带来了几万只蜜蜂,如果这些蜜蜂是经过特殊培养,尾刺有毒,郑冷翠恐怕有再高的本领,也要倒毙在这样的蜂阵之下。
郑冷翠告诉自己:
“这是一种定力考验,只有保持沉稳的定力,才能通过这次考验。”
她几乎连呼吸都尽量降至微弱,尽量不惊扰
身
而动的蜜蜂。
这就样,大约过了一碗热茶的光景,停在郑冷翠
前那只女王蜂,在微微
动一阵之后,霍然振翅而起,朝着谷里飞去。
说也奇怪,女王蜂这样一飞,不消片刻工夫,几万只蜜蜂亦蓬然而起,一阵风似的,又在空中形成一朵乌云,一阵飞舞,消失净尽,连一只也没有留下。
郑冷翠察看自己,真正是毫发无伤,除了脸上还有一丝丝
以外,没有其他任何感觉。
郑冷翠不
长长吐了口气,她实在不敢想:如果她失手打死了那只女王蜂,会有怎么样的后果。
她站在那里静静的想这件事,心里有了一个结论。百花谷的主人也许真的不愿意她来扰
百花谷的清静,但是,截至目前为止,似乎还没有太大的敌意。
这是值得安慰的。
在郑冷翠的心里认为:只要对方没有敌意,事情就好办了。
她便继续向前,要是搁在平时,郑冷翠是目不暇给,沿途有许多不知名的花朵,在芬芳吐
,美不胜收。可是现在她没有这种心情,因为她来到百花谷,不是为了赏花探幽,而是来寻找那一株数百年的黄杜鹃和一棵百余年的芦荟。面对着这
山万紫千红,要从何处找起?更重要的是百花谷的主人至今还没有
面,虽说估计不是敌人,看样子也不见得是友人。在这样敌友未分的情况之下,那株黄杜鹃和那棵芦荟会不会让她获得。
既然是余婆婆命她不惜千辛万苦要取得的东西,想必是罕有的宝物,宝物会让一个素不相识、名不见经传的人轻易获得,那就不叫做宝物了。
郑冷翠人在花间走,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她最后想定:
“无论如何总要先找到百花谷的主人,才能谈到其他。否则,即令是发现了黄杜鹃和芦荟,也不能随便摘取。”
心里有了决定,反而不急不躁,缓步在花丛小径之中,不明就里的人,还真的以为她是闲情逸致的在赏花。
行不数十步,前面是一个岔路,郑冷翠不知道应该朝那里走才是正确的路线。
正当她迟疑不决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呻
。
郑冷翠向左边抬头一看,左边有一棵大树,常绿的树叶十分浓密,呻
的声音,正是从树叶里传出来。
郑冷翠快步走过来一看,让她大吃一惊,原来树叶丛中,有一个人被倒剪着双臂,连同双脚捆在一起,吊在树上。这个人正是带她到百花谷的花无影。
郑冷翠在震惊之余,冲上前叫道:
“花大哥,你怎么会…”
花无影想必吊得十分痛苦,已经是口干舌燥,几乎说不出话来。但是他仍然嘶哑着嗓子叫道:
“郑姑娘!你千万不可过来!”
郑冷翠刚说得一句:
“花大哥,为什么?”
但是,她停住了脚,因为在她的眼前,是一个奇特的景象。
这棵说不出名的常青大树,大约有一人合抱
细。在树的底下,周围一圈,方圆数丈,长
了野生的波罗
,还纠
了密密麻麻的刺葛。这些野波罗和刺葛不同于一般,长得又光又硬、又长又
,简直就是几千把尖刀,倒竖在四周。如果不小心有人落下,准得戳得浑身是血窟窿。
郑冷翠正要准备设法清理出一条空隙,去到树下救人。
花无影叫道:
“郑姑娘,你千万不要来救我,这是我受的惩罚,再吊三天,我就会被放下来。”
郑冷翠立住脚问道:
“花大哥,你说的惩罚是什么意思?是什么人要这样惩罚你?”
花无影说道:
“姑娘你有所不知,百花谷有一个规定,未经许可私自引人进入百花谷,要吊饿四天。因为…”
郑冷翠接口说道:
“因为花大哥引我来到百花谷,而受到如此吊刑,花大哥,一切罪过都是因我而起,要罚应该是罚我才是,怎么能让花大哥代人受过?所以,我必须要解花大哥下来,百花谷的主人可以吊我受罚,就算是加倍吊上八天,我也甘心承受!”
说着话,她便要动手清除眼前的野生波萝和刺葛。
花无影几乎是惨呼叫道:
“姑娘,请住手!你千万不要想来解救我。那些野生波萝和刺葛,都是百花谷特意培植的,坚硬如刀,而且充
了毒
,只要刺破一点皮,就会毒发无救。”
他又昂起头来叫道:
“姑娘请看这边!”
顺着花无影的眼神看过去,原来吊住花无影的绳子,正巧妙的连接在一
野波萝的叶子上,经过三道绳套,最后是一
很细的线索,搁在野波萝的刺口之上。只要有人一动绳索,细线就会应声而断,吊住花无影的绳套便自动松开,人便向下坠落。
下面是见血封喉的野波萝和刺葛,即使戳不死,也会中毒而亡。
郑冷翠很坚决的说道:
“不!花大哥,我说过,这一切都是由我而起,任何罪过,由我承当,你没有理由代我受过。如果我不救你下来,做人的道理讲不过去。至于这些毒波萝,大概还难不倒我。”
花无影说道:
“郑姑娘,你不要小觑这一片野波萝,只要一点不小心,我们两个人都会丧命。我说过,我不会有事的,虽然吊着滋味不好受,三天以后,我平安无事。目前,你没有必要冒这个险!你看…”
他用眼神示意着对面另一条路。
花无影
低了声音,又是嘶哑的喉咙,说起话来,几乎让人听不清楚。
“不要管我,再吊三天,就可以被释放下来,只要绳子不断,我就会没事的。倒是你,机会难得,百花谷的主人每次生气之后,就会睡上一大觉。郑姑娘,你可以趁这个机会,朝对面那条路一直走过去,就可以看到你要的黄杜鹃和绿芦荟,去吧!不要管我。”
郑冷翠摇摇头说道:
“对不起,花大哥,除非我没有看到,当我看到你这样受苦,而且这样危险,我视若无睹,我还算什么人?何况,你这样受罪都是因我而起的!”
她不再理花无影焦急嘶哑的说什么,她在衡量如何踢开这些野波萝和刺葛,用最安全的方法解下花无影。
她刚要迈开脚步,运足功力,正要踢出一脚,准备踢飞野波萝时,突然,花无影一声哎呀惊呼,整个控制吊索的那
细麻绳,发出微弱的断裂声,三股麻线断了两股。
郑冷翠当时毫无考虑,弹腿一跳,人向前飞身过去,伸出双手,要接住花无影下坠的身形。
这种情形只有一个结果:花无影被郑冷翠接住,两个人的身体一齐坠落,郑冷翠被野波萝和刺葛的毒刺穿
全身,而花无影由于有郑冷翠垫在底下,而逃过一劫。
但是,事情在瞬间有了令人无法想像的变化。
花无影下坠的身形,在快要落地的刹那间,倏的一悠而起,就像是打秋千一样,飘到树的另一端,钻进了浓密的树叶之中。
郑冷翠飞扑过来的身形,倒是应声落地。
郑冷翠还来不及想这是怎么回事,人落下的第一个感觉是软绵绵的,一点也没有被刺中的痛苦滋味。
郑冷翠几乎是本能反应,一个翻身鲤鱼打
,跃起站立,她真的楞住了。
原来那些几可
真的野波萝和刺葛,都是假的,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做的,不但不刺人,用手按下去,柔软人手,像极了棉花
。
郑冷翠抬起头来看那棵大树,花无影已经踪迹全无,真的成了无影了。
郑冷翠让自己冷静下来,她要将进入百花谷之后,这一连串的事情,在心中整理出一个头绪来,忽然,从大树叶丛中,悠悠的飘下一张纸。
郑冷翠伸手接住,和石屋中留的是一样十分讲究的虎皮宣,上面写着龙飞凤舞、苍劲有力的字:
“在石屋遭遇到驱撵,你能沉得住气不动摇决心。在进入百花谷之后,面对八阵图能触类旁通。看到花无影有难,能置个人生死于度外。你是具有大智、大仁、大勇的姑娘,十分难得呀!十分令人敬佩!
我不知道余老婆子要黄杜鹃和绿芦荟做什么?但是,如今我可以告诉你,那株黄杜鹃和绿芦荟是我来到百花谷时,就已经存活,所以,它们不是我的。因为不是我的,我也不能慷慨相赠。你自己去取吧!
余老婆子既然命你来取这两件东西,当然也知道这两件东西的不易取得。
按说,我应该帮助你。
但是,后来一想:如果是别人帮助得到的东西,那有什么意义呢?所以,决心让你自己去取。困难是有,以你的智慧和勇气,再有你的武功,应该一切问题都会
刃而解!
祝福你!”
最后添加了几行小字:
“你心地好,将来会有一个美满的归宿。我冒昧建议你,将名字颠倒一下,会添好运的!”
下面仍然是画了一柄小小的药锄。
郑冷翠看完写得
的一大张纸,自己倒
了一口冷气。原来这一切事情的产生,都是百花谷的主人刻意安排的,也可以说是百花谷主人对郑冷翠的一次严厉的考验。
看来这些考验,郑冷翠都过了关,而且是
分过关。
郑冷翠
不住在想:
“如果自己稍有冒失,或者稍有退意,那样结果是什么呢?”
想想也让她为自己捏一把冷汗。
照百花谷主人的说法,那株黄杜鹃和绿芦荟还是危险重重。
不过,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再大的危险,她也要去闯。
倒是让郑冷翠奇怪的,既然这一切都是安排的,包括石屋里被砸得稀烂的情形在内,是不是也包括花无影在内?
如果花无影也是考验计划中的一步棋,如此花无影是百花谷主人的什么人?是师徒?他不应该住在谷外石屋里。是主仆?
应该不像。或者根本没有关系?百花谷可能容得了不相干的人居住吗?
郑冷翠对花无影差一点有一种受骗的感觉,当然,她相信花无影也不过是百花谷主人计划中的一颗棋子,也就释然了。
不过最后那几句话,倒是让郑冷翠感触良多!她会有幸福的归宿吗?
女人最幸福的归宿,就是嫁得一位理想的丈夫,她能吗?郑冷翠
不住摇摇头,叹了口无声的气。
她自言自语的说道:
“一个人的命运,冥冥之中似乎早有定数。如果颠倒一下自己的名字,把冷翠改为翠冷,就可以改变自己一生,我倒愿意试试。”
她忽然觉得自己脸上
的,伸手摸时,原来不知何时竟然
下了两行清泪!
抹去泪痕,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想道:
“这位百花谷的主人年纪大概有五六十了,看来人倒是
风趣的。如果此行事情能够圆
达成,希望有机会见见这位百花谷主人,表示对他的感谢。”
郑冷翠长长吁了口气,恢复了心情,转身朝着另一条小径走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朝那个方向前进,大概是因为花无影曾经有过这样的暗示吧!
要不然在这样
山
谷的花丛里,要朝那个方向前进才是正确的呢?
这条小径真正是曲径通幽,沿途繁花如障,每每走到似乎是路的尽头,却又柳暗花明,又是别有一番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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