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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情义难两全
  卫斯理这话,当然说得很重,白素后来也怪他不应该那样说。卫斯理分辩:“重症用重药,他说个没完,要是不狠狠阻止他,十天八天也不够他说!”

 当时,卫斯理这句话才一出口,祖天开便陡然静了下来,喉际发出了几下噎的声音,哑着声,含糊下清地道:“我…我是…情…义难两全啊!”若不是早已明白了祖天开和王朝之间的关系,还真不容易明白他的这句话。

 但既已明白了情由,这句话就很容易明白——后来祖天开成了“血海深仇”事件中的凶手,原来竟是为了王朝,是王朝要他如此做的。王朝是“情”曹普照是“义”“情义难两全”——他祖天开这个混帐王八蛋武林大豪,就舍义而取了情!

 卫斯理自然而然,骂了祖天开,是因为祖天开为了顺王朝之意,竟杀了曹普照合家大小,这是甚么行为?

 江湖上向来鄙视“重轻友”的行迳,祖天开的重轻友,可谓已至极点,难为他还有脸为自己的恶行开,说甚么“情义两难全”!

 卫斯理并不掩饰鄙夷的神情,白素问:“事情总有一个缘起,因何而会情、义之间,有了两难全的情形出现?”

 祖天开道:“当时我一听,就知道那人所说的高个子,八九不离十,会是曹普照,所以我道:‘那位好汉是姓曹吧?’那人一听,大是讶异,我哈哈大笑,告诉他那是我的把兄!”

 卫斯理咳嗽了一声,示意祖天开快些转入正题。

 祖天开停了片刻:“那人接下来的一番话,决定了以后发生的事——我一时好奇,问了一声:‘你托我的把兄做甚么事啊?’那人的回答,我到现在,每一个字都记得,那…畜牲答的是:‘我托他把一件东西带回间去…物归原主!’那…畜牲!”

 卫斯理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知道他们事先的分析,离事实不远,那名差,确然是李宣宣的前任,身分特别之极,负有往来间和世的任务,和李宣宣一样,是替间工作的。

 (这个特殊而又神秘的身分,由于超出了人类的知识范畴之外,所以很难用一个名词,或是三言两语可说得明白的。但是在看了这个故事,和以前的几个故事,或以后的几个故事之后,必然会有相当概念,知道有这种身分的人在——或者如后来,陈长青、温宝裕他们称之为“半人半鬼”)

 祖天开在连骂了两声“那畜牲”之后,像是多少解了些恨:“当时,我一听,又轰然大笑起来——当我第一次听到他自称从间来的时候,我已经轰笑过。可是他拍了拍我的手背,示意我不要笑,他常说我人太鲁,待人处世,没有礼貌,所以处处提醒我。他…对我真好…”祖天开又陶醉在他和王朝的感情中,回味了好一会,才道:“可是我真的忍不住发笑,非但笑了,而且还不客气地回了一句:‘你这说的是人话吗?’那家伙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我没听到他的笑声,也向他看去,却见他眉心打结,正在想甚么。那人向我道:‘你不信就算了,我看王兄倒是相信的!’我忍无可忍,提高了声音:‘他才不会信,托人带东西到间去,那这个人岂不是要死了才行,谁会信这种鬼话?’你们说是不是?”

 卫斯理和白素一起点头:“这种话,才一听到,确然不会相信!”

 祖天开道:“可是…可是…”

 白素沉声道:“可是王朝却相信了,是不是?”

 祖天开长叹一声:“开始,我想他至多也是好奇,所以问了些问题,可是不知怎么,三,他就相信了那人的话!”

 祖天开说到这里,又大大地喝了一口酒,闭上了眼睛,看来又沉浸在回忆之中了。

 确然,六十多年前的往事,这时正一幕又幕地在他的脑海中浮饼——既然如此,不如就直接来看当时的情景,不必由祖天开断续地来叙述了,那要直接得多。

 而卫斯理、白素两人,对事情经过的反应,会夹杂其中,来一个时空错,这可以说是“立体说故事法”——其实,用甚么法说故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说出来的故事是不是好听。

 昧耍六十多年前,黄鹤楼头是怎么样的一副情景呢?三个人在共饮畅谈,一个是西装草履,头发中分,发腊令头发铮亮的美男子。美男子看来文质彬彬,眉目如画,可是身形也很高,形容这样的美男子,用“玉树临风”这句成语,最恰当了。

 鹤楼是游人众多之处,也有相当多女游客,见了这美男子,没有不使自己的眼光多停一两秒的,有好几个妙龄妆的女子,甚至双颊会无缘无故红将起来,以致要手托桃腮来掩饰。

 可是美男子对那些异,都并不多望一眼,只是兴高采烈地在交谈。

 这个美男子,自然就是祖天开口中的“他”姓王名朝字绛霞的那位仁兄了。

 另一个则是铁塔一样的彪形大汉,说话时声如响雷,喝酒时气山河,说到兴头上,醋钵也似的大拳头,随便在桌上敲一下,就发出砰然巨响,把桌上的一切,震得直跳了起来。

 有这样的一个大汉在,所以附近的几张桌子都没有人,谁都这样想:这样的大汉,别说他有意打你一拳,只消他挥手的时候,给他带上一下.只怕也得断上几骨头。

 那大汉,自然就是祖天开——那时,离他在法场之上,夺了刽子手的大砍刀,天神一样,在雷声电光之中,大踏步离开之后,已有好多年了。他在江湖上闯得轰轰烈烈,已成了武林大豪,不单是身形魁伟,而且另有一股慑人的威势!一袭宝蓝长衫的左襟上,竟用金线绣了一柄大环金刀!

 再一个,则是一个胖子,面团团如富家翁,半秃头,顶心没有头发之处,冒油而发亮,看起来很有气派,说他和间有关系,确然不容易令人相信,但是他却就是那位差先生。

 已经由祖天开叙述过的部分,自然不再重覆了。所以一开始,是王朝望着差的胖脸,饶有兴趣地在问:“阁下从间来,何以倒要托人把东西带回间去,自己带回去不就行了吗?”

 王朝这样问,很有些调侃的意味,祖天开应了一句:“照啊!”喝了一大口酒。

 王朝在这之前,已经和差说了许多话,那令得祖天开心中微感不快,所以他希望差受窘。

 谁知道差竟一本正经地回答道:“那可不行,要用那物事,才能来去间,我是偷出来的,不想再回去了,唯有托人带回去,那物事在间很重要。”

 祖天开越听越不耐,正想大声责斥,但是王朝却兴趣盎然:“那是甚么物事?”

 差摇头:“我也说不上来,但称之为间之宝,那是错不了的!”

 王朝再问:“替你带东西到间去的人,是不是还有还的机会?”

 差点头:“当然有,不过照我看,人人都会愿意留在间!”

 祖天开这一次,不等王朝再问,就大喝一声:“那你又怎么不留在间,却到世来了?”

 他的嗓门大,一开口,连楼下都能听见,说的话又古怪,一时之间,人人向他望来。

 差淡然一笑:“我另有特别的原因,不必告诉你,告诉你,你也不会信!”

 祖天开闷哼了一声,向王朝一挥手:“我游兴已尽,我们走吧!”

 他这话已说得很骨了,那是说,差败了他的游兴,他不想再逗留在这里,和差这个人胡说八道下去。

 可是王朝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王朝居然道:“不,我和兄一见如故,正要请教!”

 他说完,看到祖天开怔在那里,他补充了一句:“你要是想走,只管先走!”

 祖天开一听,几乎肺都要气炸,他自然不是好脾气的人,可是一腔怒火,偏偏在王朝面前,一点也发作不出。

 他当然不舍得离开王朝,翟然起立之后,只是走开了几步,到了栏杆旁,看江水,生闷气,大口喝酒。

 开始时,他还听王朝在向差询问间的情形,差有问必答,祖天开越听越闷,酒也越喝越多,渐渐地酒意涌起了上来,也听不清王朝和差又说了些甚么。

 一直到夕阳西下,落血红,王朝才来到祖天开的身边,宣布:“我要和兄作竟夜之谈,兄会随我们回客栈去!”

 祖天开盯了王朝一会,又怒视着差,几乎要出手把差抓起来,抛下长江去喂王八!

 王朝可能看出了他目有凶光,所以叫了他一声,并且道:“事情很重要。我还有好多地方不明白,必须请教——这是千载难逢的机缘,我不能错过!”

 王朝说来,坚决之极。祖天开本就扭不过王朝,这时也只好点头答应。

 氐搅丝驼唬在上房之中,祖天开喝闷酒,王朝和差密谈,也不知说的是甚么,两人竟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样。祖天开自顾自喝酒,不一会就已鼾声如雷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王朝在打太极,看来精神奕奕,极其兴奋。差则歪倒在一张榻上,沉沉入睡。

 王朝一看到祖天开醒了过来,就向他走来,一面走近,一面卷着雪白的绸衫的衣袖,样子潇洒,他来到祖天开的面前,问:“你那位姓曹的把兄,和你的情如何?”

 祖天开想也没想:“极好,一起出生入死多次,算得是生死之。”

 王朝皱了皱眉,半转过身去,把卷起了的衣袖放下来,又卷上去,重覆了好几次。

 祖天开等得不耐烦,正想问怎么了,王朝并不转回身来,先问:“和你我相比,是谁和谁的情深些?”

 祖天开又好气又好笑:“这是甚么话,我和你是甚么关系,世上又有谁能和你相比,我们是同命——”

 王朝疾转过身来,伸手掩住了祖天开的口:“那么,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祖天开佯怒:“你叫我做事,还要先问明了情如何,这未免太令人心寒了!”

 王朝叹了一声:“不是我不相信你不肯为我尽心尽力,而是由于事情和令把兄有关!”

 祖天开不解:“和他又有何干?”

 王朝一字一顿:“我要差自间带出来的那宝物,怕你把兄不肯给!”

 祖天开先是一怔,接着,他算是明白了王朝的要求。他立时又轰笑了起来,伸手拍脯,发出响亮的声音,大声道:“除非是要他脖子上的人头,不然。我一开口,曹大哥没有不给的!”

 王朝斜睨着祖天开,缓缓摇头。祖天开一跺脚:“走,这就去找他,我知道他在天河口有祖产,正在湖北境内,一两天就可以到!”

 王朝叹了一声:“你就是这样的躁脾,你先明白那东西是甚么才好!”祖天开不屑地望了正在沉睡的差一眼:“从间带出来的东西有甚么了不得,就算是十殿阎王的宝玺,在世也并无用处!”

 王朝神情严肃:“你错了,那是一件真正的宝物,妙用无穷,连差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妙用,他只知两个用法:一是持着它,可以来去间:二是得此宝的人,可以向它许愿,所以,他把这宝物,定名为‘许愿宝镜’。”

 祖天开虽然没有学问,但是“许愿”是怎么一回事,他自然知道。

 他吐了吐舌头:“许了愿,能实现?”

 王朝点头:“是,情形是那样——”

 王朝接下来,就把那“许愿宝镜”如何使用,特如何等种种情形,告诉了祖天开。

 (有关“许愿宝镜”的使用法和种种忌以及它的奇妙之处,在“从间来”、“到间去”这两个故事之中,已有详细的解说,不再重覆。)

 王朝当时告诉祖天开的一切,自然都是差告诉他的。祖天开当时,由于那一切很是复杂,一时之间,他也不明白。

 可是他久历江湖,自有一套精明的应世之方。等王朝兴致地讲完,由于兴奋,他的双颊,甚至泛起了酡红,祖天开再向差看了一眼,问了两个问题。第一个是:“这东西既然那么好,他自己怎么不留着用?”

 王朝急得顿足:“刚才我对你说的话,你究竟听进耳去了没有?许愿宝镜一个人一生只能用一次!他用过了,就没有用了。而且,他从间逃出来.又偷走了间的宝物,怕间会派别的差来追拿他,所以要有人替他把宝物送回去!”

 祖天开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他为甚么要把这一切告诉你?”

 王朝的样子很自得:“当然是投缘!也是该我有此奇遇,一听他从间来就信了。若是像你那样,只顾哈哈大笑,甚么机缘都叫你笑走了!”

 祖天开给王朝一阵埋怨,说不上话来,只好讪讪地笑。过了一会,他才想起另一个问题来:“曹大哥还没有动身到间去?”

 王朝冷笑一声:“你把兄也不是白替人家做事的人,他要先对宝镜许了愿才动身——许愿的时间,每个人不同,一生只有一次,若是已过了时间,宝镜到手,也没有用处。差根据我的生辰八字,替我算过了,我能使用宝镜的时间,就在十天之后!”

 祖天开皱了皱眉,咕哝了一句:“才认识的陌生人,就把自己的生辰八字给了人!”

 中国人一向把自身的“生辰八字”当作是一个秘密,因为有不少巫蛊之术,可以根据这一组数字,作出损害一个人的行为。

 王朝瞪了祖天开一眼:“既然相识,就不是陌生人了,何况还能有这样的好处!等我许了愿,愿望实现,你也别在江湖上过那刀头上舐血的日子了,到时,日子多好过!”

 王朝的这几句话,算是一种许诺,这许诺,听在祖天开的耳中,自然受用之至,全身都暖烘烘。而且,他当时想,事情再简单不过,以他和曹普照的情,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所以他又拍:“行,我们这就走!”

 王朝大是高兴,向差一指:“他也一起去!”

 这时,差也醒了,正在张大口打呵欠,双手高举,大大地在伸懒

 祖天开一怔:“他去干甚么?”

 王朝道:“他是物主,万一曹大哥不肯,由他出头说话,也好说些。”

 说来说去,王朝还是不相信祖天开能把那宝镜手到拿来。他当然大为不悦,可是也只能闷哼一声,并不能改变王朝的主意。

 于是,三个人便一起上路。

 祖天开由于王朝向他说了间宝物“许愿宝镜”的事,所以对差也大感兴趣。可是差和王朝说话的时候多,对祖天开,只是有问有答,并不主动找祖天开说话。

 三人在路上走了三天,相安无事,并没有甚么特别的事发生。

 那时,路上并不平靖,盗贼土匪很多。但是祖天开所经之处,三山五岳的人马,都恭恭敬敬,拿着名帖,提着礼物前来拜见。有几个占了山头立寨的股匪,还请三人上山去盘桓一阵,也都叫祖天开拒绝了。

 在路上,有一次祖天开曾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问差:“你从间来,究竟是人是鬼?”

 差不以为忤,笑眯眯地回答:“我皮破血,照生影,你说我是人是鬼?”

 祖天开道:“答得好,那样说,你是人,既是人.如何会到间去?”

 差答得很老实:“间主人要人差遣,看中了我,把我带去的!”

 祖天开笑:“间有的是鬼,主为甚么不差遣鬼,要差这人?”

 差对这个问题,答得比较滑头:“那得去问主,我不知道!”

 祖天开闷哼一声,又问:“你在间,曾见过牛头马面,十殿阎王,判官?”

 差道:“不,我没有见过!”

 祖天开很是恼怒,以为差不给他说实话。

 (卫斯理和白素,倒可以知道,差并不是胡说八道。他们两人也到过间,并没有见到甚么阎王判官,见到的只是一种十分奇特的灵魂存在现象——因为他们是人,所以看不到间的真相。)

 (王大同那时不是人,他的灵魂到了间,和人进入间的感受,完全不同,王大同就说他曾见过阎王判官,宫廷楼阁,各种鬼魂。)

 (不过,王大同被认为是疯子,没人相信他的话。)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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