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终于终于说原谅
又一个周末,余乐乐回家的时候,家里没有人。
余乐乐开始写作业,早就司空见惯了,肯定是妈妈和于叔叔一起出门了。
余乐乐很佩服这两个人,这个城市就这么大,他们怎么就能每个星期都出门而且还不腻烦?
电话铃在这个时候响了,余乐乐跑过去接,里面居然是于叔叔的声音!
余乐乐的口气一下子就很冷淡了,可是于叔叔下面说的话吓出她一身冷汗。
于叔叔说:“乐乐吗?你妈今天来医院检查,大夫建议她住院。我们现在正在办住院手续。你要不要过来?”
他的口气小心翼翼地,余乐乐呆住了。
妈妈住院了?她的身体一向都是很好的啊!
余乐乐下意识地问:“我妈怎么了?”
于叔叔沉默了一会,说:“你来了我再跟你说吧。”
余乐乐心里一惊——听于叔叔的口气,肯定不是什么小事!
余乐乐飞奔出门,外面的空气灼热,等了很久才看见一辆出租车,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远远地,余乐乐看见于叔叔站在走廊上一扇窗户前。
余乐乐走过去,于叔叔看见她,急忙走过来把她拉到楼梯拐角处。
余乐乐急急地问:“我妈什么病?怎么突然住院了?前几天还好好的啊!”于叔叔语气很沉重:“医生说是
腺肿瘤,要做手术切片才能知道是良
还是恶
的。”
晴天霹雳!
余乐乐突然头晕——
腺肿瘤?良
、恶
…
这些词充斥在余乐乐的大脑里“嗡嗡”地响。余乐乐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说什么…
于叔叔接着说:“你妈本来不想告诉你,怕影响你高考,可是我想她这一住院,我们就不回家了,你迟早也要知道,还是先告诉你吧。”
于叔叔看看余乐乐:“乐乐,你长这么大,也经过很多事情了,你一定要坚强。只有你坚强,你妈妈才能放心,才能也坚强地去做手术啊。”
余乐乐听懂了,点点头。她目光空
地看着于叔叔,已经完全六神无主了。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只是问:“我妈在哪个病房?”
于叔叔答:“402,你进去的时候不要哭,我跟她说的是
腺炎,你别说错了。”
余乐乐点点头,脚步沉重地走进病房。
推开门,病房里只有妈妈一个人在
上躺着。看见余乐乐,她的眼神突然明亮起来。她高兴地向余乐乐挥手:“快过来。”
余乐乐鼻子一酸,还好忍住了。
她慢慢走到病
旁边,妈妈穿着病号服,往里边挪挪,拉余乐乐坐在
边上。
有点高,余乐乐坐上去,脚悬空着。
妈妈拉着余乐乐,很高兴地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够。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看自己的女儿了,她们就这么看着,余乐乐能听到于叔叔在走廊上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妈妈说:“快高考了,我也没办法照顾你吃饭,真麻烦。我本来想等你高考完再住院的,可是你于叔叔说还是早住院好,早检查完没什么事就早回家。”
余乐乐心里很难受,妈妈并不知道,于叔叔是怕她拖得太晚了会引起更糟糕的后果。这时候,余乐乐心里,突然对于叔叔有一点点感激。
妈妈接着说:“你自己想吃什么千万别舍不得买,不过也别
吃东西,快考试了,吃错了东西可了不得。需要钱就去你于叔叔那里拿,都是一家人…”
妈妈说到这里顿住了,她惶惶地看一眼余乐乐,看她没有什么特别表情,才小心地解释:“我是说,你别不好意思。”
余乐乐不说话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点过分,自己长期以来对妈妈和于叔叔的敌对情绪居然能让妈妈这么
感。她以前,分明是个有点粗心大意的女人的。
余乐乐不知道,任何母亲,在面对自己的孩子的时候,总是特别、特别地
感。
那天,余乐乐脚步沉重地往家走。于叔叔和妈妈都要她回去复习功课,不许她呆在医院里,她不知道该找谁倾诉。深夜十二点,余乐乐在空
的家里复习功课,蓦地,就感觉到恐惧。
她环视自己的家,玻璃外面是漆黑的夜。家里除了自己,没有任何声响。
爸爸在的时候,这个时候通常在看书和报纸。
爸爸走后,这个时候妈妈通常在看电视陪着乐乐。
后来于叔叔来了,这个时候他往往边电视边和乐乐妈妈说话。
可是现在,家里安静得甚至能听到余乐乐自己呼吸的声音!
余乐乐害怕了,她突然想起——每个夜晚,妈妈是不是也很害怕呢?
母女俩的夜晚,显得多么势单力孤。
余乐乐,似乎有点理解妈妈了。
那段日子余乐乐的生活大概就是学校、家、医院间的三点一线。有时候林可儿会陪余乐乐一起去医院送饭,有时候杨倩和邝亚威也会去看乐乐妈妈,陪她聊天。这个时候,往往余乐乐就忙着收拾要洗的衣服,于叔叔屡次阻拦,可是余乐乐不放手。
于叔叔和妈妈总是说:你要高考,这些活就别干了,抓紧学习。
余乐乐总是说:有洗衣机呢,我也就是力所能及。
杨倩和邝亚威看到了,都抢着帮忙干活,于是,每到这个时候,病房里都会有些许的热闹,好像是很大的一个大家庭,大家彼此关怀,和乐温馨。
许宸没有去过医院,因为不敢。面对乐乐妈妈,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宸不知道,乐乐妈妈从来没有埋怨过他。甚至有时候杨倩和邝亚威偶尔不小心提到许宸,都急忙看乐乐妈妈的表情。乐乐妈妈总是微笑着听他们说话,他们就抓紧转移话题。余乐乐在一边看到了,会浅浅地笑。
那天,于叔叔来的时候余乐乐正在切西瓜,她看见于叔叔在门外招手,急忙放下水果刀跑出去。于叔叔还是带余乐乐到楼梯拐角,面色沉重。
于叔叔说:“手术时间定了,下个星期三,如果是良
肿瘤的话手术时间不会很长,你就别来了,快高考了,有我在就行了。”
“要多长时间呢?”余乐乐问。
“如果确诊是良
肿瘤,也就一两个小时吧。”于叔叔说。
余乐乐停了会:“那如果,是…”
余乐乐说不下去了,于叔叔也沉默了,过很久说:“不会的。你妈妈是好人,不会的。”
余乐乐想:妈妈是好人,可是好人就真的有好报吗?如果是这样,妈妈为什么总是
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苦难?
手术的日子很快到了,一大早,余乐乐还是赶到了医院,妈妈正准备进手术室,她看见乐乐的刹那,眼睛亮了一下。
余乐乐想哭了,或许是这个时候余乐乐才感受到——对妈妈来说,手术并不是最恐怖的事情,只有女儿乐乐的快乐才是最重要、最在乎的事。
妈妈被推进手术室了,半小时后,杨倩、邝亚威从走廊尽头快步走过来,出现在他们身后的,是许宸。
余乐乐眼里含着眼泪,看着许宸。
许宸看见了,急忙往余乐乐的方向走,走到一半,猛地看见了站在她身边的于叔叔。
许宸记忆力不错,马上就意识到这个人就是余乐乐经常提起的于叔叔,急忙打招呼:“叔叔好。”
于叔叔点点头,看看许宸,又看看余乐乐,伸出手拍拍许宸的肩膀,没说话。
许宸的心里,突然滋生一股力量——于叔叔的这一拍,虽然无言,却好像存在某种默契。许宸抬头,触及于叔叔的目光,他读懂了于叔叔眼睛里的期望:于叔叔是想诉说自己对于许宸的信任,信任他对余乐乐的好,也将信任从此以后他对余乐乐的关照。
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无需言语,却一诺千金的信任。
也正是这个时候,手术室的门开了。于叔叔看见了,急忙冲过去,余乐乐紧随其后。
一个医生走出来,他取下口罩,看着于叔叔:“你是病人家属吗?”
于叔叔说:“是,我是病人的丈夫。”
医生说:“现在要做病理切片,你们不要急,一会就出结果了。”
说完,医生就走远了。
余乐乐的手心都出汗了,她觉得内心紧张极了,她突然设想了最不愿意发生的那种结局——如果,肿瘤真的是恶
的,怎么办?
那么,妈妈是不是也要像爸爸那样,离开自己?
余乐乐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思考下去了,她的脸色苍白,额头上冒出很多冷汗。她抬起头,可以看见邝亚威和杨倩紧紧盯着手术室的门,于叔叔在一旁焦急地踱步。他们的眉头都紧皱着,他们走来走去的样子只能让人更紧张。
余乐乐快要支持不住了,她真的不敢想,如果,万一,那颗肿瘤…余乐乐的手冰凉,手心里全是汗,还在微微地抖。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从手术室走出来,是余乐乐妈妈的主治医生,他摘下口罩,
口气,冲于叔叔说:“良
肿瘤,放心吧,没事,一会就出来了。”
那一瞬间,所有人,如释重负。
余乐乐腿一软,险些就要跌到,多亏许宸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余乐乐感觉自己撑到了尽头,她最痛恨的医院,最受不了的来苏水的味道,多年前,她就是在这里送走了爸爸。这一次,谢天谢地,妈妈留了下来。
余乐乐摸把脸,不知什么时候有眼泪
下来。
余乐乐想起了于叔叔曾经在某一天说过的话。他说:“乐乐,你妈妈的心里,有太多苦,你要理解。将来有一天,你有了孩子,到了她这个年纪,就什么都明白了。她太累、太孤独,也太脆弱了。她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希望你能好好地生活。她走每一步,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余乐乐在这一刻,终于明白,妈妈对于自己而言,有多么重要。
而自己,对妈妈,太苛刻、太苛刻了。
半小时后,手术室的门开了。护士推妈妈出来,余乐乐冲过去,看见妈妈闭着眼睛,还在昏
。
护士说:“不要急,麻药还有作用。”
余乐乐目送着护士和于叔叔把妈妈推进病房,终于站在走廊上嚎啕大哭,她觉得这一天,就像一年,甚至一生。
她再次哭得歇斯底里,杨倩也想哭了,她不明白,余乐乐这么善良,为什么还要经历这么多磨难?邝亚威低着头,
手,没说话。
许宸看着眼前这个哭得已经没有形象的女孩子,他不想阻拦她。他希望她痛快地哭一次,把所有的不快乐都哭出来,然后,他将和她一起,去
接新的生活,哪怕依然是磨难。
许宸知道,他只需要站在那里,一直站着。余乐乐这样的女孩子,不需要他任何怜悯的行为,只要站着。只要站在她旁边,她就可以不孤独。
走廊里偶尔有人走过,好奇地看余乐乐一眼,不说什么,就走远了。或许,他们会以为这个女孩子失去了至亲的亲人吧。他们当然不会知道,余乐乐的哭泣,是因为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亲人。她终于知道,在人短暂的生命中,既然没有什么能永垂不朽,那么,怨恨也是一样啊!更何况,还是对至亲的亲人的怨恨呢!
在余乐乐心里,这一次的哭泣,将是她对妈妈、对亲情崭新的领悟。余乐乐不恨妈妈了,从那一刻开始,她一点都不恨了。她只要妈妈活着,只要活着,只要还像以前一样,哪怕她唠叨、发脾气,都无所谓,只要,妈妈还活着!
而活着,那就是生命中最大的惊喜啊!
余乐乐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眼泪的出口,终于可以把心里一直以来的结打开,她哭的声音那么大,以至于有护士走过来想说点什么,可是终于还是转身离开。
医院里,每天都在上演生老病死,假设我们无法阻止任意一个生命的流逝,那么,我们也不要阻止任意一个生命的哭泣。
这是我们对于生命本身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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