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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17-1

 夏薇薇与岳哲终于进入状态,这期间消耗掉我10张赠票。

 当事人却没有应有的感激表情,反倒对我说“世界和平,人人有责”渐渐讨票上了瘾。

 “夏薇薇喜欢看吗?”我还是有点怀疑岳哲的意图。

 “没说不喜欢啊。”他那副样子好像我给他票是天经地义一样。

 我真是越来越不相信他了:“是你自己喜欢吧?”

 “我喜欢和美女一起看,至于看什么无所谓,”岳哲三句话就暴本质,看我十分不屑的表情,才换一副学生会主席的义正辞严给我看:“我在追求夏薇薇,你看不出来吗?”

 我终于笑出声:“师兄,子回头金不换,做师妹的怎能不支持?”

 怎么能够不支持——何况还是夏婉婷的姐姐、我的旧同窗夏薇薇?

 “可是,你喜欢夏薇薇什么呢?”我还是有点好奇。

 岳哲微微笑笑:“心地其实蛮好,可是眼睛里常常有很忧郁的东西,这样的女孩子,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

 他想了想,又补充:“有一次下乡义演回来,她在长途车上睡着了,睡着睡着就在梦里开始掉眼泪,当时我坐在她旁边,觉得很难过。”

 岳哲的表情真诚而坦然。

 我稍稍有些吃惊——掉眼泪?那个是夏薇薇么?

 依稀又想起了田佳佳的话:她对妹妹实际上是关心的,可是因为一些不甘心的因素而选择了敌对,或许只是下意识,可是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

 或许我们本质上真的都是孤独的人,所以都习惯了把自己包在厚厚的壳里不撒手。

 但不管怎么说,从那以后,见到岳哲的时候就可以常常看见夏薇薇。又过了一段时间,岳哲与夏薇薇恋爱的消息就飞遍了全校。

 很多很多人掉下巴——是金牌司仪岳哲么?那么夏薇薇又是谁?

 直到看见了,很多人就在背后嘟哝:“也不漂亮啊!”是不漂亮啊。可是爱情这个事,哪里有常理可以讲?

 倒是从夏薇薇的爱情里,我和夏婉婷成为最直接的受益人:偶尔可以在盥洗室里遇见洗衣服的夏薇薇,人少的时候,她甚至会问我一点关于夏婉婷的情况;夏婉婷的眼睛里干脆盛了殷殷的小喜悦,并且相当热切地告诉我:“今天我姐姐带我去琴房教我唱歌,她给我弹钢琴啦!”

 她紧紧攥住我的手,忙着比划:“虽然我听不到,可是我知道她一定弹得很好呢!”

 然后小女孩在我面前愉快地转圈:“姐姐还给我买了新衣服,看!”

 是白衣、格子裙,可爱乖巧的小女生形象。

 “姐姐说——让我谢谢你。”小姑娘微笑着伸出手“告诉”我。

 那一瞬间,空气似乎停滞了。

 “姐姐说——让我谢谢你。”她重复。我却在女孩子干净的目光里睁大眼,有风从窗口吹进来,吹了我手中的书页。洁白的书页如羽般翻飞,柔软地裹住我的呼吸。

 夏薇薇,你想谢我什么呢?

 岳哲的10张赠票?夏婉婷的明媚笑容?还是对过去全部事情的原谅?

 其实很想对你说,如果要谢,请感谢时光。

 时光如同魔法师的手,掩盖在宽大的黑袍下,只轻轻拂过,便有足够魔力令我们遗忘那些昔日的哀愁。

 总是要成长的啊。

 因为成长,我终于学会站在别人的角度上体会夏之悦、冬之壮美,我终于学会理解,继而学会宽恕与原谅。

 我们终究是相似的——相似的孤独与相似的自卫,好像磁石的相同磁极,在靠近的瞬间迸发出巨大的推力。

 因为相似,故而排斥。

 那么,因为相似,为什么不能握手言

 夏婉婷生日的那天,夏薇薇和岳哲也参加了婉婷的生日宴会。那天夏薇薇站在我面前,第一次卸掉脸上敌对的光芒。

 是第一次,我从夏薇薇的眸子中看见自己的影子,寂静平和。

 我们曾经是同桌,是世界上最近的距离,可是我们之间却曾有着世界上最长的心理防线。

 “辛苦了。”夏微微一边往我杯子里倒水一边轻声说,我听见了,微笑着看她。她的脸稍微有点红,有点赧然,有点羞涩,也很真诚。

 “我们一起祝婉婷生日快乐吧。”我举杯,建议。岳哲忙不迭说好,于是我们三个人便轻声唱生日歌。婉婷听不见,可是一定看懂了,整张脸都泛出激动的红。

 那天,夏婉婷是最幸福的女孩子,而我也同样幸福。

 对这一切,林卡几乎当作听神话。

 晚上,林卡难得地早回寝室,坐在我对面的上盯着我看:“陶滢,你是神仙?”

 看见我抬头冲她笑,她还是不太相信:“你真的和夏薇薇化敌为友了?”

 “是啊。”我低头继续看一本严歌苓的小说,却仍能感受到面前难以置信的目光。

 目光的主人靠过来,摸到我桌边,手搭在我肩上,手掌的热度穿透厚厚的衣。

 我扭头看她。

 林卡瞪大眼:“你是说真的?”

 “是啊。”

 “那个疯婆娘?”

 “她曾经是我同桌,现在是咱们师兄的女朋友。”我纠正她。

 “啊——”林卡尖叫:“你害死岳哲了!”

 她的嘴角同时耷拉下来:“岳哲那么好脾气的人,会被夏薇薇欺负死的啊!”又抓住我的胳膊:“陶滢你怎么尽干些对不起戏剧系的事?”

 她都快哭了:“我不管啦,你们都去做好人,只有我帮你们出气,还要做恶人。”

 她“啪啪”地甩着课本,我忍不住冲她的背影笑。我伸手拉拉她的胳膊,她却使劲地僵持着,不肯转身过来。我再使劲拉,她终于回过头,眼睛里有小孩子撒娇一样的不服气、不甘心,一副很受伤的表情。

 “谢谢你,林卡。”我是真心实意说这句话的。

 “谢有什么用,我还是要唱黑脸。”林卡的语气仍然很别扭。

 “谢谢你帮我出气,谢谢你总是支持我。”

 “可是以后再看见夏薇薇怎么办啊!”林卡的五官都快要皱到一起了。

 “打招呼,说你好啊。”我看着她。

 “我做不到。”她瞪着我,斩钉截铁。

 “其实我也只能做到这些。”我耸耸肩,轻轻叹口气。

 “我以为你们快要变成闺中密友了。”林卡似乎终于松口气,肩膀也松弛下来,只不过口气还是郁郁的。我忍不住想笑:很多时候林卡真的就像小孩子呢。

 想了想,我答:“怎么可能呢,毕竟打闹了那么多年。”

 何况——直到今天,我们之间仍有许多结没有解开。

 可是,我相信再多的结也终究会解开的。

 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一种智力玩具:小巧的钩与环,勾连在一起,银白的,轻巧便捷。

 据说聪明人可以将所有的结都打开,然而实际上,打开那些结的人有许多并没有用太多的智慧和技巧,更多打开环的人用的不过是耐心——耐心地相信所有的结都不是死结,耐心地相信所有的结都终能打开。于是反复尝试,直到解开一个又一个的结。

 也包括人心上的结。

 17-2

 转年九月,是我梦想路上的一块里程碑——我终于进入考研冲刺阶段。

 虽然报考中国传媒大学硕士研究生这件事对我来说并不是个很偶然的决定,却仍然要下很大的决心——跨省、跨校、跨专业,我就是传说中的“三跨”考生,不仅要学英语、政治,就连专业课都要从头学起。

 不是不辛苦的。

 每个不录节目的日子里我早晨6点30分便起吃饭、听英语听力;8点踩着图书馆开门的吱嘎声去找座位,背英语单词到12点;午饭在12点30分结束,继续回图书馆做阅读理解,一直到下午5点,去餐厅吃晚饭;5点30分吃完晚饭,开始复习考研政治,10点图书馆锁门,我回寝室继续复习专业课到凌晨1点,睡觉…如此往复,我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一条橡皮筋,马上就要绷断。

 寒冷的冬天里,六点半的时候天都还没有亮,我怕吵醒室友,只能小心翼翼端着洗漱用品到公共洗手间洗漱。走廊里没有暖气,刺骨的冰冷一下子就鼓透我的衣裳,似乎要把我冻成硬硬的一小块。冷空气打在皮肤上,想不清醒都不行。

 睡眠严重不足的后果是每次上节目时我都要用厚厚的粉底住眼袋与黑眼圈,皮肤糙喑哑,整个人疲乏得要死,却仍然要在摄像机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以最好的精神面貌出现。当那些温暖的笑容与明亮的眼神出现在电视屏幕里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我的呼吸都因为疲惫而变得越来越迟缓。

 如果我不做这一行,或许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电视屏幕里的主持人与现实生活中的主持人,往往都不像是同一个人。

 我似乎又回想起我的高三——我为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梦想而拼尽全力的时候,我不过是落水的丑小鸭,期待着可以到阳光丰沛的草地上晾干自己漉漉的羽,那时候我怎么可能想象到,有朝一我会为自己更加高远的理想而付出更加艰辛的努力,而且是更加奋不顾身、拼死拼活的那一种?

 原来,我们谁都不比谁差多少:因为未来充未知,所以只要生命没有走到终点,一切都不能盖棺定论,毕竟谁都不知道未来会遇见什么,而自己会发生怎样的改变。

 或许也是因为压力太大的缘故,复习考研的日子里我总是生病,从肠胃炎到感冒发烧角膜炎轮了一个遍。我对林卡诉苦:考研果然是个系统工程,参加辅导班1000元,去北京联系导师往返路费2000元,购买各种考研参考书2000元,平均每个月生病一次医药费共计1500元…我都快倾家产了!

 林卡同情地摸了摸我的脑袋,又探头看看我正在恶狠狠盯着的《考研阅读理解1800篇》,吐吐舌头,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话音未落就被我用抱枕直接揍出门去。

 再后来连妈妈都打电话来嘱咐:“滢滢,如果太辛苦就放弃好了。其实你能有今天,妈妈已经很开心了。身体好比什么都重要,知道吗?”

 我在电话这边重重点头,可是都走到这会了,我怎么可能放弃?

 我只是在心里一千次一万次地想:如果这次考不上就算了,我是真的没有勇气再来一次了,考一次研究生足够丢半条小命,再考一次的话,我迟早会英年早逝的!

 这中间Adrian很是神通广大,托他在中国传媒的同学给我买了大堆的考研资料寄过来,还时常在QQ上留言,鼓励我要坚持下去:“Cherry你要知道,只有坚持才能胜利,以后你会发现,这个过程是你人生中难得的财富,毕竟这世界上没有真正从天而降的馅饼。”

 安慰完我濒临崩溃的神经后,他会轮番给我介绍自己当年考研时的复习思路和答题技巧。漫漫长夜里,他真的就好像一个引路人,总是在我最撑不下去的时候递给我一把手杖。

 直到1月18

 那天下很大的雪,我在考场里答题的时候,一抬头,便看见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很快就在窗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那一刻我甚至有短暂的走神:不知道一向爱玩的林卡是不是又在雪地里疯?

 在我的周围,充了笔尖和纸张碰撞时“刷刷”的摩擦声。

 三小时后,我卷走出考场,走出考场大楼的瞬间有雪花裹在寒风里扑面而来,清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打在我的脸颊上、耳朵上,一刀刀锋利地疼。可是我突然觉得空气特别清新,我仰起头,看灰蒙蒙的天空,似乎终于找到了“解”的感觉。

 我站在考点大门外,最后回头看我奋战了整整两天的那个考场,深知我的命运到这里便要划上一个“暂停”的符号,此后,向哪里拐弯,谁也不知道。

 三月,田佳佳来省城参加一场人才招聘会。她没怎么变,长发圆脸,伶俐而乖巧。笑的时候出小小虎牙,眼睛眯成弯弯月牙。说话的声音清干脆,隔着一片人山人海,快乐地喊:“陶滢,陶滢!”

 我快乐地冲她挥挥手,然后我们在火车站出站口紧紧拥抱。

 那一刻,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我突然发现时光好像退回到四年前——我们仍然是十八岁的女孩子,在溢阳光的教室里相视而笑。四年,奥运会开了一届,新生命诞生了无数,我和你的少年时代,却一去不复返。

 那晚我请她去学校附近一家很有特色的小馆子吃卷,一边聊天一边吃得天昏地暗的。田佳佳举凡说话就不忘提“尹国栋说”我一边很认真地卷卷一边取笑她:“你不如出版一套尹氏语录。”

 她嘻嘻笑着看我:“来之前我们吵架了,我说我如果找到这边的工作,他就得跟我来,如果不来就分手!”

 我没好气地看她一眼:“大小姐,你不需要吓唬他,你明知道你出现在哪里,他就会追随到哪里。”

 田佳佳立即变得相当得意,不过也就三两秒的功夫,她立马就换了一副很忐忑的表情盯着我看,踌躇了很久才小声说:“我来这里之前,给张怿打过电话。”

 我叹口气,其实她不说我也能猜到。

 “他让我问你好。”她低下头,又小心翼翼地抬头看我。

 “我很好。”我继续专心致志卷卷。

 可心里却有些郁郁的——“他让我问你好”可是如何界定“好”的概念呢?身体很好,精神看起来也不错,做节目的时候依然自信坦诚地微笑,仍然是中年妇女心目中理想女儿的形象。这样算不算“好”呢?可是,你知道我的记忆什么时候会难过吗?

 “那个,还有就是他说对不起。”田佳佳的语气愈发底气不足。

 我抬头看她一眼:“为什么?”

 “大概还是为了那件事吧。”田佳佳飞快地瞄我一眼,答。

 “哪件?”我故作不知,然后又做恍然大悟状:“哦,很久了,让他别想了。”

 自己都觉得自己演戏演得累。

 可是,我能怎样呢?

 说我真的不在乎了,谁会信呢,毕竟我曾经的反应那么强烈,好像对方就是我的世仇;说我仍然在乎,可是那些事情真的都好远了,我想在乎都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了。

 其实,我都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早在高中毕业的时候便不记恨他了。高考结束那天从考场里走出来,当我看见那个干净拔的男孩子在对面的公车站等公车时,我心里便已经开始希望他能考上喜欢的大学。虽然后来他高考失利,可毕竟也是重点大学不是么?我们都生活得不错,所以还说什么对不起呢?

 “你提过的男生,现在还好么,”田佳佳顿一顿:“就是那个陪你一起考试的?”

 “郑扬?很好啊,怎么会想起他,”我很奇怪地看田佳佳一眼:“这会他大概在忙着谈恋爱吧,哪会有时间搭理我?”

 “啊?”田佳佳的语气十分惊讶:“我以为他喜欢你。”

 我很惊讶她的反应:“你怎么会这么想?”

 可是我心里却在说: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这么想,只有我自己全然不觉?

 “因为很明显啊,一个男生对一个女生那么好,又没有血缘,何必呢?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田佳佳摊一摊手,扁扁嘴巴。

 可是很快,田佳佳就又兴高采烈起来:“不过这样也好,张怿又有机会了呢!”

 我很无奈。

 “滢,你信不信,每个人都会有自己应得的幸福,”田佳佳拉住我的手:“如果现在不幸福,是因为我们的幸福还在路上,很快就会抵达。”

 我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佳佳,你一个学心理学的学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文艺腔?”

 田佳佳也笑了,可是还是更文艺地补充了一句:“亲爱的,你得相信,总有一天,你会遇见合适的人,在合适的地方、合适的时候!”

 合适的时候,总会有合适的时候的。

 其实我从来都知道,在“合适的时候”到来之前,我们必须、只能够,更好地生活下去。

 17-3

 夏薇薇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正在洗头发,透过脸的海飞丝泡沫,看见一个女孩子笔直站在我身边,阳光沿窗口滑进来,把她的脸庞照亮。

 这样看她的时候就有泡沫跑进眼睛里了,我用手擦一下,听见她冷冷的声音:“岳哲说要请你吃饭。”

 “夏薇薇,你就不能换种正常的口气说话吗?7年了,也没见你变多少,”我瞥她一眼:“江山易改,本难移!”

 夏薇薇终于绷不住,笑容爬了一脸。

 “小心点,笑大了会有褶子,”我又补充一句:“师兄好歹也是一等一的帅哥,你得有点危机意识。”

 她用鼻子哼出来一声:“他敢!”

 “牛!”我一边用巾擦头发,一边看着她,表情是大大的佩服。

 半小时后,我们坐在学校门口的咖啡店里,听一支叫做《BlueMountainRiver》的歌。女歌手清澈的声线,好像把空气染出一片忧郁的蓝。

 “你不是说岳哲请我吃饭吗?”我挖挖耳朵:“我以为我已经耳背或者幻听。”

 “他太忙了,算我一厢情愿吧。”夏薇端起茶杯看我一眼,眯起的眼睛让我想起了少年时代的针锋相对。

 “你们还好么?”看着夏薇薇那副不太高的情绪,我有点纳闷。

 “不好。”她的目光渐渐黯下去。

 “为什么?”

 “如果连人都消失了,哪里还有好或者不好,”夏薇薇直直地看住我:“你常去电视台,告诉我那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那里——要怎么说呢?

 那里有最光鲜的舞台,随时有机会成就一个人成名的梦想。可是惑也很多:衣饰考究的男女、鲜花簇拥的虚荣、物质利益的惑与精神荣耀的麻痹。当然也有辛苦耕耘的早衰、一干人等的亚健康,以创意讨生活的代价是永远超负荷的运转。梦想是有代价的,你要我说哪些?

 “岳哲,他变了很多呢。很久见不到,偶尔见到了也是争分夺秒。身边永远有漂亮女孩子,我想不担心恐怕不可能。”夏薇薇轻轻叹口气。

 “可是师兄不是那种人。”我解释。

 “你也说过他不专一的。”她看我一眼。

 “如果我知道开玩笑会让你在意,我一定不会胡说八道。”其实我在心里相当懊悔地想:回去之后先要撕了自己的嘴再说。

 “明天我就要回咱们母校实习了。”夏薇薇的脸上是疲惫。

 我有点着急:“岳哲知道么?”

 “我有机会告诉他么,”她苦笑:“反正迟早要分手。”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却仍然还是夏薇薇的风格——死撑着不肯气。

 我真是拿这两个人没办法,只好捶顿足地帮忙做保证:“师兄他是真心的,他真的很认真!”

 她静静地看着窗外:“应该是吧。可是你也知道这边工作不好找,上个月我去一所中学试讲,到现在也没有答复。再说守着一个太帅的男生过日子,确实没有什么安全感可言。”

 我也有点急:“那你之前还飞蛾扑火?”

 “他对我很好,虽然他对所有女生都很好,可是我觉得很感动。婉婷有没有告诉你我妈并不是我的亲妈?”她扭过头来看着我。

 我点点头:“有。”

 她笑了:“早先,我不是真的讨厌你,只是你有妈妈,我没有。”

 我在心里佩服的五体投地:田佳佳同学,你的专业果然没有白学啊!

 夏薇薇看我一眼,低下头抿一口咖啡:“你妈妈很爱你。”

 “可是当时我不知道她爱我,我以为我是全世界最孤独的人,”我无奈地笑笑:“没有妈妈在身边,没有朋友,同桌好像巫婆一样凶神恶煞。”

 她笑出声:“所以我才讨厌你,明明什么都有,还作出一副一无所有的表情来装可怜,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可是——”她顿一顿,目光有点飘忽:“岳哲让我觉得还有人关心我。哪怕是加班时的一杯红茶、晚会后台上花篮里随手扯一支玫瑰花向演职人员表示慰问——你知道的,岳哲不用太刻意也可以讨女孩子心。”

 这个——的确是知道的吧。

 还记得新生开学第一场新舞会,岳哲师兄穿深西装、系同系领带,白衬衣,黑皮鞋,站在你面前,微微弯,一伸手,声音低沉温柔:“能一起跳支舞么?”

 多少女生一夜之间当其是白马王子。

 只有习惯了被人忽视的我坐在休息区一杯接一杯喝果珍,看衣香鬓影,真的仿如12点钟响之前,华尔兹背景下的盛大宫廷。

 我能有如此良好的免疫力,说到底还不是要感谢夏薇薇?

 可是命运是场蛊,到最后被套牢的也是夏薇薇。

 夏薇薇叹口气:“陶滢,我曾经觉得我是最幸福的人,可是没想到有一天,我的幸福会被磨平了。积月累的磨,不疼,可是太熬人。岳哲可以十几天销声匿迹,忙得天旋地转,忘记了我的存在。我试着去了解他,可是我做不到。我们终究不是一类人,我想要朝九晚五的规律生活,一起吃晚饭,有一个温暖的家,一个关心我的人。可是岳哲不是能过这种生活的人,我们不合适,我累了。”

 我累了。

 花累了可以枯萎、树累了可以落叶,那么,人累了呢?

 或许,我们彼此都知道:岳哲从未与任何女孩子纠不清,夏薇薇的出现是岳哲生命中一项至关重要的大事件,可是,终究还是无法重合的两行足迹。

 深蓝色的寂寞里,多少爱,一转身,就变成一场轻描淡写。

 消失已久的岳哲终于从地表深处冒出来,以每天几十次电话的频率将我的手机打爆。

 “师妹,你见到薇薇没有?”

 “师妹,你帮我找找薇薇,你让她打开手机,我解释给她听。”

 “师妹,你去她寝室看看,她就留下句要分手的话就完全失踪了啊!”“师妹,算师兄求你,帮我跟她说我冤枉啊。”

 …

 “师兄,你说什么是冤枉呢?”我在电话这边问。

 “我没干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就被休了,我不冤吗!”岳哲在一片嘈杂的背景声音里吼。“你在哪?”

 “直播间。”

 我抬手看看表:晚上8点14分。

 “吃晚饭了么?”我问。

 “刚才有发盒饭,”岳哲语无伦次了:“我怎么得罪她了?我这么忙…”

 “你忙,就可以忘记她的生日,就可以不给她打电话,就可以当她不存在,”我叹口气:“师兄,你曾经对我说你想疼她、关心她的。”我叹口气。

 岳哲终于沉默了。

 “你明知道她什么都不缺,只是缺一个可以无条件信赖的人。她只是想有个人在身边陪着一起吃晚饭,而且她也很担心你总是吃盒饭会胃溃疡。”

 “可是我是男人啊,师妹,我有事业。”他急急地解释。

 “事业很重要,可是你已经17天没有和她联系了。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在这17天里连发短信的时间都没有?”

 岳哲终于哑口无言。

 “她去哪里了?”过一会他问。

 “她去实习了。师兄,她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做个中学教师,有个温暖的家。”

 而后,和我一样,想有个温暖的人,一起平淡、琐碎、却温暖地生活。

 柴米油盐,如此而已。

 岳哲垂头丧气:“她也没说过啊。”

 我真是恨铁不成钢:“她不说,你就理直气壮地不知道?师兄,恋爱不是这么谈的。两个人在一起,你要试着去了解对方,你要学会关心对方,再怎么说,她不过是个女孩子,你也说过她很需要人照顾,可是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你给了她多少关怀?”

 岳哲一言不发,任我数落。

 直到我连数落都没力气了,他才低声说:“我知道是我错了。可是,我现在连句‘对不起’都没法说了。”

 我终于看不过去了,只好叹口气:“她去实习了,或许毕业后就不会回来了。”

 岳哲急了:“她在哪所学校实习?”

 “师兄你的节目还没录完吧?”我提醒他。

 “陶滢!”岳哲大喝一声,吓我一大跳:“少废话!”

 “师兄,我好像没见过你发脾气,”我坏笑,然后尽快在他发作之前告诉他:“实验中学,她在我们家乡的实验中学实习。”

 我话音未落,岳哲已经挂断电话。

 我是第二天才听说岳哲请假的事情,栏目主任大为光火,因为他费心扶持的主持人居然很没有敬业精神的跑掉了,没有把他“我不准假”的命令当回事。

 可是只有我知道:这是一向敬业的岳哲最明智的一回“不敬业”

 那晚,我又在网上遇见Adrian。我用了很久才给他讲完我与夏薇薇、夏薇薇与岳哲的故事。

 ——我从来没想到我们的敌对居然会有这么可笑的理由,也没想到有一天我们会成为朋友,更没想到我的死对头实际上是个如此细心的女孩子。

 你是善良的姑娘,善良的人终会获得幸福。

 是吗?不过我曾经特别想成为一个公主,能在华丽的宫殿里与王子跳舞,哈哈。

 并不是不可能啊,每个女孩子都可以成为公主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又要教育我了对不对,你想说“只要肯修炼,每个女孩子都可以成为公主”是不是?拜托啊大叔,每次看见你就要上思想品德课。

 呵呵,我才比你大5岁好不好!而且我想说的是:就算没有修炼到至善至美的境界,一个善良的女孩子都有她无可否认的美。

 别装了大叔,男生分明都是视觉动物,一个善良的女孩子如果不漂亮,也没见你们前仆后继、继往开来啊。

 呵呵,你这孩子,就会抬杠。

 …

 我在电脑前微笑。

 虽然总是习惯了和Adrian斗嘴打趣,可是我的经历告诉我,他说的没有错。

 是这样的:每个女孩子都可以成为公主,每个善良的人都可以获得幸福。

 假使,人生是环线地铁,那么我们会认真地站在这里等,等我们的幸福绕一大圈后,仍然不离不弃地从远方来。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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