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节
8
一切就像是一出安排紧凑的戏剧。
那天当孙克俭一家三口来到虎跳涧索道站的时候,那个年轻的女人和她的男朋友(或者是情夫,当然,这两者对她而言实际上是没有区别的)也来了,并且就排在他们的身后。孙克俭感觉自己
息都有了困难,他在屏气,唯恐身边的女人有所觉察。他感觉整个空气都是紧张的,浓缩的,处于一种相对静止、密封的状态,只要有一点火星,就会引起整个空间的爆炸。
坐索道实际上就是孙克俭提出来的。
当时,孙克俭发现了那个年轻女人,和她
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就从梅花岭的另一条路拐上了索道。他要避开一个可能更加尴尬的局面。他当时推测那对情侣(实际上是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一定会去另一个景点,因为边上就是情侣园,而不会和他们挤在一起。可他错了!那个年轻女人明显是带着一种情绪,好像在和他斗气。
是一种刻意的挑衅!
天很蓝,蓝极了,上面飘着少许的白云。阳光灿烂。
山遍野都是绿色,郁郁葱葱。孙克俭眼睛直视前方,不敢回头,耳朵里却都是后面那个年轻女人和那个男人故意
低了嗓门的说笑声。他感觉他们说的内容和自己,以及自己的家人有关。他既气愤,又无奈。更多的,是一种心虚。
索道很长,上面慢
地行驶着一些吊篮。有些吊篮里是有人的,但更多的却是空无一人。而索道站里,已经没有多余的了。管理人员让人们等,说是对面可能是换值班员了。而也就正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对面来了一只吊篮。孙克俭让林凤瑶先上,儿子却让他和他的母亲上。孙克俭所以让他们母子先走,只是不想让他们受到后面可能有的干扰。林凤瑶在他们父子的争执中,犹豫着坐了上去。而不远处,真的又有一只朝这里飘过来。
“你们先走吧,后面又来了一只。”孙克俭说。
那母子俩
换了一下眼色,决定听从他的安排,坐了上去,移走了。
第二只的到来,却让那个年轻女人和男人抢了先。
事实上,孙克俭没有和他们抢,他只是犹豫了一下,结果那个男人从他身后冒出来,然后搂着她,坐到了吊篮里。孙克俭没有生气,他看着他们飘走。
孙克俭没有再坐,而是一个人转身走到了一边。他内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冲动,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年轻女人的手机。但是,那个女人却不接。再拨,那个女人却掐断了。孙克俭心里腾起了怒火。
他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
那是他的女人,可是,现在却这样明目张胆地背叛他。这让他难以忍受。
林凤瑶和儿子回来了,看到他站立在那里,脸色非常不好,感觉有些意外。
“爸爸你怎么没坐?”儿子问。
孙克俭慢慢地深吐一口烟,说:“我正好接了一个电话。”
“我对这个没兴趣。”他说。
是的,他只是陪他们来玩的。他不年轻了,是个成
稳重的男人。他有事业心。他对金钱才有深沉的
望。他对这种游玩,实在是没什么兴趣。而这一天,对他来说,更是别一种滋味。他在心里想:他要想法告诉她,她完蛋了。她必然要为她所做的付出代价。他不是一个傻瓜!如果她和那个小白脸有染,那就有染好了,他成全他们,但她必须离开他名下的那幢房子。
她那样放肆,是不是已经做好了离开他的准备了?他又想。如果她心里没底,她是不敢这样的。而如果那个年轻男人正好也有钱,愿意养他,那怎么办呢?自己是不是要好好地哀求她,让她留下来?
孙克俭心里复杂了。
看来,不能用
暴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他想。必须从长计议,要有谋略。就像他对待她的兄弟们那样。一个成
的男人,做事时,必须要掌握三条:一是不要急着出招(急着出招的,往往显得小家子气);二是出招时要不
声
(这样才能显得老辣);三是既然出招了,那招数就要准、狠(就如打蛇,要击中要害,打在七寸上)。要让她疼,非常疼。当然,最好连那个狗杂种一道收拾了,才好。
边上的那对母子当然不知道他的心思。
一家三口往山下走。
那个年轻的女人当然也不知道他的心思。
年轻女人在故意气他。
她是有意的。
当然,她事先没有想到会遇到他带着老婆儿子来爬山。但既然撞上了,她也就豁出去了。她还能怎么办呢?
她只有一搏。
说不定,由此让他受了刺
,向她妥协也未可知。因为,这样的情况过去也出现过,只要她威胁着说离开他,他就会妥协。毕竟,她年轻啊,她有优势。而他呢?却只有钱。她对自己充
了自信,只要保持着自己的美貌,找个像他一样的有钱人(甚至比他更有钱的)并不难。她并没有想到,事实上对孙克俭总经理(她生气时,心里暗暗把他称作“臭男人”)来说,只要有钱,要找一个像她一样漂亮的(甚至比她更漂亮的),则更加容易。
当然,话说回来,像她这样身份的姑娘,能有多聪明呢?她们的想法往往是简单的,幼稚的,可笑的。任
起来,甚至是不顾一切的。
孙克俭陪着林凤瑶和儿子一起走,去山下的停车场。
从山上到山下,还有相当长的距离。山路蜿蜒。远远近近的群山,峰峦叠嶂。山路的边上,就是万丈深渊。他们走着,心情倒也不错,就是有点累。
不断有车从他们身边经过。
林凤瑶脸上红红的,出了许多汗。她说她走不动了,心里也有些慌。她说她刚才坐索道,向下看,有些晕眩。孙克俭有些犹豫,想了一下,说,让儿子陪着她,坐游1(一号线路的旅游观光豪华大巴。也只有这种车,才允许上山下山),然后到明镜湖站下。而林凤瑶说,既然可以坐游1,干脆就坐到终点站。他在终点站等他们就行了。
孙克俭答应了。
他们母子上了车。
当车子从孙克俭身边经过时,他还看到儿子在车窗前向他挥了挥手。
他一点预感都没有。
孙克俭走到停车场,用了整整二十分钟。停车场里有很多人在跑。他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正在他要掏出车钥匙的时候,就听一个戴着红袖章的收费员说,刚刚有辆旅游豪华大巴出事了,从路上翻进了深渊。
他的心一惊。
他匆匆地坐上车子,发动,行驶。刚上了山道,只走到不过三百米,就见路上拥堵得一塌糊涂。很多的人,很多的车,场面混乱。他看到山路底下绿色的树林里,有一股黑色的浓烟正在升起…
孙克俭在医院里整整守候了三天,林凤瑶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不是医生,而是自己的丈夫。她吃力地朝他笑了一下。她很感谢他,能在她醒来的第一时间,守在她的身边。“儿子没事,他前两天就好了。”孙克俭说“他只是一点轻伤,大腿和
上被擦伤了。他不放心你,来看过你好几次了,你都在昏睡。”
“你们并没有完全摔下去。很多人是悬在了半空,然后滑下去的。”他说。
林凤瑶心里有一种强烈的庆幸。
那一幕真的是太惊险了!
林凤瑶记得不是很清楚,印象中只知道车子正开得好好的,正在拐弯的时候,突然前面来了一辆农用拖拉机。豪华大巴想避让一下,结果就滑到了路边。幸亏正是下坡,而所处的地方正好也不是万丈深渊。大巴滚了好几个跟斗,撞断碾
了好多棵树,最后停住了,悬在了半空。当然,这只是她后来听说的。事实上从被撞后,她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特大事故。
1号线的豪华旅游大巴,当时一共有三十七名乘客,受伤二十九名(其中十一人重伤),死亡八名。儿子和另外三个男青年,是受伤最轻的,只是擦破了一些皮。死亡的八名中,一名是司机,三名儿童,两名老人,两名成人。
“好好地养一养,医生说你没事,只是头被磕了一下,眉角受伤了,
了七针。”孙克俭说“但你昏睡了三天了,吓坏我了。”
林凤瑶感觉丈夫对她特别的亲切。
他怎么会这样亲切?她隐约记得她之前和孙克俭是为了什么事而有些生气的,对,是她觉得他一直在骗她。她想起了过去二十年里的很多事,一清二楚。她发现他的所作所为是相互矛盾的。她觉得她受了他的骗,他根本就不爱她。可是,究竟是哪些事呢?
她发现她根本想不起来了。
是不是自己的大脑出了什么问题?
“我的头…”她犹豫着说。
“做过CT检查了,一切都是正常的。”孙克俭愉快地说。
之后的两天里,孙克俭不仅照顾了
子,也照顾了儿子(已经让他回家了),最最重要的,他还
空处理了一桩大事,那就是接见了那个年轻女人的兄弟,他们是风尘仆仆从老家赶来的。
上天有眼,那个年轻女人出事了,她偏偏成了两名成人中的一名。她的同伴男友也太平无事。这就是命,孙克俭想。
孙克俭以他个人的名义补贴(不是赔偿)给他们五万块钱,同时,让他们带走了她在嘉宝花园那幢房子里的所有物件(当然不包括那份赠予她房产的书面声明。早在出事的第二天晚上,他就偷偷地溜了回去,然后翻箱倒柜,找了出来,在卫生间里焚烧掉了)。
兄弟俩自然感激得很。因为,事实上旅游开发区还要对他们实行赔偿呢。两者加起来,就是一笔很大的数目。
半个月之后,林凤瑶出了院。她对外面发生的事情所知不多,尤其是对孙克俭做下的那一切,更是无从知晓。当孙克俭搀扶着她(其实她根本用不着他那样小心翼翼地扶她)坐到小车里的时候,她内心里真的充
了一种幸福。时间并不算长,她经历了两次生死,而这两次,丈夫都是很小心地呵护着她。而这第二次,实际上是可以避免的。因为她对游玩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因为前段日子和丈夫生气了,儿子从中调停,才决定那天去游玩的。
真的,差一点就没命了。
万幸啊!
前一阵为什么要和丈夫闹别扭呢?她只知道自己当时是
生气的。现在全然想不起来了,一件也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也好,她想。生活中,有时不需要事事记起。记得太清楚了,往往只会自寻烦恼。记忆需要一种选择,记下美好,遗忘琐碎,最好,连丑陋也一起遗忘。只有这样,生活才会格外的甜蜜。
“回家了!”孙克俭发动了车子,滑溜地驶出了医院大门。
林凤瑶“嗯”了一声,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默默地想:生活,是多么的美好,而自己是劫后余生,多么的幸福啊。许久,下意识地抬起手,看了看,双手还是那样的白皙,虽然有许久没有保养了。最难看的是指甲,因为在她住院时的昏睡期间,孙克俭帮她剪过了,剪得光秃秃的。要重新让它长得好看起来,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但她并不因此而生气。他帮她剪指甲,正是爱她的一种表现啊。
我其实是一个多么幸福的女人啊,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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