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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吉彩露丁
  能仁殿在措钦大殿的最高一层,居高临下,一眼就能看到右后侧有一座森然高磊的建筑。

 香波王子回头看了看释迦牟尼的说法手印和端严的面孔说:“这就对了,即便我们听不到喇嘛合唱仓央嘉措情歌,也能明白右旋法螺为什么指引我们来到了能仁殿的释迦牟尼身旁。你看佛祖的手印和眼睛正对着哪里,正对着合唱情歌的地方,那就是严密封闭的密宗道场阿巴札仓,是仓央嘉措在哲蚌寺的唯一驻锡地。”

 梅萨说:“为什么正对着阿巴札仓,它重要吗?”

 “既然阿巴札仓已经成为‘授记指南’的一部分,对发掘‘七度母之门’的伏藏来说,它恐怕是哲蚌寺最重要的。哲蚌寺有罗赛林、郭芒、德和阿巴四大札仓,阿巴札仓是唯一的密宗道场,具有全西藏最深最秘最灵最纯的教法,自然也是最有威望和地位的。仓央嘉措来过后,这里就有了合唱情歌的传承。”

 说着,香波王子带着梅萨朝外走去,突然又拐回来,走到那个不理解喇嘛唱歌的游客面前说:“喇嘛们合唱的不是基督教一样的圣歌,是情歌,不不,也不是情歌,是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法音。知道吗,仓央嘉措的法音,也可以叫道歌,所有的仓央嘉措情歌,都是道歌。”

 那游客愣愣地点点头:“你是干嘛的?”

 香波王子说:“拜佛的。”

 二十分钟后,香波王子和梅萨来到了阿巴札仓的外面。

 一些曲扭的石阶绳索一样把阿巴札仓捆绑在一个台地中央。朴素的白墙红檐上,镶嵌着神秘的黑窗紫棂,仿佛一排排眼睛,盯着你也看透了你,而你却丝毫看不清它们的内容。墙与墙之间有一些“一线天”的通道,让你在仰望时会感到那是一个与天衔接的机密悬梯。建筑是拥挤的,布局是陡峭的,风格是一致的。梅萨想不通,地域辽阔的藏地,为什么要把房子积木一样摞起来。

 香波王子说:“这叫金字塔心理,希望离天离神更近。”

 密宗秘地的阿巴札仓挂着“谢绝参观”的牌子,他们进不去,也不见一个喇嘛出来,连打通关节的机会也没有。合唱已经消失了,仿佛情人不诚实的引,等你兴致跑来会面时,留给你的却是空白和寂寞。他们在墙外走来走去。

 香波王子说:“调查仓央嘉措的时候,我来过这里。那时候有开放的,现在连开放都取消了。札仓里供奉着格鲁派密部五大本尊之一的九面三十四臂十六足的阎魔德迦——大威德怖畏金刚、大如来降服妖魔时所化现的玛哈噶拉大黑天、阎魔敌、增禄天母等。最重要的是一尊大力忿怒罗刹像,当年塑造忿怒罗刹时,对每一撮香泥,宗喀巴和弟子们都要念诵十万遍大密宗根本咒:‘妈、妈、格、灵、杀、面、达。’十万遍六道金刚咒:‘啊、啊、萨、杀、妈、哈。’以至于感动了罗刹神的真身,在塑造完忿怒罗刹的下半身后,它的上半身自然长了出来。”

 梅萨说:“可我们现在需要亲眼看到这些神像。”

 香波王子上下左右看了看:“翻不进去,只能走门了。”他走过去,重重地打门,喊着:“施主来了,远方的施主来了。”没有人理睬。他掏出一张佰圆钞票,从门进去,又喊道“亲爱的喇嘛、我的上师,我已经听到了合唱,我是仓央嘉措的朝觐者,放我进去,求求你们放我进去。”

 门吱扭一声开了,伸出一个光溜溜的喇嘛头:“你没看见‘谢绝参观’吗?我们都在冥想,这里需要安静,你有完没完?”说着,把那张佰圆钞票扔出来,砰地关上了门。

 香波王子说:“怪了,怎么还有拒绝施舍的喇嘛?”

 依然在墙外走来走去。突然香波王子愣住了,瞪着白墙上的黑色墙饰说:“你看这是什么,像不像藏文?”

 梅萨定睛看了看:“是啊,是藏文,好像是雪山。”

 接着他们就断定那的确是“雪山”的藏文,因为他们在另一面墙上更加清晰地看到了表示“温泉”的藏文。

 香波王子几乎跳起来:“原来阿巴札仓就是‘雪山’和‘温泉’,这说明塔尔寺‘授记指南’里‘九十八把铜壶的信念’所表达的九十八座雪山和九十八座香巴拉温泉不过是个比喻,七位度母带给人间的欢乐之源——香巴拉温泉应该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寺院,确切地说是一座座密宗道场。”

 梅萨说:“如果是这样,‘九十八把铜壶的信念’就代表了九十八座密宗道场,难道我们要找遍拉萨乃至全西藏所有的密宗道场?‘七度母之门’离我们似乎越来越远了。”

 香波王子说:“不,越来越近了。塔尔寺‘授记指南’让我们来到了哲蚌寺,而哲蚌寺唯一的密宗道场阿巴札仓明确告诉我们,它就是九十八座雪山和九十八座香巴拉温泉之一,我们必须进到它里头去,它也许就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目标。”

 他们徘徊着,直到一个年轻女子背着桶,提着铜壶,弯弓背地从密法经堂的大门里出来。

 香波王子凑过去问:“我们是远道来的香客,想进去磕头,什么时候方便?”

 年轻女子捏起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飞快地了几下。

 梅萨问:“什么意思?”

 香波王子说:“要钱呢。”掏出拾圆钱给了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说:“阿巴札仓不可能让你们进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可能,别说香客,连其他札仓的喇嘛都不能进。”

 梅萨说:“你收了钱,就告诉我们这个?”

 年轻女子说:“我说的是实话。”

 梅萨说:“说实话就得要钱?还是个信徒呢。”

 “别跟她较真了。”香波王子又问:“你怎么能进去?”

 年轻女子说:“我不进去喇嘛们就喝不上酥油茶了。”

 香波王子说:“你是送牛的,一天一次?”

 “上午一次,下午一次。”

 “都是什么时候?”

 “上午十点,下午三点。”年轻女子说着,加快了脚步。

 香波王子拽着梅萨跟了过去。一直是下坡的石阶,跟到山门前石阶结束的地方,再想往上返回阿巴札仓时,已经没有力气了,又累又饿。心想今天就算了,明天再来。就要顺着那条绿树掩映的哲蚌大道走向拉萨市区,突然看到哲蚌寺藏医院门前的平地上,摆着一片红灿灿的装饰有精美图案的铜壶。哲蚌寺没有像模像样的山门,因为上下进出都要路过寺院南端的藏医院,繁花似锦的藏医院之门就权充了山门。铜壶的主人、一个中年妇女衬着卡垫坐在山门前的石阶上,一边摇着嘛呢轮,一边漫不经心地观察着一个个路过的游客。

 香波王子用藏语随便问了一句:“铜壶卖吗?”

 中年妇女说:“不卖我摆在这里干什么。”

 香波王子蓦地停下了“多少钱一把?”

 中年妇女说:“一百。”

 “这么好的铜壶才一百块?”

 “嫌便宜那就加一百,两百块钱你要?”

 香波王子浏览着:“怎么图案都一样,全是雪山?”

 中年妇女说:“一面是雪山,一面是温泉。”

 香波王子和梅萨对视了一下,蹲下来,抱起一把铜壶,仔细看看,问道:“为什么是雪山和温泉?”

 “从我的老祖宗开始,就是雪山和温泉,我们卖出去一把,就制作一把,从来都是这样的图案。九十八把铜壶,九十八座雪山,九十八座香巴拉温泉,这是不能变的,就好比山水不能变成森林。斯巴宰杀小牛时,砍下牛头放高处,所以山峰高耸耸;斯巴宰杀小牛时,割下牛尾栽山,所以森林郁葱葱。”

 斯巴是藏族人的创世大神,是他创造了天地山水林草。而在中年妇女的口气里,好像斯巴大神同时也创造了铜壶和铜壶上’雪山‘与’温泉‘的图案。

 香波王子警觉地问:“你有九十八把铜壶?为什么是九十八把?为什么卖出去一把才制作一把?”

 中年妇女说:“这个谁不知道。七姊妹’阿姐拉姆‘是七位度母的化身,她们每人都有十四只手,拿着十四把铜壶,少了空着手,多了拿不了。”

 香波王子说:“可是据我所知,七姊妹’阿姐拉姆‘的九十八把铜壶都已经没多大用处了,只能熬茶煮。”

 中年妇女得意地哼了一声,把头凑过来,神秘地说:“熬茶煮的是九十六把,还有两把,那可是宝物,半个拉萨换不来。”

 “哪两把?”

 “我要是知道,就会自己买了去。”

 “你也不知道,好像你是代销的?”

 “是啊,我们的祖先和我们,都是为神代销信仰的人。”

 香波王子惊望着她:一个摆地摊的妇女也能说出这种话。

 梅萨说:“高明的推销术,每个人都会为了得到这宝物买她一把铜壶。可如果有人把所有的铜壶一次买走呢?”

 中年妇女说:“我一天只卖一把。”

 香波王子说:“等你第二天再来时,又变成了九十八把。铜壶是一样的,你根本不知道你买走的是古董,还是昨天晚上的制作。这样,那两把宝物铜壶就很有可能从祖先一直保留到现在。”

 中年妇女望着香波王子,同意地点点头。

 梅萨说:“那也有可能两把宝物铜壶早就被人买走了。”

 中年妇女又望着梅萨点点头。

 香波王子抱着侥幸说:“挑吧,我们别无选择。”

 他们把九十八把铜壶都过了一遍,又过了一遍,尽管铜壶与铜壶还是有细微的差别,但那不过是手工制作时多了一锤少了一锤,无法区分宝物不宝物。中年妇女有点不耐烦了,问他们到底是买铜壶,还是在消磨时间,她可要收市了。梅萨无奈地站起来:怎么办?香波王子用坚定的眼神示意她再找一遍。

 他说:“不要再比对了,这把铜壶和那把铜壶的区别并没有意义,你就看每一把铜壶上有没有我们感兴趣的信息,纹饰的信息、打造的信息,最重要的是损坏的信息。既然是七姊妹’阿姐拉姆‘的铜壶,又被魔鬼偷走,又经岁月打磨,又让许多人关注,就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但最终他们也没有得到渴望的信息,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一脸无奈,又舍不得离开。

 黄昏了,落悬挂在山顶,一束格外红亮的阳光斜扫过来,照耀着铜壶。关键是它只照耀一把铜壶,而不照耀别的铜壶。这把铜壶便蓦然高大,昭昭煌煌地燃烧起来。不抱希望的香波王子似乎看到了希望,忽地直起,心说我为什么不能把阳光的照看作是神明的引导呢?他扑过去,抱起那把铜壶说:“别的不用看了,就是它。”他摸出两百块钱,丢给中年妇女,抬脚就走。

 梅萨追了过去,急切地问:“你发现了什么?”看到香波王子摇头,又问“没发现什么你买它干嘛?”

 香波王子说:“我感觉它就是我们要找的。”

 梅萨问:“你的感觉牢靠吗?”

 他说:“不知道。”

 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停在了他们身边,像是专门来接他们的。他们上去,沿着哲蚌大道直奔藏红花酒店。

 2

 香波王子和梅萨在一楼餐厅匆匆吃了饭,来到香波王子的房间,抱着那把买来的铜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研究了半晚上,直到哈欠连天,也没有研究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睡吧,明天再说。”梅萨说罢,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香波王子熄了灯,躺下就睡,又想起了珀恩措,立刻打电话过去。就跟他预料的那样,打了几次都不通,便发了短信给她:“等着你爱的警察,也等着我,我要扭转乾坤,给你惊喜。”然后仰倒闭上了眼睛。

 他很快打出了呼噜,抑扬顿挫得走廊里都能听到。有个黑影从楼梯口走来,关掉走廊的灯,在香波王子的房间门口停了片刻,掏出钥匙打开门,溜了进去。

 黑影的目标是铜壶,铜壶挨着香波王子躺在上。黑影轻轻抱起它,迅速朝外走去。呼噜声依旧,香波王子的眼睛却睁开了。他看着黑影出了门,起身跟了出去。走廊里一片黑暗,只有沙沙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

 香波王子从电梯下去,想在一楼的楼梯口拦住黑影。可是他等了一会儿,却不见有人下来,便顺着楼梯走上去,一直走到了自己居住的四楼。

 他谁也没有碰到,唯一的异样是,一丝灯光从自己房间的门里,渗漏到了漆黑的走廊里。他跑过去推门而入,就见铜壶回来了,依然躺倒在上,好像没有人动过它。他抱起铜壶,出门顺着楼梯跑下去,来到灯光灿烂的太阳厅,就听伞盖式的木门外,木质的楼梯上,有咚咚咚下沉的脚步声。他追过去,看到引超玛的身影穿过酒店的“凹”形院落,在青幽幽的石板上留下了一串清脆的敲击声。

 已经来不及追撵了,引超玛转眼消失在一辆红色面包车里。面包车迅速驶出了酒店院门。与此同时,一辆黑色轿车悄悄跟了过去。拉萨黎明前的黑夜顿时显得诡诡的,有些梦魇似的鬼寂。

 香波王子呆望着,鼻子,一股香味从怀中的铜壶里油然而起。他打开壶盖,朝里看了看,转身就走。

 他摸到一楼餐厅,打开灯到处走了走,甚至走进了厨房,想找到昨天晚饭时他和梅萨享用过酥油茶的漂亮铜壶。他没有找到,便断定自己怀里这把散发香的铜壶就是那把。

 他回到自己房间,把铜壶丢在上,躺下睡着了。等他醒来时,天已放亮,梅萨抱着铜壶站在前。

 “睡得好香啊,我怎么发现铜壶跟昨天不一样了。”

 香波王子苦笑一下:“是不一样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昨晚我们看了好几遍都没有发现这几个藏文字。”

 香波王子低头一看,一把夺过了铜壶,那几个刻在壶底的藏文字居然是“吉彩丁”塔尔寺“授记指南”中说:“吉彩丁的酸子是全西藏最好的酸子。”

 他沉思着,突然说:“恐怕我们已经找到了一把七姊妹‘阿姐拉姆’的铜壶。”他把昨天晚上引超玛偷换铜壶的事儿简单说了,又道“除了我们,任何人都没有得到过塔尔寺‘授记指南’,所以他们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已经拥有了一把七姊妹‘阿姐拉姆’的铜壶。这一点别人也明白,于是就盯上了我们,以为只要我们得到的,就一定是非同一般的宝物铜壶。”

 梅萨说:“她换走了假的,留下了真的,我们怎么办?”

 “铜壶上出现了‘吉彩丁’,说明塔尔寺‘授记指南’所说的‘吉彩丁’既可能指哲蚌寺,更可能就是这把铜壶。但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这把铜壶和‘吉彩丁’能不能告诉我们‘七度母之门’的伏藏在哪里。也许它还在指引我们靠近,也许它就是伏藏本身,只是我们的证悟还不够发现的水平。也许另一把铜壶会告诉我们,我们应该找到它。”

 “另一把铜壶在哪里?有方向吗?”

 “两个方向,都是昨天找过的,一个是哲蚌寺藏医院门前地摊上的九十八把铜壶,我们不放弃另一把七姊妹‘阿姐拉姆’的铜壶就在里面的可能;一个是密宗道场阿巴札仓,既然我们认定它是唯一向我们显现的‘九十八座雪山’和‘九十八座香巴拉温泉’中的一座,就绝对要探究到底。”

 他们立刻早餐,然后开着牧马人朝哲蚌寺走去。经过拉萨海关,往左拐上北京西路,前走大约二百米,突然发现路虎警车面驶来。后面的车辆络绎不绝,拐回去是不可能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香波王子下意识地加快了速度。

 3

 路虎警车是从青藏公路走来的,车里的人边走边打听喇嘛鸟,一路跟踪,今天才到达拉萨,没想到一进入市区,就碰到了逃犯。

 开车的是卓玛,他一见牧马人,就想横过去拦住。发现王岩和碧秀还在睡觉,又拐到路边,慢慢悠悠,想停又没停。牧马人呼啸而过。

 这时身后的碧秀吼起来:“你怎么搞的,为什么不拦住?”原来他是醒着的“叛徒,叛徒,你绝对是叛徒,见了逃犯让着走。”

 王岩醒了,吼一声:“追。”

 卓玛赶紧掉头,追了过去。

 王岩说:“他们怎么往西走,好像要离开拉萨。”

 碧秀说:“不会,肯定是去哲蚌寺的,这是去哲蚌寺的必经之路。”

 路虎警车追了不到半公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就见急速逃跑的牧马人突然180度急转弯,停了下来,车门打开,走出来一个人,正是香波王子。

 香波王子望着路虎警车,眼神里是疑虑和惧怯。

 梅萨在车窗里喊:“你掘不掘藏了?”

 香波王子回望一眼,深深地歉疚着:我只能这样,是人都会这样,矛盾地想逃跑却又要去送死。

 梅萨的声音更急切了:“还有我,你想没想到我?”

 这句话反而成了最后的催动:我想你不会喜欢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吧?香波王子不再犹豫,坚定地走向路虎警车,举起了双手。

 路虎警车停下了,车里的三个警察对视了一下。碧秀抢先下车,举着扑过去。

 香波王子凌厉地望着碧秀:“别动我,披着警察外衣的门隅黑剑,我找王岩。”

 王岩过来了,拎着手铐。

 香波王子又把凌厉的眼风吹向王岩说:“我有话跟你说。”

 “说什么,我们有的是时间。”王岩说着就要把他铐起来。

 香波王子后退一步说:“你们又是手铐又是手,全副武装,我手无寸铁,又是主动走来,你们紧张什么?把放下,不要把口对准一个会唱仓央嘉措情歌的人。你们要是敢打死我,一辈子没有爱情,仓央嘉措会惩罚你们。”他这么说着,就什么也不怕了,好像情歌,好像仓央嘉措成了他的依仗之势,让他有胆量对抓捕他的警察虎视眈眈:

 “在什么地方说,是你的私事?”

 “我没有私事。”

 “珀恩措…”

 王岩一怔,审视着香波王子点了点头,对碧秀说:“你回车上去。”

 碧秀警告似的剜了香波王子一眼,回身去了。

 香波王子小声而急促地说:“救救珀恩措,她在北京海淀区京晶大厦的顶层,三十六层高的顶层,就要跳下去了,快想办法救她。”

 “你怎么知道?你认识她?”

 “珀恩措要是自杀,你不了干系,因为直接的死因就是你抛弃了她。”

 王岩盯着他,半晌不说话。

 “你不相信我?可以给她打电话。我一路上都在打,大部分时间打不通。但是总会打通的,一直打,一直打,只要你想救她,就有的是办法。因为你是她唯一爱过的人。但是你千万不要报警。”香波王子把珀恩措的话复述给王岩听“一个真正想自杀的人是谁也阻拦不了的,你报警就是我早死。只要警察一出现,我立刻就跳。不是威胁,是誓言。在藏族的世界里,不可违拗的,只有誓言。”

 “你为什么要来告诉我,你不怕危险?”

 “现在怕了,‘七度母之门’还等着我呢。”

 香波王子转身就跑。王岩看着他的背影,踌躇着没有扑过去:一个冒着生命危险去挽救别人生命的人,也会成为罪大恶极的杀人逃犯?他扫了一眼牧马人的车头,发现保险杠上,依然有不少血污的沾染,一些是杀害边巴的所谓证据,一些是由他抹上去的伊卓拉姆的血迹。香波王子似乎一派坦然,根本不屑于清洗。

 但是,所有善意的猜测都会被另一种可能粉碎,那就是香波王子不是一般的狡猾,挽救别人和不清洗血迹,都是为了掩饰他的罪恶,更为了让追捕者分心,以便排除干扰达到他还没有达到的目的。

 碧秀从车里跳出来,就要追,王岩一把撕住:“让他走。”

 “为什么?”

 “为了不让你成为一个错杀无辜的烂警察。”王岩说,心里想的却是:香波王子,我还你一个人情,从此一笔勾销,你还是逃犯,我还是警察,我仍然要抓你。

 香波王子的安然归来让梅萨佩服不已。

 “你好像知道他不抓你。”

 “我只是相信警察也是人。”

 牧马人又开始奔驰。

 4

 路虎警车开向市区,半个小时后,王岩一行住进了靠近布达拉宫的新世纪宾馆。

 王岩说:“好几天都没躺着睡觉了,大家先睡一会儿,两个小时后在车上集合。”

 碧秀说:“罪犯在逃跑,警察却要睡觉。”

 卓玛说:“你不是说他去了哲蚌寺吗?跑不了的。”

 王岩当然也不会睡觉,他让别人休息是想腾出时间来处理一下自己的事情。他关上房间的门,躺在上拨打珀恩措的手机,打了至少二十遍,都是关机。他只好把电话打给北京的同事,请他们立刻前往救人。同时也没忘记提醒他们,一定要穿便服,因为珀恩措发誓一见警察就要跳,藏族人的誓言是不可违背的。

 然后王岩很快离开房间,钻进了宾馆的网吧。

 他打开QQ,给“度母之恋”留言道:“知道你忙,我也很忙,本来说好忙完了这阵我们再聊。现在正忙着,却有了聊聊的望,今天晚上,如果上线,一定等我,不见不散。”完了,正要关机,就听有了对方回答的“嘟嘟”声。王岩大喜过望,一般来说俗人都不会在上午上网聊天,他一个夙兴夜寐修炼密法的喇嘛居然在线。

 “度母之恋”说:“‘乌仗那孩子’,知道你会联系我,我在隐身等你。”

 王岩赶紧回复:“你怎么知道?问错了,你是有第三只眼的,修炼‘七度母之门’的人是不是都有第三只眼?”

 “度母之恋”说:“不好说,我也只是对有缘之人有所预感,比如说对你,你遇到麻烦了。”

 王岩说:“是的,很大的麻烦,对任何人都不能说,除了你。我撞死了一个人。麻烦的是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摆干系,而我的心却不让我这样做。”

 “度母之恋”说:“能说说她的情况吗?”

 王岩说:“她叫伊卓拉姆,不知为什么她扑向了我的车,我开得太快,没有刹住。后来我把伊卓拉姆的血抹在了牧马人的保险杠上,就是我正在追捕的嫌犯的车。完全是潜意识的举动,我不知道想达到什么目的。”

 “度母之恋”说:“你想诬陷他?”

 “有这种可能,反正他已经杀过人,杀两个人跟杀三个人是一样的,都是死罪。也有可能是想知道下次再看到牧马人时,保险杠上的血迹还在不在,他要是做贼心虚,就会很快清洗干净。”

 “度母之恋”说:“明明是你撞的人,他怎么会做贼心虚?”

 王岩说:“在我涂抹之前,保险杠上还有血迹,那是他谋杀他的老师边巴的证据。”

 “度母之恋”说:“那就是提醒,你在提醒他赶快消除证据。”

 王岩说:“我一个警察会这样做吗?”

 “度母之恋”说:“也是潜意识的作用,你骨子里同情他。”

 “不。”王岩断然写道,但心忽的一声跌下去,一直跌下去,发虚,好像做贼心虚的不是香波王子,而是他。

 “度母之恋”妥协道:“那也许你是想做一次测试,看这个嫌犯会不会给你提供更充分的追捕理由。”

 王岩说:“你这样说我是高兴的,但麻烦还是存在。”

 “度母之恋”说:“你撞死的这个人,起了仓央嘉措情人的名字——伊卓拉姆,那就只能是红颜薄命了。她大概想到她必死无疑,就选择了让你撞死。”

 王岩说:“为什么要选择让我撞死?”

 “度母之恋”说:“也许她想阻止你追捕那个嫌犯。”

 王岩说:“我也这么想,你好像亲临现场看过,判断如此准确。她必死无疑的证明就是,在被我撞死之后,她又重新死了一回。有人用一种特殊钻器在她身上钻出了十四个血,懂得的人说,那是‘肾经’的十四个位。”

 “度母之恋”说:“人体位是度母的创造,修炼‘七度母之门’其中一个重要阶段就是修炼经络位,有人破坏了她的位,就是不让她再转世。她很可能被认为是度母的化身,如果她不能转世,就无法实现掘藏,’七度母之门‘也就等于自动消失。谁会这么干,你知道吗?”

 王岩说:“当然不会是新信仰联盟以及乌金喇嘛,他是巴不得‘七度母之门’立刻现世的。是你告诉我的以封藏、绝、毁灭‘七度母之门’为己任的‘仇视派’即‘隐身人血咒殿堂’?”

 “度母之恋”说:“应该是。这样就可以判断乌金喇嘛离你不远,说不定就在你身边。而且我已经猜到,既然你追捕的嫌犯得到了伊卓拉姆也就是度母化身的同情,他或她就应该是一个跟‘七度母之门’有关系的人。”

 王岩说:“对案件我不想多说。你认为我应该怎样消除我的麻烦?”

 “度母之恋”说:“履行警察职责,皈依慈悲佛门。”

 王岩说:“这可能吗?我整天面对的是犯罪,是暴力和血案。”

 “度母之恋”说:“只要命中注定,就没有不可能的。一个信佛的警察,必然是正义的化身,就像威慑恶的护法神。再说你毕竟撞死了一个人,念佛就是忏悔,度人就是赎罪。”

 不可能的事情是没有必要讨论的,王岩改变了话题:“我有两个同伴,一个要杀了逃犯,他大概仇视‘七度母之门’,一个要给逃犯放生,他大概喜欢‘七度母之门’。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度母之恋”说:“其实你知道应该怎么办。你是想告诉我,你的嫌犯是干什么的,为什么逃跑。我明白了,修炼的时候,我可能会观想到他。”

 王岩看看表,写道:“没时间再聊了,再见。”

 出了网吧,王岩来到宾馆门口的路虎警车里。碧秀已经到了,坐在驾驶座上,似乎有抢着开车的意思。

 王岩问:“为什么不睡觉?”

 碧秀闷闷地说:“我去街上转了转,看能不能碰到香波王子。”

 “你又想蛮干?”

 “我发现你们不是在抓捕罪犯。”

 “不,一定要抓到他,但不能打死他。”王岩说罢,打电话给卓玛。

 卓玛说:“正睡觉呢,急什么,还不到两个小时。”

 王岩说:“那你就继续睡吧,我们出发了。”

 卓玛说:“王头,你没有我可不行,碧秀是个喜欢胡来的警察。”

 5

 哲蚌寺藏医院的门前,卖铜壶的中年妇女还没来。昨天摆铜壶的地方已经被卖首饰的人占领,那些珍珠玛瑙、珊瑚松石、翡翠金银、真的假的,河水一样了一地。

 香波王子问一个摊主:“卖铜壶的呢?都这个时候了。”

 摊主说:“我也奇怪,她怎么还没来。昨天卖掉了一把,是不是还没有凑齐九十八把铜壶。”

 香波王子决定让梅萨在这儿等,自己先去阿巴札仓。

 延伸向阿巴札仓的石阶似乎比昨天更加扭曲了,还有些飘,大概是今天多雾的缘由。越往上雾越大,撞到了阿巴札仓的墙壁才知道已经到了。他赶紧往后退,退回去五十米又停下来,看了看表。

 香波王子等到九点四十,就看到了那个送牛的年轻女子。跟昨天一样,年轻女子背着桶,提着铜壶,弯弓背地走来。

 他上去“嘿嘿”笑了笑,掏出一百块钱,递了过去:“你今天遇到好事了。我给你一百块钱,是想让你休息,就在这儿休息,我替你去送牛。”

 年轻女子呆愣着,眼都是疑惑。

 “是这样。”香波王子说“我来实现我阿爸的夙愿,在忿怒罗刹面前点一百零八盏酥油灯,所以我必须进去。”见年轻女子盯着钱,他又加了一百“求求你了,你成全我就等于成全了我阿爸,我阿爸快死了。”说着挤出了两滴眼泪。

 年轻女子放下铜壶,转身背对着香波王子。香波王子怀抱住桶,从她背上卸了下来。年轻女子再转身抱住桶,放在了他的脊背上,然后提起铜壶晃了晃,郑重其事地交给了他的右手。香波王子掂了掂铜壶,心说装了牛的铜壶怎么这么沉。低头看了看,又想这铜壶上的图案也是雪山和温泉,肯定也是从中年妇女那里买来的。

 香波王子走向了阿巴札仓密法经堂的大门。

 门开了,还是昨天那个光溜溜头,他大概是守门的喇嘛,吃惊地瞪着香波王子说:“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香波王子用藏语说:“她病了,我来送牛。”

 光溜溜头说:“她病了我们派人去取,不需要别人送。”说罢就要关门。

 香波王一腿伸进去顶住了门扇:“我好不容易背到这里了,为什么不要?”

 光溜溜头说:“我知道你想进来,你昨天就想进来。”

 香波王子说:“我听说哲蚌寺的喇嘛都知道,在雪顿节这天,要是有人打听’九十八把铜壶的信念‘,就一定是惊天动地的预兆。几百年了,喇嘛们一直都在等待。”

 光溜溜头“哦”了一声:“你就是那个打听’九十八把铜壶的信念‘的人?”他浑身哆嗦了一下,瞪着香波王子手里的铜壶,紧张地喊一声:“你怎么拿着它,放下。”

 香波王子说:“你让我进去,进去我就放下。”

 “你会给我们带来灾难的。”光溜溜头扑过来抢夺。

 香波王子连连后退,沉重的桶和铜壶几乎把他拽倒,要不是想到它们是他走进阿巴札仓的唯一理由,他真想把它们扔掉。

 “给我,给我,给我。”光溜溜头吼着,抱住了铜壶。

 “你抢什么,又不是不给你。”说着,突然意识到铜壶是重要的,不然对方不会如此抢夺。香波王子一边死死攥着铜壶不放,一边从肩膀上松开了桶的背绳。咚的一声响,桶掉到了地上,牛溅白了光溜溜头。就在他擦脸擦头的时候,香波王子提起铜壶就跑。

 他跑向了来路,把铜壶里的牛泼向准备拦住他的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哭着说:“祖传的铜壶你还给我,我们家送了几百年牛的铜壶你还给我。”突然跪下来喊道“祖宗,祖宗,你说度母会来送的路上取铜壶,如今度母没等来,却等来了一个强盗。”

 香波王子说:“我不是强盗,我是度母的使者,我就是来取铜壶的。”说罢,从年轻女子身边绕过去,越跑越快。

 光溜溜头追过来,长长的袈裟拖绊着脚步,没跑几步,就和香波王子拉开了距离。他大声吆喝着,声腔古怪得仿佛神号。顿时就有了同样古怪的回音。所有听到神号的喇嘛,不管老的少的,都从石阶两旁的殿堂和僧舍跑出来追撵香波王子。红紫的水在那些神秘狭小的巷道里急速淌着,不时发出阵阵恐怖的怒吼。香波王子回头看看,狂奔起来。

 石阶一路曲扭,一路下坡,香波王子就像前腿短后腿长的兔子,好几次都差点摔倒。喇嘛们越来越多,许多年轻喇嘛把袈裟裹里,动作麻利地追撵着。距离越来越小,路也越来越窄,两面高可摩天的墙壁狭峙而来,中间是一条,只容一人通过。一个喇嘛堵挡在前面,香波王子停下了,回头一看追撵的喇嘛,又跑起来。地形是由高往低的,他俯冲而去,整个身子撞向了喇嘛。喇嘛倒下了,他也滚翻在地。等他爬起来再逃时,右腿膝盖的疼痛让他咝咝气。他一瘸一拐地奔跑着,后面的喇嘛你喊我叫地追过来,三十米,二十米,十米。更糟的是,前面又有了堵挡的人,一个绛氆氇袍的汉子把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香波王子单手抱着铜壶,挥起拳头:“让开,让开。”

 汉子似乎害怕了,身子猛地一侧,让香波王子擦身而过,同时他趴倒在地,身子横斜着,弓起来,挡住了追撵的喇嘛。

 趁这个机会,香波王子右拐再左拐,踉踉跄跄来到哲蚌寺藏医院门前,突然意识到,刚才给他侧身让路的绛氆氇袍的汉子就是昨天在晒大佛场地上保护他的那个人。这汉子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保护他?

 香波王子一头钻进牧马人,喊道:“快走。”

 梅萨发动了车。香波王子紧张地往后看着。一群喇嘛疯追而来,率先的拽住了牧马人。牧马人忽地向前拉倒了他们。

 “喇嘛们不要命了。”梅萨说。

 牧马人沿着哲蚌大道疾驰而去。喇嘛们继续追撵着。刚刚到达哲蚌寺的路虎警车赶紧转弯跟了过去。

 香波王子着,摸了摸疼痛的右腿膝盖,抱着铜壶看起来。

 梅萨问:“哪儿来的铜壶?”

 香波王子一声不吭。也是在壶底,他一眼看到了刻在上面的一行藏文字:“忿怒罗刹被盗之手”他闭上眼睛沉思着:七位度母的两把铜壶,魔鬼偷走的两把铜壶,象征两座雪山和两座香巴拉温泉的铜壶,能够产生两出藏戏的铜壶,导致七姊妹“阿姐拉姆”悲惨死亡的两把铜壶,终于找到了。一把铜壶的刻字是“吉彩丁”一把铜壶的刻字是“忿怒罗刹被盗之手”它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其中的一把到底是不是宗喀巴的铜壶?更重要的是,铜壶上的文字里,有哪些关于’七度母之门‘的信息、’最后的伏藏‘的指南?

 梅萨又问:“上面有什么?”

 香波王子告诉了她。

 梅萨说:“西藏恐怕有数以万计的忿怒罗刹塑像,到底是哪一尊?”

 香波王子说:“既然刻有’忿怒罗刹被盗之手‘的铜壶出自阿巴札仓,而阿巴札仓又是九十八座雪山和九十八座香巴拉温泉即九十八座密宗道场的唯一显现,这’忿怒罗刹‘就笃定是阿巴札仓的忿怒罗刹。”

 梅萨说:“关键是我们无法进出阿巴札仓,不能和没有被盗的手比较,无法知道这只’被盗之手‘是什么样子的。”

 香波王子说:“阿巴札仓也许对我们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可以肯定,有人盗走了忿怒罗刹的手以后,又给它安了一只手,所以我们在关于哲蚌寺的一般文献里看不到忿怒罗刹缺一只手的记载。现在要紧的是,我们必须知道,忿怒罗刹那只被盗的手是什么形状,手印是什么,尺寸有多大,泥料还是石料,什么颜色,西藏颜料还是印度颜料。”

 梅萨说:“我们怎么可能知道这么详细?”

 香波王子说:“我想到了‘佛手堂’。‘佛手堂’是历史上的一个存在,它除了收藏着几千只来自西藏、中原以及印度的佛手之外,还汇集了最古老的密法手印。密宗修炼要‘身’、‘语’、‘意’三密结合,这是身成佛、即世成佛的基础。身密是准确模仿本尊的手印和坐势,语密是大力念诵属于本尊的咒语,意密是完全拥有所修本尊的思想和意识。其中手印是外在形象的第一表情和神奇法力的首要条件。可惜古老手印已经留存不多,随着‘佛手堂’的消失而成为传说,我们能够看到的手印宝藏也只有几十种。但是历代高僧对‘佛手堂’几千只佛手以及手印的阐释并没有消失,这些阐释被掘藏大师苯波拉崩汇集在了《妙吉祥静猛手印》里。”

 “《妙吉祥静猛手印》在哪里,我们能找到?”

 “找不到也得找,我们迄今得到的所有启示和证悟都与哲蚌寺有关,所以还是要从哲蚌寺开始寻找。”

 “可又怎么解释另一把铜壶的刻字’吉彩丁‘呢?”

 香波王子说:“我说了,‘吉彩丁’既可能是哲蚌寺,更可能是那把铜壶。现在看来,铜壶出自哲蚌寺,它归结底的指向也许就是:‘吉彩丁’是‘忿怒罗刹被盗之手’的所在地,也是‘七度母之门’的所在地。现在关键要看手印的含义和指向里,有没有对‘吉彩丁’的照应与加持。”

 吱的一声响,梅萨一脚踩住了刹车。五个喇嘛和一辆轿车出现在路中央,拦截着牧马人。香波王子不惊叫一声:“喇嘛鸟?”接着便认出了阿若喇嘛和邬坚林巴。

 阿若喇嘛走过来,敲敲车门。香波王子无奈地放下车窗。

 “不动佛的明示让我们去哲蚌寺找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出来了。我要跟你谈谈。”阿若喇嘛一脸冰冷。

 香波王子朝后看了看说:“我下去,还是你上来?”

 “就在这里。”阿若喇嘛说“佛祖是传达无伪真谛的无上圣尊,这样的常识你不会不知道吧?佛祖希望他的信徒成就离生死痛苦的不灭金刚身,希望在世界重新开始审视信仰、寻找精神出路的时候,佛法能够战胜浑浑噩噩、孤独抑郁的魔障,不灭金刚身能够建构光明的未来之城,于是就托付莲花生大师把’七度母之门‘伏藏在了人间。我这样说你大概不会反对吧?注意,成就离生死痛苦的不灭金刚身,仅仅做到惧怕畜生、饿鬼、地狱的三恶趣,希求转生到人、天神、非天即半人半神的三善趣是不够的。这样的世间善法根本不是修法之人的追求,所有的轮回包括人、非天和天神的轮回,都充了生死流离的痛苦,都是熊熊火宅,茫茫苦海。真正的佛法要求我们出离三界生死,离六道轮回,它彻底否定了三恶趣的世界,也彻底否定了三善趣的意义。你有没有这样的出离之心、解之意呢?你是个俗人,你根本不可能有,所以…”

 “所以我必须把我探索的结果告诉你?”

 “我不要结果,我需要过程,我希望你跟我们合作。”

 “我要是拒绝呢?”

 “我没见过你这样大胆的罪犯。”

 “我杀了人,又盗窃了文物,现在还准备盗窃更重要的文物,你随时都会把我抓起来。你想这样提醒我,对吗?”

 阿若喇嘛不说话,眼瞪着追过来的一群哲蚌寺喇嘛和喇嘛身后的路虎警车。

 香波王子大吼一声:“走开。”

 阿若喇嘛突然下自己的披风和袈裟,从车窗里扔给香波王子:“借给你啦,有用。”转身走向了喇嘛鸟。

 香波王子一把抓起阿若喇嘛的披风和袈裟,团起来就要扔向窗外,突然又停住了,心说真是个聪明绝顶的喇嘛,居然知道下来我会干什么。他摇晃着披风和袈裟喊道:“也是不动佛的明示吗?”

 阿若喇嘛回头道:“是的。”

 喇嘛鸟让开了路。牧马人奔逃而去。

 哲蚌寺的喇嘛追过来,望着牧马人的背影,倒在地上。路虎警车拉响警笛,扑向了牧马人。

 梅萨看了一眼后视镜,紧张地说:“可能跑不掉了。”

 前面的岔道口驶出一辆载水泥的卡车,横在路中央缓慢地右转着,牧马人只好停下。路虎警车追上来,紧靠牧马人停下。

 “他妈的,怎么这么倒霉。”香波王子把好不容易抢来的铜壶扔到座位上,反手抱住后脑勺,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梅萨的脚懊丧得离开了油门,车熄火了。

 但是路虎警车里好像出了点事儿,直到前面的卡车完成右转,让开道路,直到梅萨再次发动牧马人朝前开去,警察也没有冲出来。

 驾驶路虎警车的是碧秀,他追上牧马人,掏出就要下去,一推门发现车门打不开了。路虎警车有自动锁门的装置,但应该是外面的人进不来,不应该是里面的人出不去。碧秀在车前怎么摁按钮,车门都没有反应,想把玻璃放下来,举击,玻璃也失灵了。他扭头朝卓玛吼道:“是不是你搞得鬼?王头,肯定是他搞的鬼。”

 王岩瞪着副驾驶座上的卓玛,厉声问道:“是不是?”

 卓玛没有回答,只是说:“让我来看看。”说罢,趴到按钮上胡乱摁起来,摁着摁着,吧嗒一声,车门开了。碧秀冲了出去。

 已经来不及了,冲出去反而是浪费时间,牧马人早已不见踪影。碧秀朝天开了一,愤怒地吼道:“卓玛,卓玛。”

 卓玛正从车里下来,碧秀扑过去,一拳打歪了他的鼻子。

 卓玛捂着鼻子平静地说:“这里是拉萨,是众佛的眼皮底下,车门打不开是佛的意志,有本事你去找佛算账,朝我发有什么用?”说着,一点也不吃亏地还了一拳,同样打歪了碧秀的鼻子。

 王岩走向卓玛,小声问:“你必须给我说实话,门为什么打不开?”

 卓玛说:“作为一个国际刑警,我是来寻找证据的,不是来胡乱抓人杀人的,这就是实话。”说罢,钻进了路虎警车。

 王岩沉默着,他在想:要不要把碧秀和卓玛的情况汇报给上级?汇报肯定意味着失去卓玛或者碧秀,而失去卓玛,就会鼓励碧秀的急躁甚至胡作非为;失去碧秀,又会鼓励卓玛的过度沉稳甚至无所作为。碧秀的急躁和卓玛的沉稳其实都是一种需要,现在就看他王岩靠向哪一边了。而他的想法是,香波王子最好出新的马脚,证明他就是乌金喇嘛,或者乌金喇嘛的派遣。如果香波王子执意走向死亡,那是谁也拦不住的。想着,瞪了一眼卓玛说:“我们这个三人组合我是头,你们得听我的。”然后挥了一下手“上车。”

 疾驰的牧马人里,梅萨问道:“现在去哪里?”

 香波王子说:“去尼泊尔总领事馆,把我丢下,你继续走。”

 几乎在同时,喇嘛鸟里,阿若喇嘛对开车的邬坚林巴说:“把你的袈裟给我,到前面拐弯处把我丢下,你跟上去,尽量让那个开车的女人发现你在跟踪他。”

 邬坚林巴问:“也许现在开车的不是女人,而是香波王子。”

 阿若喇嘛说:“香波王子已经下车了。”

 邬坚林巴指了指别的喇嘛说:“我们两个一起去吧,跟踪的事儿交给他们。”

 6

 香波王子给梅萨打电话,证明喇嘛鸟一直在跟踪牧马人后,才从出租车上下来,放心大胆地朝前走去。

 这是他第三次进入哲蚌寺,现在他是一个喇嘛。他既可以是外来的喇嘛,也可以是哲蚌寺的喇嘛。哲蚌寺很大,喇嘛很多,各个札仓的喇嘛互相不认识是常有的事儿。他穿过深长又曲折的巷道,不时和喇嘛们打着照面,大家都是大眼瞪小眼,没有人认出他就是那个抢走了送铜壶的人。

 他直奔措钦大殿二楼东边的甘珠尔拉康,拜了文殊菩萨,捐了香资,问一个值守的喇嘛,他是不是可以看看掘藏大师苯波拉崩编著的《妙吉祥静猛手印》。值守喇嘛上下打量着他不说话。

 他又问了一遍,值守喇嘛说:“你是哪里的?”

 他客气地回答:“我从远方北京来。”

 “没有,这里没有《妙吉祥静猛手印》。”

 香波王子一听对方的口气,就明白他是知道这本书的,说:“甘珠尔拉康不是哲蚌寺的藏经阁吗,怎么会没有?”

 似乎哲蚌寺的喇嘛自以为身处格鲁派教法的中心,在远方来的喇嘛面前有资格骄傲,用教训的口气说:“你这个喇嘛好糊涂,既然是珍藏显宗大藏经《甘珠尔》的甘珠尔拉康,怎么会有《妙吉祥静猛手印》这样的密宗秘籍?”

 香波王子低下头,双手合十说:“对圣教来说,拉萨是中心,其他地方都是远途边地。我这个边远喇嘛今天见识了中心喇嘛的风范,感谢博学的上师指点。”

 他在“上师”前面加了“博学”作为敬语,那是徒弟用来称呼师傅的。值守喇嘛很高兴,放下架子说:“哲蚌寺最重要的秘籍都在绛央曲杰秘室,包括《妙吉祥静猛手印》。”

 香波王子谦卑地说:“请教上师,我怎么可以进去?”

 “你是要做造像的参考吧?有你们寺院的介绍信就可以。”

 “啊,介绍信?有啊,有啊。请问上师大名?”

 “云丹多吉。”

 “我要永远记住这个关键时刻给我指点津的名字。”

 香波王子知道,绛央曲杰秘室就在措钦大殿后面。当年宗喀巴要在’禳炯玛‘闭关静修,后来创建了哲蚌寺的宗喀巴的弟子绛央曲杰·扎西班丹希望自己陪伴尊师,就在离’禳炯玛‘不远的地方营造了一间修习密法的秘室。修习期间,秘室里自然生成了一尊文殊菩萨石像,殊胜无比,使绛央曲杰大师在极短时间里,内生微妙大乐,外变苦乐为友,获得了无上瑜伽的悟证。秘室遂成为圣人之乐园、成就之妙境,名扬刹土,普天共景。

 香波王子匆匆来到绛央曲杰秘室门口,发现那儿除了“谢绝参观”的牌子,没有人把守,便探头探脑地走了进去。

 一个青年喇嘛盘腿坐在榻铺上正在翻阅一函长条经卷。

 香波王子前走几步,扑通一声跪下,在正中自然生成的那尊文殊菩萨石像前磕了一个头,然后抬头观察,看到四壁都是玻璃门的柜子,里面供养着许多黄缎包裹的经卷。他起身过去,想打开一扇玻璃门,就听青年喇嘛问:

 “你来干什么?”

 “查阅《妙吉祥静猛手印》,能告诉我在哪里吗?”

 “介绍信。”

 “我从远方北京来,忘带了。甘珠尔拉康的喇嘛云丹多吉是我弟弟,弟弟说绛央曲杰秘室的喇嘛都是极其善良好说话的,他们不会难为我,让我返回北京去取介绍信。”

 “你从北京来,是雍和宫吗?”

 “是的。”

 “雍和宫的阿若喇嘛他可好?”

 “阿若喇嘛?他很好,很好。”香波王子摸摸自己身上阿若喇嘛的袈裟,虔敬地说“上师,你能足我吗?”

 青年喇嘛点点头,站起来,走到文殊石像后面,打开一扇玻璃门,取一沓经卷,双手捧给了香波王子。香波王子接住,坐到卡垫上,并起双腿,在膝盖上打开了黄缎。经卷出现了,是木夹散页、图文并茂的那种,木夹上涂金刻着“妙吉祥静猛手印”一行藏文字,纸张的颜色和图文的形状都说明着它的古老和价值。

 香波王子心说如此宝贵的典籍,我居然这么容易就看到了,似乎有点不相信,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再看看青年喇嘛。

 青年喇嘛猜透了他的心,正道:“这样的宝典是不会示人的。”

 “那为什么我能看到?”

 青年喇嘛神秘地笑了笑:“我昨天梦见了你,梦见你穿着别人的袈裟,你是一个掘藏者,百年不遇。”

 香波王子浑身一颤。

 “不要怕,赶紧看。”

 他一页一页翻过去,每一页都绘有至少三只佛手,文字的描述有简有繁,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他发现“佛手堂”的几千只佛手居然没有重样的。终于翻到了忿怒罗刹的手印,一共十六种,一种一种细看,没看到跟阿巴札仓“忿怒罗刹被盗之手”有关的记载,甚至都没有“阿巴札仓”几个字。他研究来研究去,突然发现忿怒罗刹的手印标明是十七种,第十七种的绘图却是空白,只有一行简单说明:

 期尅印,如人手,北方塑泥,藏南人

 香波王子是知道的:“期尅印”就是中指、无名指、大拇指相连,食指和小拇指翘起,猛厉之神、护法明王很多都是这种手印,所以又称忿怒印和伏印。如果两手都做期尅印,那又叫金刚吽迦罗印。“如人手”就是跟人手一般大小。“北方塑泥”指的是产自念青唐古拉山的一种塑神泥土。“藏南人”就是浅,这是相对于藏北藏东人而言,藏北藏东海拔高,紫外线强烈,人的肤较黑,史书上叫黑头藏民。

 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没有绘图?难道这只罗刹手印并没有进入“佛手堂”?有可能,罗刹之手被盗之后,就一直在民间失,掘藏大师苯波拉崩之所以把图案空下,就是想告诉大家这个事实。如果这个推断正确,就等于终于知道了“忿怒罗刹被盗之手”的具体形貌。那么,如今它在哪里呢?

 铜壶的启示是“吉彩丁”也就是哲蚌寺,而哲蚌寺的启示却是“期尅印”“期尅印”代表四大物质元素土、水、火、风中的“水”;它的指向是南方;它的含义是六波罗多中布施、持戒、忍辱、进、禅定、智慧中的“进”;它的境界是出离心——出离界、界、无界的三界之苦,出离畜生、饿鬼、地狱、人类、半人半神类、天神类的六道轮回之苦;它的密宗次第是佛母的照耀:明妃初降,沐浴莲花池,度母临堂,水边起华章。

 “水”自然应该是拉萨河,拉萨河在拉萨之“南”河水昼夜不停,一路“进”跳的样子就像“出离三界苦”的灵识情状。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也就是说,他必须前往拉萨河。至于“期尅印”的密宗次第“佛母的照耀”也许可以解释为拉萨河是佛母的河,是沐浴节里仙女下凡的地方;拉萨河边,度母常驻,自然会有华丽的拉章即宫殿?

 香波王子摞起翻开的散页,用黄缎包好,起身交给青年喇嘛,弯了弯,转身就走,心里嘀咕着:拉萨河,拉萨河,拉萨河边有度母?他一步跨出绛央曲杰秘室的门槛,急急忙忙往前走,却一个马趴摔倒在地。爬起来一看,绊倒自己的竟是一个人。那人脸面朝下,痛苦地扭曲着,手里攥着一把明晃晃的骷髅刀,嘎吱嘎吱地一次次划在石料地上。

 香波王子惊怕地僵立着:骷髅杀手,他居然会追到这里来?我要是有杀人的本事就好了,现在就可以杀了他,杀了这个信仰的刺客、伏藏的敌手。

 骷髅杀手爬起来,朝着香波王子一步一步挪动着。

 香波王子说:“你为什么不能住手呢,你这样追杀我,其实你比我更危险,因为你以仓央嘉措为敌,每一个崇拜仓央嘉措的人,都可以除掉你。”

 骷髅杀手说:“仓央嘉措是不杀人的,你们要是除掉我,就不仅背叛了圣教,也背叛了你们的主人。”

 香波王子说:“杀你不是杀人,是杀鬼,杀鬼是鬼出来的。”

 骷髅杀手再也不吭一声,只顾往前,好像伤痛已经消失,刀在手中哗啦啦响。

 香波王子后退着,他完全可以转身跑掉,但是他没有,他内心突然一阵然的涌动,透过紧张耸起的眉眼,涌出一种果敢和希冀的锋刃,利利地刺了过去。不是刀,不是尖锐,是仓央嘉措情歌:

 宝贝在自己手里,

 不知道它的价值,

 一旦归了人家,

 不由得又气又急。

 骷髅杀手站住了,好像情歌真的刺痛了他。

 香波王子问:“你是不是从来没听过仓央嘉措情歌?”

 骷髅杀手说:“我又不是第一次听你唱。”

 香波王子高兴地说:“你竟然还记得,记得我唱了什么?”

 骷髅杀手点点头。香波王子说:“那你唱,唱给我听听。”

 骷髅杀手又摇摇头。香波王子说:“我知道了,你是只记得歌词不会唱。想学吗?”

 骷髅杀手“嗯”了一声,突然又吼起来:“我一个杀手,学它干什么?”

 “那就损失大了,一个西藏人如果不会唱仓央嘉措情歌他就不懂爱情。”香波王子相信仓央嘉措的力量,相信仓央嘉措情歌的感染和穿透是所有强大中最强大的,因为它鼓励的是人的本能,是人对幸福与生俱来的追逐和依恋。就算此刻情歌面对的是魔鬼,那也是人变的魔鬼,人变的就有人,不过是比正常人少一点而已。他接着又唱:

 姑娘不是妈妈养的,

 莫非是桃树生的?

 这朝三暮四的变化,

 怎比桃花凋谢还快?

 骷髅杀手呆愣着,似有同感:是啊,怎比桃花凋谢还快?

 香波王子说:“罗马恩尼草原上的男子汉,别忘了我教给你的办法,只要你会说仓央嘉措的故事,会唱仓央嘉措情歌,草原上就没有不爱你的女人。不管她是旧的,还是新的,不管曾经是你的,还是将来是你的。”

 骷髅杀手觉得自己就要崩溃了,恐惧地说:“我再说一遍,我是’隐身人血咒殿堂‘的世间护法主,我不可能去唱什么仓央嘉措情歌,我杀你就是要杀死情歌。”

 “你能杀了我,但你杀不死情歌,就像杀不死你对女人的念想。放下你的骷髅刀,走过来,听我教你唱,你一唱你就知道你最需要什么,修炼最需要什么了。”

 “不不。”仿佛仓央嘉措情歌对他是毒咒,是血光四的刀剑,骷髅杀手不摇晃了一下,又说“别让我上当,我不唱什么仓央嘉措情歌,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唱。”

 “你不唱,那就听吧。”香波王子又唱起来:

 会说话的花鹦鹉,

 从家乡来到这方,

 我那心上的人儿,

 是不是平安健康?

 骷髅杀手疑惧重重地喊道:“别唱了,我不听。”

 “你不听也得听,这是世间最响亮的声音,也是唯一有用的声音。”

 “你再唱,我就动手了。”又是一阵骷髅刀的哗啦啦响。

 “仓央嘉措情歌是不怕死的结果,谁能把它吓回去。来吧,举起你的骷髅刀来吧。”香波王子唱得深情无限:

 一双明眸下面,

 泪珠像雨连绵,

 冤家你若有良心,

 回来看我一眼。

 骷髅杀手迟疑着,渐渐安静了。香波王子精神一振,又唱了一遍。骷髅杀手一脸呆怔,似乎已经沉浸在歌声里了。

 香波王子说:“你的女人,一定会回到你身边。但你必须先对她唱仓央嘉措情歌,唱出她的眼泪和感动,再唱着仓央嘉措情歌接她回家,然后一直唱下来,便是地久天长。”说罢,双手合十做了个祝福的姿势,撒腿就跑。

 他边跑边想:就在骷髅杀手即将举刀冲进绛央曲杰秘室时,有人出手阻止了他。谁呢?谁能阻止骷髅杀手?阿若喇嘛?邬坚林巴?或者那个几次出手相救的绛氆氇袍的汉子?

 他一口气跑到藏医院前,钻进一辆出租车说:“离这里最近的拉萨河边,快。”然后掏出手机打给了梅萨。

 梅萨说她刚刚带着喇嘛鸟经过冲赛康,正往小昭寺方向去。

 香波王子说:“调头,到西郊拉萨河边来找我。”

 梅萨说:“我在冲赛康巷口见到了引超玛。”

 香波王子说:“引超玛?她还穿着‘拉姆切’仙女装在招徕顾客吗?”

 拉萨河的水有些混浊,但不是污染的混浊,而是水土失的混浊。就是在拉萨内外人口、工业、楼厦剧增的今天,在中国所有城市的河里,拉萨河也是最清洁的河。夕阳照耀在河面上,柔软的光泽,活跃地淌。岚光冉冉升起,把一阵阵清越的响送到了岸畔。岸畔的鸟语、林声、诗话,尽在漫然无际的时间里出彩。香波王子辛苦地立在一棵歪柳树下,干啃着一个从路边店买来的面包,仔细观察河水和两岸,不明白为什么“忿怒罗刹被盗之手”的“期尅印”会指引他来到这里。他下阿若喇嘛的袈裟和披风,拎在手里,朝东走去,走了一会儿,就看到梅萨开着牧马人前来会合。

 梅萨停车下来,和他一起边说边走,有时走在金珠路上,有时走在堤岸上,很快路过了下榻的藏红花酒店。

 坐落在鲁定南路尽头的藏红花酒店距离拉萨河不到五十米,从河边看,酒店就像一只在水边孵蛋的七彩鸟,华贵而斑斓。他们没有回到酒店,继续往前走。晚上了,天色疯狂地黑暗着,拉萨河因为黑暗的覆盖有些不快,伸胳膊蹬腿地咆哮起来。灯在扎堆,星星也在扎堆,越亮的地方越看不清是什么。他们收获了一身的疲惫,朝回走去,走到停放牧马人的地方,又开车走向藏红花酒店。

 “鲁定南路?”香波王子望了一眼藏红花酒店门口的路牌说“‘鲁定’不就是‘吉彩丁’的‘丁’吗?可鲁定有南北两路,横穿整个拉萨西部,十几公里长,我们还是一片茫然。”

 梅萨说:“你是不是想把十几公里的鲁定路都走一遍?”

 香波王子说:“不,我是想,‘吉彩丁’,为什么是‘吉彩丁’?它契合的会不会是藏红花酒店呢?”他拍着额头苦思冥想,突然长一口气说“累了,没有灵感了,休息吧。”他快步走去,把牧马人开过来,停在了藏红花酒店的院子里。

 他们打着哈欠在一楼餐厅晚饭。很饿,但又吃不下,都说管它三七二十一,今晚好好睡一觉再说。吃完了,香波王子把餐厅四处看了看。

 梅萨问他找什么。

 他说:“你不是说你在冲赛康巷口见到了招徕顾客的引超玛吗?他调换了我们的铜壶,我想知道她怎么好意思面对我们。”

 梅萨冷笑一声说:“喜欢就喜欢呗,不要给自己找借口了。你怎么会喜欢一个缺一只手的人?”

 香波王子不甘心地问一个服务员:“引超玛回来没有?”

 “引超玛?哪个引超玛?”

 “就是昨天把我们从冲赛康巷口带来这里的那个姑娘。”

 服务员摇摇头,表示不记得谁把他们带到了这里。

 梅萨掩饰不住生气地说:“就是那个装了假肢的姑娘。”

 服务员“哦”了一声:“吉彩丁啊?还没回来。”

 “吉彩丁?你说什么,她叫吉彩丁?”

 香波王子一下歪倒了,他要往前跑,被椅子一挡就倒在桌的食物里,一盆酸飞溅而起,溅得他们浑身花花搭搭。他推开桌子喊道:“梅萨,快走。”一脚踢开了面前的椅子。

 7

 “原来引超玛就是吉彩丁,现在完全契合了。”开着牧马人疯跑的香波王子说“‘吉彩丁’既是哲蚌寺,又是铜壶,更是一个与‘七度母之门’休戚相关的姑娘。她是度母,度母临堂,水边起华章,华章就是藏红花酒店,藏红花酒店就是为她而建。尽管是无意识的,但神的安排往往体现在人的无意识中。”

 梅萨说:“她明明叫吉彩丁,为什么要骗我们?”

 香波王子说:“也许引超玛是她的另一个名字,也许是伏藏者对我们的考验,考验我们有没有智慧最终找到她。再说了,如果不是我们找到两把失踪的铜壶,就算一开始就知道她叫‘吉彩丁’,对我们又有什么用呢?她把壶底刻着‘吉彩丁’的铜壶调换给了我们,无意中成为一种推动,推动我们去寻找另一把铜壶。因为事实上另一把铜壶上的‘忿怒罗刹被盗之手’,才能让我们明白她的价值。”

 梅萨说:“我还是不明白,不明白她的出现、‘吉彩丁’的出现跟‘七度母之门’的伏藏有什么关系。”

 香波王子说:“现在关键是找到她,找到她就明白了。”

 灯火通明的冲赛康巷口,人来人往的街市上,已经看不到吉彩丁的身影了。香波王子和梅萨到处打听:“那个右手装了假肢的残疾姑娘,很漂亮的穿着‘拉姆切’仙女装的姑娘。”好几个人都说,半个小时前她还在这里。“她去哪里了?”也是好几个人都说:“她招揽到了顾客,肯定去了藏红花酒店。”

 “哪里来的顾客,坐什么车走的?”

 香波王子和梅萨迅速返回藏红花酒店,行至罗布林卡路西藏博物馆一侧时,路被堵住了。许多车停下来,司机和车里的人都朝路边的树荫跑去,那儿簇拥了一大片人,路灯照耀着黑的人头,一些怵然惊惧的面孔晃来晃去。

 有人喊:“打110了没有?”

 香波王子想绕过去,怎么绕都有车挡着,好像不让他们停车下来不罢休似的。

 又有人喊:“杀人了,杀人了。”

 森然惨淡的好奇迫使他们下车,顺着人走了过去。

 树荫下躺着一具女尸。第一眼就让香波王子的心脏几乎蹦出喉咙,啊、啊…他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梅萨则一脸苍白,惊叫道:“吉彩丁?”

 是的,这是一个名叫吉彩丁的姑娘。

 香波王子想起了哲蚌寺的眼镜喇嘛告诉他的传说中的“当年的惨案”:“有人在当惹雍措发现了七姊妹’阿姐拉姆‘的尸体,她们被砍去了舞蹈的手脚,割掉了唱歌的喉咙,她们的发辫是拔掉的,头是血,她们没有了耳朵。更不幸的是,她们每个人都被剜掉了一位经络。”

 是历史变成了现实,还是现实回到了历史?就像他已经见识过的那样,可怕的吉彩丁浑身赤,身上一溜儿血赫然在目。血一共九个,明显是“足太阳膀胱经”的走向。吉彩丁趴在地上,假肢在肚子下面,好像死前她在竭尽全力保护她的假肢。

 香波王子打着寒颤,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鹦哥头金钥匙,推了梅萨一把:“快去车里等我。”然后咬咬牙扑过去,趴在吉彩丁身上号啕大哭。似乎悲伤已经让他顾不得许多,他身沾染着吉彩丁的血,鲜红一片。

 警察来了,赶紧拉起他,问:“你是她什么人?”

 香波王子悲痛绝,说不出话来。警察安慰着他,拉他离开了现场,却没有发现,香波王子趴在吉彩丁身上号啕时,已经卸下她的右手假肢,戴在了自己手上。他现在是三只手,但斑斑驳驳的路灯下,警察没发现他是三只手。他把手抱在前,躲进黑暗悄悄后退着,突然转身,快步过去,一头扎进了敞开着门的牧马人。

 梅萨启动了牧马人。

 隐蔽中的喇嘛鸟跟了过去,更加隐蔽的路虎警车也跟了过去,最后跟进的是一辆黑色的现代越野。拉萨紧张了,当顶滚过一阵雷,但没有下雨。

 香波王子沉思着,一瞬间,心头飘过那首仓央嘉措情歌:

 白昼看你美貌无比,

 夜晚看你肌香扑鼻,

 我那终身的伴侣,

 和吉彩丁一样美丽。

 他悲伤地说:“我们按照《地下预言》的指南,试图打开‘七度母之门’,搞清楚‘最后的伏藏’到底是什么。这是为了信仰的努力,想得到拨云见的结果,却没想到随之而来的是令人发指的血腥、死亡、恐怖。在北京,姬姬布赤死了,在拉卜楞寺,仁增旺姆死了,在塔尔寺,伊卓拉姆死了,到了哲蚌寺,又死了吉彩丁。这些死亡似乎都是我们带来的,我不知道还有谁的生命在等着为我们付出,我都不想继续了。”

 梅萨说:“可你已经骑虎难下,要是不继续,连你连我都得死。”

 香波王子叹口气:“是啊,我们左右不了一切,包括自己。”

 “再说血腥和死亡证明着’七度母之门‘的重要,大伏藏都是新旧替、继往开来的重光,密法意义上的宗教重光都带着原始的血腥气息,这在莲花生时代就已经有过了。莲花生大师之所以首开伏藏风气,就是因为当经教从印度来到西藏时,新信仰与旧信仰的较量始终伴随着血雨腥风。他把经教埋藏起来以待来,同时也预言:魔鬼在伏藏旧信仰,佛子在伏藏新信仰。就好比没有魔鬼,就没有天使,没有旧信仰,引不来新信仰。”

 香波王子摇摇头:“真正的信仰不会旧,也不会新,它是恒久不变的,就像人的本,发展了几千几万年,它变了吗?”

 梅萨知道现在不是谈论这些话题的时候,立刻闭嘴了。

 天空洒着星星雨,大地是哭的,夜一阵阵地搐。情绪一直在悲戚哀恸中低徊,而对香波王子来说,似乎唯一可以排遣郁愤的办法就是唱仓央嘉措情歌。他沉重而痛切地唱着,直到把自己唱出眼泪,然后哽咽而止。

 梅萨一边开车一边听他唱,一种滚动出现在眼睛里,视线立刻模糊了。她想到了自己和香波王子的誓约,赶紧咽着,没有让晶莹滚下来。突然说:“我想知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也会这样唱,也会情歌当哭?”

 “会的。”他说,又改口道“你怎么会死呢,有我在你身边。”

 梅萨看看窗外,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哪里都是危险的,就在路上。”

 香波王子拿纸擦掉眼泪,也擦了擦怀的血污,把吉彩丁的右手假肢抱在怀里,仔细研究起来:“不错,跟《妙吉祥静猛手印》中记载的一样,期尅印,人手一般大小,用的是北方塑泥,浅。太高明了,居然把’忿怒罗刹被盗之手‘做成了假肢。我见她第一面时就有感觉,但当时说不上,以为是她的漂亮和免费供应青稞酒、酥油茶、风干皮子的语言,以及她的’拉姆切‘仙女装惑了我。现在我明白了,真正惑我的原来是她的假肢。显然是’隐身人血咒殿堂‘的人杀死了她,因为他们发现她是’授记指南‘的关键。但’隐身人血咒殿堂‘并没有经历掘藏的过程,不知道她为什么是关键,否则假肢就会不翼而飞。”

 他摩挲着假肢的每一个指头,又从腕口朝里看着,里面有一个半拃长的木头圆轴,想取出来,掰了掰,发现是固定的:“怎么办?这可是一件珍贵文物,砸碎就可惜了。”

 梅萨说:“如果你能砸碎,这里就没有伏藏了,伏藏之器都有金刚般的坚硬,它一定是设了机关的,仔细找。”

 香波王子用假肢在车门上磕了磕,果然坚硬得车破它不破。他翻来覆去地找机关,这儿摁那儿捏,搞了半天也没听到“啪啦”一声响。他想一定是什么地方被自己疏忽了,便皱着眉头使劲回忆所有细节,回忆得脑袋都疼了。

 梅萨望了一眼后视镜说:“喇嘛鸟又跟上了。”

 香波王子说:“他们现在需要的是结果而不是我们,不能停下来,答案必须在车里得到。快啊,快想想,梅萨你应该比我聪明。”

 梅萨加快了速度:“到前面买瓶水吧,太渴了。”

 他们在一个路边食品摊前买了几瓶矿泉水,迅速离去。香波王子拧掉瓶盖,递给梅萨。车摇晃着,水溢出来洒在了假肢上。香波王子赶紧用袖子小心擦掉。

 梅萨喝了一口水说:“在仓央嘉措时代,有个掘藏师把伏藏分为六类,天伏藏、地伏藏、经伏藏、意伏藏、火伏藏、水伏藏。天伏藏是从天而降的虚空伏藏,地伏藏是埋入地下的岩石伏藏,经伏藏是暗藏在已有经文里的黄卷伏藏,意伏藏是深埋在人心里的灵识伏藏,火伏藏是经火烧制的圣器伏藏,水伏藏就是必须在水中捞取的密匣伏藏。吉彩丁的假肢如果是伏藏或伏藏之器,应该算是火伏藏,因为它是泥胎,必须经过炭火烧制。”

 香波王子说:“什么火伏藏、水伏藏,说这些有什么用。”

 梅萨说:“火伏藏怕水,水伏藏怕火,水火不相容,为什么不能用水试试呢?”

 香波王子想了想说:“对啊,正好它是期尅印,代表了水,指向是拉萨河,它的密宗次第又是明妃初降,沐浴莲花池,度母临堂,水边起华章。”

 牧马人穿行在拉萨的黑夜里,从夺底路往北到齐拉路,再到娘热路、当热路,然后开进鲁丁路、金珠路,沿着拉萨河往东走过江苏路,回到夺底路。这差不多是一条围绕拉萨的外环路线,梅萨开了一圈又一圈。

 梅萨说:“跟踪我们的不止喇嘛鸟,好像还有路虎警车和一辆现代越野。怎么办?该加油了。”

 “不要紧,停下来加油,现在还不到他们动手的时候。”

 当矿泉水泡软假肢,从里面取出那个半拃长的木头圆轴时,已经后半夜了。木头圆轴是铆合起来的,轴心镶着一颗宝石。摁了一下宝石,圆轴就开了,里面是一卷薄如蝉翼的兽皮。兽皮很结实,裹着一张丝绸一样的白纸。

 牧马人正在经过哈达青鸟。香波王子打开白纸,看上面什么也没有,不无激动地说:“又是’光透文字‘。”

 “我看看。”梅萨似乎忘了自己在开车,转过身来要看,牧马人忽一下碾过马路牙,冲到了人行道上。幸亏人行道上没有人,等它再下来时,喇嘛鸟突然加速,横过来挡在了面前。

 梅萨一脚踩住刹车,差一点把香波王子扔出去。阿若喇嘛和另外几个喇嘛从喇嘛鸟里出来,迅速来到牧马人跟前。

 香波王子放下车窗玻璃,从身边拿起阿若喇嘛借给他的披风和袈裟,扔了出去:“谢谢了,麻烦你让开。”

 阿若喇嘛接住说:“你得到了什么,交给我,那东西不属于你,你不是喇嘛,甚至都不是一个见佛就拜的信徒。”

 香波王子一惊:“我们什么也没有得到。”

 阿若喇嘛说:“一定得到了,你们不回藏红花酒店就是证明。”

 香波王子说:“说句老实话,就是给了你们,你们也不可能开启‘七度母之门’,‘光透文字’上只有‘授记指南’,你们没有能力破译它。”

 阿若喇嘛说:“有困难我会求助于你。但你要明白,你是无法得到’最后的伏藏‘的。伏藏是佛法的再生,它依赖佛法僧三宝的结合,依赖器,而不会依赖一个浑身不清净的俗人。’光透文字‘对你只是文字游戏,对我们它是经旨,是法音。”

 香波王子说:“太对了,依赖器,你怎么认为我的器没有你好呢?’七度母之门‘是仓央嘉措遗言,你对仓央嘉措又能知道多少?麻烦你唱一首情歌给我听听,唱啊,害羞是吧,仓央嘉措情歌就是法音,你害羞什么?”说着,随手把“光透文字”到了坐垫底下。

 遭到奚落的阿若喇嘛突然招了招手,他身后的几个喇嘛立刻扑过去,打开车门,把香波王子撕了出来。

 香波王子说:“好好好,我给你们,给你们。”说着,回身从牧马人后座上拎出了两把铜壶,举起来就朝几个喇嘛砸去。他咚咚咚地把铜壶砸在喇嘛们身上,砸扁了“吉彩丁”又砸扁了“忿怒罗刹被盗之手”砸得几个喇嘛抱起头连连后退。阿若喇嘛奋不顾身地冲过去抱住了香波王子的,香波王子把两把铜壶一起砸在了他身上,他惨叫着,抱着对方的手却坚决不松开。

 这时一直在驾驶座上坐着不动的邬坚林巴下车过来,大声说:“香波王子,你随时都会被警察抓起来,’光透文字‘交给我们最安全也最有效。”

 仿佛他的话是一声召唤,路虎警车驶过来唰地停下了。王岩、碧秀、卓玛钻出来,直扑香波王子。香波王子回身就跑,却被碧秀一脚踢趴在地上。碧秀跳过去骑住他,从里摘下手铐就要铐住,突然听到邬坚林巴大喊一声:“危险。”

 那辆一直跟在最后的现代越野这时疯驰而来,朝着碧秀撞了过去。碧秀丢开香波王子,一个滚儿打向一边。现代越野突然刹住,噌噌噌跳出六七个壮硕的藏民,为首的正是在哲蚌寺几次保护过香波王子的穿绛氆氇袍的汉子。他们掉着冲过来,拽住了王岩、碧秀和卓玛,也拽住了香波王子。

 绛氆氇袍把香波王子拽向路边,吼道:“趴下,别动。”

 香波王子问道:“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救我?”

 绛氆氇袍说:“我干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雇了我。”

 “谁?谁雇了你?”

 绛氆氇袍不回答,在他身上摸。这时阿若喇嘛和邬坚林巴带人围了过来。两个藏民立刻挥起,不让他们靠近香波王子。

 而在另一边,几个藏民和王岩、碧秀、卓玛扭打起来,哈达青鸟的地上成一团。三个警察都掏出了,但并没有吓跑对方,扭打更加烈。王岩知道逞强硬来是会出人命的,只好命令两个同伴主动撤离。

 路虎警车走了,接着是喇嘛鸟,最后是那辆现代越野。六七个壮硕的藏民离开时唱着仓央嘉措情歌:

 我对你就像天上的云彩,

 细雨蒙蒙绵相爱,

 你对我如同无情的狂风,

 一再将云朵吹开。

 他们一遍两遍地唱,像是故意刺香波王子。

 趴在地上的香波王子站起来,看到不远处躺着梅萨,走过去扶起她说:“怎么连你都打,你是女的呀。”

 梅萨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我不让他们上牧马人,他们撕下来就打。”

 香波王子扑向牧马人,手伸到坐垫底下摸了摸,又摸了摸,喊道:“梅萨过来。”

 梅萨过来了,双手捂在里:“哎哟,哎哟。”

 香波王子说:“’光透文字‘呢?我藏在这里了。”

 梅萨说:“我没看见你把它藏在这里了。”

 香波王子一把揪住自己的头发,大叫一声:“完蛋了。”

 梅萨埋怨道:“你怎么不交给我,你放在坐垫底下是人就能找得到。”

 香波王子说:“交给你?人家也会搜查你的。”

 梅萨说:“有些地方是不能搜的,我是女人,拉萨是佛天神地,即便他们是土匪,这点道德还是有。”

 “我忘了你是女人。”香波王子气急败坏地打了自己一拳,吼道“他妈的,我白白地洁身自好啦。现在,现在,现在,你知道我最想干什么?就是喝酒,吃,抽烟,搞女人。”

 梅萨无奈而又怨恨地说:“那你就去吧。”

 香波王子使劲甩上车门,大步走去,半晌又回来,哭丧着脸说:“哪里会有女人?我的女人不就在这里吗?”

 梅萨阴沉着脸:“谁是你的女人?你的女人在天上,在三十六层高的大厦顶端死活不知呢。”

 香波王子打了个愣怔,再也无话,手在身上急急忙忙摸索着。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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