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艾德
他在
院的前厅找到小指头,发现他正与一位身材高挑、举止优雅、全身黑如墨汁、穿着羽饰礼服的女士亲切交谈。火炉边,海华则和一位体态丰
的少女玩着猜瓦片的游戏。到目前为止,他已经输掉了皮带、披风、锁子甲和右脚的靴子,女孩则被迫从
口一直解开到
部的衣扣。乔里·凯索站在一扇滴雨如注的窗边,脸上挂着嘲
的微笑,饶有兴味地看着海华输掉一件又一件衣服。
奈德停在楼梯口,戴上手套。“我的事已经办完,我们该走了。”
海华踉跄着站起来,急忙收拾他的东西。“是的,大人。”乔里道“我去帮韦尔把马牵过来。”他朝门边走去。
小指头慢条斯理地跟
女话别。他吻了那黑女人的手,偷偷跟她说了句什么笑话,逗得她高声大笑,最后才神闲气定地走到奈德旁边。“你是自己办事,”他漫不经心地问“还是替劳
办事?听人说首相替国王作梦,用国王的声音说话,拿国王的宝剑治理国家,你该不会也是用国王的老二——”
“贝里席大人,”奈德打断他。“请您别太不知好歹。我并非不感激您的帮忙。若是没有您,恐怕我们得花上几年时间才能找到这家
院。但那不代表我愿意忍受您的嘲
,更何况我已经不是首相了。”
“我看冰原狼跟刺猬没什么两样嘛。”小指头夸张地撇撇嘴。
他们走进马厩时,屋外无星的黑色夜空正下着一阵温暖的雨。奈德拉起兜帽,乔里牵来他的坐骑,年轻的韦尔紧跟在后,一手领着小指头的母马,另一只手忙着系好皮带拉紧长
。一个赤脚的
女从马厩门里探出头来,对他咯咯直笑。
“大人,我们这就回城堡吗?”乔里问。奈德点点头,翻身上马。小指头骑行在他身边,乔里和其他人也跟着照办。
“莎塔雅这家店实在
不赖,”途中小指头说“有时候我还真想把它给买下来。我发现买
院远比投资船队来得稳当,因为
女不会沉,而海盗跳到她们身上的时候,唉,照样也得付钱哪。”培提尔伯爵笑道,似乎对自己的幽默颇感满意。
奈德让他自说自话,过了一会儿,他也静了下来,他们便沉默地骑马前行。君临的街道阴暗而无人迹,大雨把所有的人都赶进了屋里。这雨不断敲打着奈德的头,温热如血,无情一如萦绕心头的过往罪衍。大颗水珠
下他的脸庞。
“劳
永不会安于一室。”许久许久以前,在他们的父亲把她许配给风息堡年轻公爵的那个晚上,莱安娜在临冬城对他这么说。“我听说他在艾林谷跟一个女孩生了孩子。”奈德自己便抱过那婴孩,实在无法否认她的话,况且他又不愿欺骗妹妹,便向她保证不论劳
在婚约之前干过什么风
事,都无足轻重,因为他是个情感真诚的好人,全心全意地爱着她。然而,莱安娜只是笑笑。“我最亲爱的奈德啊,爱情诚然可贵,却终究无法改变一个人的本
。”
刚才那女孩年纪之轻,奈德甚至不敢问她几岁。她原本毫无疑问是个黄花闺女,在稍微高级一点的
院里,只要钱包够肥,就一定能找到这样的货
。她长了一头淡红的头发,鼻梁两边各有一点雀斑,当她解开衣服,用
头哺喂婴儿的时候,他发现她的
部也有雀斑。“我给她取名芭拉,”孩子一边
,她一边说“大人,她跟他长得可真像,不是吗?她有他的鼻子,还有他的头发…”
“的确很像。”艾德·史塔克已经摸过婴儿柔细的深
头发,发丝有如黑丝滑过他的手指。他隐约记得,劳
的第一个孩子也有着同样的纤细黑发。
“大人,您见到他的时候,如果您高兴的话…请您告诉他,告诉他她有多漂亮。”
“我会的。”奈德答应她。这是他的命。劳
可以誓言真爱不渝,然后在天黑以前就忘得一干二净,然而奈德·史塔克信守承诺。他想起莱安娜临终之际他所许下的承诺,以及为了遵守誓言付出的种种代价。
“请告诉他我没跟过其他人。大人,我以新神与旧神之名起誓。莎塔雅说我可以将养半年,照顾孩子,同时看他会不会回来。所以请您告诉他我在等他,好不好?我不要金银珠宝,我只要他的人。他对我一直很好,真的。”
对你很好,奈德的思绪好空虚。“孩子,我会告诉他的。我向你保证,芭拉永不会愁吃愁穿。”
听到这话,她笑了,笑得很害怕,却又很甜,看得他心如刀割。骑马走在雨夜,奈德看见琼恩·雪诺的脸出现在眼前,几乎就是年轻时的自己。倘若众神如此厌恶私生儿,他闷闷地想,那么又为何要让男人充
望?“贝里席大人,你对劳
的私生子女所知多少?”
“这个嘛,从最简单的说起,他生得比你多。”
“多多少?”
小指头耸肩,雨珠立刻汇集成小溪从他斗篷背后
下。“有关系吗?反正只要睡过的女人够多,总有人会送你大礼,而国王陛下在这方面可从不吝啬。我知道他公开承认的那个风息堡男孩,那是在史坦尼斯大人结婚当晚搞上的。他没法不认,孩子的母亲是佛罗伦家的人,赛丽丝夫人的堂妹,她本人又是她的侍女之一。蓝礼说劳
在当晚宴会进行途中把那女孩抱上楼,在史坦尼斯和新娘跳舞的时候就在他们婚
上开了她的苞。史坦尼斯大人似乎认为这是他太太娘家名誉的大污点,所以等男孩一出生,便把他装船送到蓝礼那边去了。”他斜眼看看奈德。“我还听说三年前劳
去西境参加泰温大人的比武大会时,跟凯岩城一个女侍生了对双胞胎。瑟曦派人把孩子杀了,孩子的娘则卖给路过的奴隶贩子。自家后院出这种事,兰尼斯特家哪受得了。”
奈德·史塔克听了不
皱眉,王国各大家族都有类似的难听传闻。他相信瑟曦·兰尼斯特干得出这种事…但国王会袖手旁观,任她胡来吗?他过去所认识的那个劳
不会,可话说回来,他过去所认识的那个劳
,也不像如今这般善于对自己不想知道的事装聋作哑。“琼恩·艾林为什么突然对国王的庶出子女产生了兴趣?”
浑身
透的矮个子耸耸肩。“他是御前首相,想必劳
要他代为照顾吧。”
奈德被雨淋
到骨子里去,他的心整个凉了。“一定不止这样,否则干嘛杀他?”
小指头甩开头发上的雨珠,笑道:“原来如此。想必是因为艾林大人知道国王陛下把一堆
女和渔姑肚子搞大的底细,不得已只好将他灭口。这也难怪,若让这种人活下去,下次他就要说太阳从东边出来啰。”
奈德·史塔克想不出如何回答,只有皱眉。这么多年来,他发现自己头一遭回忆起雷加·坦格利安。他很好奇雷加是否也常光顾
院,不知为什么,他相信没有。
雨势转大,刺痛他的双眼,轰然敲打地面。黑色的浊
从丘陵往下倾泻,这时乔里喊道:“老爷!”他嘶哑的声音里带着警觉。转眼间,街道上
的都是兵士。
奈德瞥见他们皮衣外罩着环甲、铁手套和护膝,戴着金狮修饰的钢盔,被雨浸
的披风紧紧贴在背上。他无暇细数,但起码有十个,排成一列,徒步挡住去路,手持长剑和铁
。“后面!”他听见韦尔大喊,他调转马头,发现后面有更多人,切断了他们的退路。乔里的剑铮地一声出鞘。“挡路者死!”
“狼在叫了。”对方的领队说。奈德可以看见雨水
下他的脸庞。“可惜是小小一群。”
小指头小心翼翼地策马向前。“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可是国王的首相。”
“国王的前任首相。”泥泞模糊了枣红骏马的蹄声,面前的士兵分成两列,金盔金甲的兰尼斯特雄狮桀骜不驯地吼道。“至于现在嘛,说实话,我不知道他算老几。”
“兰尼斯特,你疯了不成?”小指头道“快让我们过去,我们该回城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奈德平静地说。
詹姆·兰尼斯特微笑道:“此话不假。我在找我老弟。史塔克大人,您还记得我弟弟吧,是不是?我们到临冬城去的时候,他还跟我们一道呢。金头发,大小眼,舌头利,个子矮。”
“我记得非常清楚。”奈德回答。
“他似乎在半路上碰到点麻烦。家父为此甚感焦虑。您该不会又正巧知道谁想对我弟弟不利吧,是不是?”
“令弟乃是在我的命令下遭到逮捕,以为其罪行负责。”
小指头沮丧地呻
道:“两位大人——”
詹姆爵士自鞘里拔出长剑,踢马向前。“拔剑罢,艾德大人。虽然我恨不得像杀伊里斯那样宰了你,但我宁愿你死的时候手里拿着武器。”他冰冷而轻蔑地看了小指头一眼。“贝里席大人,若你不想身上的漂亮衣服沾上血迹,我建议你尽快离开。”
小指头无需催促。“我这就去找都城守卫队。”他向奈德保证。兰尼斯特家的士兵向外站开,之后又复成包围阵形。小指头一踢马肚,骑着母马消失在街角。
奈德的手下也拔出了武器,但他们是三对二十。附近居民在门窗后暗中观望,无人打算干涉。他的部下都骑马,而兰尼斯特家的人除了詹姆都是徒步。冲锋或许能杀出一条血路,但艾德·史塔克认为还有更保险、更安全的策略。“你杀了我,”他警告弑君者。“凯特琳手中的提利昂也性命难保。”
詹姆·兰尼斯特用那把曾啜饮末代龙王鲜血的镀金宝剑戳戳奈德
膛。“她会吗?奔
城高贵的凯特琳·徒利谋害毫无反抗能力的人质?我看…她不会。”他叹口气“但我可不想拿我弟弟的性命来跟一个女人的荣誉感作赌。”詹姆将黄金宝剑回鞘。“这样看来,我只好让你跑去跟劳
告状,说我是如何欺负你了。我很怀疑他会不会理你?”詹姆伸手把
发往后一拨,调转马头。当他骑马经过那排武士时,他回头瞄了队长一眼。“崔格,不许伤害史塔克大人。”
“遵命,大人。”
“可是…也不能让他平白逃过一劫,所以呢,”——穿过夜
和大雨,他依稀看到詹姆的微笑——“把他手下给我全宰了。”
“不!”奈德·史塔克尖叫着抓起他的剑。他听见韦尔大声喊叫,詹姆早已快马加鞭扬长而去。敌人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奈德踩翻一人,挥剑朝着周围纷纷避开、幽灵般的红披风猛砍。乔里一夹马肚往前冲,
钢打造的马蹄铁正好踢中一名士兵的脸,发出一声令人作呕的喀啦响。第二个人避了开来,刹那间乔里似乎自由了。那边韦尔大声咒骂,被他们硬是从垂死的马背上拖下去,剑如雨下。奈德策马朝他飞奔而去,一剑砍中崔格的头盔,冲力震得他咬紧牙关。崔格踉跄着跪下,盔顶的狮子裂成两半,血汩汩地
下脸庞。海华正挥砍着几只抓住他
带的手,却被一枝长
刺穿了肚腹。只见乔里回头冲入杀阵,长剑挑起一阵腥风血雨。“不要过来!”奈德高喊“乔里,快走!”奈德的坐骑滑了一跤,轰隆隆摔进烂泥堆里。他只觉一阵刺眼的剧痛,以及嘴里的血腥。
他看见他们砍断乔里坐骑的腿,把他拖在地上,围上去剑起剑落。奈德的马蹒跚着站起来,他也试图起身,却无力地倒下,极力忍住方才没有尖叫出声。他看见戳穿小腿的碎骨。那是他很长一段时间里最后看到的东西。雨,一直下,一直下,一直下。
当艾德·史塔克公爵再度睁眼时,身边只剩死人。他的坐骑靠了过来,闻到浓厚的血腥味,便又拔腿跑开。奈德拖着身子爬过泥泞,腿部传来的剧痛疼得他咬紧牙关。他爬啊爬,仿佛花了好多年。一张张脸从透着烛光的窗户边探出来,居民渐渐从小巷和房屋内走出,但没有人伸出援手。
当小指头和都城守卫队找到他时,他坐在街上,怀中抱着乔里·凯索的尸体。
金袍卫士不知从哪儿
来了担架。回城堡的路上奈德痛得睁不开眼,几度失去意识。他记得在灰蒙蒙的晨光之中,红堡耸立在面前。大雨把原本粉白的石造城墙染成一片血红。
随后,派席尔大学士突然出现在身边,手拿杯子,轻声说:“大人,把这喝了。来,这是罂粟花
,可以为您止痛。”他记得自己喝了下去,接着派席尔吩咐某人把葡萄酒煮沸,再拿条干净
巾。之后,他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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