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阿维拉
1957
人们都管她叫“可怕的梅甘”人们都管她叫“蓝眼睛魔鬼梅甘”人们都管她叫“讨厌的梅甘”
那年她才十岁。
她还是个婴儿就被送进了孤儿院,有人将她放在一所农舍的门槛边,那个农夫和他的
子无法照料她。
孤儿院是一幢朴实、粉刷得雪白的两层楼建筑物,地处阿维拉郊外,该地是这座城市比较贫困的地区,离圣维桑特广场几英里远。院长叫梅
德丝·安赫莱斯。她是位大个儿妇女,外表显得很凶,掩盖了她对孤儿院孩子们的热情。
梅甘看上去与其他孩子不同。她像个外国人,
头金发,蓝眼睛闪烁着光芒,和那些黑眼睛、黑头发的孩子们在一起,她非常显眼。但是,打一开始,梅甘在其他方面也与众不同。她是个独立
很强的孩子,是个领头调皮捣蛋的家伙。孤儿院里不管出了什么事,梅
德丝·安赫莱斯都可以肯定是梅甘引起的。
多年来,梅甘带头闹事,抗议食物低劣,她千方百计在孩子们中间组成一个联合会,她想出独出新裁的办法,使监护人大伤脑筋,其中包括六次逃跑计划。毫无疑问,梅甘在孩子们中名气很大。她比许多人小,但他们都来向她讨教。她是个天生的领导者。比她小的孩子们都喜欢听她讲故事。她的想象力极为丰富。
“我父母是干什么的?”
“啊,你父亲是个很聪明的小偷,专盗珠宝。一天半夜,他爬上一家旅店的屋顶去偷一位著名女演员的钻石。喏,就在他把钻石放进口袋里的当儿,女演员醒了。她打开灯,看到了他。”
“她叫人抓住他了吗?”
“没有。他长得很帅。”
“后来怎么样了呢?”
“他们一见钟情,成了夫
。这样就生下了你。”
“可他们干吗把我送到孤儿院呢?他们难道不爱我吗?”
这一点总是很难解释。“他们当然是爱你的。不过——嗯——他们当时去瑞士滑雪,发生了一场可怕的雪崩,他俩都送了命——”
“一场可怕的雪崩是怎么冋事呀?”
“就是一大堆雪突然掉下来,把人埋了起来。”
“我父母就这样都死了吗?”
“对。他们的临终遗言是他们爱你。但是没有人照料你,你便被送到这儿来了。”
梅甘和其他人一样,很想了解自己的身世,一到晚上她就上
给自己编故事:我父亲是内战中的一名战士。他是个上尉,非常勇敢。一次战斗中,他负了伤。我母亲是照料他的护士。他们结婚了,他又回到前线,被打死了。我母亲太穷,无法养活我,所以她不得不把我留在那个农舍,为此她的心都碎了。想到这儿她怀着同情之心为勇敢死去的父亲和失去丈夫的母亲哭泣。
或者:我父亲是个斗牛士,很有名气的斗牛士,是西班牙众所周知的人。人们都崇拜他。我母亲是个跳弗拉曼柯舞的舞女。他们结了婚,可是有一天他被一头巨大、勇猛的公牛杀死了。我母亲被迫将我遗弃了。
或者:我父亲是来自另一个国家的间谍,他很聪明…
想象无穷无尽。
孤儿院有30个孩子,小至被遗弃的初生婴儿,大至14岁的孩子。绝大多数是西班牙人,但也有来自五六个国家的孩子,因此梅甘可以流利地说好几种语言。她和12个女孩子睡在一间卧室里。深夜她们轻声谈论玩具、衣服,长大以后,她们谈论有关
的话题。很快,这便成了交谈的主要话题。
“我听说,那很痛。”
“我可不在乎,我迫不及待地想试一试呢。”
“我会结婚,不过我决不会让我丈夫那样对我。我觉得那是件肮脏的事情。”
一天夜里,大家都入睡以后,孤儿院的一个男孩,普里莫·孔德,爬进了女孩子的卧室。他悄悄爬到梅甘的
边。
“梅甘…”他轻轻地说。
她立刻醒了过来。“是普里莫吗?出什么事啦?”
他一边
泣,一边显出一副惊恐的神情。“我能和你一起睡觉吗?”
“可以。别出声。”
普里莫13岁,和梅甘一样大,可是他的个头很小,与年龄不相称,他是个受过
待的孩子。他受到噩梦的折磨,常常在深夜醒来高声尖叫。别的孩子也欺负他,但是梅甘却总是保护着他。
普里莫爬上
,睡到她身边。梅甘感到他
脸挂着泪水。她紧紧地将他抱在怀里。
“一切都会好的,”她轻轻地说“不会有事的。”
她温柔地抚慰着他,他渐渐停止了
泣。他的身子
着她的身子,她感到他越来越激动。
“普里莫…”
“对不起。我——我实在忍不住了。”
有个硬邦邦的东西顶着她。
“我爱你呀,梅甘。你是这整个世界上我唯一在乎的人。”
“你还没有见过这个世界呢。”
“别取笑我嘛。”
“我没有。”
“我只有你。”
“这我知道。”
“我爱你。”
“我也爱你呀,普里莫。”
“梅甘——你能——让我和你
吗?求求你。”
“不行。”
两人都默不作声。“对不起,我惹你生气了。我回我的
上去。”他的声音里充
了悲痛。他准备离开。
“等一等。”梅甘紧紧地抱着他,想减轻他的痛苦,感情
发了她自己“普里莫,我——我是不能让你和我
的,不过我可以使你好受一点。你看这样行吗?”
“行。”他的声音含糊不清。
他穿着睡衣睡
。她解开他的
带将手伸进去。他是个男子汉了,梅甘心想。她温柔地抱着他,开始抚摸起来。
普里莫一边呻
着,一边说:“啊,这种感觉太妙了。”一会儿,他又说:“上帝呀,我爱你,梅甘。”
她的身体火辣辣的,若是此刻他说“我想和你
”她就会同意。
但是,他躺在那儿,缄默不语,几分钟之后便回到自己的
上去了。
那一夜梅甘一直没能入睡。她决不让他再爬上她的
来。
那种
惑实在是太大了。
这里的孩子时不时会被叫到院长的办公室里,与将来的养父母见面。对孩子们来说,这总是令人激动的时刻,因为这意味着一次逃离孤儿院可怕教规的机会,有了一个真正的家的机会,属于某个人的机会。
一年一年过去,梅甘看到其他孤儿被选中。他们去了商人、农夫、银行家、店铺老板的家。但是,总是别的孩子,永远不是她。人们都听说了她的坏名声。她听到未来养母、养父之间的交谈。
“她是个很美的孩子,可我听说很难管教。”
“她不就是上个月将12条狗偷偷
进孤儿院的那个小家伙吗?”
“都说她是个领头的,恐怕她不会跟我们的孩子相处好的。”
其他人多么崇拜她,他们却一无所知。
贝伦多神父每星期来孤儿院一次,看望被收容的孩子们,梅甘总是盼望着他的来访。她是个无书不读的人,神父和梅
德丝·安赫莱斯保证她有许多书可读。她能和神父谈论那些她不敢与别人谈论的事情。那位农夫当时就是把还是婴儿的梅甘交给贝伦多神父照料的。
“他们干吗不愿收留我呢?”
老神父和蔼地说:“他们很想呀,梅甘,但他们年纪大了,有病在身哪。”
“你觉得,我的亲生父母为什么要把我遗弃在那家农舍呢?”
“我肯定,是因为他们太穷,养活不了你。”
梅甘一天天长大,也越来越虔诚。她深为天主教教会的知识所打动。她读过圣·奥古斯丁的《忏悔录》,阿西西、托马斯,摩尔、托马斯·默顿和许多其他人写的有关圣弗朗西斯的作品。梅甘常去教堂,她喜欢那些庄严的仪式、弥撒,喜欢领圣餐、祈求上帝赐福。也许最重要的,是在教堂里产生的那种妙不可言的宁静之感。
“我要做个天主教徒。”梅甘有一天对贝伦多神父说。
他将她的手放在他的手中,眨了眨眼说:“也许你已经是了,梅甘,不过我们还是发誓吧。”
“你相信全能的天父、天地的造物者——上帝吗?”
“是的,我相信。”
“你相信上帝唯一之子、生来受苦的耶稣基督吗?”
“是的,我相信。”
“你相信圣灵、圣公会、圣餐式、罪恶之免除、
体和永生之复活吗?”
“是的,我相信。”
神父温和地在她脸上吹了口气。“这是免除罪恶之气。①离开她,你那被玷污的灵魂,让圣灵取代吧。”他又一次在她脸上吹了口气。“梅甘,通过这口气接受圣灵吧,接受上帝的祝福吧。愿平安与你同在。”
①原文为西班牙语。
15岁那年梅甘已经出落成一个美丽的少女,留着金色的长发,白皙的皮肤让她在与大多数同伴一起时比从前更加引人注目。
有一天她被叫到梅
德丝·安赫莱斯的办公室。贝伦多神父在那儿。
“你好,神父。”
“你好,我亲爱的孩子。”
梅
德丝·安赫莱斯说:“恐怕我们遇到了麻烦事,梅甘。”
“哦?”她拼命回忆最后犯下的过错。
院长接着说:“15岁是这儿受限制的年龄,你15岁生日已经过了。”
梅甘当然已经
知规矩。但此事她早已抛到脑后,因为她不愿面临在这个世界上无处可去的事实,谁也不要她,她将再次被人遗弃。
“我非——我非得离开吗?”
这位心地善良的大个儿女士感到不安,可她别无选择。“恐怕我们必须照章办事。我们可以为你找到做女仆的差事。”
梅甘没有说话。
贝伦多神父说:“你想去哪儿呢?”
梅甘开始考虑此事,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她真有地方可去。梅甘12岁那年,就开始靠在城里送货来维持在孤儿院的生活,许多货都是送到西多会修道院的。货总是交给贝蒂娜院长。修女们祈祷或穿过走廊时,梅甘便偷看几眼,从她们身上她发现了一种超然的宁静。修女们仿佛充
了快乐,她早就羡慕不已了。对梅甘来说,修道院就像爱的殿堂。院长对这个聪明的年轻姑娘很有好感,多年来,她们曾多次长谈。
“人们为什么要聚集到修道院来呢?”梅甘有一次问道。
“人们到我们这儿来的原因很多。大多数是来献身于上帝的。不过有些人来这儿是因为绝望。我们给了她们希望。有些人来这儿是因为她们没有活着的理由。我们向她们证明上帝就是理由。有些人来这儿是因为她们是逃出来的。还有些人来这儿是因为她们觉得被人疏远了,她们渴望归属感。”
这番话拨动了这位年轻姑娘的心弦。我从来没有真正有过归属感,梅甘心想,这可是我的机会呀。
“我想成为修女。”
六个星期之后,她宣了誓。
就这样,梅甘终于找到了很久以来她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她生活在大家中间。这里有她的姐妹们,有她从未有过的家庭,她们都是上帝的子民。
梅甘在修道院当图书管理员。她对古代手语入了
,修女们跟院长交谈时就使用这种语言。共有472种手势,足以传达她们须要表达的一切事物。
当轮到一个修女打扫长廊时,贝蒂娜院长便伸出右手,手掌
朝前,在手背上吹一吹。若是哪个修女发烧,她便去找院长,用右手食指和中指指尖
一
左手手腕外部。如果一次请求必须推迟,贝蒂娜院长便举起右拳放在右肩前面,慢慢上下摆动。明天吧。
11月的某天早晨,梅甘得知举行葬礼的情况。一个修女已到了弥留之际,木质响环在走廊中格嗒作响,1030年开始,这便成为葬礼的信号,一直没有改变。所有被叫来的人连忙在诊所里跪下,开始擦圣油,唱圣歌。她们默默祈祷,想请圣人们为即将仙逝的修女的灵魂求情。为了表示举行最后的圣礼时间到了,院长便伸出左手,手心向上,用右手拇指尖在上面画个十字。
最后,是表示死亡的手势:一个修女将右手拇指放在下巴下面,慢慢将它抬起。
最后的祈祷完毕之后,尸体单独留下一小时,这样其灵魂就能平安离去。
下放有一支逾越节大蜡烛,在木台上燃烧。这是基督永不熄灭的火光的象征。
护理员清洗尸体,为死者穿上修道服和白色罩衣,上面套着肩衣,为死者穿上
布袜子和一双手工做的便鞋。一个修女从花园拿来一个鲜花编织的皇冠。死去的女人更衣之后,六个修女列队抬起她走向教堂,将她放在祭坛对面的铺有白裹布的棺架上。在上帝面前她不会被单独撇下,在她旁边的坐席上,有两位修女白天整天守候,晚上祈祷,与此同时大烛台在她旁边闪烁。
第二天下午,安魂弥撒之后,修女们抬着她穿过走廊,向幽僻的、四周有围墙的墓地走去。在此地,修女们甚至死后也不出围墙。修女们,一边三个,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进墓
之中,用白色亚麻布带捆牢。西多会修道院习惯上不用棺材埋葬。修女们在回到教堂念忏悔圣诗之前,最后为她们死去的姐妹所做的事情,就是在僵硬的尸体上轻轻地填上土。
她们三次祈求上帝,可怜她的灵魂。
愿上帝宽恕她的罪过。
愿上帝宽恕她的罪过。
愿上帝宽恕她的罪过。①
①原文为西班牙语
梅甘心里常常充
忧郁。修道院给了她宁静,然而她没有百分之百地得到安宁。仿佛她身上有一部分丢失了似的。她总是有渴望,而这却是她很久以前就应该忘却的东西。她情不自
地想起过去在孤儿院的朋友们,很想知道他们的情况。她也很想了解外面的世界所发生的一切,这个世界是她曾经背弃的世界,是充
音乐、舞蹈和欢笑的世界。
梅甘去见贝蒂娜修女。
“这种事常常会发生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她让梅甘放心“教会称之为倦怠。这是精神上的小病,魔鬼利用的工具。别为此发愁,孩子。它会过去的。”
的确,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
然而,无法消失的是了解身世的渴望,这种渴望深深地埋在她的骨子里。我永远也不会知道,梅甘绝望地想,我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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