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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从冬和煦的撒丁岛飞到冷的纽约,感觉上有如来到西伯利亚一样,教人难以适应。街道上泥泞不堪,从东河吹来阵阵刺骨的寒风;然而伊丽莎白却无动于衷。

 她的思绪已经飘到19世纪的波兰,回想着她曾曾祖父传奇的一生。每天下午放学后,伊丽莎白总是迫不及待地冲到房里,把门锁上,拿出缪尔·洛菲的自传阅读。

 她很想跟父亲分享阅读这本书的心得,但是她恐怕山姆会不准她继续阅读下去,因而打消了这个念头。

 出乎意料的是,缪尔的生平事迹对伊丽莎白起了潜移默化的作用,给了她莫大的鼓励。伊丽莎白对他有一种惺惺相惜的认同感。缪尔跟她一样,是个孤单寂寞的人,没有半个可以倾诉的对象。虽然他们是不同世纪的人,但是伊丽莎白仍然能切身感受到年幼的缪尔当时的忧愁与欢乐;这和她的童年时光很类似。

 缪尔立志要当个医生。

 在传染病肆、环境脏不堪的贫民窟里,只有三个医生负责诊治数千名贫民的疾病。在这三个大夫之中,经济情况最好的是齐诺·瓦尔大夫。他的房子和附近矮小老旧的木屋比较起来,就好像是皇宫一般抢眼。它一共有三层楼高,从外面可以看到屋里刚浆过的不镶蕾丝边的白色窗帘;有时还可以看到里头擦拭得光可鉴人的家具隐隐发出的光辉。

 缪尔可以想像齐诺·瓦尔大夫坐在屋内帮助病患为他们治疗的模样——这一直是小缪尔最想做的事。

 当时缪尔心中在想,如果像瓦尔大夫那么有头有脸的人愿意提拔他,雇他当助手的话,他以后就有当医生的晋身之阶了。然而,瓦尔大夫却是那么的不可亲,永远高高在上,就跟贫民窟外克拉科夫市里的异教徒一样。

 缪尔在街上曾经看到过瓦尔大夫好几回,每一次他都正好在跟同行商谈一些事情。

 一天,当缪尔正好经过瓦尔大夫的家门口时,大门打开了,走出来的是大夫本人和他的女儿。他的女儿年纪与缪尔相仿,但是她的美丽却让缪尔久久都无法将目光移开。当缪尔看见她的那一瞬间,他便决定要娶她为自己终生的伴侣。他知道除非发生任何奇迹,否则他的梦想是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事实上,他一点儿头绪也没有,然而他知道自己一定非得采取行动不可。

 从那天起,缪尔每天都找借口到瓦尔大夫家附近晃,为的只是想再见他的女儿一面。

 一天下午,当缪尔去送货经过她家门口时,听到屋内传来一阵悦耳的琴声,他知道那是他的心上人所弹奏的。他一定得见她一面。缪尔小心地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举动,这才走到瓦尔大夫的房子旁。

 琴声是从楼上传来的,就在缪尔的正上方。缪尔往后退了几步,仔细端详着墙壁,确定上面的凹可以让他攀爬上去。他再次小心观察了一下,便立刻爬上去。

 二楼比他原来所预料的还要高,等他够到窗沿时,他已经离地有十英尺高了。他往下看了一眼,刹时觉得头昏眼花。这会儿,琴声听起来更清晰了,他觉得这首曲子仿佛是专为他弹奏似的。他抓住另一个凹,用力一撑,身体一扬,把自己推到窗户上。他小心翼翼避过窗台,眼睛凑近一看,发现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摆设精致的客厅。他的梦中情人就在那里。她坐在一架金白相间的钢琴前面,正在弹奏一首曲子;坐在一旁看书的则是瓦尔大夫,可是缪尔已经无暇注意他了。他只是呆呆的望着眼前这幅美丽的景象,他不敢相信让他朝思暮想的人儿就近在咫尺。他愿意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他可以为她——当缪尔沉醉在他的白梦中时,手一松,居然就这么跌了下去。他惊叫一声,当他跌落到草皮上时,他看到两张受到惊吓的脸孔出现在窗口。

 他醒来了,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瓦尔大夫的手术台上。这是一间宽敞的手术房,四周陈列着各式各样的药品和医疗器材。瓦尔大夫正把一块闻起来令人反胃的药棉从他的鼻子下方移开。缪尔觉得喉头一紧,便坐了起来。

 “看来你好一点了。”瓦尔大夫说“我实在应该把你的脑子给摘除的。哼!你到底有没有大脑啊?告诉我,你究竟想到我家里偷什么?”

 “才不是呢!”

 缪尔义愤填膺的喊着。

 “你叫什么名字?”

 瓦尔大夫问。

 “缪尔·洛菲。”

 他答道。

 瓦尔大夫用力按了一下缪尔的右腕,他痛得大叫起来。

 “喂,你的右腕断了,缪尔·洛菲。依我看…现在这种情形…大概得请警察来帮你接骨了!你认为呢?”

 缪尔大声地呻起来。他实在无法想像让警察送他回去是个多么丢人现眼的局面。雷切尔姑妈一定会很伤心,更可能会气得心脏病发作,他父亲则会宰了他。更槽糕的是,他现在这副德怎能赢得美人的芳心?他现在已经变成一个犯人了,一个有污点的人。哦!他的美梦幻灭了!

 突然,他的右腕传来一阵因为推挤而产生的剧痛,他惊慌地抬头看着瓦尔大夫,瓦尔大夫对他说:

 “不要紧的。我会帮你固定好。”

 说着,他替缪尔的右腕上了夹板。

 “你住这附近吗?缪尔·洛菲?”

 “不是的,先生。”他回答。

 “我以前在这附近见过你吗?”大夫问道。

 “是的,先生。”缪尔回答。

 “怎么会呢!”大夫又问道。

 怎么不会呢?可是缪尔·洛菲不敢告诉他实情,他怕瓦尔大夫会笑他。

 “我想当医生。”

 他唐突地口而出。连缪尔自己也吃了一惊,顿时羞得无地自容。

 瓦尔大夫也一脸惊讶的瞪着他,同时说道:

 “什么?这就是让你像个小偷一样爬进我家的原因?”

 缪尔不由自主的开始讲述他小时候的惨痛经验。他讲到他横死的母亲,当小贩的父亲;还谈到在克拉科夫市所受到的冲击,以及被当成牛羊般关在贫民窟里不得夜出的屈辱感。

 他甚至还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心仪大夫女儿的事也说了出来。他把能讲的都讲完了。而瓦尔大夫只是静静听着。连缪尔自己都觉得自己说话颠三倒四,一点儿也不能说服别人。

 过了一会儿,他又低声说道:

 “我——我很抱歉。打扰你们了。”

 瓦尔大夫看着他,过了半晌才开口:

 “我也是觉得很抱歉以及遗憾。为你,也为我自己,更为了这里的每一个人。我们都是囚犯。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再把另一个人拘起来的话,那就更讽刺不过了。其实,你也没有必要再被囚了…”

 缪尔听着,百思不解,于是问道:“我不懂,先生。”

 瓦尔大夫叹了一口气:“有一天你会懂的。”

 他站起来走到书桌旁,从里面取出烟斗。慢慢地,利落地把烟草放进去。他说:

 “今天对你而言,恐怕是个最倒霉的日子。”

 他点燃烟草,深深了一口,再徐徐吐出来。他转身面向缪尔。说道:

 “并不是因为你摔断了手腕,那是可以医好的。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而它们对你所造成的伤害,可就不是我所能医治的了。”

 缪尔不解的望着他,瞪大了眼睛。

 瓦尔大夫走到他身旁,轻声说道:

 “很少人能够拥有梦想的,而你却有两个。但是我得告诉你,这一辈子恐怕你这两个梦想都无法实现。”

 “我不懂您——”

 “你仔细听着,缪尔。我想…我想你永远也当不了医生——起码在我们这里不行。因为在贫民窟里只准有三个医生。然而,这里至少就有半打以上的合格医生,等我们这三个医生退休,或者去世之后,他们就会立刻递补上来。根本就轮不到你。按照顺序排列也是不可能的。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孩子。”

 缪尔困难地咽下了口水,然后回答:

 “我懂,先生。”

 大夫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

 “至于你的第二个梦想——恐怕我想…说实话,这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你根本没有机会娶特伦尼亚。根本没有机会!”

 “为什么?”缪尔问。

 瓦尔大夫看着他:

 “为什么?这就跟你当不成医生的道理是一样的。我们生活在法规之下,而且也都受到传统礼教的束缚。就传统而言,我女儿得嫁给和她门户相当的人,一个能提供和她生长环境相仿的人。她会嫁给一个有正当职业的人,律师、医生或者是犹太教士。而你——唉!我劝你最好还是把她忘了。或许这么做,对彼此双方都有好处,不是吗?”

 “可是——”缪尔很不甘心。

 大夫送他到门口,对他说道:

 “这几天找个人帮你看看夹板是否还固定,绷带要随时保持干净。”

 “好的,先生。”缪尔说道“真是谢谢你,瓦尔大夫。”

 瓦尔看着眼前这个金发男孩聪明又自信的脸庞,无奈地说道:

 “再见了。缪尔·洛菲。”

 第二天中午一过,缪尔·洛菲就去按瓦尔大夫的门铃。瓦尔大夫从窗口看见他。他知道自己必须请缪尔离开。

 然而瓦尔大夫却跟佣人说:“请他进来。”

 此后,缪尔每星期都到瓦尔府上二三次。

 他替瓦尔大夫跑腿,而瓦尔大夫则让他待在诊所内看他治病,还教缪尔如何调药。这个男孩的领悟力极高,他把看到的一切全部都默默记在脑海里。他生来就是吃这行饭的。

 随着缪尔渐纯,瓦尔大夫的罪恶感也就更加深许多。他知道,这样继续下去会有什么后果——他目前所做的,正是在鼓励一个孩子去做永远也不可能成功的事。然而,他又不忍心就此破坏了缪尔的美梦。

 不知道是碰巧还是经过刻意的安排。每一次,当缪尔到大夫的家里来时,总可以看到特伦尼亚在他的身边走动。

 有时候,缪尔会看到特伦尼亚从会诊室旁边走过,有时候,则正好看见她要出门,还有一次,缪尔不小心在厨房遇见她,当时他紧张的仿佛快要昏过去了。她很谨慎地看了他一阵子,便冷淡地点了一下头走了。至少她已经开始注意他!起码缪尔已经跨出第一步了。剩下的就是时间问题。

 缪尔很清楚的知道,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特伦尼亚是他梦寐以求的目标,是他前进的原动力。过去他只幻想着未来自己的前途,而现在他却开始编织他们共同的美梦。总有一天,他肯定会带着特伦尼亚离开这拥挤、发臭的贫民窟。

 他不是泛泛之辈,他清楚得很。因此,他现在不仅要为自己打拼,更要为他们两人美好的未来而努力。

 即使他可能永远都娶不到特伦尼亚。

 伊丽莎白看着看着便睡着了。早晨醒来,她虽然在整理衣着,但是脑海里尽是缪尔的影子。他后来到底是怎么娶到特伦尼亚的?他又是怎么离开贫民窟的?更令人好奇的是,他究竟是如何成功的?她的思绪已经被书中的情节占据了;她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快快回到现实世界里。

 伊丽莎白有一堂芭蕾舞课,这堂课是她最讨厌的。她必须费尽力气把自己肥胖的身躯进紧身的粉红色短蓬蓬的裙子里,而且还得看着镜中自己臃肿可笑的姿态。这堂课使她必须正视一个事实——她胖极了。而且她永远也当不了芭蕾舞者。

 伊丽莎白刚十四岁不久,她的芭蕾舞老师——内图罗娃女士——召集了全班同学,宣布再过两周,全班就要在大礼堂举行年度成果发表会,所有的家长都要前来观赏。

 这可真是个坏消息。只要一想到上台表演,伊丽莎白就吓得双腿发软。她简直无法想象在众目睽暌之下表演将会是什么样子…

 一个小孩正要穿过车群跨越到对街。不幸的是,他丝毫未察觉到有一辆车正横冲直撞地朝他驶来。伊丽莎白立刻飞身向前,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抓住那个小孩,将他从虎口中救了出来。但是,谁也没有料到,我们奋勇教人的小英雄——伊丽莎白·洛菲的脚趾却被无情的汽车轮子碾过去了!可怜的她只好被迫退出今晚的年度公演。

 一个做事粗心大意的女仆忘记把抹地的肥皂收起来,伊丽莎白在下楼梯时正好踩在那块肥皂上,从楼梯顶端跌下来,结果骨盆臼了!幸好大夫说这没什么大碍,只要躺在上静养三个星期就好了。

 伊丽莎白在脑海中不断盘算着这些可能

 然而,事与愿违。到了表演那天,伊丽莎白仍然是健健康康的,实在无法找到不上台的理由。伊丽莎白觉得仿佛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一样,灰心之至。

 突然,缪尔·洛菲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伊丽莎白猛然想起勇敢的缪尔是如何坚强的面对困境。即使他当时也跟她一样吓得两腿发软,可是他还是强迫自己面对挑战。

 缪尔能,她也一定能。她绝不可以丢缪尔的脸。在这种念头下,伊丽莎白决意硬着头皮上场了。

 伊丽莎白根本不敢跟山姆提起年度公演的事。以前她曾经要求山姆参加学校的恳亲会之类的亲子活动,山姆总是以公务繁忙为由而拒绝她。

 在公演的那天晚上,伊丽莎白已经装扮好,准备到会场去时,正巧山姆回来了。他外出洽商已有十天之久。

 他经过伊丽莎白的房间,看到她并说道:

 “晚安,伊丽莎白。咦?你怎么穿得这么正式呢?”

 伊丽莎白脸红了。

 她偷偷摒住气,试着让小腹缩进去一点。

 “是的,爸爸。”

 山姆开始跟她谈些无关紧要的事。突然,他话题一转:

 “你在学校一切都还顺利吧?”

 “还不错,谢谢你。”

 她回答。

 “有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爸爸。”

 “很好。”

 这一直是这几年来他们父女俩一成不变的谈话内容——总是绕着一些空的话题打转。

 在学校一切都顺利吗?——很好,谢谢你!——有没有什么问题呢?——没有问题,爸爸。——那就好!

 仿佛是两个互不相干的陌生人彼此寒喧,聊聊天气之类无趣的话题。他们谁也不想打破僵局、关心对方。

 伊丽莎白心中暗想:

 没关系,至少我在心底是很在乎他的。

 但是,一反常态的,山姆·洛菲并没有在寒喧完之后就急着离开。

 他站在门口,看起来若有所思。山姆是处理各种棘手问题的老手,他可以嗅出问题的源。但是,即使他察觉到自己的女儿有些不对劲,他也找不到问题的症结所在。

 如果这时候有人告诉他真相,他一定会这么反驳:

 “别开玩笑了!我什么东西都给伊丽莎白了,会有什么问题?”

 当山姆正要转身离去时,伊丽莎白听到她自己的声音:

 “我们——我们学校今天晚上举行芭蕾舞年度公演。我也要上台表演。你大概不能来参加吧?对吗?”

 虽然她一鼓作气把话讲完,但是她仍然感觉到自己全身在颤抖,手心微微出汗。她其实不想让山姆看到她在台上笨手笨脚的呆样子。那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理由很简单——全班同学的家长都会到场,除了她的父亲。

 伊丽莎白告诉自己,没关系。反正山姆一定会找借口拒绝她的。她摇了摇头,觉得非常讨厌自己,于是转过身去准备出门。

 出乎意料的,她听到背后传来山姆的声音:

 “我会的。”

 观众席上坐了学生的家长与亲友,目不转睛地看着在两架大钢琴的伴奏之下翩翩起舞的学生们。内图罗娃女士站在舞台的另一侧,在学生们跳舞时大声数着拍子,这个动作引起了学生家长们的注目。

 上台表演的学生之中,有少数几个舞姿相当优雅,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们颇具舞蹈天份。其余的同学虽然没那么自然、优美,但是看得出来她们也下了相当的工夫。

 节目单上印着今晚的曲目分别是“葛贝利娅”、“灰姑娘”以及每年必定演出的“天鹅湖”中的几小段,挑选这些部分作为公演的曲目是有其目的的,因为其中有独舞的部分,学生们可以尽情演出,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

 伊丽莎白还在后台等着出场。

 她频频拭汗,紧张得快要窒息。她一直从舞台的布幕旁偷窥坐在第二排中间的山姆,一边为自己邀请山姆的不智之举而懊悔不已。到目前为止,伊丽莎白在群舞之中一直是担任配角,很容易混水摸鱼。但是,就快轮到她上台表演独舞了。

 她觉得自己裹在粉红色舞衣里的赘,好像快蹦出来了一般,她看起来就像是马戏团里的小丑。她敢说,当她出场时所有观众都会哄堂大笑——更该死的是,她居然邀请自己的父亲来观赏这出笑剧!

 她觉得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她的独舞只有六十秒左右。内圈罗娃女士聪明得很。短短的六十秒应该不至于让人看出什么破绽来才是。山姆只会看到她出现在舞台上一分钟,然后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伊丽莎白入神地看着其他女孩在台上曼舞。

 对伊丽莎白而言,她们个个看来都像马尔科娃、马克西莫娃和芳婷等一的舞者。

 突然间,她被放在她手臂上一只冰凉的手给吓了一跳。内图罗娃女士对她嘘了一声,要她注意。

 “用脚尖站,伊丽莎白,就要轮到你了。”

 伊丽莎白很想跟她说:“是的,老师。”

 但是她的喉咙又干又紧,根本就发不出声音来。

 舞台两侧的钢琴奏出伊丽莎白独舞的配乐。伊丽莎白刹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内图罗娃女士嘶声吼着:

 “快出去啊!”伊丽莎白觉得自己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她就这么出场来了。

 她穿着一件遮掩不住臃肿身材的蓬莲裙,站在数百名虎视眈眈、面无表情的观众前面,她只有一个愿望——早点跳完,并尽速离开现场!

 她表演的只是几个基本动作,转身、踮脚和几个不算难的跳跃。她迈出步伐,谨慎的默数着拍子,想像自己是个修长而轻盈的舞者。当她跳完时,观众席上传来零零落落、礼貌的掌声。伊丽莎白往下看,在观众席中找寻山姆。她看到山姆微笑着,骄傲地鼓掌——为伊丽莎白鼓掌——这时,伊丽莎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和兴奋。

 音乐已经结束了,伊丽莎白却没停下来。她还继续跳着、旋转着,浑然忘我,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乐师们都腹狐疑地看着她,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终于,其中一个乐师弹出几个音符,另一个也跟进,试着跟上伊丽莎白的节拍替她伴奏。

 在幕后,内图罗娃女士急得不停做手势要伊丽莎白停下来,她的脸气得都发白了。但是伊丽莎白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无人的境界。这个世界似乎只有她跟父亲两个人,而她要为山姆永远的跳下去。

 “我相信您能够体会的,洛菲先生。校方不能接受她这种轨行为。”内图罗娃女士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令千金完全忽视了别人的存在,你也目睹了,她今天的表现就好像——就好像她自己是个明星一样。”

 伊丽莎白感觉得到父亲转过身来看着她,害怕得不敢注视他的眼睛。她自己也知道她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误。可是她真的是情不自。在舞台上时,她只有一个想法——她要竭尽所能舞出最优雅的舞姿,她要让父亲赞美她,为她感到骄傲,更要爱她。

 可是她却听到山姆说道:

 “您说的一点都没错,内图罗娃女上。伊丽莎白是该受到适当的处罚。”

 内图罗娃女士胜利的瞄了伊丽莎白一眼,接着说道:

 “谢谢您,洛菲先生。就交给您处理好了。”

 伊丽莎白和父亲走出学校。自他们离开内图罗娃女士的办公室后,他们就没有再说过半句话。伊丽莎白一直想说点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歉意——但是,她要说些什么呢?她要怎么向父亲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呢?他就像陌生人一样,伊丽莎白对他有一种莫名的疏离感,以及深深的畏惧。

 她见识过当属下犯错时山姆暴跳如雷的模样,于是她只好静静等着山姆对她大发雷霆。

 山姆转过身来,对她说道:

 “伊丽莎白,你想不想跟我去鲁佩迈尔餐厅去喝杯巧克力汽水?”

 此时,伊丽莎白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了。

 当晚,她躺在上,心情起伏得无法成眠。她一再回想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她激动不已,久久不能平息。

 这次不是在梦中。她希望的梦境终于成真了。她一再回味着和父亲坐在鲁佩迈尔餐厅里喝着巧克力汽水,桌子旁边都是一些可爱的填充小熊、小象、狮子和斑马玩偶。

 伊丽莎白点了一客香蕉船,没想到送来的竟是好大一盘冰淇淋,她根本吃不完。然而,山姆一点儿也没有因此而责怪她。他一直跟她聊天。这次说的可不是“学校一切还顺利吗?很好。谢谢您…”之类的废话,而是真正的谈心。他跟伊丽莎白聊到这次的东京之旅,还谈到饭店老板特别准备了裹着蚱蜢和蚂蚁的巧克力来款待他,为了不让他没面子,山姆还得硬着头皮吃下那些令人恶心的东西。

 当伊丽莎白吃完最后一口冰淇淋时,山姆突然问道: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呢?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知道好景不长,难捱的一刻终究是来临了。山姆一定会狠狠教训她一顿,并且让她知道自己对她有多失望。

 伊丽莎白回答:

 “我想要比别人做得更好。”

 她还是不敢说出真相——她这么做全是为了山姆。

 他一言不发盯着她好一会儿,然后说道:

 “哦!你倒是让在场每一个人都大大吃了一惊呢!”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许的骄傲。

 山姆的眼神是如此温柔,伊丽莎白从来没看过他这个样子。

 “我为什么要生气?因为你想当最的人吗?哦!不会的!洛菲家族的人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说着,他靠近伊丽莎白,紧紧握住她的手。

 伊丽莎白在昏昏睡时,还一直在想——爸爸喜欢我,他真的喜欢我呢!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我们会变成无所不谈的好朋友。

 第二天早上,山姆的秘书告诉伊丽莎白,山姆已经安排妥当,准备送伊丽莎白到瑞士的贵族学校就读。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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