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金殿内,廷议的气氛异常紧张,大臣们一个个表情各异,唯独安大人气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像是遭受到多么重大的打击。
大臣中有人对安大人投以同情的眼神,有人皱眉沉思,有人兴灾乐祸,但是绝大部分都面无表情。
元狩
角依然挂着淡淡的微笑,但眼神中
出平
少见的严肃和坚决,他暗暗观察着方才请燕宰相宣读完立后诏书后群臣的反应,等着群臣接受这个事实,然后等着一场朝堂争议的展开。
“皇上,立后之事可曾请示过皇太后?”
安大人果然首先发难。
元狩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换了个坐姿。
“朕自十二岁登基以来,一向干纲独断,皇太后并未曾垂帘听政,朕何须事事都要请示皇太后?”
安大人
红了脸,激动得出声辩驳道:“皇后是中宫主位,立后是后宫头等大事,皇上岂能不请示皇太后就独断独行?”
“安大人,冷静一点,你太放肆了。”燕宰相好意出声提醒。
“一个
婢所生的女儿,不配当咱们天凤皇朝的皇后!”安大人再也沈不住气,声如洪钟地大喊。“皇上可知道
妃娘娘的出身来历?可知道她的生母是御膳房司茶的低
宫婢?”
此言一出,好似晴天霹雳,然后,在群臣中
起了一阵排山倒海的蚤动。
元狩微愕,他没想到安大人竟然早已经暗中打探过应天禹了。
倘若昨晚明叶不曾向他禀明过应天禹的真实身分,他此时此刻必定会被安大人质问得手足无措,而后受制于安大人。
元狩冷冷一笑,缓缓站起身来,微仰起脸盯着安大人。
“
妃的出身朕早已查探清楚了,就算她的母亲是低
的宫婢,那又如何?她依然还是龙纪皇朝宣和帝的亲生女儿,从一出生她就是应氏皇室子孙,这个有疑问吗?朕要立
妃为后,与她的母亲是谁有何关系?”
“皇上,此事当然有重大关系,这关系着皇室血统问题,天凤皇朝岂能立
婢所生的女子为后?”安大人愤怒地重吼。“岂能?”元狩竭力抑制着心中的怒火,冷冷一笑。“安大人,天凤皇朝如今是你在作主吗?”
“臣不敢!”安大人沉着脸,有恃无恐地说道:“皇上,此事皇太后若知晓,也绝对不会同意皇上立她为后!”
“安大人!你这是在威胁皇上吗?”燕宰相在一旁大声喝斥。
元狩忽然一拳击在御案上,神情冰冷地瞪着安大人。
“安大人,你对朕说话的态度真是愈来愈大胆了!皇太后同不同意是朕的家务事,朕就不相信,朕要立一个皇后,没有经过你们的同意就立不了了!你们当中还有谁对朕的皇后不满意?一个个都站出来说!”
大臣们没有人见过元狩如此冰冷的神情,当意识到这是他在发怒时,所有人都震慑住了,大气不敢吭一声。
“皇上。”燕宰相低首敛目,恳切地说道:“臣以为
妃娘娘生母是谁并不重要,不过敏妃娘娘是龙纪皇朝的人,皇上可以给
妃娘娘无上的恩宠,但是立为皇后却是不妥。我朝立储均立皇后所生的嫡子,若立
妃娘娘为后,将会给我朝带来无数隐患,臣请皇上三思。”
燕守青宰相是两朝重臣,元狩向来敬重,见他说出这番话,他淡然一笑,目光缓缓在群臣的脸上扫过一圈。
“如果…朕把龙纪皇朝拿下来,你们是否就没有意见了呢?”
元狩缓缓地,一字一字地说。
群臣骇异地面面相觑。
“皇上,把龙纪皇朝拿下来指的是…”燕宰相震愕得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元狩深深
一口气,眼中
出前所未有的凌厉光芒。
“朕决定派龙骧将军带领十万兵马到龙纪皇朝,表面上帮他们击退南夷林邑国的侵略,一旦等林邑国退兵之后,兵马直接攻进皇宫,
童太后和小皇帝退位,直接将龙纪皇朝的江山拿在咱们的手里!”
众臣们一个个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没有人敢相信这样的谋略会是出自他们一向最温和、最善良、最心软、最无争的帝王口中。
而安大人原本是要在应天禹不够资格当皇后的身分上大做文章,希望在朝廷上找到支持呼应他的声音,没想到元狩竟然说要出兵拿下龙纪皇朝,这个弯转得太大,一下子惊住了他,在气势上不由得矮了一截。
“是不是只要灭了龙纪皇朝,朕立
妃娘娘为后就不会有隐忧了呢?”
元狩低声沉
,神情十分认真。
大臣们一片鸦雀无声,没有人相信元狩这些话是说真的,因为这实在跟他原本的性格太不符了,每个人都在暗中揣测着元狩真正的心意。
“众卿若无异议,请燕大人即刻拟好谕旨,明
发下出兵诏令,退朝!”
众臣的疑虑都消失了,元狩脸上那种坚定、倔强的决绝神情他们从前也看过,那就是决定御驾亲征北方夷族的时候。
出兵诏令都要发下了,还能有假吗?
元狩在金殿上的廷议内容很快地传入了寿康宫的皇太后耳里,在元狩退朝后前往寿康宫请安时,就看见皇太后陰寒着脸在等他。
应天禹惶惑不安地站在一旁,而四嫔妃都不在寿康宫内,显然皇太后是刻意把应天禹留下来的。
“立后这等大事,你竟不与我商量!”皇太后劈头就骂。
“因为母后必然不会答应,所以儿臣只好先斩后奏。”
他侧转过身,看见应天禹脸色苍白、神情木然地凝视着地面,想必已知道她生母身分暴
的事了,心中不免一阵怜惜。
“好一个先斩后奏!立后这等大事是你可以专断独行的吗?你想随心所
地立谁为后,难道没想过本宫和大臣也可以胁令你废后吗?”皇太后气得咬牙骂道。
应天禹不安地抬眸轻瞥元狩一眼,那一眼
含了歉意,似乎在对他抱歉自己的出身所带给他的麻烦,也在抱歉自己没有对他说出真话,让他在立她为后的事情上承受太多压力和指责。
元狩朝她绽开了一个微笑,那笑容在告诉她,他丝毫都不在意。
应天禹看懂了他的笑容,知道他的心意,她感动得眼眶微微泛红。
“母后,
妃得宠,母后不也是一直表现得十分高兴吗?”
他耸耸肩,表情无辜地说道。
“母后高兴是因为盼望着你的子嗣,何况母后并不知道
妃的出身,现在知道了,当然不可能同意你立她为后!
妃的生母是低
宫婢的事情已经在朝廷内外传遍了,咱们皇室尊贵的血统里岂能
入
婢的血
!”
皇太后这些话无异是当着应天禹的面羞辱她了,即使应天禹这辈子早已习惯面对这样的羞辱,但是她却不愿让元狩目睹她受到羞辱时的难堪。
“母后不需要一口一个
婢的作践
妃,因为母后将来所抱的任何一个孙子,都将会是母后口中的
婢所生。”元狩冷冰冰地项了嘴。
“你这辈子就是非要跟我作对不可吗?”皇太后脸色铁青。
“十二岁那年,母后
迫儿臣册封后妃,那时都不能
儿臣就范了,现在的儿臣又怎么可能听话?”元狩孩童时期的那股叛逆
子又回来了。
“你…执意立她为后吗?本宫就不相信众大臣会任你一意孤行!”皇太后气得脸颊怞搐,声音不住颤抖。“你要为了她不惜出兵龙纪皇朝是吗?为了不让任何人阻挠你立她为后,所以你要
灭龙纪皇朝?你未免也想得太天真了!当你灭了龙纪皇朝后,本宫就不相信
妃还会一如从前那样爱着你!”
元狩怔住了,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应天禹。
应天禹呆呆地发傻着,她从没有想过他们母子两人会因为她而爆发
烈的冲突,她更没有想到元狩立她为后会引发出这一连串的可怕后果。
他不是跟她说过,要出兵援助龙纪皇朝的吗?
为什么太后会说他要出兵
灭龙纪皇朝?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后说的是真的吗?”她
惑地问元狩。
他望着她的眸光非常温柔,温柔得令人融化。
“当我知道你在龙纪皇朝过着被冷落轻
的日子后,要我出兵援助他们已经办不到了。”他认真地说道。“你曾提到的四个皇帝,唯有我是真心对你好,你何不就抛开过去的一切,忘记所有对你不好的人,留在我身边当我的皇后,当天凤皇朝的皇后,把龙纪皇朝彻底遗忘?”
应天禹怔怔地看着他,心中莫名地掠过一丝恐惧。
要她把龙纪皇朝彻底遗忘,这一点都不难,龙纪皇朝的一切对她而言本来就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就算元狩出兵把龙纪皇朝
灭,她也不会特别的难过。
至少,她相信给元狩统治的结果,绝对会比昏庸无能的童太后和曼武强上百倍。
可是,这并不是令她恐惧的主要原因。
元狩执掌天凤皇朝江山多年来所建立起来的声威,万民口中称颂爱戴的明君,是他身为帝王最大的荣耀,然而史书上将记载的辉煌史页,有可能因为他冲冠一怒为红颜而改写,破坏和平的征战结果都将要他一个人来承受,而她很可能会成为他人生中的一个污点,这是她所不能忍受的。
他是她崇拜的天,是她恋慕的王,他的名字应该在史书上留下辉煌灿烂的一笔,不该因为她而从明君改写成昏君。
“不要、不要为了我这么做…”
那些羞辱丢在她身上她全都可以忍受,却不能忍受一点点污泥遮盖住原该属于他的光芒。
元狩缓缓走到她身前,轻柔地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指尖冰冷颤抖着。
“不用害怕,你当我的皇后,我为你拿下龙纪皇朝的江山。”
他安抚着她,再度说出令她动容的誓言。
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不住地摇头。
“不要欺负曼武,曼武…毕竟是我的亲人,如果天凤皇朝的人都反对我当皇后,那我可以不当,你要不要帮曼武,都由你决定,但是求你不要欺负他,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她几乎是乞求地看着他。
“我不是要欺负曼武,我是在为你讨一个公道。”元狩握紧她冰凉的双手,深深凝觑着她的眼眸。“你并不是一个会示弱的人,你当初进天凤皇朝时的架势到哪里去了?当时我若说要立你为后,你必然是笑着说,天凤皇朝的皇后当然只有我有资格当。当时的那份气势呢?为什么这么快就认输了?”
应天禹低下头,避开他的凝视,喃喃地说:“你早看出我是虚张声势的,如今这里所有的人都已经知道我的真实出身了,那些嘲
的目光将会如
水般将我淹没,我还能够摆出什么气势来?不是自取其辱吗?”
“所以我更要立你为后,让所有的人都不能嘲笑你,而那些曾经嘲笑过你的人,我就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他的态度更坚定了。
她的脑中纷
,眼前仿佛闪动着星花,她无助地转过头去望一眼太后,期盼太后出手挡一挡他的一意孤行。
眼前的这一幕令皇太后顿生许多感慨,她只知道元狩钟爱
妃,却不知道他对她的感情已经强烈到忘记了自己是帝王的身分。
他自小就聪明过人,作任何决断都是理智明睿的,但是在立后这件事上,她头一次看到了从未在儿子身上看到过的两个字——盲目。
瞥见应天禹无措的凝望,皇太后的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当年她经历血腥拚杀才争到了皇后的位置,应天禹却是皇后之位直接捧到她的掌心里,但她却不敢接受,宁可舍弃,之所以舍弃的原因,无非是太深爱元狩了。
他们这一对就像极了先帝和端容皇贵妃。
端容皇贵妃把皇后之位拱手给了她,只要先帝的爱,表面上似乎是拥有了权势的皇后赢了,事实上得到先帝的心的端容才是赢家,而她如今连一点点值得回忆的美好情感都没有。
她沉默许久后,终于开口。
“皇上,你当真下定决心要拿下龙纪皇朝的江山?”
元狩神色坚定地对母亲说道:“是,儿臣已经命燕宰相草拟谕旨了。”
皇太后再转过来望着应天禹过度苍白的脸色,轻叹口气。
“
妃,你不愿意皇上
灭龙纪皇朝,对吗?”
“是,侵略邻国、涂炭生灵并非明君所为。”应天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元狩默然看着她,内心的善良和柔软被她触动了。
“皇上,你听见了吧?”皇太后深深长叹。
如今元狩只怕所有人的话都听不进去,除了应天禹。
“不出兵龙纪皇朝的事我可以听你的,不过立你为后的事你得听我的。”
元狩紧握着她的双手,姿态上已选择让了一步。
“多谢皇上。”
应天禹的心口感受到一阵煦煦暖意,她扯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仰头想看他时,忽然眼前一阵星花
转,整个身子摇晃得几乎要摔倒。
“怎么了?你的脸色好苍白!”元狩连忙扶住她。
“我站不住了,带我回宫去…”
应天禹眼前一片昏黑,快要晕厥。
元狩惊慌失措地抱起她奔出寿康宫,一路大喊着——
“快传太医——”
应天禹从昏睡中醒过来时,只见寝宫内灯火荧荧,
前站着影影绰绰的人影,当她看见丑嬷嬷竟然拖着病体,忧心忡忡地坐在她
沿时,立即惊得撑起上身坐起来。
“嬷嬷,你病还没有全好,快去躺着。”她心焦地催促。
“你别理我,自己当心,慢着点!”丑嬷嬷急忙拉来软垫给她靠。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后面服侍的宫婢们也纷纷送茶递水,每张脸都喜笑盈盈,开口就恭贺声不断。
明明昏倒了,却还被恭喜个不停?
应天禹的疑惑飞快地一闪而逝,因为她立刻知道原因了。
“嬷嬷…”她急忙拉住丑嬷嬷的手,紧张地问道:“真的吗?我有喜了?”
“是啊,娘娘有喜了!”宫婢们在一旁
欣地拍掌。
“皇上守了你一夜,刚刚才回宫,皇上知道了非常开心,公主…”
丑嬷嬷的眼眶倏地一红,硬是忍住了眼泪。
应天禹知道丑嬷嬷想说什么,元狩要立她为后,她现在又有喜了,等于是喜上加喜,所有的荣宠突然间都集中在她的身上了,就像是老天爷为了要补偿她前二十年的惨淡人生,所以现在一股脑儿地把人生的快乐和幸福都给了她。
“我有孩子了…”
她的心头像灌
了
,甜得让她的呼吸都有些困难,这份幸福的感觉太强烈了,让她开心得想大叫。
“公主,太医说你有贫血症,你一定是最近跟着皇上吃得太清淡了,从明
起你要吃得好一些,这样孩子才会健康。”
丑嬷嬷自己都气促体虚,但比起自己,她更关心应天禹的身体。
“好,吃什么都随便,我现在要见皇上!”
应天禹此刻太惊喜、太感动了,她迫不及待想见元狩。
“现在?!”丑嬷嬷和宫婢们错愕地嚷着。
“对,我要见皇上,快替我更衣!”
她急得想从
上起来,却被宫婢们七手八脚地
住。
“娘娘,现在很晚了,而且娘娘才刚转醒,先安静养胎比较重要,千万不能有个什么闪失,要见皇上明
有的是机会呀!”宫婢们慌张失措地阻止。
应天禹乖乖地躺下来,但是此时她的情绪太兴奋,翻来覆去就是静不下来。
“要不然,你们去请皇上过来,快点去!”
她实在太想见他了,根本等不到明天。
“公主,现在都过亥时了,皇上恐怕已经睡下了,明
再见吧,用不着急在这一时啊!”丑嬷嬷也加入劝阻。
应天禹无奈地撇了撇嘴,宫婢们则全在一旁呵呵笑着。
她也不怕被她们取笑,现在的她全身每一寸都被喜悦涨
,而在这样幸福的时刻,她不应该和元狩分开的才对。
明明和元狩已经几乎天天黏在一起了,但总还是觉得时间不够,她好想无时无刻、每分每秒都和他在一起!
此时,另一边的永夜宫也是一阵蚤动。
“更衣,朕现在要去玄微宫。”
元狩伸展双臂,让小太监为他
去朝服。
“皇上,现在很晚了,明
再去吧。”海信在他身旁低劝着。
“不用废话,更衣就对了!”元狩的喜悦之情一分也藏不住。
当太医告诉他应天禹是喜脉时,他开心得就像得到了世间最至高无上的珍宝。
为了让她好好休息,他听从丑嬷嬷的劝告,先回宫来,但是一回到永夜宫,他就立刻后悔了。
在这种时候,他不应该离开她,应该要守着她醒来才对。
“皇上应该让
妃娘娘多多休息才是呀!”
海信知道他的开心雀跃,但又不得不尽责地提醒他。
“朕不会吵她,只是在旁边陪她。”元狩笑着说。
海信叹气似地摇摇头。不经意间,他看见元狩的肩上有一粒红疹,奇怪地凑上去看。
“怎么了?”元狩注意到他的异样。
“皇上的身子怎么发起红疹了?”
海信紧张地查看他的身体,发现他的身上多处都长了红疹。
“难怪觉得皮肤有些刺痛。”元狩不以为意。“明
召太医来看看就行了。”
“皇上…”正捧着元狩的衣衫呆站在一旁的小太监,忽然颤抖地低喊:“天行斑疮…”
“什么?”
元狩疑惑地转过头看一眼那个脸色发白的小太监,一时没听清楚。
海信却听得一清二楚了,他惊恐地失声叫出来——
“天行斑疮?!”
元狩怔呆住,耳际仿佛有轰隆隆的闷雷声滚滚而过,永夜宫内不知何时窜进了无数个狰狞的鬼脸,正对他发出嘲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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