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时间正好是一周之后,那个穿着丧服的女人,再次来到了“茗荷”时间是刚过凌晨一点。这天晚上的客人很少。店内深处的座位坐了一个男客,不知在与千都子聊些什么。
女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不,开门时应该会发出声音,只是慎介当时没有听见。那时他正好面对酒柜。尽管如此,那女人却让他完全感觉不到气息,只能说是不可思议。姑且不论他没听到声音,平时门的开合与客人进来的身影,理应都会映照在瓶子或酒柜玻璃上,可是慎介刚才却浑然不觉。
所以当慎介回头看见女人静静伫立在吧台对面时,不由得惊叫出声,同时心跳也开始剧烈起伏。
女人
直了背脊站着,目不转睛地凝视慎介的眼睛。她的姿态仿佛像是对他宣布事情的使者。实际上,刹那间慎介也陷入轻微的幻觉之中,等待着女人主动向他攀谈。这中间大概只有几秒钟,他却觉得时间过得很漫长。
沉默持续了数秒。慎介终于想起自己必须开口说话。
“
光临!”他的声音
嘎得像感冒了一样。
女人目光向下,在同一个高脚椅上坐下。
“给我跟上次一样的酒。”嗓音同样让人联想到横笛。
“是轩尼诗吧?”
对慎介的问题女人微微点头。
慎介背对那个女人,把手伸向瓶子。一边将酒注入酒杯,一边来回思考着女人刚说的话。女人说跟上次一样。换句话说,她应该记得自己在一星期前来过这家店,也认得眼前的调酒师。
对于从事服务业的人来说,记得顾客的长相与名字是天经地义的事。即便是成美,也绝对不会忘记客人的面孔与名字。万一忘记名字,非到万不得已也尽可能不问对方,可以私底下去问其他人,或者在和客人聊天过程中拼命回想。如果怎么也想不起来,还可以使出最后的杀手锏,对客人说:“对了,之前您没留张名片给我呢。”要是让客人认为自己被遗忘了,那么今后就绝不会再上门光顾。
然而慎介却难以想象,这位只来过店里一次的客人,居然会记得自己。
慎介心想对方或许在试探他。但是试探一个素不相识的酒保又有什么意义吗?他对此感到匪夷所思。
慎介把白兰地酒杯放在女人面前。女人道了一声谢。声音虽然微弱,却听得很清楚。女人还对他
出妖
的微笑,他也扬起嘴角回以微笑。
慎介猛地看向旁边,发现千都子正观察他们的举动。正确来说,她是一直盯着女客看,虽然偶尔也会与正在聊天的客人附和几句,但她的注意力显然集中在别的地方。千都子面向慎介对他使了眼色,要他查探出那女人的身份。
慎介知道千都子心里的想法。她担心那女人是商场上的竞争对手,所以戒心才会那么重。打算开始新店的业者,会进入长期在当地营业的店内侦查,这种事情在每个业界屡见不鲜。
慎介拿出盛放巧克力的小碟子,重新观察女人的样子。她今天没有穿着丧服,而是一件和上次长度相同的长洋装,颜色不是黑色而是深紫
。除此之外,今晚她没戴手套。
慎介还注意到女人另一个不同于上次的地方。那就是头发的长度。女人上次的头发短到完全
出耳朵,今晚却只看得到半边耳朵。仅仅过了一星期,头发不可能长得那么快,大抵是稍微改变了发型吧。这个发型也使她的表情比上周多了几分柔和。
要探出她究竟是何方人物,最直截了当的方法就是和她聊天。可是慎介却想不到该怎么开口。他觉得不管自己说出什么,女人都会淡淡地应付过去。
出神秘的笑容,说几句必须且简短的话以后,就切断所有对话。她全身散发出的氛围让慎介如此猜想。
慎介并不拙于应对客人,反而算得上相当擅长,从他在“Sirius”时就是如此。然而他却遍寻不着进攻这个女人的方法。这个女人和之前他所遇上的每个女人类型截然不同。
他始终没有开口搭话,就这样过了二十分钟。于是,她和上周相同,花了一样的时间喝光一杯白兰地。女人用手掌环绕空的白兰地杯,以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慎介。
“同样的吗?”他问。已经把手伸向轩尼诗的瓶子。
女人没有点头。她在掌中把玩着酒杯问。“该喝点什么别的呢?”
慎介心头一惊。他没料想到女人会问这个问题。
“您喜欢什么样的类型呢?”他假装平稳地问。
女人一手托腮一手拿着白兰地杯。
“我不太清楚酒的名称。你可以随便调点什么吗?”
慎介立即就听懂她说的是
尾酒,心里感到非常紧张,因为他觉得那女人会对他调出来的酒打分数。她说自己不清楚
尾酒的名称,应该不是真的才对。
“那就调略含甜味的吧。”
“这样子啊,应该不错吧。”
“基酒用白兰地可以吗?”
“全都
你决定。”
慎介略作思考后,打开冰箱,看到爱尔兰
油威士忌。
位于银座的“Sirius”是一家以
尾酒为招牌的酒吧。老板江岛光一本身原来就是个著名的调酒师,他只把调酒的工作交给真正信赖的人,而慎介便是获得他信赖的其中一人。
然而自从他来到“茗荷”这一年多里,却大大减少了调制正规
尾酒的次数,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机会。顶多偶尔受到来打工的女孩子们央求,他才会调制出近似
尾酒的饮料。大部分的客人都将这里定位为向带来的酒店小姐求
之处。
因此慎介能够调制的
尾酒种类有限。毕竟没有多余的空间可以放置常备材料。
即使如此,目前还有棕可可香甜酒和鲜
油,可以跟白兰地调在一起。慎介为了不让手感变迟钝,他时时都有练习,但仍知自己摇摇酒器的手部动作不够
畅。
慎介把摇酒器中的
尾酒倒进入
尾酒杯,洒上
豆蔻粉之后,他才发觉女人始终盯着自己的手看。但那种眼神却不是在欣赏调酒师的手部动作,而是冰冷得像是一个正在观察细菌的学者。
“请用。”慎介将
尾酒杯端放在女人面前。
女人没有立即将手伸向酒杯,而是往下凝视了好一阵子。慎介盘算着如果女人还要观察一段时间,就要对她说“
尾酒要早点品尝比较好喝。”因为
尾酒会随着温度变质。
不久之后,她便拿起
尾酒杯,举到与眼同高的位置,仿佛在确认酒的黏
似的,略微摇晃之后开始啜饮。
尾酒杯贴在女人
润而带有光泽的
瓣上。淡茶
的粘稠酒
,
入了女人喉咙里。她轻轻地闭上双眼,店内微弱的光线在她脸庞形成阴影。这幅景象只能用
靡两字形容。慎介的脑海里描绘出
体顺着她的舌,
进喉咙深处的情况。这种想象
起了慎介的
,他感到自己
起了。当女人喝下
体时,纤细的喉咙微微起伏,让他的心脏顿时加快起来。
女人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如果用手触碰,或许可以感受得到温度。她睁开了双眼,目光有点涣散。
然后,女人的眼神缓缓聚焦,视线回到慎介身上。
“您觉得如何呢?”慎介问。
“好喝。这杯酒的名称是?”
“叫亚历山大。”慎介回答。“是很有名的
尾酒。”
“亚历山大?那个统治希腊的皇帝吗?”
“不,”慎介苦笑着摇摇头。“典故是出自与英国国王爱德华七世结婚的亚历山大拉郡王妃。这是用来祝贺他们婚礼的
尾酒。”
女人心满意足似地点了点头。不知是欣赏慎介对
尾酒由来的流利解说,或是她本身很喜欢这个小典故。
女人再次举起酒杯,细细地啜饮了一口。此时她白皙的脸颊迅速涨红,仿佛像是薄薄地
上了一层绯红颜料。
“真好喝。”她又说了一次。
“是吗?如果合您的口味那就再好不过了。”
“亚历山大呀,我得记下来才行。”她
低声音说道,仿佛在讲重要的心事似的。
“请别喝太多了。”慎介脑中闪现一个念头,便问:“您知道‘相见时难别亦难’(DaysofWineandRoses)这部电影吗?”
“我只听过片名。”她仍然
低嗓音回答。
“男主角在那部电影里不让
子喝的酒,就是这杯
尾酒。您知道后来结局如何吗?”
女人微微摇了摇头。
“对
尾酒着
的她,不久之后就酒
成瘾了。”
她瞬间停止不动,嘴
微张成漂亮的形状没有合上。接着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后,把
尾酒杯送入口中,将仍剩下相当分量的酒一口气饮尽。
女人朝慎介呼出温热的气息,当然她并不是刻意的。带有甘甜气味的气息,微微刺
慎介的鼻孔,让他的感官顿时一阵酥麻。
“请再给我一杯。”她说。
好的,慎介回答。
第二杯的亚历山大
尾酒,成为女人今夜在“茗荷”喝的最后一杯酒。酒杯见底之后,她说了声“我要回去了”突然起身。脸颊虽然染上了绯红色泽,但看上去却没有很醉。
慎介帮女人结完帐后走出吧台,到玄关替她开门。女人昂头
地从他面前走过。
“您之后要去哪呢?”慎介望着她纤细的背影问道。
她停下走向电梯的脚步,转身过来。
“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呢?”她略微偏着头说。
慎介绞尽脑汁也没找到答案,开口问她要去哪里,其实也不是别有深意。不,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只不过他当下说不出口。他心想,如果对那女人说自己每天都在想你,不知道这个女人会怎么反应?
“呃,我只是在猜,您应该还会再去下一间喝。”慎介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女人似乎打算让慎介有台阶可下,不过多半也在欣赏他的狼狈模样。
“是啊。有可能会去,也有可能不会去。”
慎介找不到话接下去。虽然他尝试要说些俏皮幽默的话,但脑中却一片空白。他对于自己居然变成这么迟钝的男人而感到焦躁。
慎介为了掩饰自己的动摇,他跑步追过她,按下电梯钮。电梯恰巧停在这一层楼,门立刻打开。
她道声谢走进电梯。
“请您务必再次光临。”
慎介说完之后,女人仿佛被触动心弦似地凝视着他。然后她把手伸向电梯的控制面板。由于电梯门没有关上,女人刚才按的应该是“开”的按钮。
“
尾酒真的很好喝。多谢招待。”她
低声音说。
“谢谢惠顾。”慎介鞠了一躬。
“下次来的时候,可以帮我调别种
尾酒吗?”
慎介听到这句话后,
中郁闷感彻底消失,一股快
油然而生。因为这表示她还会再来店里。
“我会先行准备的。”
“晚安。”女人的手离开控制面板。电梯门静悄然关上。慎介看着她的脸,两人的视线在空中
会。
咚,他感到
口一阵闷疼,有种心脏被异物刺穿的感觉。直到电梯门关上而看不见她的身影为止,那种感触一时之间还挥之不去。
“知道她是谁了吗?”千都子小声地问。她果然从头到尾都注意着慎介两人。
慎介噘起了
,耸耸肩摇了摇头。不知为何刻意板起了脸。
“你似乎跟她说了不少话吧。”
“只是聊了些有关
尾酒的话题而已。”
“
尾酒?”千都子的眼睛发出光芒。“她对酒很了解吗?”
“不知道。”慎介把手
进口袋,歪着头说。“看起来不像,可是她说不定是在演戏。”
“这样呀…”千都子
出凝重的神情。对于那女人的事,她似乎无法往好的地方想。“小慎,下次如果那个女人又来了,记得可要问出一点眉目哦。”
“一直追问客人的私事,不是有违待客之道吗?”
“也有例外的情形嘛。毕竟那女人太可疑了。”
“好吧,我尽量试试。”
厕所传来
水声。没多久最后一位客人就擦着手出现。千都子迅速地拿出擦手巾。她立刻又
出上班时的公关笑容。
慎介回到吧台内,清洗女人用过的酒杯,脑海陆续浮现出想让她试喝的
尾酒清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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