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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人事部*我主动辞职,这样的话,公司还会发点离职金给我。

 “你还年轻,得为将来打算。被开除和主动辞职听起来可是两回事唷!未来假如你到别家公司上班,对方一定会向公司打听你的事,到时候你不想被说得很难听吧?再说,我们公司也不会讲主动辞职员工的坏话。”之前那个人事部的瘦小男子不时皱起鼻子,轻描淡写地说。

 这次面谈一开始他就给我看一份文件,上头记载着询问某位证人的调查结果;内容是有关田岛和幸从事泯灭良心的副业。对方的名字保密,但我猜一定是芝山。

 我想就算我此刻依然采取否认的态度,人事部大概也不会停止调查吧。最后他们一定会找香苗问话的。事到如今,我不能期望香苗会为我说谎。

 “就由你主动辞职,可以吧?”瘦小男子一脸巴不得我立即答应的样子,低头盯着我瞧。

 “好吧。”我点头。我对所有事情都失去了耐

 当天,我告诉小衫我要离职了。大概是从那起刺伤事件以来,关于我的谣言传得天飞,他没有太过惊讶,但还是出一脸沉痛的表情。

 我希望他知道真相,于是我将和穗积的关系、香苗漏消息等事情,原原本本地对他说。他听我说完后,拼命揪着他引以为傲的飞机头。

 “都是那次的联谊不好,对吧?要是我没介绍香苗给你认识的话,你也就不用辞职了吧?”

 “你不用放在心上。错在我自己要去做那份可疑的打工。再说,你也警告过我,最好别和香苗交往。”

 “那女人果然是个骗子。”

 “她让我上了一课,以后我会小心女人。”

 小衫无力地点头,低声说:“女人真可怕呀。”听到他这句话,我打从心底觉得自己窝囊。我发现自己和从前父亲犯的是同样的错误。

 我得赶紧思考下一个落脚处。因为公司规定员工自离职期一周内必须搬出单身宿舍。

 但我无处可去,也不想住在亲戚家。再说,自从工作以来,我就和所有亲戚断绝了来往。

 等到宿舍里的同事都去上班后,我在房里翻阅就业杂志。我不对薪水挑三拣四,我需要的是提供住宿的公司。然而,不管我再怎么降低条件,要找一家肯中途雇佣一个既没有一技之长,也没有证照的人的公司实在很少。如果还要求附住宿的话,那更是少之又少。

 我一直找不到下一个适合的安身之处,时间却无情地流逝,就在我开始感到焦躁不安的时候,一个危险人物打电话来了。不用说,那个人就是仓持修。

 他问我要不要见个面。

 “我想听听之后的事,而且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我应该严词拒绝,告诉他我们没有必要见面。我应该认定将我*上今天这种绝境的就是这个男人。然而,我还是答应了和他见面。老实说,我想和人说说话。如果能够说些心里的话,对方是谁都无妨。重点是我好寂寞。发现这个事实让我感到不知所措、更陷入了自我厌恶的情绪中。但接近约定时刻,我还是出门前往车站前的咖啡店。

 “在那之后怎么样?”仓持斜坐在椅子上,一看到我就问。

 我咬着下,低下头,然后抬起头来瞪着他,叹了一口气:“我辞掉工作了。”

 “果然,”仓持一副不出我所料的表情。“是女人出卖你的,对吧?”

 我没有回答。仓持冷哼了一声。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你会被赶出那间宿舍吧?”

 “嗯,我会想办法。”

 “有地方住吗?”

 “我正在找。”

 “你能在宿舍待到什么时候?”

 “再三天吧。”

 仓持对我的回答满意地点头,脸上出别有含义的笑容,然后趋身向前对我说:“不然你要不要到我住的地方?老实说,我最近搬到一个宽敞的地方,地点一样是在练马。为了下一个工作,先静下心来准备也不错吧?”

 我看着他诈的笑容,缓缓地摇头。“我不会再答应你的邀约了。”

 “你说那是什么话?”仓持苦笑。“你在恨我找你去穗积打工吗?本来我认为没有必要再说什么,但是我有骗你吗?打工质和穗积的内情我事前都跟你讲过。你是在知情的情况下答应的。你的公司知道这件事跟我无关。我实在不想这么说啦,但是你被刺伤,被公司开除,可都是你自己捅出的纰漏唷!”仓持简直像洋片里的电影明星一样,挥舞着双手说。

 我无法反驳。他说的一点没错。可是我却不想承认。

 “好啦,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你。不过,要是你真的无处可去,记得跟我联络。希望你在三天内找到地方。”

 我含糊地点头。“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不,还有更重要的事。不过今天还是算了。时机不对。”他抓起账单,往收银台走去。

 我认为这个时候没理由住进仓持的屋子,而且至今为止只要一和那个男人扯上关系就绝对没好事。

 就这样,到了最后一天。在那个快走投无路的晚上,小衫对着在打包行李的我说:“决定下一个落脚的地方之后,告诉我一声。”

 “嗯,我一定会告诉你。”我对着一脸认真的小衫回答,一股怅然若失的心情向我袭来。我相信今后大概再也见不到这个男人了。之前也是如此。之前国中的同班同学木原,以及那些只要对我敞开心扉的人,到最后一定会落得别离的下场。

 “虽然相处短暂,不过能和你同住一间房间真好。”

 “是吗?”我看着他。

 “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个超级无趣的家伙呢。可是你不但教了我许多事情,而且还做了令人惊讶的决定,该怎么说呢…嗯,你这个人很出人意表。”

 “因为这样所以才得辞去工作呀。不过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听我这么一说,小衫愁眉苦脸地低下头。

 “田岛你是个可以信任的男人。我啊,很少相信人。不过你不一样,我不认为你会对我说谎。”

 “是吗?其实我也有很来的地方。”

 “只要住在一起就会知道了啦。人就算在外面摆出好人的样子,一回到家就会出真面目。我可是一直在观察你哦,所以大概知道你的个性。”

 “或许吧。”

 被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原来我也对小衫敞开了心扉。一开始我还认为他是个素行不良的混混,但和他长期生活下来,才渐渐发现他拥有和外表迥然不同的性格。

 那一瞬间,我恍然大悟:要解开对仓持修的各种疑问,和他住在一起是最快的捷径。想要看穿他至今的言行是谎言一箩筐或是发自真心诚意,说不定这是最好的方法。

 这个想法紧紧地攫获了我的心。原本,我深信和仓持同居绝对没好处,但现在想来却没那么糟。

 直到那天深夜我仍然犹豫不决。毕竟要住进仓持家,心里多少还是会有所抗拒,但我更想看看他的真面目。

 “你用这间房间。不好意思,有点窄就是。”

 仓持指着一间一坪半的和室。他的住处是一共两房一厅,和之前一样一进门就是厨房,不同的是里头有两间房间。虽说是两间房间,其实不过是用纸门隔成三坪和一坪半大的房间罢了。据他所说,这间旧房子比之前住的地方离车站还远,但相对的房租比较便宜。

 “不用客气,你就随意使用。冰箱里的东西你也可以吃,只是没放什么好东西就是了。”仓持笑着,然后竖起食指继续说:“我们要尊重彼此的隐私唷!我可不想得彼此不愉快。”

 “同感。”我说。

 “好了,接下来吃晚饭吧?你有不喜欢吃的东西吗?”

 “不,那倒是没有。”

 “那太好了。要是还得为吃的事情费神的话,不免让人觉得烦躁。”

 “你也不挑食吗?”

 “几乎不挑。不过只有一种食物我不想吃。”

 “什么?”

 “豆腐和豆腐渣。”说完,他的嘴角往下撇。“毕竟,我从小就一直吃那种东西,大概把一辈子的份都吃完了吧。”

 我想起他家的豆腐,点了点头。

 那一天的晚餐是仓持煮的炒青菜和味增汤。虽然不是什么工夫菜,但我还是很佩服他那利落的动作。看来他至今都是自己开伙。

 “老是吃外卖或外食,会营养不均衡。而且花费也吃不消。”吃完饭后,他着烟说。

 会做菜、讨厌豆腐和豆腐渣、喜欢的香烟品牌是七星(SEVENSTAR)——这些都是至今我所不知道的事。

 “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我问。

 “脚踏实地的工作。总归一句话,就是推销员。”

 “又是推销员?这次是卖什么?”

 “金子。黄金。”

 “金子?之前是宝石,这次是金子啊?”

 “别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看我嘛。我就说是脚踏实地的工作了。”

 “该不会又是老鼠会,卖假东西吧?”

 仓持耸肩苦笑。“这次不是那种骗人生意,而是我们推销员挨家挨户登门推销商品。不会说‘只要招募会员,就有佣金可领’那种好听话。”

 “那是怎样的公司?”

 我开口一问,仓持就到房里去,拿了一张名片回来。名片上写着“东西商事”的公司名称。仓持隶属于业务一课。

 “这家公司我听过。是东西电机的相关企业,对吧?”

 “变成相关企业了吗?印象中是有关系没错。”

 “东西商事啊…这家公司应该没问题吧。”我定定地看着名片,喃喃地说。东西电机是日本前五大的家电厂商。“亏你进得去这样的公司。”

 “朋友介绍我进去的。不过,我不是正式员工。做推销员的几乎都是临时员工,一旦业绩不佳,马上就会被炒鱿鱼。”

 “听起来很辛苦。”

 “公司有规定业绩,要达成目标很辛苦。不过,只要习惯也很有意义。公司会依照业绩好坏,发给临时奖金。虽然我刚才说一旦业绩不佳,马上就会被炒鱿鱼,但其实人手不足,上头经常在问有没有认识有干劲的年轻人。”

 听到这里,我沉默了。我知道他想要说什么。这让我想起了他找我去穗积打工时的事。

 “前一阵子,我不是说有事要跟你说吗?”仓持说。“其实就是这件事。要是你还没找到下一份工作的话,我可以介绍你进去。”

 “要我当黄金的推销员?”

 “不是老鼠会唷!”仓持贼贼地笑。

 我考虑一下之后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拒绝。我接下来打算从事脚踏实地的工作。”

 “我不是说这是一份脚踏实地的工作了吗?不过,我不会勉强你。”他收起自己的名片。

 就像仓持说的,这是一份脚踏实地的工作。他每天早上七点起,七点半穿上朴素的西装出门上班,回到家最早也是晚上八点左右。回家之后按摩脚部是他每天的例行公事,说是四处登门拜访,脚走得很酸。

 在那一段期间,我也在找工作。我想进一家正常的公司上班,却怎么也找不到,结果只好靠打工度。一开始是搬运冷冻食品,然后是到印刷厂排版,再来是大楼的清洁工。每当拿着拖把拖地时,看着和自己同辈的男人精神抖擞地昂首阔步,到底有一种屈辱的感觉。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的焦躁不安,经常在我的心里挥之不去。

 家事由我和仓持共同分担。我只付给他三分之一的房租,家事各分担一半。他对这点没有怨言。他对于我的厨艺不如他,似乎也不太在意。虽然我心里认为其中可能有陷阱,但是也渐渐地习惯了这种生活。从客观的角度来看,和他同居对我而言,明显是一个有利的抉择。

 我不太清楚仓持的收入,但确实比同辈的上班族丰厚。他好像经常领到奖金,销售成绩应该很亮眼吧。

 重点在于仓持这个人的性格。我很难看到他的真面目,或者该说我连他是否有另一面也不清楚。他对我很好,对任何人也都会表现出适度的关心。越和他在一起,我越觉得至今对他的认识有误。我甚至开始觉得,他的言行之中不带有任何的虚伪和企图。

 有一天晚上,吃晚饭时他再度提起他的工作。

 “你这样一直扫地下去也不是办法吧?你可能以为现在还年轻没关系,但要是不趁现在累积实务经验,未来出路会越来越窄唷!我不会害你的,要不要到我们公司面试看看?你没问题,一定会胜利录取。我也会帮你美言几句。”

 要是以前的我,即使听到他这么说,一定立刻当场拒绝。然而,当时的我却拒绝不了。事实上我参加了几家公司期中招募的面试,却都没有录取。我感到走投无路心中焦躁不安,对仓持的疑虑也减轻了。

 “不过,我没办法做推销员。”

 “不做看看怎么知道?先做做看,觉得不行的话再辞职就好了。”

 我紧闭双,只是沉,于是仓持说:“我明天和上头的人说说看。他们应该随时都愿意面试。”

 “我真的可以吗?”

 “可以啦!包在我身上!”仓持拍拍自己的脯。

 三天后,面试在位于池袋的公司举行。仓持借给我西装和白衬衫,还带我到理发店去,叫理发师帮我理个一般社会新鲜人参加应征用的发型。

 当天我盯着一头和五官不搭的发型,穿着不合身的西装,与仓持一同前往东西商事的总公司。替我面试的,是一位名叫山下的男人。他的年龄看起来约莫三十岁上下,五官轮廓深邃,将一头卷发全往后梳。

 山下根本没仔细看我的履历表,劈头就问:“你想要钱吗?”

 他一看到我不知所措、穷于回答的样子,又不耐烦地问了一次:“怎样?不想要钱吗?”

 “当然想。”

 “那该怎么办才好?”

 对于这个问题,我无法马上回答。山下双手环地盯着我。

 “既然来了我们公司,如果你想要钱的话,你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卖黄金。黄金卖出去,公司就赚钱,也才能付你薪水。你能做的事就只有卖黄金。我希望你尽可能多卖一些。要做到这点,就要思考效率,必须排除所有不必要的浪费。所谓的浪费,有很多种。要是浪费体力、时间的话,生意就不用做了。另外,还要注意一点就是不要做无谓的思考。你该思考的只有如何将黄金卖出去这一件事。除此之外的思考都是无谓的浪费。知道了吗?”

 “思考销售对象的事情也是无谓的浪费吗?”听我这么一说,山下用力地摇头。

 “如果是为了卖黄金,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但不用去思考不买黄金的人的事。因为那种人跟我们公司没有关系。千万别忘了这点。知道吗?”

 被山下这么一说,我不侧眼看了仓持一眼。他微微点头。看到他的样子我回答山下:“我知道了。”

 “OK,录取。那么快点去拜访客户!”

 山下从位子上站起来,吓了我一跳。“接下来马上去拜访客户吗?”

 “当然啊。你有什么意见吗?我刚才不是说过,我们公司不许无谓的浪费。”

 山下离开之后,我看着仓持。他大概看到我出一脸错愕的神奇,哧哧地偷笑。

 “我那时候也跟你一样。总之,顺利录取真是太好了。那么,我们就出去推销吧,伙计。”

 “伙计?”

 “嗯。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搭档。”仓持用手拍拍公事包。

 我搞不清状况地离开公司,搭上西武线,在保谷车站下车。

 “接下来要去的是一个叫川本的老婆婆家。她孤家寡人一个。你只要在旁边听就行了。老婆婆大概会提出很多问题,你可以适当回答。只不过,我希望你注意一件事情,在老婆婆的面前,绝对不要提起工作的事。”

 “工作的事…?”

 “像是要她买黄金之类的。我们绝不主动提这件事。”

 “可是,那样就不是推销了,不是吗?”

 “安啦。对付那个老婆婆,就是要用这种方法。”

 仓持一副山人自有妙计的模样,嘴角的线条稍微和缓了下来。

 川本房江的家是一间不太大的独栋式建筑。仓持向对讲机报上姓名后,马上就听见有人回应:“等一下唷。”不久,玄关的门打开,探出一张老妇人的脸。她有一头银发烫卷得非常漂亮。

 “你很烦耶。不管你来几次都没用。”老夫人说。不过,相对于他那拒人于千里外的话语,表情却很和蔼。

 “我只是来向您打招呼。我有了一个新的伙伴。”

 她一脸惊讶地看着问我。

 “我叫田岛。”说完,我低头敬礼。

 “他才刚进公司,还没有名片。等名片做好之后,我们会再登门拜访。”

 “你这么说。就是想找理由跑来嘛。你一定以为总有一天能做成生意,对吧?”川本房江瞪着仓持。

 “关于这点,我已经放弃了。”他在面前挥挥手。“造访府上纯粹是趁工作之余过来的。今天也是因为有一位客人住在大泉学园,所以回来的路上顺便绕到这里。”

 “不好意思。我没办法把你当成客人,招待你进来坐。我想我之前也说过,我儿子成天在我耳边念,不准我买那种东西。”

 “是的,这我知道。我想,您不用勉强。”仓持打开公事包,从中拿出一个小纸袋。那是途中在池袋的百货公司买的。“这是一点小意思。”

 老妇人的表情倏地亮了起来。“噢,这是桃山堂的最中(*一种式甜点,两片糯米制成的饼干,中间夹馅料。)吧?这好意思吗?”

 “请收下。这是用我的零用钱买的。”仓持用一只手捣住嘴吧,仿佛在讲悄悄话。

 和她闲聊一阵子之后,我们告辞离去。到最后一刻也没提到黄金的事。“那样好吗?”我问。

 “安啦。那个老婆婆就是要用这招。你如果到这一带来的话,也去看看她,跟他聊个五、六分钟就行了。”

 “可是,她不会跟我们买黄金吧?这岂不是山下先生说的浪费力气吗?”

 听我这么一说,仓持突然停下脚步,用手肘顶我的侧腹部。

 “安啦。”他贼贼一笑。“这个做法是山下先生教我的。”

 那一瞬间,我的脑中闪过一种不好的预感。我怀疑自己说不定又踏入了另一个陷阱。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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