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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传说世界是这样归于安静的。

 河水缓慢侵蚀地表,草种徐徐散在风中,错,花香漫长。落在心里层层的尘埃,被月款款洗去。所有尝试还乡的旅人,都还安眠在局。

 其实也用不着那么琳琅。

 蹲下身时,有棵植物挂伤了宁遥的小腿。如同一句背后的诽谤暗算,过了半天才感觉到它细微又锋利的疼。宁遥低头看去,只有一小颗血珠渗在皮肤上,更像是来自身体之外,偶然沾上的一个标点,为自己写下的话做着断句。

 "最讨厌王子杨"。"最不要脸就是王子杨"。

 下午四时,体育仓库朝西的外墙。阳光不情愿地斜切过上方,形成泾渭分明的两种色彩。大半依然浸泡在暗淡光线里,小半随暖黄的夕蒸发。灰白涂料刷得马虎,时不时在某处鼓起一个大包,或在哪里留下班驳的裂痕。既亲近,又糙。

 事实上,这些并不应该是第一眼所能看见的。

 第一眼应该看见的是,一墙的涂鸦,像张面积广大而疏密不均的蛛网,盖在了墙上。互相拆分着编旁和笔画的字句,最终以线的方式,将亲近而糙的平面,写成一张新面孔。在光线的切分下,显出了既诡异又真实的魔力。

 "黄秋洋去死吧"、"喜欢你"、"靠"、"一万年不变"、"西门大妈是三八"。那些是在一米外所能分辨的特大字体。

 "楼旭楼旭楼旭楼旭楼旭楼旭"、"忘了忘不了"、"社会主义好"、"如果声音不记得"、"悟空,你在哪里"、"我是一个的寂寞女孩"、"秘报:校长已离婚",以及如同小虫爬过般的一行"我真的写不出来了写不出来了写不出来了"…都是凑近一些后,从线条中产生了意义的组成,一句一句现出原来的形状。

 暗淡的心情的秘密。

 暖黄的秘密的心情。

 同一个平面上的。无数个不同空间。

 "最讨厌"的"厌"字贴着他人一句"打倒监制!",或许会看岔成"最讨打王子杨"。宁遥没有在意,蹲在地上继续将句子写向墙角,没有空间了,以至于最后"就是王子杨"五个字不得不彼此叠在一起,变成黑一团。

 也好。颜色越深,心情才越舒畅。

 起身时腿狠狠地发了麻,疼得宁遥龇牙咧嘴。扶着墙,姿势别扭地走了出去。

 到了教学楼前,看见王子杨站在放学的人中左右张望,视线扫到宁遥脸上时,微笑起来,随后拖着两只书包跑向了她。

 "你去哪里了?"边说边将一只书包递了过来。

 "老师叫。"

 "谁叫你?沈燕平?"

 "嗯。"

 "有什么事啊。"

 "也没什么。"宁遥转进了车棚,一边避让着不断打着铃冲出来自行车,一边寻着属于自己的那辆。

 "这里这里!"王子杨在身后冲她喊,"和我的并在一起啊。"

 "哦。"宁遥回过身,"忘记了。"

 "我这辆车容易找,以后你只要找到我的,就一定找到你的了。"特有成就感的笑容。

 宁遥弯下身去的时候,鼻尖就对着王子杨那辆新山地车的车杠,是非常醒目的粉红油漆。她突然停了动作,直起看向对方。

 "怎么了?"女孩一脸不解。

 "嗯?没什么。"

 就是忍不住地讨厌你。

 回家的路,两人并行的,三分之二,自己一人的,三分之一。三分之一的路上,是摇碎在头顶的树冠,一排把婚纱洗后晒在马路护栏上的婚纱店,以及靠着十字路口的绿色邮局。几年前有个电工在修理路口的高电线时触电烧死了,当时宁遥从自己的窗看见密密麻麻的旁观人群,和电线上一团不可辨的黑影。后来电视台也曾有报道。是邻居们宣传着"我们这里上电视了啊",才使自己家没有错过那个节目。

 几年过去,宛如什么都不曾发生。宁遥每天骑车经过那名电工出事的地方,眯眼看着电线错在光下。也只是错的电线,和光。遥遥不关己的毫无感觉。

 傍晚是如同半质态的向前延伸,凝滞而巨力的疲倦。有时的错觉是,不是自己在路面上前进,而是脚下的路不可抗拒地后卷。

 并非仅仅是傍晚。晚饭时听父亲抱怨着学校里的人事,母亲听新闻又对房价怒气冲冲,宁遥总是默不作声地在一边喝汤。可以真切感受到在体内动的暖热。最后融在腹部,慢慢消失。许多的热能,都这样不知消失到了哪里。如果不那么大煞风景地分析着脂肪百分比的话,确实值得疑惑自己为什么会成长为一个没有热情的模样。

 好象那些所有的骨头汤、番茄汤、青菜蛋花汤,都从体内一个里消失了。只留下漆黑漆黑的一片。哪怕是光线想去探一探,也去向无踪。

 于是成了无法描述和认知的部分。

 "死气沉沉的。"母亲不只一次毫不避讳地对邻居这样说起自己的女儿。宁遥那时就坐在窗边看书,默默地听着随后两个母亲各自挑剔自家孩子的不是,并恭维着对方。

 死气沉沉、学不进东西、心思很重、和父母不够亲。

 很乖。文静。像个女孩子嘛。哎呀,女儿都是父母的棉衫,比我家那个死小子不知道要好多少了。

 有时听着听着就会笑起来。一件事情的两种评论,截然相反却又各自正确。宁遥探出脑袋,看见妈妈摇着头烫卷的头发,神色却终于因为那一位母亲的说辞而变得骄傲起来。

 很好哄的妈妈。

 晚上正要回自己的房间时,爸爸接起电话,随后递给宁遥。

 "是我呀~"王子杨俏的声音。

 "哦…"宁遥沉了沉脸色,"有什么事?"

 "你在干嘛。"

 "刚刚吃完饭。"

 "我也刚吃完~"

 "嗯。"

 "等会看电视吗?我爸爸租了好多碟,你过不过来?"

 "什么碟啊?"

 "嗯…反正好多啦,你过来就知道了。"

 "不要了啊。都晚上了。"

 "子杨的电话?"妈妈在一边出声问,宁遥就转过头去点点头。

 "她让你去玩,干吗不去,整天闷在家里,发出虫子来。"妈妈经常有些古怪而幽默的比喻句。

 "你妈妈都同意了啊。"王子杨在那边听见了,越发催促到,"过来陪我嘛。反正你在家也没什么事做,过来玩,啊。"

 宁遥沉默了一会:"好吧,那我等会过来。"

 "啊对了,宁遥,"像想起什么似的,"等会来的时候,替我买四法式蜡烛吧。就在我家的超市里。我懒得下楼了。"

 "…嗯。"

 出了自家的楼道,骑车五分钟,换成走路二十分钟,就到了王子杨家刚刚新迁不久的小区里。是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见的刷红涂料的眩目的楼房。

 宁遥最不喜欢红色。说不上喜欢什么颜色。反正红色是最不喜欢。所以王子杨两次邀请她都拒绝,尽管最后每回都被得没办法而答应了她。第21门,12楼1202。很多的1和2,也是前不久宁遥才记住的。

 21门,12楼1202。

 出了超市,塑料袋里装着四红色的长长蜡烛。这东西宁遥没有使过。她的情调不像王子杨那样浪漫,总是时不时地不开灯,点蜡烛营造气氛。比起光,宁遥更喜欢黑暗而暗寂的地方,虽然母亲将她不喜开灯的举动理解成"节约电费"。

 也是在节约电费。

 还能受到表扬。好。

 走进庞大的住宅区,照着心里反复的数字挑准楼道迈上台阶,到了电梯门前正要按开关。却看见一边贴着"亲爱的住户,本电梯因故障今维修,暂停使用,请各为住户予以谅解。"宁遥心里一沉。王子杨的家在12楼,怎么爬。在底下犹豫半天,考虑到东西也买了,只能无奈地走进一侧的楼梯口。

 全封闭的楼梯,除了目的地遥远带来的无力感外,更多的是害怕。

 宁遥走到二楼,已经看不见底层的入口,变成了如同在什么生物体内般受到结界的地方。她咽了咽唾沫,从一级台阶,变成每步两级台阶。刚刚走到三楼,看见灯光在这里褪到上方,昏黄变成了暗灰色。

 上一层没有灯。

 在她想到各种血腥事件的同时,听见楼梯上有人的脚步。其实对方完全可以是同样为电梯所苦不得不爬楼的住户,但恐惧在未知的催化下朝着不见边际的地方飞快膨开。那人刚一面,宁遥就"哇啊"大喊一声,塑料袋手,四蜡烛在台阶上蹦跳了一会才终于停住。

 对方显然也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动作一僵。却没有像她那样一惊一乍,而是就站在几级台阶下,定定地望向宁遥。

 光影暗淡的部分间凸起的轮廓线条。

 年轻男生的脸。

 眉间有稍稍的单薄,挂着一点少年们特有的冷冽神情。却不可怕。还有模糊开的发线,是脸部最深的色彩。

 全都随着他身边的最后那点灯光,向自己悄然地涌来。

 比自己更先动作的是对方,宁遥看他弯下去,伸手拾起几蜡烛,随着他的动作,人影突然折下一块,变成单薄而自然的一堆线条。什么像是要滑下去,却又差那么一微米的距离还连在一起。光线的渲染中难以分辨他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眼下却是深褐黄。直到他又直起身。

 "你的。"走上前来,递给宁遥。

 等对方示意般地做了个接的动作,她才回过神,接过东西,飞快地往上跑。跑过两步后,脚步又迟疑了下来——折向上方的空间一片漆黑。

 身后的人跟了过来,宁遥停滞了几秒后,侧过身让对方先上。那人也不说话,斜过肩就走了上去。经过宁遥身边的一瞬时,传来了温暖的热量。几厘米的空间升起微不可测的度数。

 看他走在前,宁遥才跟上。完全的漆黑里,丝毫看不见对方的动作。只能听见细微而清晰的声音。脚步声,衣料摩擦声,呼吸声,以及女生不停咽喉咙的尴尬声响。充斥在难以目测的空间里,化成朝上漂浮的细小翅膀。懵懵懂懂地浮游不定,东摇西摆。

 宁遥一脚踩空。

 原本预想中应该有的台阶突然转为平地。宁遥一个踉跄后,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这一层已经完结了。

 感觉到男生在前面停了动作。宁遥也站住了。

 "没事吧。"声音响起来。听不出什么感情。

 "嗯。谢谢…"

 "这里每一层都是18级台阶。"传授着。

 "…知道了。"

 随后男生正要走,又停下来,像摸索着什么东西。宁遥努力睁着眼睛以分辨那一团漆黑中属于他的一片,正为无所收获而有些着急时,"嗒"的声响。

 一朵黄的花瓣摇曳着投影在她的眼睛里。

 打火机的光,映着他的脸。

 宁遥的瞳孔里像钻开两个,什么东西被逐渐剥夺走。

 明明没有声音的。周遭在火光边缘模糊,所能分辨的都包围在它的四周——手掌上突出的骨节,在末端变亮的发梢,和下颌最后隐没的线条。而其余的一切,呼吸失了,心跳被血盖没,正和反不再争执而混为一谈,身体里无知的黑暗释放出能量…一切的一切,都归于无声,向无尽的地方直线下滑。

 没有声音。但那么多无声的动静聚在一起,无声也变成有声了。

 震耳聋的寂静的声音。

 被一片明黄的火焰,在空气中逐渐燃烧。

 两人一前一后地踏上楼梯。再上一层,宁遥突然想起是否应该捐出一蜡烛,却还是作罢。那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那么,会不会被对方误会成自己小气得不可救药。眉头绞在一起。直到对方突然又熄了火光。宁遥不解地望向前面的黑影。

 "烫手了,抱歉。"男生像是把打火机举到嘴边。宁遥听见了吹气的声音,这才下决心对他说:

 "用蜡烛吧。"

 "也好。"

 等到了12楼,宁遥早已不过气。令她比较意外的是对方同自己一样都是到12层,推开楼梯甬道边的门踏进楼层的走廊,是明晃晃的灯光,从某个切面间不断溢出,四下被泡在安逸泛滥的明媚里。宁遥感觉是如释重负,而男生吹灭了烧得只余最后一小截的蜡烛。

 腾空而起的青色烟雾,像微缩的云。在某个瞬间里,带着特有的气味,随着时间摇动的筛子,被轻轻过滤在了下方。

 道谢过后,宁遥就和对方就此分别。然而两人却往一个方向而去,不由有些尴尬。直到最终停在同一扇挂着"1202"号门牌的门前。

 "你是?"宁遥开口时,男生也有些困惑地问:

 "你找谁?"

 "诶?我,我找王子杨。"

 "这里没有这个人。"

 "啊?不,不可能啊…"宁遥又看了一遍门牌,和心里的数字重合无误。

 "这里是21号门12楼1202,你是找这里么?"

 "21、12、1202…"嗫嚅着和记忆比对着,12、21、0、1、2…随后才醒悟过来。是自己一路默念结果中途搞混了,就这样着错误的数字直到这里。

 "对不起。"慌慌张张地要走。听见背后的人出声:

 "你一个人走,不要紧吧。"

 "不要紧的。"说出口的话却因为咽了一下喉咙而有些走调。男生扫了宁遥两眼,想了一会,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打火机给你。"

 绿色的塑料壳打火机。

 宁遥没有对王子杨解释什么,只说自己买不到蜡烛所以也懒得去她家。王子杨还是有些怨,直说那也不打个电话来,我还因为你在路上出什么事了呢,宁遥你这人总这样,不想的时候就不出一语地跑,摊子扔在那里,打个招呼都不会。

 宁遥抬眼看着王子杨有些阴沉的脸,开口说:"嗯,对不起。"

 "下次别这样了啊!"

 "嗯…对不起。"手伸进校服口袋里,握住那只打火机,"以后不会了。"

 和王子杨是从小学五年级起的朋友。那时宁遥刚刚跟随父母回到上海,小学生对与新同学没有高中生那般的冷淡,都积极地拿着课本上传授的友谊去巴巴地实践。于是很快同桌的王子杨就成了宁遥最络的朋友。学校周围最受的零食摊都是王子杨推荐的,班里唧唧喳喳的男生都是王子杨介绍的。没多久她就成了宁遥家里的常客。父亲母亲都喜欢她。

 妈妈说的最多关于王子杨的一句话是"到底是标准的上海小女生。"

 什么叫标准的上海小女生。

 王子杨。

 王子杨这里成了个形容词那样地被使用。当宁遥尚且对于"标准的""上海的"无法清晰定义时,整个儿渗透进她认知的,就是王子杨的一切。小时候在孩子手中最流行的塑料皮铅笔盒,就是王子杨,就是上海;一双刮的红漆皮搭扣鞋,就是王子杨,就是上海;母亲是任何时候都皮肤白皙的中年妇女,就是王子杨,就是上海…

 等长大了后,想起那些直白而幼稚的判断式,却很难轻易笑出来。因为直到今天,宁遥一地目睹着王子杨成长到17岁时,心里依然存在着同样的判断式。

 家境良好的,房间里有欧式桃木,就是上海,就是王子杨;挑拣一切机会逃避穿校服,在老师允许的范围内出肩膀的,就是上海,就是王子杨;说话中含有非常真实的撒娇成分,习惯性将自己依向别人的,就是上海,就是王子杨;不由自主地将自己放在行使命令的位置,却又没有命令口吻的,就是上海,就是王子杨…

 宁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记住的全是令自己讨厌的地方。

 所有人都说她们是最要好的朋友。

 连宁遥自己都觉得最要好的朋友也就是这样了。她和王子杨每天都一起骑车去上课,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回家,游秋游的时候也坐在一起,永远是形影不离的样子。宁遥过生日,王子杨买了大束的百合花朵,在众目的注视下到她手中。在高一学生中,这样的行为令周围的人在场几乎嗟叹。

 而宁遥自己知道,她不喜欢任何一种花朵。

 喜欢百合的,是王子杨。

 花在家里几天后就谢成褐黄,宁遥没有动,是妈妈把它们打扫走的。宁遥看着收垃圾的人把它们埋没在塑料大筒里不知会运去什么地方。但可以肯定的是,以后会腐烂,会变成有机物,会逐一分解。

 分解。最要好的朋友,和非常讨厌的人。

 这个世界上的确有着怎样无视也无法忽略的距离。是一条河,单独地淌在她的心上。没有人知道的河,自然谁也跨不过去。硫磺气体在上面盘旋,沸腾的泡沫蒸发成气体。最后循着血在全身周回,每个孔都散发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秘密是因为会被人发现才具有了价值。"

 宁遥第一次写下王子杨的名字时,铅笔确实在半空犹豫地一滞。因为她考虑到自己的涂鸦也许会被人看见,被王子杨,被认识自己和王子杨的其他人,发现,或揭穿。令一切变得不可预料。

 然而她听说了,秘密正是因为可能被人发现才具有了它本身的价值。

 略略发抖的。除了是害怕,还有激动。

 融着对被曝光的害怕,以及未曝光时的紧张。想要无关者知道的激动,却更想让有关者知道的激动。矛盾的针线飞快而混乱,在无法目测的时候已经织成一整个莫测的茧,包裹着被无奈和发所筑就的心脏,使之永远不会在压抑下沉没消失。就这样持续漂浮。

 "最讨厌王子杨"。"最不要脸的就是王子杨"。

 心里某个触角在天光下蔓延出墨绿色的线头。

 为什么朋友是最讨厌的人。

 其实在王子杨之外,宁遥也有朋友。邻居家年长半岁的尹依然算一个,在王子杨不出现的时候,依然是陪自己玩得最长时间的一个。虽然到了一年前,像是突然开窍那般领悟到"代沟"这类东西,而身为姐姐的她却不是照顾小孩的料,两人的关系就变得又轻又薄。还有同班的曾萄,因为她生得胖,很有些仰慕手长脚长的宁遥的意思,可在宁遥看来似乎是因为王子杨贴得自己太紧,使别人羞涩尴尬无法介入,两人之间也变得越来越礼貌。

 唯一在身边的,就是王子杨。

 那么讨厌的朋友。

 矛盾像首尾互接的鱼,在这个世界中长久地存活着。

 宁遥不知道在娇纵的她身边变得那么沉默,是因,还是果。总之她已经毫无反应地承受来自女孩的各种需求。若不是天生一张苍白的脸,也许就会从此变成中角色。

 然而每天和王子杨一起骑车回家时,随着红灯停下在成排的婚纱边。它们被洗得整个儿翻转,出里面白色的铅丝,简单得像一条被褥,而那些闪闪发光的外罩,被两只衣夹夹在铁丝绳上,如果没有这个环境,或许谁都以为是一块过时的桌布。

 每当这个时候,泛滥在宁遥心里的失望就涨了最后一点空间。没有留下半点地方。于是她一语不发地蹬车将之甩在身后。

 路的四周却是不变的陈旧风景。

 把自行车进几乎已经和的一层楼道里,自己只得侧着身子踮过脚才能穿越。到了家门口刚要掏钥匙,发现对门口坐着一个人。宁遥蹭地跳转身。

 "宁遥。"

 "啊…是你…"嘴动了动,却想不出对方的名字,尴尬地愣着。

 在对方的提醒下,宁遥才想起原来是谢莛芮。听着非常女化的名字,令人联想到花草繁复。当初宁遥不知道该怎么写,对方就摊开宁遥的手掌。细长的手指在上面划出纷杂的线条。不知怎么的令宁遥想起自己在墙上写下王子杨名字的情景。

 是依然的朋友。比宁遥大两岁的样子。最初从依然家看到谢莛芮的时候,宁遥最诧异的是她笔直的腿。简直要让生为女生的自己口水。而在随后两三次的接触中,更是有些按捺

 不住地喜欢她。

 说不清楚的地方的优秀。

 或许最简单的一句"没有王子杨的任何一点毛病"。

 "等依然?"

 "是啊。"

 "要不…到我家等好吗?"

 "行。谢谢。"

 宁遥发现自己难得能和王子杨以外的女生相处。甚至会有些不自然地紧张。

 端着茶杯的手感受到的热量传递不到更多的面积,只在手指上发红。

 连找什么话题也想不出来。

 只看见谢莛芮不时的微笑。宁遥跟着傻傻地勾过嘴角回应她。

 这样的情形好象永远不会出现在自己和王子杨身上似的。宁遥总会在王子杨家看见她披头散发到处走的样子。想来是除了自己以外,再也没有第二个外人能够一睹的真相。

 突然觉得这样的时间很难熬。坐在凳子上不能动,只听见袜子在丝。

 等依然到家后,拍拍宁遥的肩算是感谢,两个女生就此闪进了对面的屋,关门前谢莛芮冲宁遥笑了笑。宁遥突然很想厚着脸皮加入进去。却终究只是站在家门前看着对面打开的角度慢慢闭合到零。接着又安慰自己说在一切也聊不出没话吧。干什么傻兮兮的样子。谢莛芮又不是王子杨,可以和自己把所有无聊的有聊的话题硬讲上几个小时也不歇口气。

 自从上次因为打火机而和王子杨正正式式地吵架了以后,宁遥现在每天都自己单独走。有时在教室里余光扫过王子杨,差不多每次都看见她和其他女生扎成堆在那里聊天的样子。宁遥才逐渐意识到原来她也有别的朋友。

 从两人粘在一起到一人行影单只,确实有很大的不同。宁遥无声地克服着内心体验到的不习惯,在蹬着自行车经过王子杨身边时也努力显出一脸冷漠,甚至尝试着在她与别人谈笑时说面无表情说一声"借过"。然后反复揣度着自己刚才的刻意是否有些张扬,以至于会不会令王子杨察觉。

 两个人像斗法。

 妈妈的敏锐有时更为惊人,第三天后就问宁遥:

 "你又跟王子杨生气啦。"

 "…干什么啊。没什么事啊。"

 "人家几天没来电话了。"

 "有空哦,天天打电话。又不是远距离恋爱。"

 "你别嘴硬了,你们就是天天都有电话。还都是人家王子杨打来的,做你这种人的朋友啊,真要受得了你的死人气。"

 居然真的天天都通电话。宁遥想不是自己撒谎,就是确实不清楚。做了六年的朋友。慢慢变成各自的一部分。就像巾、钱包、夏天的木棉、摔坏头的圆珠笔那样的存在。没有好坏之分,只是有无的区别。可事实却是,就像电话机使用得久了,数字全部磨损那样,即便看不见,却依然知道它们每一个的象征。

 早已同化作不是刻意回避就能彻底消失的东西。

 连在一块肌的下方,粘稠而割舍不去。

 下楼后看见王子杨等在宁遥家门前,宁遥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自顾自地蹬起自行车。而对方跟了上来,等两人沉默地骑出两条马路后,王子杨才像是漫不经心般开口问"今天星期几啊"。宁遥想了想说"星期三"。回过神来后,就算合好了。

 比什么都要简单。还没等自己防备。等自己反应出这应该是一个很好的与王子杨彻底分道扬镳的机会时,总是就这样错过了。一点点懊悔就像墨水渍,掉在整个透明的心情里。在最中间形成一小块蓝色的烟雾,随后又这样轻轻散去。

 女生与女生分手之类的,算不算非常孩子气的想法。

 中午吃饭时,宁遥对王子杨建议说去吃面吧。她没有疑义。虽然等老师拖完课两人匆匆赶去面馆时,店堂里的位置早已被占,只有摆在外的临时加座还空出几个。王子杨去开单,宁遥找了个位子坐下来。不知道是凳子还是地的缘故,总之坐得七高八低,也只能忍着。

 兀地感觉脚边蹭过一个什么东西。宁遥一灵,才发现原来是面馆里养的猫。真和笑谈所说的一样,混饭店的猫都是膀大圆,面馆家出品的自然瘦得一脸矍铄样。宁遥有些怕动物,不动声地将腿移开。那猫却像是饿慌了,孜孜不倦地乞食,蹭得宁遥一阵阵发寒。

 前面隔了一张桌子的地方突然垂下的男的手,托着两片牛,将猫瞬间引转过头。

 宁遥抬头看去。随后下意识地手往口袋里伸。

 绿色的塑料打火机。

 男生把视线从猫呼哧呼哧的动作上缓缓抬起,最后如同轻柔地不沾地的絮一般,看向宁遥。就像是有钩子挂在心里的某个地方那样,和他对视的片刻,意识转到大脑,钩子稍微动一动,身神经跟着牵起来,人就在某个暗无声息的地方被扯了一回。

 从昏暗不明的记忆里蜕出清晰的核。

 接着是男生听见一个名字而侧过脸去。宁遥循着他的视线看见了举着收银单而来的王子杨。以及在她身后喊着"陈谧"的谢莛芮。

 有什么缓缓地浮了出来,如同游过暗蓝色天空的银鱼一样。

 世界以退的光影慢慢归于安静。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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